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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声 三

        翌晨,信吾在被窝里听见菊子摇醒修一的声音。

        最近信吾常常早起,很是懊恼。爱睡懒觉的保子劝道:“老不服老,早起会招人讨厌的啊。”

        信吾也自觉比儿媳早起不好,他总是悄悄地打开门厅的门,取来报纸,又躺回被窝里,悠悠地在阅读。

        好像是修一到洗脸间去了。

        修一刷牙,大概将牙刷放在嘴里不舒服吧,他不时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

        菊子碎步跑进了厨房。

        信吾起来了。他在走廊上遇见从厨房里折回来的菊子。

        “啊!爸爸。”

        菊子驻步,险些撞个满怀,她脸上微微染上了一片红潮。右手拿着的杯子酒出了什么。菊子大概是去厨房把冷酒拿来,用酒解酒,解修一的宿醉吧。

        菊子没有化妆,微带苍白的脸上鲜红了,睡眼滚溢了腼腆的神色,两片没抹口红的薄唇间露出了美丽的牙齿。她羞怯地微微笑了笑。信吾觉得她可爱极了。

        菊子身上还残留着这样的稚气吗?信吾想起了昨夜的梦。

        然而,仔细想来,报纸报道的那般年龄的少女,结婚生孩子也没什么稀奇的。

        古时早婚,自然存在这种情况。

        就说信吾自己吧,与这些少年同年龄时,已经深深地倾慕保子的姐姐了。

        菊子知道信吾坐在饭厅里,就赶忙打开那里的木板套窗。

        阳光带着春意射了进来。

        菊子不禁惊讶于阳光的璀璨。她觉察信吾从后边盯视着她,便倏地将双手举到头上,将凌乱的头发束了起来。

        神社的大银杏树还未抽芽。可是,不知为什么,在晨光中,鼻子总嗅到一股嫩叶的芳香。

        菊子麻利地打扮完毕,将沏好的玉露茶端了上来。

        “爸爸,我上茶晚了。”

        信吾醒来就要喝热开水沏的玉露茶。水热反而难沏。菊子掌握火候是最拿手的。

        信吾心想:如果是未婚姑娘沏的茶,恐怕会更好吧。

        “给醉汉端去解醉的酒,再给老糊涂沏玉露茶,菊子也够忙的啦。”信吾说了一句逗乐的话。

        “嗳哟!爸爸,您知道了?”

        “我醒着啦。起初我还以为是不是阿照在呻吟呐。”

        “是吗。”

        菊子低头坐了下来,仿佛难以站立起来似的。

        “我呀,比菊子先被吵醒了。”房子从隔扇的另一边说。“呻吟声实在令人讨厌,听起来怪吓人的。阿照没有吠叫,我知道肯定是修一。”

        房子穿着睡衣,就让小女儿国子叼着奶头,走进饭厅了。

        房子的相貌不扬,可乳房却是白白嫩嫩,非常的美。

        “喂,瞧你这副模样像话吗。邋邋遢遢的。”信吾说。

        “相原邋遢,不知怎的,我也变得邋里邋遢了。嫁给邋遢的汉子,还能不邋遢吗?没法子呀,不是吗?”房子一边将国子从右奶倒换到左奶,一边执拗地说:“既然讨厌女儿邋遢,当初就该调查清楚女婿是不是个邋遢人。”

        “男人和女人不同嘛!”

        “是一样的。您瞧修一。”

        房子正要去洗脸间。

        菊子伸出双手,房子顺手将小女儿塞给了她。小女婴哭了起来。

        房子也不理睬,朝里边走去。

        保子洗完脸后走了过来。

        “给我。”保子把小外孙接了过来。

        “这孩子的父亲不知有什么打算,大年夜房子回娘家到今天都两个多月了,老头子说房子邋遢,可我们家老头子在最关键的时候,不也是邋邋遢遢吗?除夕那天晚上,你说:嘿!算了。分明是断缘分了嘛。可还糊里糊涂地拖延下去。相原也没来说点什么。”保子望着手中的婴儿说。

        “听修一说,你使唤的那个叫谷崎的孩子是个半寡妇呢。那么,房子也算是个半离婚回娘家的人罗。”

        “什么叫半寡妇?”

        “还没结婚,心爱的人却打仗死了。”

        “战争期间,谷崎不还是个小女孩儿吗?”

        “虚岁十六七岁了吧。会有心上人啦。”

        信吾没想到保子居然会说出“心上人”这样的话来。

        修一没有吃早饭就走了。可能心情不好。不过,时间也确是晚了。

        信吾在家里一直磨蹭到上午邮差送信来的时候。菊子将信摆在信吾的面前,其中一封是写给菊子的。

        “菊子。”信吾把信递给了菊子。

        大概菊子没看信封收件人的名字,就都拿来给信吾了吧。菊子难得收到信。她也不曾等过信。

        菊子当场读起信来。读罢,她说:“是朋友的来信。信中说她做了人工流产,术后情况不好,住进了本乡的大学附属医院。”

        “哦?”

        信吾摘下老花镜,望了望菊子的脸。

        “是不是无执照的黑产婆给做的人工流产呢?多危险啊!”

        信吾想:晚报的报道和今早的信,怎么那样巧合。连自己也做了堕胎的梦。

        信吾感到某种诱惑,想把昨晚的梦告诉菊子。

        然而,他说不出口,只是凝望着菊子,仿佛自己心中荡漾着青春的活力,突然又联想到菊子也怀孕了,她不是正想做人工流产吗?信吾不禁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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