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奈美一直窝在房间里。一日三餐都是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的便当。

        每到新闻时间，她就会不断地换台。晚上七点，九点，十点，十一点半……

        电视上几乎没有案件的消息。也不知道警察到底抓住杨了没有。

        她还在便利店里买了面向女性读者的招聘杂志。“玫瑰泉”没了，她必须赶快找个工作才行。

        可是，她却提不起精神翻开杂志。

        十二点半，电话突然响了，奈美吓了一跳。这是今天的第一通电话。

        “喂？”

        “就你一个？”对方说的是汉语。

        “嗯。”

        “我现在过去行吗？”

        “嗯。”

        对方挂了电话。五分钟不到，门铃响了。

        奈美站起身，打开了门。门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头发整整齐齐，戴着眼镜，穿了一身灰色的高级西装。

        仔细一看，那不是杨吗？他还拿着个金属公文箱。

        杨进门之后，用犀利的眼神环视了奈美的公寓。奈美哑然。

        “好厉害啊……跟有钱人一样。”

        杨没有回答。他把箱子放在床下，坐了上去。

        “警察那边怎么样？”

        “他们没有怀疑我，可是……”

        杨的变化，令奈美疑惑不已。

        “可是？”

        “他们在找你。”

        杨轻轻点点头。

        “而且，社长也……”

        “社长？”

        奈美把安井给她的名片递给了杨。杨看了看名片。

        奈美还把安井兴业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杨。但出门之后郁说的那些话，她并没有说。

        奈美觉得自己心如小鹿乱撞，她还是没有对杨产生恐惧。她所不熟悉的杨反而让她觉得很意外，激起了她的兴趣。

        “那人让你打电话？”

        “嗯。”

        “他觉得你给我打了电话，我就会出现吗？”

        “不知道，大概吧……”

        杨陷入沉思。奈美感觉到一丝不安，这回，杨究竟准备怎么办？

        奈美开口问了问。

        杨用空虚的眼神看着奈美说：“我在找一个人，那人和一个叫石和的日本人在一起。你认识石和吗？”

        奈美摇了摇头，她没听过石和这个名字。

        “石和是暴力团的头目，石和组的。”

        “我不知道。”

        “那人也是暴力团的吧？他肯定认识石和。”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杨拿出箱子，打开了箱盖，迅速拿出一个塑料袋，不让奈美看到里面的其他东西。塑料袋里装着的是亚木的包。

        打开包一看，里面是钱包、发票、名片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皮制的笔袋。

        杨打开笔袋，看见里面装着的是细小的一次性皮下注射器，还有四个薄薄的小袋子，就像零食袋里的干燥剂一样。

        “他想要的是这个。”

        奈美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兴奋剂。

        “要是警察发现了这个，他就麻烦了。他怕的就是这个。”

        奈美盯着杨看了又看。杨拿起一袋粉末，开了个口，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好漂亮的颜色，奈美心想。雪白雪白的，闪着光芒。

        杨高举手臂，用荧光灯照亮了白粉。然后他又放下手，用舌尖尝了尝。奈美静静地看着杨。

        不久，杨开口说道：“这是台湾黑道产的，里头掺杂了别的东西。”

        他往餐巾纸里吐了口唾沫，皱起眉头。

        “很难吃吗？”

        “很苦，非常苦。”

        “你不打这个吗？”

        杨摇摇头：“瞌药的都是笨蛋。”

        他来到厨房，把那几袋东西，包括他拆开的那一袋都倒进了下水道。还仔细地洗了洗手。

        奈美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递给他。杨点了点头，打开罐喝了口可乐。

        “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吧。”

        “为什么？”

        “就说要给他提供情报。”

        奈美瞪大双眼看着杨。

        “就说，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见面。”

        “哪儿？”

        杨想了一会儿说：“清静的地方……新宿御苑不错。”

        “那里晚上关门的啊。”

        “我知道。”

        “你去过？”杨点点头：“那里有个地方叫台湾阁，就那儿好了。”

        “什么时候打电话啊？”

        “明天早上，天亮之前。”

        “这么早？他肯定不会来的。”

        “会的。只要提那个笔袋他就会来。”

        “几点打？”

        “早上五点。”

        “他肯定不在啊，办公室里肯定没人的。”

        杨把名片递给奈美说：“没问题，肯定在。”

        为什么杨这么有把握？奈美百思不得其解。可她还是点点头说：“好。”

        杨站起身，把奈美吓了一跳。“你要去哪儿？”

        “回家。”

        “这么快？你有地方住吗？”

        杨没有回答。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

        杨露出严肃的表情。

        奈美看看杨，他点了点头。

        “喂。”

        “是奈美吧？”对方是个男人。

        “是的。”

        “我是安井，昨天刚见过的。”

        奈美看看杨。安井的声音很沙哑，是个破锣嗓子。

        “哦……”

        “你现在一个人在家？”

        “……是的。”

        “我能上门打扰一会儿吗？就一会儿，马上就走。”

        “啊，我，我准备睡了……”

        “我很快就走，有些事情要问问你。”

        “这……”

        “那我这就过去。”

        电话断了。

        奈美用眼光向杨求救：“糟了，社长说他这就过来。”

        “把灯关了。”

        听杨这么一说，奈美赶忙站起身，关上了电灯的开关。

        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蕾丝窗帘已经拉上了。他刷地拉开窗帘，走到了阳台上。

        “怎么了？”

        “嘘。”

        杨弯着腰，从刚台的扶手下方看看外面的情况。

        他又看了看左右两个房间的窗户。邻居和奈美一样，都是在夜店工作的，还没到她们回家的时间。

        杨回到屋里，迅速关上窗。

        “怎么了？”

        “安井的小弟在下面监视，他们在怀疑你。”

        “啊，怎么办啊……”

        “没事，安井不知道我来这儿了。他只是看见有个男人进来了，所以来确认一下而已。”

        “可是——”

        “我去隔壁房间的阳台。要是他吓唬你，你就威胁他要打110，说你不知道我在哪儿。”

        他从门口拿来自己的鞋子，拿着箱子来到阳台，透过扶手下的缝隙，趁盯梢的人不注意，迅速站到扶手上面，翻过了和隔壁房间之间的壁板。扶手只有十厘米粗，可杨轻而易举地便翻过去了，如履平地。他跳到了隔壁房间的阳上。

        “把窗户关上，把灯打开。”杨在壁板对面说道。奈美也只能照做了。

        她轻轻关上窗，放下蕾丝窗帘，环视房间，心里七上八下。

        门铃响了。

        “这么快！”奈美吓得心怦怦直跳。是安井从楼下打来的，原来他真的在下面监视自己。

        门铃又响了。奈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但没有解开保险链。

        安井身后还站着两个男人，他穿着奶白色的夹克和格纹衬衫，戴了副有度数的太阳眼镜。

        “来了。”

        “对不起啊，突然上门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他的口气很有礼貌，但表情并没有给奈美留下余地。

        “什么事啊？”

        “能不能把门打开啊？隔着门讲总不是回事啊，而且会吵到邻居的……”

        身后的两人用犀利的眼神看了看走廊两侧。

        “可是我是一个人住的。”

        “我马上就走，马上，也不会让你给我端茶送水什么的。我会让这两个人在门外等的。”

        “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要是我食言，你可以打110。”

        奈美先关上门，拆下了保险链。果然，安井是一个人进门的。

        “不好意思啊。”

        他看了看地上，又伸长脖子看了看房间。奈美发现，他故意给身后的门留了一条缝，好随时把手下叫进来。

        “哎呀，我们公司的男性员工管得不严，可女员工管得还挺严的，公司里有你的地址。”

        安井边说边脱鞋。

        “我能进来吗？啊，这房间真不错啊，房租多少啊？”

        他居然进屋了。

        “借用一下厕所。”

        他推开一体式卫浴的门，洗了个手就出来了。

        他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

        安井还拉开窗帘，看了看阳台，之后就盘腿在房间中间坐下了。他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奈美说道：“我抽完这根烟就走。烟灰缸……啊，这个可乐罐正好。”

        奈美听见“啪”的一声，他打开了打火机的盖子。

        安井一边发出声音，一边吐出烟雾。说道：“那件事，他那边有消息吗？”

        奈美抬起头。

        “就是他啦，杨，那个失踪了的服务员。”

        奈美默默摇摇头，其实杨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她觉得背上滚烫。

        “是吗？”

        安井“咚”的一声，把烟灰抖进了可乐罐里。剩下的可乐发出沙沙的响声。

        “你是中国人？”

        奈美抬起头，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听其他姑娘说，你是战争孤儿？”

        “我母亲是。”

        “那你是在日本出生长大的咯？”

        “十三岁那年来的。”

        “那你会说中文吧？”

        奈美点点头。

        “是吗？杨的日语好像不是很好哎。”

        “我不清楚。”

        “你是不是把他的话翻译给亚木听过啊？”

        奈美摇摇头。

        “你经常和杨聊天吗？”

        “没有。”

        “看着我啊，让我看看你的脸。”

        奈美抬起头。

        “真漂亮啊，杨是不是喜欢上你了啊？”

        “不是。”

        “你不是说你们没怎么聊过吗？”

        “我就是知道。”

        “是吗？你听杨提起过他的朋友吗？”

        “没有。”

        “亚木说他是寄住在朋友家的，你就没听他说过？”

        “没有。”

        安井过了一会儿说道：“刚才有个男人进楼里来了。可是现在只有两个房间亮着灯，而且他进来之后，亮着灯的还是只有那两间。不是进了这儿，就是进了另一间。”

        “你怎么知道？”

        “哦，我家小弟就在下面看着呢。从昨天开始，一直盯着呢。”

        “为什么要这样？你们又不是警察。”

        “哎呀，我们也有苦衷啊，我们也不想搞那么麻烦的。你肯定也不喜欢这样吧，我懂，我都懂。所以你知道什么，就赶紧告诉我吧。”

        奈美深吸一口气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可不觉得。就没有人给你打电话吗？一个电话也没有？有过的吧？”

        “没有。”

        “啊，是吗？”说完，安井把烟蒂丢进了可乐罐。

        “你要嘴硬也可以，我还会再来的。”

        “我会报警的。”

        “打吧，110，反正我也没做坏事。警察还会感谢我们呢，我们可是想协助调查啊。”

        “骗人。”

        “我可没骗你。杨可是杀人犯啊，抓杀人犯不是市民的义务吗？”

        奈美忽然觉得很好笑。杨的确是杀人犯，但安井要比他可怕多了。况且，安井也不是什么“市民”。

        安井沉默了。那沉默，不自然得令人生畏。

        “算了。要是杨联系你，你可得给我通风报信啊，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电话。你有我的名片吧？只要给那儿打电话就行，总有人的。”

        奈美点点头，原来杨说的是真的。

        安井站起身，缓缓走向大门。

        他穿上鞋，突然回过头，伸出右手，手里是张纸钞。

        “啊，对了，这是借用你厕所的报酬。”

        他把一万大钞塞进奈美手里。

        “不用了。”

        “哎呀，拿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尽快把你的工资给你的。”

        他打开门。门外的两个年轻人正在抽烟，见安井出来了，赶忙踩灭了烟头。

        “走。”他用极不高兴的语气说道。

        奈美点了点头说：“再见。”

        他拉起西装裤，大步流星地走了。两个小弟赶忙跟了上去。

        奈美关上门，还上了锁。她终子松了口气，差点瘫倒在地上。她挂上保险链，回头朝房里望去……

        她大吃一惊，杨居然已经在房里了。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吓死人了！”她小声说道。她察觉到杨好像不太对劲，他坐在床上，右手按着肚子。

        “怎么了？”

        杨默默摇摇头，他的脸色很不好。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把箱子拉到自己旁边，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胶囊和红色的药片，含在嘴里。

        “你生病了？”

        “没事，我已经吃了药了。”

        “肚子疼吗？”

        “盲肠炎，已经变成慢性的了，没事，总有一天要把它割了。”

        奈美想起了更衣室里的那一幕。那天他肯定也很疼吧，所以才会吃了药，在更衣室里休息，等药起作用。

        “去看医生。”说到一半，奈美才察觉到这是毫无意义的，杨又没有医保。

        “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再过三十分钟就不痛了。”

        “那你快躺下吧，反正你现在也没法走。”

        杨点点头，躺了下来，奈美在他脚边坐下。杨摘下眼镜，插进西装口袋里。接着又坐起身，脱下了西装。奈美帮他一起脱。

        杨把头靠在箱予上，闭上双眼，额头上满是汗珠。

        奈美站起身，去厨房准备了一条湿毛巾。

        她把毛巾盖在杨的额头上。杨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说道；“明天早上一定要打电话，别忘了。”

        “你究竟准备干什么啊？”

        “和他聊聊。”

        “可他们会把你抓起来的啊！”

        “我不会被抓的。”杨胸有成竹地说道。

        “奈美。”杨说道，奈美看着杨。“明天过后，你就忘了我吧。”

        奈美点点头说道：“奈美是我在店里的名字，我的真名叫……清娜，戴清娜。”

        “清娜，你是哪里人？”

        “黑龙江。你呢？”

        “台湾人，你了解台湾吗？”

        奈美摇摇头：“台湾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台湾很暖和，比东京暖和多了。”

        “台湾有很多人吗？”

        “台北和高雄很热闹。不过我是在中部东侧的海边长大的，那是个乡下地方，每天我都会下海抓鱼。我从小就很擅长游泳，你会游泳吗？”

        “不会，我都不敢把头闷到水里。我的朋友都很喜欢去河里玩，可我就是不敢。”

        “很容易的，我现在还能在水里憋三分钟呢。”

        “你是靠打鱼为生的吗？”

        “不是，只是小时候经常打鱼而已。那时候家里很穷，就想抓点鱼给家里人吃。”

        “我只会跳舞。”

        “跳舞？”

        “嗯。姐姐教我的，表姐。”

        奈美站了起来。

        “吉特巴，探戈，华尔兹……”

        在狭小的房间里，奈美踏起舞步。

        “来日本之后都没地方跳舞，我还以为我已经不记得了呢……”奈美笑着说道。

        杨也露出微笑，好像觉得奈美的样子很好笑。奈美来了兴致，跳了一支又一支。

        “不错吧，这比迪斯科好多了。可日本人不太跳。”

        “台湾人也很喜欢跳舞。”

        “你会吗？”

        杨露出犹豫的表情。

        “我以前在军队的时候跳过。放假的时候会出去玩，跳跳舞什么的。”

        “你在军队里待过？”

        “嗯。台湾人都要服兵役的。”杨好像不想提这件事。

        “你喜欢喝酒吗？”

        “很少喝。”

        “那旅游呢？你去过哪里啊？”

        “各处都去过，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日本。”

        “美国呢？”

        “也去过。”杨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家里人呢？结婚了吗？”

        “我没有家人。”杨冷淡地说道。

        “你讨厌女人吗？不会吧？没有男人会讨厌女人的。”

        杨点点头说：“我不讨厌女人。”

        “你觉得日本的女人怎么样？”

        杨摇了摇头，闭上双眼。

        “你很困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你在说话我怎么睡得着啊。”

        奈美笑着捂住了嘴：“对不起，那我就不说话啦。”

        “你不睡吗？”

        “我还不困。”

        “因为我在这儿？”

        “没有啦。”奈美摇了摇头，问道，“你讨厌我这样的女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在店里那样……”

        “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奈美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怎么了？”杨睁开眼睛。

        “我想躺到你旁边去，行吗？”

        杨盯着奈美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默默腾出了地方。

        奈美穿着衣服，躺了过去。她打开床头灯，关了房间的大灯。

        她盯着床头灯在天花板上形成的光环。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问道：“还疼吗？”

        “没事了，已经好了。吃了药就没事了。”

        奈美点点头。杨面朝天花板，闭上了眼睛。

        奈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杨的肚子，那是胃所在的地方。杨动了一下，可没有反抗。

        她用手抚摩着杨的肚子，紧致的肌肉根根分明。

        杨没有说话。

        奈美摸了十分钟。渐渐地，她的手开始往下，杨还是没有动。

        奈美轻轻地摩擦着，她在等待杨的身体出现变化。

        杨睁开眼睛。她所期待的变化终于出现了。

        “别动。”奈美轻声说道，动手拉下了西装裤的拉链。

        奈美被杨摇醒了。只见杨穿着西装，站在床边。才四点。

        奈美吃了一惊：“不是五点打电话吗？”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还没睡醒。

        “是五点，但不能从这儿打。”

        奈美坐起身说：“那要去哪儿打啊？”

        “随便，离这儿越远越好。”

        杨手里拿着金属箱。

        “我们分头走。我先出去，过十分钟你再出去。然后再找个地方到五点了打电话，最好是公用电话。就说，我给你打了电话，电话里说，‘我没地方去，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在御苑里过了一夜，马上来一趟’。”

        “我没地方去，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在御苑里过了一夜，马上来一趟。”

        奈美重复了一遍。杨点点头，表情很是严肃。

        “可御苑还没开门呢。”

        “翻墙就行了，千驮谷那儿很好翻。就说我告诉你我是翻墙进去的，我在台湾阁，在里面的池塘边。”

        “台湾阁是吧。要是他们报警了怎么办？”

        “他们？”

        奈美点了点头。

        “他们才不会报警呢。他们会把我抓起来，带到别的地方去。”

        奈美突然害怕了：“那我该怎么办啊？”

        “之后随便你干吗，只是千万不要回这里来。”

        “不要！我也要去御苑！”

        “太危险了。”

        “可你一个人怎么跟他们谈啊！你的日语又不好！”

        杨默默看着奈美。

        “而且我都给他们打电话了，他们肯定会觉得我是你的同伙。”

        杨继续保持沉默。

        “求你了，带我去吧，我不怕！”

        杨的眼神越发空虚起来。

        “你会见到你以前从没见过的东西，会很恶心的。”

        “没关系，见到什么我都愿意忍。”

        “你肯定觉得我很可怕吧？”

        “没有！我一点也不怕你！离开你才让我害怕……”奈美斩钉截铁地说道。

        杨点点头：“好吧，一起去吧，不过不能穿裙子。”

        “我会穿牛仔裤的，那样就行了吧？”

        “嗯。”

        “在楼下监视的人怎么办？”

        “他们已经走了，估计觉得守在这儿没戏了。”

        奈美赶忙换上运动衫和牛仔裤。

        “多准备点东西，两三天内回不来了。”

        听杨这么一说，奈美就用购物袋装了一些替换的内衣和一条连衣裙。

        “好了。”

        “走吧。”

        杨正要往大门走去，奈美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杨回头望向奈美。

        “别丢下我，一定别丢下我。”奈美直视着杨的眼睛说道。

        “好。”杨低声回答。

        走到外头一看，天空还带着一丝深蓝。两人默默走着，走到车站附近，他们拦下了一辆过路的出租车。

        “到小千谷。”奈美对司机说道。

        杨好像去过新宿御苑好多次了。出租车开到小千谷五丁目的时候，他用手肘戳了戳奈美的肚子。

        “就停这儿吧。”

        奈美付了钱。两人下车之后，杨沿着来时经过的明治大道，往左走去。奈美一路小跑地跟着。

        那里是一片住宅区和商店街混杂的地区。很多店还没开门，路上只有带着小狗散步的老人。

        杨指了指马路左边的电话亭。奈美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她把购物袋放在脚边，拿起听筒。杨也跟了进来。

        奈美掏出安井的名片，把电话卡插进电话里，拨通了号码。

        嘟嘟声响了三四次。

        “这里是安井兴业。”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男人。

        “我找安井社长。”

        “你是？”

        “我叫奈美。”

        “社长还没来。”

        “我有急事，杨给我打电话了。”

        “等等。”

        音乐传来。过了一会儿，话筒那边换了个人：“喂喂。”

        他好像还没睡醒。

        “我想请您给安井社长带个话。”

        “你说。”

        “杨给我打电话了，他说‘我没地方去，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在御苑里过了一夜，我现在在一个叫台湾阁的地方，马上来一趟’。”

        “等等，新宿御苑的台湾阁是吧。你现在在哪儿？”

        “新大久保车站。”奈美急中生智随口说了个地方。

        “站着别动，别挂电话。”

        音乐声再次传来。奈美按着听筒，把情况说给杨听。杨点了点头，挂断了电话。电话卡伴随着信号音吐了出来。

        杨对盯着自己的奈美说道：“没事。他们肯定会来的。”

        他们离开电话亭，沿着通向东北方向的马路，径直走去。

        不一会儿，高高的铁栅栏出现在了眼前，黑色的栅栏的顶部是尖的，小路对面是各种建筑物。沿着栅栏往前走，就能看见一块凹进去的居民区。那里的房子都很破了，好像都没人住，也不知道为什么。

        杨走到空房子的后面。只有这一片不是铁栅栏，而是破旧的水泥墙。水泥柱很细，破破烂烂的。

        周围非常昏暗，鸦雀无声。杨把手里的箱子递给奈美。

        绿色的味道扑鼻而来。杨伸出手抓住围墙的顶端，轻而易举地跳了上去。骑在墙头的杨，接过了奈美手中的箱子和购物袋。

        杨接过两样东西，把它们放在围墙内侧。奈美举起双手。她还很担心会不会有人看见，好在周围没有响起开窗的声音。

        奈美抓住杨的手臂，他一用力就把奈美拉上了墙。等奈美骑稳之后，他就跳了下去。

        杨伸开双臂。奈美把双腿移到围墙内侧，跳了下去。杨搂住了她的腰。

        着地之后，奈美看了看周围。大大小小的树木，前方是一条小石子路。

        这是她第二次来新宿御苑，第一次是去年春天。当时，她是和那时的男友一起来看樱花的。

        杨走了起来。御苑的绿化非常好，很是幽静。这里的黎明，好像也比外面来得慢。

        不时有鸟儿伴随着吵闹的叫声从头顶掠过，脚下的沙子发出异常响亮的声音。奈美觉得有些凉。

        在这么大的园子里，杨为什么不会迷路呢？奈美疑惑不已。

        跟着杨一路小跑，新渐地，前方出现了一个池塘。池塘是细长形的，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细，好像不是很深。

        走过铺在池塘最窄的地方的路，杨朝左边望去。茂密的树林中，有一个木结构的建筑物。屋顶的两端翘起，直指天空，白色的墙壁上开着圆形的窗户。

        “那就是台湾阁。”杨低声说着，继续往前走。

        走到反方向一看，才发现建筑物就造在池畔。

        奈美看呆了。之前来御苑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台湾阁的存在。

        浓绿色的池水中映衬出天空与柱子一样的台座上的建筑物。池畔是经过修剪的草坪，上面有蜿蜒曲折的小路，正面则是一片浓密的树林。比树林还要高的，就是西口的高楼大厦。

        那草坪，就像日本庭院的草坪一样。但比起那经过修剪的草坪，奈美更喜欢具有神秘色彩的台湾阁。

        回过神来才发现，杨已经穿过树林走了过去。天越来越亮了，但阳光还是无法穿透树林。

        要是她是一个人来的，肯定会迷路的吧。这儿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官，高大的树木随处可见，根本看不到远处是什么。

        不过，奈美感觉他们是在往新宿方向走。

        突然，眼前变得开阔起来。正面出现了一个用水泥砌成的池塘，混浊的水上漂着蝴蝶花和菖蒲的叶子。右手边有个楼梯，楼梯后面则是一栋水泥建筑物。

        杨朝建筑物走去，奈美跟在后头。池畔有几块石地板已经裂开了，还有翻了个个儿的。楼梯中央还有个对着池塘的滑梯。

        原来这不是池塘，是游泳池啊，奈美这才注意到。这不，建筑物和游泳池之间，还有一排用来喝水的水龙头，而左手边则是一个公共厕所。

        建筑物有一个用好几根水泥四方柱子撑着的屋顶。角落里有一个装着窗户的房间，不过里面好像没有人。

        前方有三个高一米，直径五十厘米的木桩，也许是别人拿来当桌子用的吧。木桩下面长了一圈杂草。

        杨走到其中一个木桩旁边，把箱子放在边上，挪开了木桩。木桩好像很重的样子。

        挪开木桩之后，他就开始挖土了。

        他究竟准备干什么？奈美在远处观望着。

        不一会儿，地里露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杨把那东西拉了出来，原来是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好像包着些东西。拆开一看，竟然是个帆布袋。

        杨把袋子放在脚边，脱起了衣服。

        在他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的时候，他伸手解开了袋口的绳子，把手插了进去。

        先是一卷捆得结结实实的绳子，然后又是用纸袋包好的两个细长形的东西，看上去有四十厘米长。最后则是黑糊糊的像运动衫一样的衣服，是布衣服，还有一双胶底靴。

        杨迅速套上靴子，又穿上运动服，上衣是带帽子的。他套上帽子，绑紧下巴处的绳子。在奈美的注视下，杨把脱下的西装叠好，放在了箱子上。

        奈美越来越不明白杨这个人了，他为什么要在这儿藏这些东西？

        杨的动作非常迅速，没有一点多余。最后，他打开纸袋，原来里面是两把放在刀鞘里的刀。他用搭扣把两把刀紧紧固定在右侧小腿上。

        杨又看看手表。奈美也看看自己的。

        四点五十三分。

        杨把帆布袋放回坑里，又把木桩挪了回去。

        “过来。”杨说道。

        奈美照办了。游泳池岸边有两个小屋，一个屋子里是水泵，里头役有人。另一个小屋则被杂草覆盖，那杂草几乎都长到了屋顶附近，因为它造在比地面低一些的地方。

        “你就待在这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等我来接你。”

        杨就像电视剧里出现的忍者一样。只是，他是个说中文的忍者。

        奈美点点头。他严肃地看着奈美，转身离开了。他一路小跑着，原路返回。

        见杨消失在树林深处，奈美把杨的箱子放在一边，坐了上去。她的膝盖上放着自己的包，还有杨脱下的西装和衬衫。她紧紧抱住这些东西，蜷缩着身子，盯着湿漉漉的地面。地里肯定有很多虫。

        她很担心。怛她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明天，而是杨的命运。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人声，而且还是说话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

        奈美双手交叉在胸前，紧紧抱着杨的衣服和包包，闭上眼睛。

        绿色的味道，让她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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