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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真假王储

        她一脸晴朗的微笑,灿烂而明丽,美如天边的云彩。那种惊喜全然是发自内心的流露,情真意切,半分做作不出来。他从马上跳下来,愣在原地,紧握刀柄的手也松开了。

        01

        在燕山峡谷上空出现的神奇异像很久以后都是西域人街谈巷议的话题,不仅仅是因为它在关键时刻消弭了一场大战,还有神示的厌恶干戈令人们开始思索战争的意义。

        当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日食和异象其实并非上苍的神示,而是笑笑生为阻止两国大战想出来的一点小把戏。他从惊鸿那里知道十五日这天将会出现最大的海市蜃楼,北疆的绿洲国家如于阗东部地区及已经亡国的精绝、且末故地均能看到,便在贝叶上绘出天女、嫘祖的画像,写下字样,请惊鸿事先放置在轩辕之丘的湖畔,蜃景出现时,也将画像和八个大字折射到空中,看起来跟神示一样。

        日食则是惊鸿的神力所为,她也极愿意将所余不多的神力用来阻止战事。只是当神力用尽时,她便晕了过去,陷入昏迷中,再也没有醒过来,绿洲会治病的村民看过后也束手无策。

        萧扬在惊鸿身边守护许久,只觉得她的身子不冷不温,极是怪异,便预备带她去楼兰王都扜泥寻找更高明的大夫。

        笑笑生道:“天女虽然神力用尽,可终究还是神仙,寻常大夫如何治得好她?你真想救她么?”萧扬道:“当然。”笑笑生道:“你自己就能救她。”萧扬大喜,连声问道:“先生快说,我要如何做才能救她?”

        笑笑生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萧扬道:“到底要怎么做?即便要我用命来换,我也愿意。”笑笑生道:“昔日黄帝用鲜血诅咒,导致几千年来一个国家被厄运笼罩,可见他的血不仅尊贵无比,而且蕴含巨大的魔力。你是黄帝后人,你有他的血统……”

        萧扬已然明白过来,当即从靴中拔出匕首,割开左手手腕,撑开惊鸿的嘴唇,将自己的血滴入她口中。等到伤口凝固,便又割了另一道口子。如此反复几次,手腕上早已是刀痕累累,他正要再换右手,忽听得惊鸿轻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登时欣喜若狂,叫道:“她醒了!”

        笑笑生得意地道:“先生我果然法眼无花。喂,快把你手腕包好,以后说不定大伙儿都得靠你的血救命。”

        萧扬也不理会,将惊鸿扶起来,让她倚靠着土墙坐下,问道:“天女好些了么?”惊鸿点点头,低声道:“谢谢你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萧扬这才知道她虽然昏迷,意识却是清醒,不由得有些尴尬。

        惊鸿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包扎在萧扬手腕伤处上,低声道:“你以后还是……还是叫我惊鸿吧,就跟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萧扬心中漾起一股奇妙的暖流,怡悦溢满全身,应道:“是。”

        笑笑生嘻嘻笑道:“天女,既然你没事了,咱们就赶紧上路吧。”走过去打开案头上的石匣,不由得一愣,问道:“神物呢?”惊鸿忙道:“先生别慌,我之前怕出意外,有负傲文王子重托,所以将神物穿在了身上。”说罢自裙裾下取出彩裙,重新放入石匣中。

        笑笑生道:“啊,你可以穿上它,那你岂不就是该嫁给傲文王子的楼兰新娘?”惊鸿脸色一红,道:“我不是楼兰新娘,我是神仙,自然能穿得上神物。”将石匣收入怀中,道:“咱们走吧。”

        三人辞别垓下村民,径直往西,不日进入楼兰境内,听到人们议论燕山峡谷之事,知道笑笑生计策已成,均感欣喜。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因为惊鸿妄用神力干预人间战事,大大削弱了她自身的力量。就在发生日食的那一天,轩辕之丘下的某个地方开始震动,幽密森林的黑暗魔气也越来越重。

        还未进扜泥,三人先遇到从绿洲一路追赶而来的傲文。惊鸿便将石匣原物奉还,道:“多谢王子。”傲文道:“实在是我该多谢天女才对。”他本来只是迫于惊鸿请求不得已答应去阻止战争,然后在回师途中,见属下将士均为能毫发无伤地返回家乡而欣喜,这才恍然明白一些事情。

        笑笑生道:“傲文王子,你寻到神物,又阻止了两国战争,而今你声望之隆,西域再无人能比,该好好大开宴席庆祝才是。”傲文道:“确实该设宴款待几位,多谢盛情相助。这就请随我回去王都吧。”

        02

        楼兰、于阗战事平息,两国国王各自遣散军队,返回王都。春暖花开的时候,车师国方面随即有音讯传来,老国王力比终于病重去世,继承王位的却不是大王子昌意,而是二王子昌迈。楼兰对此自然很是疑惑,问天国王派问地亲王和刀夫王子前去车师国吊唁,借机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问地和刀夫出发后不久,墨山国也有消息传来,墨山国王约藏为表示冰释前嫌,将亲自赶去北部边境与车师新国王昌迈结盟。为了促使这次结盟成功,约藏提出要将亲妹妹约素公主嫁给昌迈国王为王后。墨山国多出美女,约素公主又是美女中的美女,昌迈仰慕已久,当即一口应允,等到与墨山国签订盟约后,就要择吉日迎娶约素公主。

        傲文最先听到这消息时的反应是如坠冰窖,手足发麻,好半天才从晕眩中回过神来。他想知道约素的境况,又不愿意派人去打探,不愿意让旁人知道他心中还有这个女人,可当真有关于她的讯息传来时,他还是猝不及防了,心里一下子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大伦轻轻敲了敲门,进来禀告道:“王子,未翔侍卫长回来了。”傲文“嗯”了一声,随口应道:“让他进来。”话一出口,才会意过来,追问道,“是未翔回来了么?”大伦道:“是啊。”傲文道:“快叫他进来。”

        话音未落,未翔已大踏步迈进屋来,躬身道:“未翔参见王子殿下。”傲文道:“你能平安回来实在是太好了,我正要派人去大漠找你。”未翔道:“是,多谢王子挂念。”

        傲文问道:“你可有杀了梦娘?”未翔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原来未翔在垓下绿洲意外得知他从马贼手中营救的蓝衣女子就是马贼新头领梦娘后,心潮起伏,不能自已,终于决定要独自去绿洲石屋。他是要去杀她为傲文王子和死去的侍卫、村民报仇,还是想要履行之前的诺言去接她离开那里,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一路心情极为复杂,有意放慢马速,恨不得永远到不了那里,不知道真相才好。

        刚刚驰近绿洲,便远远望见梦娘从院子里飞奔出来迎接,一面奔跑招手,一面欢声笑道:“你终于回来了!”

        她一脸晴朗的微笑,灿烂而明丽,美如天边的云彩。那种惊喜全然是发自内心的流露,情真意切,半分做作不出来。他从马上跳下来,愣在原地,紧握刀柄的手也松开了。

        梦娘奔到近前,从他的踌躇中看出了端倪,虽然笑容顿敛,但还是十分平静,问道:“你已经知道了?”未翔道:“嗯。”梦娘道:“那你还回来这里做什么?是来杀我么?”

        未翔不能回答,他甚至不敢去看她那张冷静从容的脸,他宁可她依旧是他记忆中受伤后楚楚可怜的模样,或者是刚才奔出来时笑容明媚、颜如舜华的样子。

        他们就这样伫立了许久。梦娘忽然走近他,柔声道:“我不做马贼了,你也不做侍卫长,我们一起留在这里,或是去更远的地方,别人永远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未翔一时呆住,他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半晌才问道:“你……你为什么要骗我?”梦娘道:“我没有骗你,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梦娘,并没有说我不是马贼。”

        未翔心想不错,她确实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谎话,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做马贼?”梦娘道:“不是我想做马贼,我阿爹是马贼,我生下来就是马贼,没得选择,也没有能力改变。可是现在不同了,我终于有勇气选择自己的路。”她牵起未翔的手,低声道,“是你给了我勇气。你回答我,愿意让我陪你么?”

        未翔不及回答,马蹄嘚嘚声中涌过来一大群马贼,翻身下马,将二人团团围住。他本能地挡在梦娘面前,拔出佩刀来。马贼见他反抗,纷纷拔出兵刃,嚷道:“放开我们头领,饶你不死。”

        未翔这才会意过来,牵着梦娘的手松开了。他本可以立即挟持她作为人质冲离马贼的包围,但他根本没有动过这个心思——内心一会儿被酸甜苦辣各种人生滋味涨得实实的,一会儿又被无情的事实勾勒得空空的,来回往复,折腾得他疲惫不堪。

        领头的一名彪形大汉抢过来将梦娘拉开,大声道:“铁匠特意来迎梦娘回马鬃山,替我们大伙儿做主。”

        梦娘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凝视着未翔。铁匠侧头一看,即下令道:“捉住这男人,带回马鬃山给梦娘当男奴。”

        马贼发一声喊,一齐围了上来。梦娘喝道:“住手!”重新走回到未翔面前,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未翔心意已定,只冷冷反问道:“是不是我不肯答应跟你走,你就要命手下捉住我,强迫我做你的男奴?”

        梦娘睁大了眼睛,眼波流转中,期盼变成了失望,忽地扬起手来,狠狠扇在了未翔脸上,随即转身喝道:“我们走!”决然率马贼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这片绿洲位于大漠腹心,马贼带走了所有的马匹,未翔无法靠脚力离开,不得不滞留下来。他怀疑梦娘是有意要将他困在这里,一时心中愤恨,宁可徒步上路,哪怕累死在大漠中,也决不令她如愿。

        离开石屋后三日,铁匠率领数名马贼追上了精疲力竭的未翔,将马匹和行囊还给了他,他这才得以返回楼兰。

        傲文自然不知道未翔有此番奇遇,见他身上并无伤痕,料来他未曾遭遇过马贼,梦娘也应该早已离开了那间石屋,便安慰道:“人回来就好,日后总有机会杀光那群马贼。等我解决好眼前的问题,就会立即着手安排这件事,到时派你领兵,去铲平马鬃山。”未翔道:“是。”

        傲文道:“走,我带你去见几位朋友。”领着未翔来到萧扬几人居住的别苑,郑重其事地作了介绍。

        笑笑生笑道:“不用介绍啦,我在玉门关就见过侍卫长了。”未翔道:“笑先生我确实早已见过。游龙君,久仰大名,实在是幸会。”

        萧扬曾被未翔下令捉拿软禁在驿馆中,畏他精明,生怕被识破真实身份,只淡淡点了点头,不敢开口接话。

        傲文不见惊鸿,问道:“天女呢?”笑笑生道:“被阿曼达王后派人接去后宫了。”

        傲文猜想是表妹的疯病又犯了,王后请惊鸿前去协助治疗。自从芙蕖从大漠回来,就变得癫狂,经常无故发疯,抓人打人甚至咬人,令王宫中的所有人提心吊胆。阿曼达王后给她戴上辟邪宝玉后才有所好转,只是人有些痴痴呆呆。惊鸿断定芙蕖公主是中了暗黑魔气,然而她自己神力已尽,无法施展法力为公主祛除魔障,只能配合辟邪宝玉勉强压制。笑笑生更是叹道:“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断言芙蕖公主痴恋表哥傲文,入魔已深,还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傲文想到表妹只有在见到自己时才会神志清醒,重新展露笑颜,正想要去看望芙蕖公主,忽见侍卫扶着小伦进来,不免大喜,道:“小伦,于阗人放你回来了。”小伦道:“是。王子,我有重要的话要问你。”

        傲文见他浑身是伤,很是愤然,道:“他们拷打你了么?”小伦道:“于阗人想知道王子到塔克拉玛干去做什么,我不肯说,他们就动重刑拷问。后来黑甲武士也打得累了,就坐在一旁歇息。他们以为我昏死了过去,其实我能听得见他们谈话。我听到他们议论,说傲文王子跟须沙王子其实是亲兄弟,是么?”

        傲文和须沙是同母异父兄弟之事,只有问天国王夫妇等极少数人知情,就是萧扬、未翔都从未听过,闻言均大吃一惊,一齐望向傲文。傲文万料不到这件事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被揭破出来,他不愿意当面欺骗自己最好的朋友,微一迟疑,即点了点头。

        小伦道:“难怪,难怪希盾两次放过了王子。”傲文肃色道:“墨山营盘那次,我们被围困在墨山王宫中,希盾起初并没有打算放过我,小伦你当时在场,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亏得游龙阻挡了攻入车师的墨山军队,破坏了希盾的全盘计划,局面对于阗十分不利,他才选择与楼兰议和,不过是出于利益考虑。至于上一次在于阗军营,希盾已经宣布次日要当众处死我,是须沙不忍心,偷偷放了我逃走,跟他没有任何干系。小伦,你这类的话,我再也不想听到。”

        未翔见傲文面色不善,忙命侍卫先带小伦下去歇息。

        傲文犹自余怒未消,道:“希盾从始至终都知道我和须沙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却有意在最近散布开去,根本是别有用心。”

        萧扬道:“王子,请借一步说话。”傲文便跟他走到一边,问道:“什么事?”萧扬道:“尊母可有对王子说过你的身世?”

        傲文此刻正最不愿意别人提及这件事,闻言相当不快,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我已是莫逆之交,连你也要怀疑我跟希盾有所勾结么?”

        萧扬道:“当然不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王子……”正待说出游龙临死的那番话,忽有侍卫赶来禀告道:“国王和王后召傲文王子速去书房,有要紧事商议。游龙君,笑先生,国王也请你们与王子同去。”

        几人遂赶来书房,国王夫妇和惊鸿都在场。问天命所有侍卫退出,请众人坐下,才道:“今日请几位来,是想正式商议楼兰新娘一事。傲文,你无须尴尬,你的婚事关系到未来楼兰的命运,早已经不是你自己的私事。况且这几位都与你是生死之交,还有什么话说不开?”傲文只得应道:“是。”

        阿曼达道:“我们详细请教过天女,你的新娘应该是跟你有过机缘的。你自小在宫中长大,认识的女子除了侍女之外,就只有少数权贵的女儿。在你心目中,可有觉得跟谁最有缘分?”傲文干脆地道:“没有。”

        阿曼达道:“那么芙蕖呢?你们是表兄妹,自小一起长大,不是一向很合得来么?”傲文终于听到了这句他最怕听到的话,尽管之前心中早想过千百个应对的法子,还是愣了一下,才讪讪道:“我对表妹一向只有兄妹之情,况且她与须沙已有婚约。”

        问天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不准再提芙蕖与须沙王子的婚约。”若不是有贵客在场,只怕已经要厉声呵斥。

        傲文“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不是说新娘必须得是跟我本人有机缘么?我心中早有了喜欢的女子。”阿曼达大奇,问道:“是谁?”

        萧扬早上也曾听到墨山公主约素要嫁给车师新国王昌迈的消息,料到傲文此刻失态必然与听到约素即将出嫁有关,忙叫道:“王子……”傲文却已经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道:“约素。”

        问天脸上肌肉牵动了一下,皱眉道:“约素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惊鸿道:“约素是墨山约藏国王的亲妹妹。”

        阿曼达讶然道:“傲文如何会认得约素公主?”傲文便原原本本说了与约素的相识经过,甚至连约素曾烧毁假彩裙也没有隐瞒。

        问天大是动容,道:“你已经知道约素居心叵测,之前对你好,只是刻意逢迎你,目的就是要杀你。”傲文道:“不错,就算她想杀我,就算她想毁去神物,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喜欢她,这不是你们所说的缘分是什么?”

        问天从未对傲文发过脾气,此刻却忍不住怒发冲冠,喝道:“胡闹!我绝不会允准你娶约素公主。”傲文道:“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欠身行了一礼,昂然走了出去。

        问天气得全身发抖,连声叫道:“来人,快来人,派侍卫看住王储,不准他出宫。”

        03

        傲文赌气出来书房,却见芙蕖正站在门前的廊庑下发呆,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她明显消瘦了许多,黑色的眼圈下还有青肿的眼泡,衣衫松垂地挂在她身形上,愈发显得瘦骨嶙峋。

        傲文怔得一怔,不得已上前叫道:“表妹!”芙蕖问道:“原来你喜欢的是墨山公主。”傲文道:“你都听见了?”芙蕖点点头,道:“表哥,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傲文心事重重,本不欲再跟表妹纠缠,但见芙蕖脸上黑气极重,料来一口拒绝她的话,定然惹得她疯病复发,只得跟着她来到后苑中。

        芙蕖道:“表哥还记得么?我们小时候就是在这里玩耍打闹。”傲文不忍见到她如此感伤,正色道:“表妹,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心中有了别的女子。往事都已经成为了记忆,就让它们过去吧。”

        芙蕖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为什么我常会有一种心酸的像要被消融的感觉?为什么我会对你如此割舍不下?”傲文只能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芙蕖蓦然转身,抓住傲文肩头,俯身往他颈间咬去。跟在傲文身后的大伦吃了一惊,忙抢过来,想拉开公主,却被芙蕖推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傲文心道:“表妹是因为到大漠寻我才沾染了幽密森林的魔气,我有负于她,被她咬上几口出气又有什么打紧?”挥手止住侍卫,强忍疼痛,一声不吭。

        芙蕖松开嘴,却见傲文左颈间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血印宛然,不由得大是心疼,哭道:“表哥,你为什么不抵挡?为什么不推开我?”

        傲文摇了摇头,道:“表妹,我心乱得很,你先回房好好养病,我再来看你。”命侍卫送芙蕖回去,自己往宫门赶来,却在东门前被侍卫拦住,告道:“国王陛下有令,傲文王子不得离开王宫。”

        傲文大怒道:“你敢拦我?”那侍卫被他一喝,即迟疑着退到一旁。傲文命道:“大伦,快去牵我的马来,我要出城。”

        未翔疾步赶来阻止道:“王子,国王有令……”傲文哪里肯听人说,伸手一推,喝道:“让开!”

        未翔右手突然伸出,已拿住傲文手腕,手上加劲,往后拧去。傲文侧身相避,反手拿住未翔手腕,两人同时拉扯,片刻间相持不下。

        傲文道:“未翔,你敢对我动手?”未翔不动声色地道:“等王子将来当了国王,大可以以不敬之罪处死未翔,可我现在必须执行问天国王的命令,不得放王子离开宫门半步。”

        傲文怒不可遏,抬腿猛击打未翔小腹,迫得他松手退开一步。然而未翔旋即又扑了上来,二人徒手相搏,各使擒拿方法捉住对方手臂,勾结绊住小腿,欲使背力摔倒对手。

        一旁侍卫见王子与侍卫长拳打脚踢,大打出手,各不相让,无不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僵持之时,二人忽觉得腋窝下有异物来回挠动。腋窝是人体最敏感的地带,一被触碰就容易发笑。傲文、未翔当此局面自然笑不出来,却是半身酸软,不由自主地松了力,各自退开。

        定睛看时,原来是笑笑生不知如何靠近了缠斗中的二人,各往腋窝下胳肢几下,化开了这场搏斗。未翔哭笑不得,傲文却是余怒未消。萧扬赶过来劝道:“王子,我请你饮酒。走,去我住处。”上前挽了傲文手臂,半拉半拽地将他拖走。

        未翔见游龙出面,料来傲文不至于再冲动。他自大漠归来后还未回过家,挂念祖父,当即交代了侍卫几句,自己出宫回去东里的家。

        04

        天光已暗,暮色苍茫。路过一处大宅邸时,正见两人在门前下马。前面是一名披着紫色羃羃的妇人,身形极像傲文王子的母亲桑紫夫人。后面一人则裹着一件墨绿色的大斗篷,似是在亲王府见过的摩诃巫师。

        未翔不由得一愣,心道:“桑紫夫人不是只隐居在蒲昌海么?如何又进城来了?她又如何跟摩诃巫师搅在了一起?”

        忽见商人甘奇从宅邸中迎了出来,这才想到这里是桑紫父亲阿胡在楼兰的住处。心中释然,见对方已转身进屋,也没有上前招呼,径直策马往家中赶去。仆人正在门前挑灯,见少主人归来,忙上前挽马,喜滋滋地告道:“老主人正要派人去王宫寻侍卫长,有贵客来。”

        未翔父母均已去世,只有他和祖父相依为命,闻言不免一愣,问道:“贵客是谁?”仆人道:“是个漂亮姑娘,正跟老主人在花厅谈天呢。”

        未翔急忙抢进厅来,却见一名蓝衣女子席坐在堂侧,与祖父白庆交谈甚欢,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马贼头领梦娘。未翔上前抓住她手腕,一把将她从锦褥上拉了起来,喝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梦娘手腕被握得生疼,仍然面带微笑,道:“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白庆不悦地斥道:“未翔,哪有你这样子待客的?还不快放手。”未翔道:“祖父,你不知道,她是马贼……”白庆道:“我知道,她是你从马贼手中救下的梦娘。人家为感激你救命之恩,千里迢迢来此登门拜谢。你一进来不打招呼,就握住人家的手做什么?”

        未翔却是不肯松手,道:“我有话跟她说。”扯着梦娘来到自己房间,掩上房门,问道,“你带了多少马贼混来扜泥?想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你敢动我祖父一根头发,我一定亲手杀了你。”梦娘正色道:“就我一个人,不信你自己到外面看。未翔,我是真心来看你,想看看你平安回来没有。”

        未翔道:“你是马贼头领,我是王宫卫队侍卫长,你我是敌非友,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这就走吧,免得我管不住自己,要亲手捉你去官署。”梦娘笑道:“你不想再见到我,如何还穿着我亲手为你缝制的衣服?”

        未翔脸色一红,半晌才道:“这是我行囊中的衣服。”梦娘道:“可你明明知道是我放进你行囊中的,这可是我梦娘第一次为别人做衣服。”

        未翔道:“好,衣服还你。”正要伸手去解衣带,梦娘却扑了过来,伏在他肩上,低声道:“我要留下来服侍你。”

        未翔一呆,道:“什么?”梦娘道:“上次你不愿意跟我走,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你,我不想再当马贼了,只想跟你在一起。我想留在这里,天天陪着你,为你做饭洗衣。”

        她附在耳边低语,吹气如兰,呢喃似莺,未翔只觉得绪如盘丝,意乱情迷,勉强刚硬起来的心肠终于软了下去,举手抚摸她的秀发,道:“你不能留在这里,我家时常有王宫侍卫出入,万一被傲文王子知道,他绝不会放过你,非杀了你不可。”

        梦娘道:“就算傲文王子要杀我,那也是我应得的,不是么?我做过那么多坏事,害过那么多人,还那样侮辱过王子,如果老天爷要让我死在他手里,我也绝无怨言。”

        未翔见她真心悔悟,又是惊喜又是焦虑。忽听得仆人在门外叫道:“侍卫长,傲文王子的侍卫来了,请你立即出去。”未翔吃了一惊,道:“我今日得罪了傲文王子,还跟他动了手,怕是免不了要挨一顿处罚。你暂时留在这里,不要乱走。”梦娘应道:“是,我等你回来。”

        未翔听她软语柔声,心中一漾,忍不住俯身往她额头亲了一下,这才转身出来。却见傲文的心腹侍卫良子站在院中,一见面便道:“侍卫长,傲文王子召你立即进宫,这就走吧。”

        未翔只得匆匆辞别祖父,跟着良子摸黑回来三间房王宫。

        傲文正在别苑萧扬房中饮酒,半醉不醉,一见未翔进来便道:“未翔,来,坐下来一起喝酒。”未翔躬身道:“王子不怪罪今日未翔失礼,我十分感激。可我是王宫侍卫长,不能在王宫中饮酒,职责所在,还请王子谅解。”傲文闻言不免有些扫兴,挥手道:“那你去吧。”

        等未翔退出,萧扬才道:“未翔倒真是个恪尽职守的人,为守职责既敢冒犯王子,又敢拒绝王子美意。”傲文道:“嗯,他就是这么个人,我最赞赏他的也是这一点。这王宫中,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敢跟我动手打架。”他酒意已浓,举手敲敲桌案,道:“游龙,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萧扬道:“什么?”傲文道:“你……只要你戴上游龙的面具,我就觉得跟你格外亲切。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带真的游龙到楼兰来,我很想认识他。”

        萧扬又想起游龙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来——“我本来的名字叫傲文。如果你日后有机会遇见另一个傲文,请你在合适的时机转告他,我已经完成了他应当承担的使命,他也要去接受本来应该是我去承担的命运。”

        他已经在机缘巧合下跟这个傲文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到了将真相告知的时候?可这个傲文身份非同一般,他是楼兰王储,是未来的楼兰国王,肩负着破除千年诅咒的使命,真相一旦揭露,楼兰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傲文见萧扬不应,问道:“你醉了么?”萧扬心中激荡,还是默不作声。傲文嘟囔道:“嗯,其实我也醉了,酒不醉人心自醉……”慢慢伏倒在桌案上。

        萧扬叹了口气,起身叫了侍卫进来,一道搀扶着傲文到床上躺下。他自己却没有丝毫睡意,来到院中。惊鸿正倚靠在一株老葡萄藤上,仰望天空发呆。

        萧扬见她脸上深有忧色,问道:“有什么不好的事么?”惊鸿点点头,道:“我感到很快就要发生许多很不好的事,我没有能力阻止,我很怕……”萧扬牵起她的手,道:“不要怕,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保护你。”

        他虽然武艺超群,终究不过是个凡人,蓦然说出要保护神仙的话,分明有些可笑。惊鸿却很是感动,道:“好。”

        夜色温柔,二人正要相拥在一起,傲文却忽然不合时宜地冲出屋来,也不知道酒到底醒了没有,上前莽撞地扯开萧扬,抓住惊鸿的手,嚷道:“天女,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惊鸿道:“王子不是醉了么?”傲文道:“我没醉,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清醒。天女,你说过楼兰新娘是将来的楼兰王后,使命落在我身上仅仅因为我是王储,如果我不做王储了呢?我不做王储,不是就不用娶楼兰新娘了么?”

        萧扬道:“难道王子要为了约素公主而放弃楼兰王储的位子?”傲文道:“不是为了她……不全是为了她,我是不想为了破除诅咒去娶一个我不爱的新娘。而且,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们,我这些话绝不是醉话。”

        惊鸿温言道:“王子,楼兰国的百姓需要一个伟大的国王来引领他们走出困境。你认为刀夫王子比你更有能力来担当这份责任么?你不能抛弃楼兰的子民,这是上天交给你的使命。”

        傲文满脸热切的期盼登时黯然了下去,仿若一盏油灯在风雨中飘摇,竭尽全力躲过了狂风无情的魔掌,然而终于还是自己燃尽了灯芯,“扑哧”一声熄灭了。

        惊鸿道:“王子已然经历了许多,该知道任何使命是有代价的,甚至有时候就是无端的奉献和牺牲。就算你不是傲文王子,是另外一个人,你的处境一样会很艰难,未必会比现在要好。”

        她绞着双手,声音开始发颤,眼角沁出了晶莹的眼泪,明显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仿佛刚才这番话勾起了她蒙尘已久的思绪。

        傲文不明白天女为何突然会变得如此哀伤,直至不能自持,当面落泪,然而他已然彻底明白自己再无退路,也再无一句话可说,只默默欠了欠身,蹒跚地走了出去。

        门外侍卫问道:“王子要回寝宫么?良子,傲文王子要走了,快叫几个人过来扶住王子。”

        萧扬知道惊鸿又想起了那个被埋在龙城下的游龙——那个本该是楼兰王子的男子,而今却已经默默无闻地消失在黄沙里——一时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只走过去扶住她肩头,她顺势倒在他怀中,轻轻饮泣起来。

        一切陡然变得深沉了起来。沉沉的天幕,沉沉的王宫,沉沉的大树,沉沉的人的面目,无一不暗,无一不空。

        次日一早,傲文尚在梦中,未翔直闯入室,将他从床上拉起来,道:“王子,我有件事要问你——如果一个人以前做了很多坏事,但他后来醒悟了,想改过向善,你觉得是不是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傲文不耐烦地道:“这种事你该去问问地亲王,问我做什么?”推开未翔的手,倒头继续睡下。未翔却是不依,又将他强拉起来,道:“我就是想问问王子你。”

        傲文怒道:“未翔,你越来越放肆了,昨日跟我动手,今日又随意闯进来吵我睡觉。”未翔赔笑道:“王子,算我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傲文道:“好了,放手!”转过身来坐在床沿上,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人犯下重罪,你拐着弯儿想救他?”未翔道:“是。”

        傲文道:“是谁?”未翔道:“我不能说,除非王子先答应帮忙。”傲文道:“你好大胆,居然公然要我助你庇护重犯,这可不像你未翔的做派。算了,我心烦得很,也不想多管你的闲事。等问地亲王回来,你自己求他去,你是王宫侍卫长,他不是一向都很巴结你吗?”

        未翔吞吞吐吐地道:“可是这件事只有王子你才能帮上忙……”忽有侍卫赶来禀告道:“问地亲王和刀夫王子回来了,国王有令,请傲文王子速去议事厅。”

        傲文便磨磨蹭蹭穿好衣服,见未翔仍守在一边不肯走,便道:“你跟我一起去议事厅,得闲再说你的事。”未翔道:“遵命。”

        傲文又有意拖延了一会儿,这才往议事厅而来。

        除了国王夫妇,还有几名重臣也被召来议事厅。问天见傲文姗姗来迟,狠狠瞪了他一眼。傲文便站在门边,一声不吭。

        问地正在禀告车师国情形,称力比国王已经下葬在王室陵园,与已故王后莎曼合葬。车师大王子昌意不知道如何患了疯病,瘫卧在床,如此当然不适宜继位为王,所以车师臣民一致推举二王子昌迈为新国王。

        问天问道:“王弟可有见过大王子昌意?”问地道:“见过。大王子人倒是还好,只是既不能下地行走,也不能开口说话,生活难以自理。不过昌迈对阿兄照顾得很好,召集了最好的大夫来为他诊治。”

        问天本来一直怀疑是二王子昌迈用武力夺取了王位,听说车师国内风平浪静,昌迈也对兄长不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当即招手叫过傲文,道:“今日还有一件重大事情要宣布,傲文寻回了能够解脱我楼兰干旱危机的神物。只是这件神物需要一位新娘穿上,才能激发出神力,接下来的事,是要为傲文娶一位王妃。”

        傲文道:“姨父……”问天厉声道:“王子公主的婚姻大事,历来都是国王做主,轮不到你自己发话。”

        问地道:“娶亲本来就是件大喜事,况且还能解除楼兰干旱,可谓喜上加喜。王兄心目中可有合适的王妃人选?”问天道:“根据神示,新娘应该是跟王储有缘分的女子,我打算将傲文所认识的女子都召集起来,让她们一个一个试穿神物,能穿上的人自然就是傲文的新娘。”

        刀夫忽插口道:“父王,咱们这次回来的路上曾救过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她昏迷中不是不停地喊叫傲文的名字么?”

        傲文心中有所感应,神色登时紧张起来,问道:“你们在哪里遇见她?”刀夫道:“就在墨山和楼兰的边境处。”傲文道:“她叫什么名字?”刀夫道:“小菊。”

        傲文“啊”地惊呼一声,问道:“她现在人在哪里?”问地道:“就在亲王府中养伤。傲文当真认得她么?”傲文道:“认得,她就是墨山国公主约素。”抬脚就走,阿曼达叫道:“傲文站住!未翔,你带人去亲王府接约素公主来这里,千万别怠慢了墨山公主。”未翔道:“遵命。”

        问天见忽起风云,便命大臣先退出,只留下问地父子和傲文,这才详细问及如何遇到约素。问地道:“我们过了边境不久就看见一名女子倒在路边,衣衫破烂,赤着双足,尽是血痕,似是吃了不少苦头。本来我们以为她是出逃的奴婢,预备将她交给当地州县,再设法送还给原主。但她昏迷中不断叫傲文的名字,我以为她认识傲文,但等她醒过来盘问时,她只说她叫小菊,不认得什么傲文王子。我觉得她言行可疑,就一路带回王都了。王兄,王嫂,这件事怕是要糟。”

        阿曼达道:“是不是因为墨山约藏国王已经将约素公主许嫁给车师昌迈国王了?”问地道:“正是。约素公主是未来的车师王后,我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带回了楼兰,万一被墨山和车师知道,很可能要跟我们翻脸。不如这就派人立即将约素公主送回墨山,说明经过……”

        傲文道:“不行!”刀夫道:“为什么不行?难道要因为这女子得罪车师、墨山两国么?”傲文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刀夫冷笑道:“你倒真有几分王储的口气了。”傲文针锋相对地道:“你心中有当我是王储么?我来问你,我在大漠时,那些杀手是谁派去的?”

        问地闻言吓了一跳,忙道:“请王储慎言!刀夫可跟刺客什么的没有干系。说实话,我们一直以为你去了中原,就像王兄说的那样,哪里会知道你去了大漠。”傲文道:“你们本来是不知道,可你们派人跟踪芙蕖……”

        问天怒喝道:“傲文!”阿曼达也道:“傲文,你越来越放肆了,你没有证据,竟敢凭空指控亲王和刀夫王子。”

        傲文被迫住了口,气鼓鼓地站在一边,若不是要等约素到来,只怕早已经拂袖而去。

        05

        等了大半个时辰,傲文憋屈得几近窒息,当他觉得自己真的无法再忍受这种难言的沉闷的折磨时,未翔居然真的带着约素出现在议事厅门前。

        她一身碧衣,愈发清瘦憔悴,温柔的眼睛中满是忧郁悲戚之色。尽管她早料到被带来三间房王宫后会遇见傲文,但当她一眼见到他时,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飞快越过挡在她面前的未翔,跑过来扑入情郎怀中,泣声道:“王子,自我们在绿洲分手,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说着眼泪扑簌簌而下。

        傲文见她不顾矜持当众扑过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不禁大为感动,自己也是心神激荡,柔声道:“我也很想你,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阿曼达咳嗽了声,走过来牵起约素的手,道:“约素公主,稀客。”约素料到她就是楼兰王后,面色一红,行礼道:“王后。”阿曼达道:“公主,请跟我来。”牵着约素往后殿去了。

        傲文有心跟进去,却见国王一双虎目瞪视着自己,只得垂首不动。议事厅中就此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问地轻轻咳嗽了声,先道:“看来约素公主是特意到楼兰来寻傲文。王兄,这大约是天意,既然他们两情相悦,何不让约素公主先试神物?若是她能穿上彩裙,不正好可以嫁给傲文做王妃么?”

        傲文料不到问地会在自己众叛亲离的时候站出来支持自己,既诧异,又深感困惑,随即心道:“是了,他是怕我揭穿他父子二人派杀手到大漠追杀我和芙蕖之事,所以刻意讨好我。”

        问天道:“约素父王因傲文而死,岂能不报父仇?她之前曾有毁坏神物的举动,这次寻来楼兰,说不定正是一个阴谋。”傲文道:“不,约素不会的。姨父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天女,天女说约素一直是真心待我。她本来早就有机会杀我,但她不忍心下手,所以她告诉自己说要等寻到神物再动手,她烧掉彩裙,不过是将它当成了我,预备就此了结恩怨。”

        问天对这番言论甚是不解,也对傲文如此痴情于约素很是恼怒,不过他心底深处究竟还是爱惜傲文,便招手叫道:“未翔,派人去请天女、游龙君、笑先生三位来这里。”未翔躬身道:“遵命。”刚出去便又进来禀告道:“陛下,桑紫夫人在门外求见。”

        问天皱了皱眉,勉强道:“请夫人进来。”

        却见桑紫领着甘奇进来,见到傲文也在场,很是惊奇,先拜见了国王,即赶过来爱子身边,叹道:“傲文,你可瘦多了。”

        傲文不免烦上加烦,问道:“母亲来王宫做什么?”他知道母亲绝迹于扜泥城,上次出现在王宫是要刺杀于阗国王希盾,此刻突然又在这个节骨眼儿出现,必有蹊跷。

        桑紫道:“阿母有件事来恳求国王陛下,既然你和刀夫王子都在这里,我也就挑明说了。姊夫,请你废去傲文的王储位子,改立刀夫王子为王储。”

        在场人除了桑紫和甘奇外,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就连问地和刀夫也不例外。

        过了好半晌,问天才道:“立傲文为王储是君臣多次商议的结果。桑紫,傲文虽然是你的爱子,可他也是泉苏大将军的骨血,你素来不问政事,这件事还是不要多管了吧。”

        桑紫正要说话,阿曼达领着约素重新走了出来。傲文见约素泪流满面,忍不住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阿曼达却不回答,只将约素的手交回到傲文手中,回到座上,低声对丈夫说了几句。问天点点头,道:“好,既然傲文坚持认为约素公主是跟他最有缘分的人,就请出神物,让公主试上一试,如果你能穿上,那么你就是傲文的新娘。”

        傲文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旋即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姨父,多谢姨母。”

        阿曼达命侍女取出神物,亲自捧到约素面前,道:“公主,你一直跟在傲文身边,该知道这件彩裙的意义,一旦你穿上了它,你就是未来的楼兰王后,生生死死都是楼兰人,你可有想清楚?”约素含泪微笑道:“从我逃离墨山王宫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决定无论是生是死,都要跟傲文在一起。”

        阿曼达便举起彩裙往约素腰间围去,那裙裾立即生出一股奇妙的反应,手往前时裙片便往后,往仿若有只无形的手在抵挡一般。约素和傲文相视一眼,脸色同时变得煞白。

        问地道:“呀,果然是有魔力的神物,看来约素公主并不是真正的楼兰新娘。”傲文大声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阿曼达又试了几次,终于失望地放弃,命侍女将神物收好,叹了口气,道:“傲文,看来约素公主确实不是你的新娘。这是神示,任谁也无法改变。”

        问天道:“来人,先带约素公主下去歇息,去叫芙蕖来。”

        傲文却死活不肯放开约素的手。问天重重一拍桌子,喝道:“傲文,你是想要造反么?来人,抓住王储,带约素公主走。”

        未翔便带侍卫上前强行分开二人,将约素带了出去,她已是泣不成声,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傲文被侍卫强行拉住手臂,追赶不成,眼睁睁地看着约素从眼前消失,心中登时又空空荡荡地失落了起来。

        桑紫走过来,斥退侍卫,柔声安慰道:“傲文,你不要难过,你跟约素公主也许是真有缘分。”傲文道:“可是她的确穿不上神物。”桑紫叹道:“这不是约素公主的问题,而是因为你,因为你并不是真正的楼兰王储。”

        阿曼达道:“桑紫你说什么?”桑紫回过身来,昂然道:“姊姊,姊夫,既然王储和神物都关系到楼兰生死存亡的命运,我也不能再隐瞒了,傲文其实不是泉苏的孩子,他和须沙是一胞同生的孪生兄弟,都是希盾的儿子,整个事情经过甘奇最为清楚。”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犹如一阵清风吹过积尘百年岁月之久的街道,露出来的真面貌却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吓了众人一跳。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望向缩在门边默不作声的甘奇。甘奇不得已,只得道:“傲文王子确实是希盾国王的儿子。”

        原来昔日桑紫年轻时曾热恋希盾,不顾他是被放逐的落魄王子又已有妻室的事实,二人在一起待过一阵,然而最终希盾还是返回了结发妻子菃秋的身边,只不过他不知道桑紫当时已经怀孕。桑紫后来在父亲阿胡家中生下来一对双胞胎兄弟,她思念情人,不顾父亲阻挠,抱着其中一个孩子偷偷去找希盾。希盾接纳了她们母子,但并不知道桑紫生了两个儿子。不久后阿胡派手下人追来,将桑紫母子重新夺了回去。再后来,希盾如得神助,成功复国,登上了于阗王的宝座。当时桑紫已经嫁给楼兰大将军泉苏为妻,希盾却没有忘记她手中还有自己的骨血,派出精干人手从泉苏府中夺走了孩子,那被武力抢回于阗的孩子就是须沙,而另一个孩子则被当做泉苏将军的亲生子抚养长大,即是傲文。桑紫爱傲文却又不愿意抚养他,只因为他其实是希盾的孩子。这一事实只有死去的泉苏大将军以及阿胡、桑紫及甘奇知道,本打算永远隐瞒下去。可当傲文被围困在墨山王宫时,阿胡爱惜外孙心切,派甘奇到于阗军营将实情告诉了希盾,这才及时阻止了父子相残的人间惨剧发生。

        桑紫道:“我原本打算永远隐瞒下去,甘奇在墨山将傲文身世告诉希盾后也没有敢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希盾并不知道真相,直到几日前他派人送信给我,说他已经知道傲文是他的孩子,他很开心他的一个儿子将成为于阗国王,另一个儿子则将成为楼兰国王。我不能让他得逞,我宁可傲文不当王储,也不能让他得意。”

        问天听完经过,喃喃道:“难怪,难怪。”国王不停地绞着双手,呼吸明显变得凝滞粗重起来。他现下终于明白了,难怪傲文能两次从希盾手中脱险,原来他们是父子关系。

        问地也恍然大悟地道:“难怪希盾国王要趁傲文不在王都时派人来亲王府行刺,除掉王兄和刀夫,他的亲生儿子就是新一任的楼兰国王了,这一招够毒!够狠!”

        问天转过头来,狠狠瞪着傲文。傲文也如五雷轰顶一般,失去了以往所有的自信与骄傲,高贵王子的翩翩风采荡然无存,露出惶然不知所措的神态来。他有心要为自己辩解几句,然而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似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议事厅静穆可怕,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人人仿若被镇住了心神。光阴陡然停了下来,这短短一刻仿若成了长年累月的煎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问天才一字一句地道:“来人,缴了傲文的兵刃,先押去冷宫软禁起来,等候发落。”

        未翔早惊得瞠目结舌,国王又说了一遍,他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亲手摘下傲文的佩刀。傲文呆板木讷得仿若石头一般,也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图,任凭侍卫将自己带了出去。

        桑紫终究还是母子情深,不依不饶地道:“姊夫,我是忧惧楼兰的未来才主动告诉你真相,你怎能下令关押傲文?若不是傲文历尽千辛万苦,你能寻得回神物么?”

        问天对这位每次一出现就要弄出一番惊天动地之大事来的小姨子极是头疼,刚要回答,忽听得外面喧哗声大起,不断有人高叫奔跑。未翔正要出去查看究竟,一名侍卫已急奔进来叫道:“陛下,游龙君遇刺了。”

        问天大吃一惊,忙亲自赶出厅来。穿过甬道,侧庭的月门旁围了一群侍卫,却见萧扬仰天躺在花丛边,腹部插着一柄短刀,深没至柄,鲜血染红大半个身子,气息奄奄。惊鸿正抱着他的头垂泪不止。

        萧扬道:“陛下……”问天忙蹲下来道:“游龙君!”萧扬道:“傲文王子……他……他不是……”问天道:“不是什么?”随即醒悟,道:“你放心,我已经知道了傲文的身份。”

        萧扬却再也没有力气说完下面的真相,眨了两下眼皮,就此晕了过去。

        问天道:“快召大夫!”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侍卫阿库道:“我奉命去别苑请游龙君三位来议事厅,走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看到芙蕖公主闪身而过,直朝宫门冲去。笑先生说她脸上黑气极重,肯定是魔障发作,得追上去看看。我们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又过来一名侍卫,说是国王只召游龙君一个人,我便陪着天女去追笑先生,看能不能帮上忙。走不多远,忽然听到背后游龙君大叫了一声,等我们回来就发现他这副样子了。”

        问天道:“那行刺的侍卫是谁?”阿库道:“我以前没有见过,很年轻的样子,应当是新来的。”

        问天转头见未翔愣在当地,叫道:“未翔,还不快去追捕刺客!”未翔浑然没有反应。阿库推了他一下,道:“侍卫长,快下令封锁宫门!”

        忽见一名只穿着贴身内衣的侍卫跑了过来,尚不知道宫中发生了大事,不知所措地叫道:“侍卫长,你交给我看管的那名女子刚才打晕了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她好像还拿走了我的戎衣和兵刃。”

        未翔再无疑虑,上前单膝跪地,禀告道:“陛下,刺客名叫梦娘,原是马贼头领,是我带进宫来的。”问天道:“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未翔道:“我不知道梦娘要行刺游龙。而今大错既已铸成,我不愿意再多作辩解,请陛下从重治我的罪便是。”

        原来未翔昨夜跟梦娘一夜缠绵,极尽风流旖旎。他反复思量,不能让梦娘从此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恨马贼的人成千上万,但只要傲文王子能高抬贵手,不再追究前怨,那么梦娘在扜泥城中就是安全的。他知道傲文为人外冷内热,是以定了一个计划,带着梦娘进宫,先安置在自己的值班房中,预备先用话套住傲文,再让她当面赔罪,说不定能就此有所转机,哪怕要他辞去侍卫长之职,卸甲归田,他也愿意。哪知道今日一早事情接连不断,他竟再也没有顾得上回房看梦娘一眼。然而此刻他已经明白过来,梦娘一切悔悟的话都是谎言,她事先早布下陷阱,主动投怀送抱,不惜以身体引诱他上钩,表示要当年向傲文王子谢罪,最终目的只是要利用他带她进宫,好让她有机会杀掉马贼最大的敌人游龙,好为她的阿爹复仇。一想到那些绵绵情话原来都是谎言,他既懊悔又神伤,只是一切都于事无补了。本来还有心自请领兵去追捕梦娘,然而微一迟疑,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问天见未翔自认罪名,一时不及盘问更多,叫道:“来人,拿下未翔。”

        未翔不等侍卫动手,主动摘下腰间佩刀,双手奉过头顶。王宫侍卫俱是他下属,然而他亲口承认勾结马贼刺杀游龙,扰乱宫室已是不争的事实,又有国王亲自下令,只得上前收了其兵器,押往王宫地牢囚禁。

        06

        等了一刻工夫,王宫酋大夫终于赶到。他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医师,在西域享有盛名,见萧扬伤在要害之处,入刀又深,人只剩了最后一口气,若是稍微挪动就会立即送了他性命。也不命侍卫抬走,就地在他身子下挖了一个灶,在灶里升起文火,慢慢焙烤。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萧扬身子烘热,元气略复,血脉恢复流动,渐渐有黑色淤血从腹部伤口渗出。酋大夫命侍卫按住他肩膀和四肢,蓦然拔出短刀。萧扬大叫一声,身子因剧痛而弓了起来,随即跌落在地,重新昏死过去。

        酋大夫早熬好一帖热膏药,趁热糊到伤处,流血顿止。他擦擦额头的大汗,道:“抬他走吧,能不能活过来就全看他自己的毅力和造化了。”

        侍卫弄来一块门板,将萧扬搬放上去抬走。惊鸿心中挂念,不及与国王等人招呼,匆匆跟着去了。

        刀夫的目光一直落在惊鸿身上,直到她离开才回过神来,问道:“伯母,那女子是谁?”阿曼达道:“她就是天女。”阿曼达心中有太多疑问,转身道:“桑紫,甘奇,你们跟我来。”

        忽见笑笑生急奔了过来,嚷道:“我没有追上芙蕖公主,她跑得实在太快了。”阿曼达忙问道:“芙蕖人往哪里去了?”笑笑生道:“抱歉,我追出宫就不见了她人影。王后,请你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得私下对你说。”

        阿曼达便随笑笑生走到一边,急问道:“到底什么事?”笑笑生肃色道:“王后,芙蕖公主是在大漠幽密森林中沾染的魔气,她此刻旧病复发,心中再次受到黑暗力量的诱惑,多半有可能重新往幽密森林去了。请王后速速派人往大漠方向去追。”

        阿曼达回头叫道:“未翔!”话一出口才记起未翔已被捕下狱,一时想不到合适得力的人选,便走过去与丈夫商议道:“夫君,芙蕖再次失踪,不如先放未翔出来,命他戴罪立功,去找芙蕖回来。”

        问天决然道:“不行!王后,芙蕖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跟你一样爱惜她。可未翔身为王宫侍卫长,公然带领刺客进宫行刺游龙,我已经有愧于丝路上那些仰仗游龙保护的商旅,如何还能因私废公?”蓦然得到了某种提示,想到未翔担任侍卫长几年,甚得人心,难保王宫中不会有与他交好的侍卫暗中纵他逃走,忙叫道:“来人,立即将未翔锁去军营,交给泉川将军看管。”

        笑笑生这才得知萧扬在宫中遇刺,大是意外,顾不上更多,匆忙赶去别苑查看究竟。

        问地道:“王兄,王宫中接连出了这么多大事,人手难免不济,不如由我和刀夫带兵去追捕马贼,顺便还可以寻找芙蕖。”问天道:“好,有劳王弟,王都的精兵尽归你差遣。”又叮嘱道:“今日之事,包括约素公主和傲文身世均不可泄露出去。”问地一愣,随即应道:“王兄有命,不敢不遵。”当即领着刀夫去了。

        问天和阿曼达回来厅中坐下,反复询问桑紫和甘奇,确认傲文是希盾之子无疑。桑紫道:“姊夫,该说的我都说了,这就请你将傲文还给我,我要带他回去蒲昌海。”

        问天默不作声,只转头看了王后一眼。阿曼达忙道:“出了这么多事,你不能再回蒲昌海了,你还是先留在王都才好。”上前牵了桑紫的手,领着她和甘奇一道走了出去。

        07

        问天闷闷坐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起身往冷宫而来。看守的侍卫忙开了门,领国王进去。却见傲文坐在墙角,将头深深埋入双膝中,一副极度沮丧的样子。

        侍卫叫道:“王子,国王陛下到了。”傲文却恍若未闻,既不起身行礼,头也不抬一下。

        问天挥手命侍卫退出,自己也靠墙坐下,一时间,又想起傲文小时候便常常领着他这般坐在王宫的台阶上看星星,百感交集,又如往常那样去抚摸他的背,道:“好男儿要永远昂着头,挺着胸,难道你忘记了么?”

        傲文抬起头来,却是满面泪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问天温言道:“姨父今日不该那样对你,不该当众下令缴了你的兵刃,伤了你的自尊。就算你是希盾的儿子,可你也是桑紫的孩子,依旧是我们楼兰的王子。你寻回了神物,为楼兰立下大功,姨父本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可是……可是……”

        傲文道:“可是我终究还是希盾的儿子,对么?”问天叹了口气,道:“傲文,姨父要废除你的王储名号,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你依旧是楼兰王子,但不能再留在王都了。你在北边本来就有一大片封地,这就回去你的封地吧。你也可以选择离开楼兰,去于阗找你的生父,我绝不会阻拦。”

        傲文翻身爬起来,单膝跪下,道:“傲文生是楼兰人,死也是楼兰鬼。请国王陛下下令,派我去南部边境领兵,我将竭尽全力抵御于阗的入侵。”

        问天大奇,道:“你当真愿意这么做?”傲文道:“不错,傲文敢在神殿天女神像前以鲜血起誓,绝不背叛楼兰。”

        问天扶起了他,道:“如果这么做能令你心里好受些,你就去吧。但你不能带走约素公主。你该知道,眼下的局面,须得派人联络了墨山国王后,才能决定如何处置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姨父会尽力帮你,我会派人去车师找昌迈谈上一谈。你想见约素公主,这就去吧,她被软禁在后宫里。”

        傲文沉默片刻,摇头道:“我现在不想见约素,不想见任何人。”问天道:“那好,你这就去取兵符,带着你的侍卫们动身赶去边境。”傲文欠身道:“傲文遵命。”昂然出去,没有丝毫迟疑。

        问天望着傲文的背影,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孤立感。一日之内,被寄予厚望的王储被揭发出原来是对头希盾之子,稳重精干的侍卫长则引领刺客进宫,刺伤了深孚众望的游龙,当真是匪夷所思,恍若做梦一般,却又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他悄立许久,直到侍卫催促,才回过神来,又赶来别苑探望游龙。

        08

        萧扬人犹在昏迷中,仿佛石化人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惊鸿和笑笑生守在一旁,均是束手无策。

        笑笑生见国王进来,愤愤不平地质问道:“游龙武艺高强,若不是事先毫无防范,怎么可能遭人暗算?未翔这小子平日看着不错,他为什么突然跟马贼勾结起来了?”问天歉然道:“实在抱歉,本王也不清楚。眼下未翔人关押在军营塔狱中,任由几位审问处置。”笑笑生道:“审什么审,还是等游龙醒过来再说。”问天道:“好。几位有任何需要,随时告知本王。”

        笑笑生见国王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眼睛只盯着惊鸿不放,蓦然醒悟,叫道:“天女,国王有话问你。”

        惊鸿满心悲伤,不欲再管其他事,笑笑生又叫了一声,她才不得不放开萧扬的手,随二人走到外面。问天道:“实在抱歉,本来不该在这种时候来打扰天女,可是事关我楼兰的命运,本王不得不冒昧询问。”

        惊鸿道:“陛下是想问王储人选之事么?”问天道:“是。想必二位已经知道,傲文不是泉苏大将军的骨肉,而是于阗王希盾之子,本王已经下令废除他的王储位子,派去边境领兵。”

        笑笑生道:“那么陛下是打算立刀夫王子为王储了?”问天道:“本王实在不能下这个决心。天女,你是神仙,请你告诉我,神示的王储到底是谁?”

        惊鸿道:“我虽是神仙,然而上次为了阻止你们楼兰、于阗两国交战,我用尽神力引发了日食,而今已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游龙受苦而无力相助。即便我知道未来的国王是谁,我也不能泄露天机,不然只会给楼兰带来更大的灾难。陛下,王储就在你心中,你需要做的只是扪心自问,到底谁有资格做楼兰的王储?”

        她的话饶有深意,令人回味。问天有心再问,却见惊鸿已经转身步进内室去了,他不由得又将征询的目光转向笑笑生。

        笑笑生忙摆手道:“我可不知道什么天机。陛下,你的烦恼在于你下定不了决心,你的彷徨困惑只能靠自己解决,神仙也帮不了你。”问天再无话说,只得默默去了。

        09

        过了数日,问地亲王来报,未能追捕到梦娘和马贼,但刀夫却在城中找到了芙蕖公主。

        问天很是诧异道:“是在王都找到芙蕖的么?”问地道:“是,不久前有人发现公主兴高采烈地在大街上蹦来跳去,刀夫上前叫她时,还被她狠狠打了一下。”

        问天牵挂爱女,忙亲自出殿来看,却见芙蕖立在阶下,正呵呵傻笑着,忙上前问道:“芙蕖,你去哪里了?有没有事?”芙蕖笑道:“我很好,好得不得了。”推开父王的手,径自往后宫去了。

        正诧异间,有侍卫来报道:“游龙君终于醒了。”问天忙亲自赶去探视。

        刀夫一心惦记美丽惊人的天女,道:“我们也去看看。”话音刚落,便觉得有异物蓦然钻入了体内,忙伸手去挠,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问地见儿子脸色有异,问道:“怎么了?”刀夫又摸索一遍,还是没有异样,这才道:“没事。”急追上国王,跟着来到别苑。

        萧扬人虽清醒了过来,身子却相当虚弱,无力说话。问天略略一看,便让众人退了出来,命侍卫去召酋大夫来为游龙开药安养。

        侍卫道:“酋大夫今日一早已经在家中去世了。”问天道:“什么?”侍卫迟疑了下,道:“他们全家都莫名死在家中,不仅死状吓人,身体还冒出脓水,似乎是中了什么剧毒。”

        问地忙道:“酋大夫是王宫大夫,若是有人对他全家下毒,怕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整个楼兰王室。王兄,臣弟请命去调查这件怪案。”问天道:“好,有劳王弟。”

        问地遂领着刀夫出来王宫,正遇到桑紫和甘奇。问地笑道:“桑紫夫人,你可是咱们楼兰的巾帼英雄,不惜大义灭亲,揭露了傲文的身世。”桑紫“哼”了一声,也不理睬他,昂然离去。

        刀夫低声问道:“父王是真的喜欢桑紫么?”问地一惊,斥道:“胡说什么?”刀夫笑道:“父王喜欢她直说便是,我有法子能令她主动来对父王献媚。”

        问地道:“你知道桑紫是什么人吗?那可是昔日的西域第一美女。她这些年虽然过得并不如意,可要她对什么人主动投怀送抱,那可是天下最难的事。”刀夫道:“父王去官署办公事吧,我也去办我的事。”高深莫测地一笑,招手叫了几名侍卫,上马跟踪桑紫而去。

        问地不知道一向鲁莽的爱子为何突然变得深沉起来,料来是因为傲文被废王储受到了鼓舞,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担心,摇了摇头,径直来到官署。却见官署前人涌如潮,许多百姓争相报告亲人邻里得了可怕的怪病——眼睛充血,面部肿胀发黑,咽喉不适。

        问地见这些症状与侍卫描述的酋大夫死状甚是相符,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如此看来,酋大夫全家暴毙就不是下毒那么简单了,似乎染上了一种疫病,也许是瘟疫,也许就是西方传说中的黑死病。”一念及此,当然不敢再去酋大夫家中察看,命吏卒将报官的百姓驱散。

        进来官署,正好遇到几名吏卒推搡着一名戴着手铐的年轻男子过来。那男子一见到问地便大声叫道:“亲王,快救救我!”问地奇道:“咦,你不是那个向导么?”

        那男子正是向导阿飞,楼兰向导是世袭职位,他私下离开王都已有数月,今日突然归来官署,当即被当值官吏以擅离职守罪下狱。阿飞急道:“亲王,我有急事要进王宫,请你通融一下,暂时放了我,我办完事自会回来自首。”问地哪有心情去理会一个小小的向导,挥手命人押入大牢,等候处置。

        阿飞大叫道:“我知道瘟疫是谁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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