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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破晓,阿那律尊者对阿难陀尊者说:“师弟,到拘尸那去通知地方官员师傅入灭的消息,好使他们可以开始安排一切。”

        阿难陀尊者穿上外衣,入城里去了。末罗族的官员刚在开会讨论要事。当他们获悉佛陀入灭的消息,都显得非常惋惜。他们立刻搁下所有要务,以能替佛陀的葬礼作出安排。日上梢头的时候,全拘尸那的人都知道佛陀在娑罗树林去世的消息了。许多人都搥胸痛哭。他们怪自己没有在佛陀入灭前去给他作最后的敬礼。人们带着鲜花、末香、乐器和布帐来到森林。他们伏在地上,然后将鲜花和末香围绕着佛陀的遗体摆放。他们在那里演奏一些特别的歌舞,又把彩色缤纷的布帐在森林里四处张罗。他们给五百比丘带来了食物。整个娑罗树林很快便充斥着节日的气氛。阿那律尊者不时会敲响大钟来肃静大家。接着,他便会引领他们诵经。

        连续六日六夜,拘尸那和附近波婆城的民众都前来供花、上香、跳舞和奏乐。各式的花朵,很快便厚厚的铺满了两棵娑罗树之间的地上。第七日,末罗的官员都在薰香的水里沐浴过后,才穿上隆重的礼服,把佛陀的遗体扛到城里。他们一直穿过市中心,再从东门而出,直往末罗的主庙和摩库特婆达纳庙。

        地方长官给佛陀安排了帝王式的葬体。佛陀的遗体被布匹重重的包裹里,然后被放进一副铁柩之内。这个铁柩又再被置于一副较大的铁柩内。接着,这全部才被放到一大堆的薰香些木上。

        燃点柴木的时间到了。正当官员拿着火炬趋前,一个骑着马的男子赶到,呼喝着叫他们稍候片刻。他告诉大家,摩诃迦叶尊者和五百比丘正从波婆城赶来参加葬体。

        原来摩诃迦叶尊者本来仍在瞻波弘法。他在毗舍离获悉佛陀行将入灭的消息,又知道佛陀朝北而行。于是,他便立刻出发追从佛陀。他每到一处,都有比丘加入他的行死。他到达婆纳村的时候,与他同行的人数已多至五百。他们抵达波婆城时,刚巧遇到一个相反方向而来的旅客,襟上插着一朵娑罗花。他告诉他们佛陀已在六日前在拘尸那附近的娑罗树林入灭。摩诃迦叶的追从随着这个消息而告终。他带领着五百名比丘赶往拘尸那。路上,他们又遇上这位骑马的男子,并得他答应先行前去给阿那律尊者报讯,使大家知道他们正在赶来参加葬礼。

        中午时,摩诃迦叶尊者和五百名比丘终于来到摩库特婆达纳寺庙。尊者把僧袍衣脚搭上右肩,合上双掌,庄严肃穆的绕坛三次。跟着,他面对佛陀的灵柩,与五百名比丘一起俯伏在地上。他们第三拜时,柴木堆便被燃点起来。在场的每个人,不论僧俗,都合掌跪下来。阿那律尊者敲志钟声,引领大众一起背诵以无常、空无自性、无执和解脱为内容的经文。经诵和钟响交织成一片,声音雄浑庄严。

        火焰熄灭之后,他们在灰尽上浇上香水。灵柩被打开后,官员把佛陀的遗骨舍利放进一个金瓮里,然后安放在庙中的主坛上。大弟子们轮流守卫着这些佛骨舍利。佛陀圆寂的消息,已在数天前向其他的城镇的公布了。因此,邻近的国家都派了代表团前来弔唁。每国的代表团都被赠送一份佛骨舍利,让他们回国建塔供奉。这些国家,包括了摩揭陀、毗舍离、释迦、拘利耶、优那耶、波婆城和毗陀。佛骨舍利分为八份。摩揭陀的人将会在王舍城建塔;离车的人会在毗舍离建塔;释迦国的人会在迦毗罗卫城建塔;优梨的人会在阿拉伽波建塔;拘利耶的人会在摩罗村建塔;毗陀的人会在毗陀岛建塔;而末罗族人则会在拘尸那和波婆城两地都同时建塔供奉。

        所有的代表团都回到各自的国家后,比丘们也回到他们的本区去修行或弘法。摩诃迦叶、阿那律和阿难陀三位尊者,把佛陀的乞钵带回竹林。

        一个月后,摩诃迦叶尊者在王舍城举行了一次比丘大会,目的是要将佛陀生前的经教和订下的戒律结集起来。他以修行的次第和在僧团的经验为标准,邀请了五百位比丘出席。这次大会将会与安居同时开始,但却会持续六个月之久。

        摩诃迦叶尊者是被公认为僧团里的第四位大弟子,仅次于憍陈如、舍利弗和目犍迦。他以简朴的生活和谦虚的态度着称,是佛陀很信赖和爱护的弟子。有一件关于他的事,在僧团里是人所共知的。二十年前,摩诃迦尊者用几百块破布缝僧袍。一次,他把僧袍摺成坐垫让佛陀坐在其上。当佛陀赞赏坐垫绵软舒适时,摩诃迦叶尊者便以此僧袍赠送佛陀。佛陀微笑接过后,又把自己的僧袍回赠摩诃迦叶尊者。大家又知道,当佛陀有一次在祗园精舍拈起莲花,微笑着默然不语时,就是摩诃迦叶尊者给佛陀报以会心的微笑。佛陀的法藏,就此便传承给摩诃迦叶尊者了。

        阿阇世王是这次结集大会的赞助人。由于优婆离尊者一向都被视为对戒律有通达的认识,因此他便被邀请为大会诵戒,以及替大家提供每条戒律初订时的环境和原因。阿难陀尊者则被邀请来覆述佛陀一生的言教法理,包括每讲的时间、地点和因缘。

        他们当然没有期待优婆离和阿难陀两位尊者能够全无错漏。因此,在场的五百位比丘便可帮助互相印证。结集的过程中,所有的戒律被集于律藏(Vinaya pitaka)的名目之下,意思是‘一蓝律例’。那蓝正法的经义则集于经藏(Surta pitaka)的名目之下。这些经典又分为四大类,以内容的主题和长短作别。阿难陀尊者让大家知道,佛陀曾告诉他日后可以废除一些轻戒。但当比丘们问他佛陀有否道明是那些轻戒时,阿难陀尊者却直认当时没有向佛陀问清楚。经过详细的商议后,大会决定把所有的比丘与比丘尼戒都全部保留。

        他们也记得佛陀曾经表示过,不同意把经典以古典的吠陀文写出来。因此,所有的经典和戒典都是以原本的阿达磨嘎地语文写成。大会一致认为日后应该把经典翻译成其他方言,以方便不同地方的人研读流通。他们又决定要多增加负责背诵经文的比丘人数,以保障经教能世代流传。

        结集大会终结后,所有的比丘都回到他们各自的地方去修行或弘法了。

        缚悉底尊者站在尼连禅河的河畔,细看着流水。对岸的看牛童正准备把水牛从浅水处过河。每个看牛童携着一把镰刀和一个蓝子,就像四十五年前的缚悉底一样。他知道这些水牛放草时,小童便会割下姑尸草,把他们的蓝子盛得满满的了。

        佛陀曾在这条河里沐浴。那棵菩提树,比从前更壮更绿。缚悉底尊者就在这棵可爱的大树下过了一夜。这个森林已不再像昔日那般幽静。这棵菩提树已成了人们朝圣的焦点,而森林里的丛野荆棘,也都大部份被清除了。

        对于自己是被邀出席结集大会的五百比丘之一,缚悉底尊者非常感恩。他这地已五十六岁了。在修行道最亲密的朋友罗睺罗尊者,已于五年前去世。罗睺罗本身,就是诚切精勤的融汇。虽然他是王者之后,但他的生活却是极尽清淡。他为人谦恭,因此没有对别人谈及他在弘教事业上的功德。

        在佛陀从王舍城到拘尸那的最后一程路上,缚悉底尊者也有同行。佛陀临近入灭的时候,他也在左右。在波婆城至拘尸那的一段路上,缚悉底还记得尊者问佛陀要往那儿去。佛陀只简单的回答:“我要往北面走。”缚悉底觉得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一生以来,佛陀从来没有想着目的而行。他只是专注地投入每一步之中,享受着目下的一刻。就正如一头象王子知道自己时限已至而返回故土,佛陀也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向北而行。他不需要待抵达迦毗罗卫城毗尼园才入灭。只是朝北而行,已经足够。对他来说,拘尸那本身,就是蓝毗尼园园林。

        同样被对故乡的一份情怀所驱使,缚悉底尊者也在前一夜回到了尼连禅河的沿岸来。这里曾是他的家园。他仍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十一岁大的看牛童,替别人看顾水牛以能养活弟妹。优楼频螺村依然如昔。每间房子门前,都种着木瓜树。稻田仍在老地方,河水依旧细流。水牛仍是由小小年纪的看牛童带到河里被洗涤。虽然善生已不在村内,而他的弟妹也都在别处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但优楼频螺永远都会是缚悉底的家。缚悉底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年青的僧人悉达多在林中漫步行禅。他又回忆起村童与悉达多在菩提树下的多次餐聚。这些过去的影象,都重新活现。当这群看牛童从对岸过来的时候,他会给他们自我介绍。他们每一个男童都是缚悉底。就如他很久以前被赐予一个机会踏足平和、喜悦与解脱之道,他现在也会给这些小童指示这条道路。

        缚悉底尊者微笑。一个月前在拘尸那,他曾听到摩诃迦叶尊者讲述他从波婆城起行时遇到的一个叫善跋陀的年轻比丘。善跋陀知道佛陀已入灭时,随意轻率说道:“老人家去了。我们从此可以自由,再没有人责骂我们了。”虽然摩诃迦叶尊者对他口出狂言感到惊讶,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摩诃迦叶尊者没有直斥年青的善跋陀,但对阿难尊者这样一位受敬重的大弟子,他却一点也不婉转。本来,结集大会的成员都已认定阿难陀尊者是必需出席的一位大弟子,因为他能够使经典准确地得以结集。但大会开始前三天,摩诃迦叶尊者却告诉阿难陀尊者,他正慎重考虑取消阿难陀尊者出席大会的资格。他的理由是阿难陀尊者还未能深得法要,更未有达到真正的体悟。其他的比丘都担心阿难陀尊者会视此为耻辱而离开,但阿难陀尊者只是退下,继而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而已。他在那里十分专注地禅坐了三日三夜。就在大会开始那天的早上,阿难陀尊者便证悟了。他在禅坐后回到床上休息时,背问碰触到睡垫那一刻,便恍然开悟。

        那天早上,当摩诃迦叶尊者遇见阿难陀尊者时,他望进阿难陀的眼里,便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才告诉阿难陀大会上见面。

        缚悉底抬头,看见白云在蓝天里飘浮而过。太阳高挂,河畔的绿草在晨光中闪烁着。佛陀在前往波罗奈斯国、舍卫城、王舍城、以及无数的其他地方时,不知道在这条道路上步行过多少次。佛陀的的足迹遍布,而现在专注踏着的每一步,缚悉底都很清楚自己是重步着佛陀的足迹。佛陀之道,就在他的脚下。佛陀曾见过的白云,仍在天空里。每踏安祥的一步,都会令佛陀的故道与白云得到重生。佛陀走过的道路,就在他的双脚底下。佛陀已经过去了。但缚悉底尊者仍可以到处见到他的存在。整个恒河流域,都种满了菩提树的种子。它们已生出根来,长成茁壮的树了。四十五年前,没有人听说过醒觉之道。现在,到处都可见到穿着僧袍的僧尼。法舍也都四处林立。学士大臣,甚而大王与他们的家属,都皈依三宝。社会上最贫穷和受压迫的阶层,也从正觉之道中找到皈依。他们都从大道中寻获生命与精神的解脱。四十五年前,缚悉底是个穷困的‘不可接触者’看牛童。今天,他是一个跨越了所有阶级和偏见障碍的比丘。缚悉底尊者曾被帝王的礼敬接待。

        谁是这个可以造成如此深远影响的佛陀?看着那些看牛童在河边割姑尸草,缚悉底这样问他自己。虽然许多大弟子都已经不在,但有很多精进得道的比丘仍然健在。这其中大部份还是年轻的。佛陀就像一棵巨大菩提树的种子。种子已破开来,让坚定的根抓牢泥土。也许当人们看到大树时,他们都再见不到种子,但种子仍在那里。它没有灭亡。它已变了大树。佛陀曾教过,没有一物会从存在而进入不存在的。佛陀改变了形相,但他仍然存在。每个去深入看清楚的人,都会见到佛陀在僧团里。他们都会在勤奋、慈爱和有智慧的年青比丘中,见到佛陀的存在。缚悉底尊者明白他自己有责任去滋长佛陀的法身。法身就是教理和僧团。只要‘法’与‘僧’持续巩固,‘佛’便会继续存在。

        望着看牛童从对岸过河到这边来,缚悉底尊者微笑了。如果他不继承佛陀任务,给小童带来平等、喜悦与平和,又有谁会这样做?佛陀已发起了这种工作。他的弟子理应继续这样去做。佛陀所散播的菩提种子,将会继续在世界的每一角落萌芽。缚悉底尊者自觉佛陀在他的心田里播了万粒宝贵的种子。他会悉心把这些种子照顾,让它们长成坚稳强壮的菩提树。人人都说佛陀死了,但缚悉底却比以前更能感到佛陀的存在。佛陀存在于缚悉底的身与心。缚悉底到处望去,都见到佛陀,那菩提树、尼连禅河、绿草、白云和每一块树叶。这些看牛童本身就是佛陀。缚悉底尊者对他们有种特别亲切的感觉。他快将会与他们搭讪。也许他们也可以延续佛陀的家业。缚悉底了解到,要继承佛陀的家业,必先要像佛陀一样细心觉察万事万物,专注地踏着平和的步伐,以及时常带着慈悲的笑容。

        佛陀是本源。缚悉底尊者和这些年轻的看牛童,就是源头分支出来的河流。这些河流所到之处,佛陀都会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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