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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字母表上的第三个字母

        “乔德想知道它在哪儿。”伊阿古说,“难以想象的危险,价值非凡,那就是……”

        “超光速。”戴安娜说。

        伊阿古哼了一声表示同意,“更确切地说,是指一件东西,藏木于林,它就在太空中。乔德那是想要大海捞针。”伊阿古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然后继续道,“不,比那还要难找。太空比海洋大得多。”

        “太空是很大。那个东西到底有多大——我们要找的是什么?”

        “一个人那么大。确实是那么大。知道吗?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你知不知道,质子质量和整个宇宙质量的中位数就是人类女性的平均体重?听说过吗?这个说法?”

        “是人类女性?”戴安娜问。她的胸口痒痒的,心在狂跳。不止这些,她的脑袋似乎也同时又涨又缩了起来,感觉非常奇幻。不知什么地方飘来了烤面包的味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忽然这么兴奋,但她不需要去想,因为几乎是同时,她就知道了答案——在她失重的脑海里,一个隐藏在重力之井中的声音在悄悄地说着什么。那声音说:他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东西,那个杀多少人也在所不惜的神器,那个危险之极的东西——就是你。

        “人类女性。”她又说了一遍,声音颤抖。

        “你说什么?”伊阿古看了看她。

        “我知道我不是普通的人类女性。”戴安娜说,她的语速很快,“当然,我也看过不少介绍MOh技术所能带来的可能性的文章。而且,告诉你吧——我一直都有种感觉……别笑,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独特的使命……”

        “是男人。”伊阿古说。

        “不,不是的。哦,我不是说要选择独身,我完全没有想要用那种方式处理我的性欲。不过男人什么都不是,比什么都不是还什么都不是,真的。”她立刻止住了话头,因为她忽然想到,跟伊阿古说这些太不近人情了。

        “我的意思是——”她最后补充道,“老式的浪漫爱情梦——呃,那都是男人的梦想。那是一种对女性的限制……”

        伊阿古打断了她,但很委婉,“是我没说清楚。”他说,“是个死掉的男人。”

        “死掉的男人。”戴安娜重复道,她终于反应了过来,“死掉的人类男性?乔德找的是那个?”

        “我们所有人找的都是那个。他的尸体,飘浮在无尽太空中的什么地方。”

        “哦。”戴安娜说,“我觉得自己蠢死了。”

        “不要这么想。”伊阿古苦笑道。

        “我太莽撞了。”

        戴安娜看着窗外的荒野,深深地喘息了一声。不论在底层待多久,不论自以为自己有多适应,呼吸还是件痛苦而费力的事。她想回家,非常非常想回到上面去。人类真的不属于这个辛劳的地方。雪——地球大气中冻住的水被吹成爆米花大小的白色灰烬的气象过程。碎片在玻璃外飘落,忽然间就冒出一大片。它们三心二意地模仿着失重的样子,有时还飘起一下然后再缓缓下落。

        室内的光线已经由明黄色变成了氧化银的灰色,然后又变成了冰冷而明亮的银色。伊阿古命令房间加强了内部照明,但戴安娜又让光线变了回去。她喜欢在中午时享受寒冷黄昏的色彩。她就是喜欢。

        “抱歉。”伊阿古说,“我提到人类女性只是因为数字的缘故——比人类男性的平均体重要小些。”

        “什么平均不平均的,都是废话。几万亿人,绝大多数都还挤在几十亿个简陋的泡泡里,那个平均是怎么算出来的?”这话中所蕴含的敌意听起来比她想象的要大,所以她说:“恐怕我是有点太自大了。那个样子真是太蠢了。听到自己不是——呃——弥赛亚,居然还会失望,真是太蠢了。”她轻笑了两声,嘲笑自己的虚荣,现在她已经能面对了。

        伊阿古笑了笑,说:“我得说,你还是非常不自大的。”随后他又补充道,“对于一个富人来说,我的意思是。”

        忽然间,周围灰色的光线似乎一下子都怪异了起来,好像整间房屋都被扔进了深海之中。就是这样。她已经厌倦了底层,厌倦了被困在地球重力的深处——而她最不愿意的就是继续这么沉下去。

        戴安娜命令房间变得更亮,屋里的照明立刻就增强了,亮得就像新榨的柠檬汁。她又坐直了一些,深深地吸了口气。

        “跟我说说那个过世的人类男性。”她说,“风险太大?你老是这么说,一个人的尸体能有多大的价值?”

        “他叫姆可可。”伊阿古说,“生前的名字,我是说,活的时候。”

        “他是什么人?”

        “他是一艘名为长庚星号的飞船上的船员,确切地说,那艘飞船叫长庚星33al0号。对于飞船来说,这个编号可够大的。工程师们从来都没有什么起名字的想象力。”

        “他是怎么死在太空里的?”

        “他死于飞船上的一场火灾。是被烧死的,很不幸。幸存的船员把他葬在了太空中。”

        “葬在太空中。”戴安娜重复道,“听着就觉得浪费了大好的碳资源。”

        “嗯,确实。不过工程师们还有个特点,他们基本上都信教,而且是那种老式的信仰方式。局外人可能会觉得——他们的宗教信仰一定会与他们的科技知识产生冲突。但是,他们那执着于神的思维中似乎有某种东西让他们非常擅长于工程。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而且,没有他们,各种舰队都无法开动,所以在实践上,他们自有宗教自由的特权。”伊阿古清了清嗓子。戴安娜看了看伊阿古,明亮的灯光更让戴安娜看清了他的老。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起来就像布满裂缝4号的苍白的表面一样。

        “那么说,这个姆可可死在飞船上,尸体被排进了真空。”戴安娜说,“知道了,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他那么重要。”

        “他不重要。”伊阿古说。

        “伊阿古。”戴安娜责备道,“你说话拐弯抹角的,太烦人了。”

        “我也不太了解姆可可,其实。”伊阿古说,“关键不是他。而是他身上的某样东西。他的尸体。你看,飞船上服役的还有另一名工程师,名叫麦考利。而他——嗯,现在算是个人物了。”

        “谁?等一下。”戴安娜使劲回忆着,“这个名字挺耳熟的。如果我还有bId可以用的话就能查查了。我认识他吗?听说过他?”

        “也许没有。不过也没关系。他有项发明,然后又反悔了,仅此而已。”

        “他发明了个东西,然后又改了主意?”

        “就是这样。”

        “他发明了什么?”

        “他没说。”

        “有人问过?”

        伊阿古忽然笑了起来,从他嘴里冒出笑声是非常罕见的,感觉非常奇怪,戴安娜也不禁畏缩了一下。

        “抱歉。”伊阿古忍住了笑,“对不起。不过确实——有人问过他。他们在这件事上给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以至于他死了。”

        “哦。”戴安娜这才明白了过来。

        “他们实在是……够蠢的,手脚也不利索,自然也很——”伊阿古看着屋顶的一角,似乎是在想合适的词,“不道德。不过麦考利已经死了,关于他的发明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什么也没说,在……审讯的时候?”

        “他比审讯他的人以为的要顽固得多。宗教信仰,明白了吧,还是老式的那种。他们对此没有准备。他觉得自己应当宁死不屈。知道什么是真空观光吗?”

        “不知道。”戴安娜说。

        “就是把一个人的脸暴露在外太空的真空中——整张脸。审讯室里有个特制的小——舷窗。非常不舒服。自然,你不能呼吸,而且吓得半死,那种寒冷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并且非常疼,你的血管会爆裂,眼珠子会爆出来,嘴唇会冻住。那个——被审讯的人——通常都会挣扎,紧闭双眼,屏住呼吸。过一会儿,等再弄进来后,基本上你问什么他们都会说,尤其是在事先使用了合适的迷幻剂之后。秘诀就在于要尽快从他们口中套出信息,因为过不了多久,伤口就会迅速膨胀,他们就会失去意识。通常,他们的嘴唇会坏死,被冻黑,脱落。他们也会失去单眼或双眼的视力…总之取决于真空观光的时长。”

        “我就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了。”戴安娜说。

        “哦,我以前就是个审讯员。”伊阿古说,“那玩意儿每次都让我觉得反胃。”

        “你?”戴安娜笑了一声,尽管那个“你”字已经让她头皮发麻寒毛直竖了。

        伊阿古笑了起来,“伊阿古·格拉斯。”他说,“伊阿古,亚戈,贾克——我知道。我是杀过人,是的。”戴安娜仔细听着他所说的话,但他的声调并没有比以前更加空洞,“我很擅长杀人,这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可悲特质。但我对伤害别人并没有特别的爱好。杀人干净利落,折磨人就麻烦多了,我讨厌麻烦。杀人是闭合的,是一种终结。但伤害是一种可怕的外露形式——开放性的——基本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让我十分讨厌。”他看着戴安娜,“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在你面前美化自己。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一就是一。”戴安娜说,“反正我敢说你也不在乎我怎么看你。”

        “哦,我在乎的!”伊阿古急切地说,“非常的在乎。我不希望你回避我。”

        “你当然不希望了。”戴安娜说,“我的两位MOhmie肯定给你服用了最大剂量的CRF。”

        “我从没服用过CRF。”伊阿古说,“你的双亲完全信任我,他们也有很好的理由相信。自然其他仆人都是服用了的,不过给我服用那种药会是个错误。你需要我的主动性和独特性。”

        “哦。”戴安娜说。

        “一就是一。确实。”伊阿古说,“对,我是杀过人,但我向来都是尽量做到干净利落。我并不对自己做的事感到骄傲,因为骄傲就是内疚的另一面,那种感情与我的本性是不相容的。”他双手相并,行了个合十礼,“没有人——我的意思是,没有哪个真正知道我是什么的人——会雇我当刑讯官。被雇用审讯麦考利的都是普通审讯员,他们不了解他。他是个——非凡的人。他们给他注射了你所能想象的最大剂量的迷幻剂,种类你应该也想得出来,结果并没有什么用。于是他们就想,痛苦,对死亡的恐惧,那个能让他开口——毕竟,没有哪具具有意识的躯体能够抗拒得了那种东西。他们折磨他,但他没有招供。他们让他真空观光,他没有挣扎,而是直接排空了肺里的空气。当时他是在歌唱,我觉得。”

        “歌唱?”

        “赞美诗,用他最大的音量,对着完全无声的外太空歌唱。用他最大的音量,唱一首无声的赞美诗。他们没明白过来。受审者通常是不会那样的。那一定——非常难受。感觉一定就像恶魔亲自将手深入他的气管,伸到肺中,揪出里面的肉。”伊阿古抱着胳膊,摇了摇头,“但他有那个毅力。等到他们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把他拽进来的时候,他的三分之二个大脑已经死亡了。”

        “他的秘密和他一起死了?”

        “啊。这就要再提到姆可可了。你看,麦考利似乎将他发明的细节载入了一块芯片,然后在空葬前藏进了姆可可的尸体。”

        “为什么?”

        伊阿古微微张了张嘴,摇了摇头,“他总有自己的理由吧,我猜。”

        “也就是说,那个秘密就在那儿——只要我们找到尸体?”

        “完全正确。”

        “是关于超光速的秘密?”

        “我说过的,我们都不知道具体的内容。我们不知道麦考利如何解决了那个阻碍他的困难。不过,是的。他的发明是一种新型飞船发动机的设计图。可以进行超光速飞行。”

        “这么说是真的了。”戴安娜寒毛直竖,“真惊人。我是说如果那是真的的话。不过不可能是真的,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

        “我的意思是真有办法进行超光速飞行吗?”

        “麦考利找到了方法。”

        “可那是个好消息啊!”戴安娜大声说,她的心跳得飞快,似乎充满了活力,“令人难以置信的好消息!”

        “好消息。”伊阿古用不带感情的语调说,“不,不,我不觉得。”

        “你不觉得是好消息?”

        “我觉得是可怕的消息。”

        “可这就是通往广阔宇宙的入场券啊!整个太阳系社会的限制都会消失!那挤在一起的几万亿人就可以散播到其他星球上去了!他们可以逃脱乌兰诺夫的统治,可以让乌兰诺夫鞭长莫及。可怕?不,这可是黄金时代的开始啊!”

        伊阿古靠近了一些,“你很兴奋。”他观察道。

        “我当然兴奋了!最后发现这居然是可能的不让人兴奋吗?那可是自由啊!终极的自由!”

        “是死亡。”伊阿古说。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外面的窗台也变成了白色,就像一条蛇,外面空旷的院落也盖上了一层软软的被子。

        “别扯了。”戴安娜叫道,“留下来才是死亡呢。长远来看,留下来只有停滞和死亡!”她顿了顿,“麦考利肯定和其他人说过他的发明。他拒绝告诉审讯员,可是朋友呢?同事?”

        “没有。”伊阿古说,“你得理解,麦考利是个天才。他有自己的疯狂之处,那就是他的宗教狂热。但那其实进一步刺激了他的发明能力,而不是阻碍。我的一个朋友曾说过:麦考利有自牛顿以来最好的头脑。我觉得他说得对。”

        “也就是说他发明了这个非凡的东西,发明了帮助人类逃离牢笼的密码,最后却宁愿死也不和别人分享?”

        “我猜——”伊阿古说,“刚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他确实很兴奋。也许他也想到了人类的美好未来,翱翔于宇宙星际之间——就像你刚才说的。限制啊,什么的。也许就是这些想法让他打起精神开始完善细节。但很快,他就改变了主意,他认为,让别人发现他的发明将会是一场灾难。于是他就毁掉了数据。”

        “可——”戴安娜说,“为什么?”

        “哦,其实他也没有毁掉所有的拷贝。而且,真的,他为什么没有都毁掉呢?这才是个最具挑战性的问题。他清除了一切数据,只除了一块芯片,那块他藏在朋友姆可可身上扔进了太空的芯片。”伊阿古继续道,“按照我的猜测,他是在提供一个机会。他想让他所信仰的神来作最后的裁判,决定那具尸体该不该被发现。也许,他只是不忍心完全摧毁自己——很显然是——最大的成就。那可是人类梦想了几百年的东西。他的骄傲足够让他留下一份幸存的拷贝。”

        “不。”戴安娜说,“我还是觉得我的问题才是正确的。为什么他不想人类获得这个赠礼?是钱吗?——我敢说只要他开得出价,这技术怎么都能卖得出去!”

        “不是钱的问题。他也来自富裕家庭,但他放弃了自己的产业——去当飞船上的二号工程师。钱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这也是他的宗教信仰的一个信条。”

        “那又是为什么?”戴安娜说,她颓废地靠在椅子上,“这可太神奇了。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完全不知道这种东西是可能的!超光速!天呐。”

        “你还没想深入。”伊阿古温和地说。

        这话刺痛了她,“好吧,我好好想想——教授。我要考虑所有的负面影响。可你看?我知道,我就是知道,这些负面影响最终都会被开放整个宇宙让人类定居的优势给抵消。”她用拇指顶着下巴,“所以我猜,这项技术会被人争夺。也许会有争斗,甚至是战争。已经统治了这么久,我们都快忘记全面战争是什么样子了。我对此毫不怀疑。你说的是不是这个?”伊阿古还没回话,戴安娜就自问自答了起来,“不,那太疯狂了。有谁会下力气争夺呢?把数据传播出去,在IP上到处都放上拷贝,复制个几万亿次。把它弄成免费的,就没有争夺的价值了。还有什么?难道那个推进器的污染很大吗?”

        “据我所知不会。”伊阿古回答。

        “那又是什么?让人类在星际间散播开又有什么坏处?难道你在担心遭遇外星人吗?”

        “完全不是。”

        “那我就不明白了。就是这样。不明白。”

        伊阿古看着窗外。

        “又下雪了。”他说。确实,雪又下了起来。这次的雪花更薄,量也更少。其中一些还像飞蛾一样敲打在窗户上。两个人看了一会儿,伊阿古说,“麦考利最后的行为,他的赞美诗,已经成了个神话一样的东西。一个传说。只有少数人知道,极少的人,我是说,知道他到底用最后一口气唱了什么。”

        “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确实。”伊阿古说,“确实。但是人都会猜。我所认识的一个人就精心发展出了一套理论——他把那个理论写成了故事。他认为,麦考利觉得,他的骄傲是一种罪过;神已经将光速设成了常数,超越它是对神的一种亵渎,这种信念折磨着他。”

        “真的?”戴安娜说,“听起来可不怎么样。”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没有麦考利的那种信念。不过,确实,对,我同意你的意见,也许,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但这只是推测。我们不需要推测。我们不应当将他不愿意宣传他的超光速技术归咎于他的宗教信仰。因为尽管我和他信仰不同,但我理解他的迟疑。”

        “你理解?”戴安娜吃了一惊,“是吗?”

        “你还没想深入。”伊阿古又严肃地说。

        “我看不出来。”戴安娜同意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伊阿古说。停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说:“当然,你肯定在幼儿园就学过爱因斯坦。但是像很多在幼儿园学过的东西一样,我们总是会倾向于忘掉它的意义,广义层面上的意义。我们会把它当成是理所当然的。”

        “忘记什么意义?”

        “忘记‘光速是我们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这句话的意义。这不是一个任意的限制,不像路标上的限速标志那样。它是宇宙基本原理的表达。”

        “你说话就跟伊娃一样。”戴安娜说,“她总是强烈坚持说超光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呢?”

        “如果我的bId还在,我会引用所有相关的……”戴安娜顿了顿,接着又说,“不是说我必须要有bId!好吧,我试试看。时空中的所有矢量都是同一个矢量在不同方向上的映射——一个表示运动的箭头,映射到八个方向——东/西、南/北、上/下以及时间上的前/后,这八个坐标共同构成了我们的时空。如果你一动不动,那么你的箭头就只是在时间上指向前,因为你在以每小时一个小时的速度沿着时间的方向前进。如果向东走,越来越快地向东走,那么箭头就会微微向东偏转,沿着时间向前指的那个矢量就会变小一些。这就是爱因斯坦所发现的时涨效应。继续向东加速,箭头就会继续向东偏转,相应地你沿着时间向前进的箭头就会急剧缩短。最终,箭头会直指向‘东’,那时候你将以光速向东前进,而在时间方向上完全静止。要想‘超光速旅行’,你就得比水平还水平地翻转箭头。听听这有多蠢。说什么‘超光速’,这就好比是说‘比直线还要直’。找寻超光速就好比是在找寻三角形的第四条边。找寻超光速,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搞明白三角形是什么。这就是,你所说的,幼儿园里的玩意儿。”

        “然后呢?”

        “什么意思?”

        “我是让你深入思考一下这其中隐含的意义。”

        “超光速的?你是说——假设一下?我猜,超过光速后会产生一种全新的,变化了的时空物理学。”

        伊阿古居高临下地挥了挥手,“显而易见。不过那不是我的意思。”

        “好吧。”戴安娜忿忿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光速不可超越,就好像角不可能超过三百六十度一样。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改变光速。而那将意味着……”戴安娜刚想说是“自由”。但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真相让她吃惊不已,“哦。”她表情扭曲,“哦!”

        伊阿古点了点头,“去造你的麦考利机器去吧。没问题。然后呢?你也许能把它发射到空中,飞向猎户座;也许,你会把它变成……”

        “炸弹。”戴安娜喘息道。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他们到底是在拿什么冒险。

        “把它扔进太阳里。”伊阿古同意道,“想想E=mc2。假设你的麦考利机器把光速提高了一百万倍,对于星际旅行来说那种速度还算合理:毕竟,一百二十光年够光跑一百万小时呢。所以,你把光速提高一百万倍。代人爱因斯坦的方程。想想对于我们的太阳的能量输出来说,意味着什么。”

        “炸弹。”戴安娜重复道。

        “有史以来最大的炸弹。这种弹药完全是超光速的副产品,是这种技术的必然产物。”

        “天呐。”戴安娜低声说。

        “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会说风险巨大了吧。一条命,甚至几十条人命,对于拯救几万亿人来说,是可以付出的代价。现在你明白了吧。”

        戴安娜打了个寒战。

        “我敢说在发明这项技术的时候,麦考利想的也是打开牢门,让人类遍布全宇宙,就像你说的一样,也许那种想法蒙蔽了他,但他可不是傻子。我告诉你他真正发明了什么,他发明的是增加光速的方法。自然,这也就意味着他发明了一种把E=mc2变成太空杀戮武器的方法。”

        “没人敢那么用的。”戴安娜说,“疯子才会那样!没有人会疯到那种程度的。”

        “我们能冒那个险吗?”伊阿古问,“你觉得让这个技术落入乌兰诺夫家族手中是个好主意吗?或者,落到其他什么人手中?”

        “哦,天呐。”

        整个下午,这个问题都占据着戴安娜的脑海,在她心中嗡嗡作响,也许是因为,问题的答案非常明显,只能是“不”。

        她在楼下找到了一堆衣物,有羊毛和合成纤维混纺的毛衣、大衣、帽子还有围巾。她穿上了那些衣服(尽管对于她那上层空间的长腿长手来说,衣服太短了些),到外面走了走。真冷啊。她走得很慢,步履蹒跚,脚下的地面一点也不平。小路向上延伸时,爬坡非常费劲,她气喘吁吁,不由得担心起了自己是不是有哮喘。不过下坡似乎更难,那种困难和上坡完全不同——她的脚步总是处在绊倒的边缘,一旦摔倒的话一定很疼,很有可能还会摔断骨头。空气似乎一点儿也不干净通透,冷得要冻冰,还点缀着懒懒地向米白色地面飘落的雪花。另一方面,待在群山之间,而不是像她平常那样从高处俯瞰,让她对山又有了种全新的认识,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有那么多人痴迷于群山。它们那惊人的质量和规模给人一种神圣的冷漠感。它们的外观代表着一种绝对。根本无法想象它们会消失。不过——戴安娜还是提醒自己,不仅仅是山,整个地球,连同月球,还有火星,以及那数万亿居住在各种大宅、房屋和棚户区泡泡里绕着太阳旋转的人——所有一切都可能瞬间烟消云散,如果伊阿古说的是真的的话。

        巨石上的霜冻看起来就像鱼鳞。她继续前进,挑战着自己的极限。那简直不可想象,但她又忍不住去想,结果就只能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

        最后,她像条狗一样喘着粗气,走到了院子的边界:一堵有她两个人高的砖墙,以及一扇老旧的铁门——棕色的金属上满是番茄色的锈。她坐在一根老石柱的断面上平顺呼吸,不知道那石柱是不是古希腊庙宇的一部分,或者是现代建筑上的构件,或者只是一块岩石,被自然的随机作用造就了现在的形状。没办法知道答案。透过门上的栏杆,她看到一条路一直顺着一条阴冷干燥的石头浅谷延伸了下去。

        她赶在晚饭前回到了房内。

        “很好。”她爽朗地笑道,萨芙正在把碗摆在桌子上,“运动后我的食欲会大增的。”

        不过那天傍晚,他们三个人的情绪都很阴郁。在黑暗的群山中,只有几根灯柱为屋内照明,让人感觉非常空虚。

        “我想到了一件事。”戴安娜说,“就在我刚才在外面散步的时候。”伊阿古和萨芙看着她,非常耐心,一脸期待。戴安娜心想,这才是我的工作。他们就期望我这样。看穿秘密纠结的核心。

        “我意识到伊娃是对的。”刺痛感穿过了她的全身。

        “对?”伊阿古重复道。

        “在她的一个梦里,她认识到这个谋杀谜案和她的研究直接相关。她最近的这个博士学位研究的是‘香槟超新星’,一种非常遥远的星星,它们会爆发到超新星的亮度,但却没有形成超新星所必需的质量。”

        “嗯。”伊阿古缓缓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慢慢发生了改变,“哦。”他用一只手摸了摸脸,“原来如此。”

        灯柱的光芒中,他看起来非常苍老。

        戴安娜说:“他拒绝相信自己,但他是对的!每颗香槟超新星,每一颗——都是一个外星文明的坟前篝火。他们每一个都进化到了那一点,发现了麦考利发现的东西。然后,然后,因为意外,或者是战争的故意,因为恶意或者是宗教信仰的误导,那种技术转化了那些生命自己的星球。能量输出暴增一百万倍,就像你说的一样!上天保佑。”

        几个人一言不发。过了很久,伊阿古才苦笑了一声,“不得不说,这一点我没想到。”

        “你觉得不对吗?”

        “我确信你是对的。它解释了伊娃小姐研究的那些例外的超新星。我敢说它也能解释一些更传统的超新星。不过想想看!整个文明瞬间灰飞烟灭。在古地球上,人们曾经担心核武器会毁灭全人类。不过和这个比起来,核武器只能箅作是烟火而已。”

        “太可怕了。”萨芙说。戴安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伊阿古。她现在正和两个货真价实的杀人凶手在一起,全人类都可能灭亡的可能性让这两个人心里震动不已。而她,一个这辈子从没杀过人的人,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心中却空空如也。

        “这让我觉得——”戴安娜搜寻着合适的词语,“好老。”

        伊阿古微微点了点头。

        “这也许是不可避免的。”戴安娜小心翼翼地说,“那个麦考利——他发明了这种技术。而那些,那些,不管他们是什么,那些未知的外星科学家他们也发现了。就算我们找不同麦考利研究的遗存,那个芯片,那个人人都在寻找的东西——呃,就算那样,我们这亿万只聪明的猴子中的另外某一只最终也会重现他的研究的。也许我们已经……注定了。”

        “费米悖论。”伊阿古说。

        “什么?”萨芙问。

        “想想看。”戴安娜同意道,“生命在宇宙中是普通现象,技术发展到某个特定水平后,超光速将不可避免地被发展出来。但这种发现将不可避免地带来毁灭。大概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从来都没遇见过外星人吧。”

        萨芙缓缓摇了摇头。

        “神会保佑我们的。”她说。

        “确实不是那么令人安慰的想法。”伊阿古同意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该放弃。相反,我倾向于认为,任何努力,任何代价,都是有价值的——只要能让人类远离这个威胁。”

        “就算代价是让整个体系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怪物?”戴安娜问。

        “这代价很小。”伊阿古说,“考虑到我们所冒的风险。再说——还是有人了解真正的我的。”

        萨芙收拾了所有餐具,在厨房清洗了起来。伊阿古说:“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得到上面去。”

        “他们要来了吗?”

        “密切关注着外部世界的动向,却不让乌兰诺夫的势力知道我在这么做,这也挺难的。不过我有种感觉,他们正在缩小范围。毕竟,为了找我们,他们投入了巨大的资源。因为他们相信我们有图纸。他们相信你知道那东西的下落,或者知道我——杰克·格拉斯的下落,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我知道。”

        “那你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了。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乌兰诺夫家这么认为。为了抓住我们,他们会用尽各种手段,真真正正的各种手段。”

        “他们想要得到,首先是因为不能让任何其他人得到。”戴安娜下意识地说,“其次是因为他们认为超光速旅行将带来获得惊人财富和权势的全新机会。你觉得他们意识到其中的毁灭潜质了吗?”

        “你意识到了,刚了解这种技术的特点之后没多久就意识到了。”伊阿古说,“你觉得他们不会得出相同的结论吗?我们谈论的可是大规模提高光速,而且,E=mc2可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小方程。一解到那种可能性我立刻就明白了。我没有想到你姐姐的研究,不过经你这么一说,那确实是个非常可怕的证明。”

        “我可不天真。”戴安娜说,“自然,意识到那种破坏力只会让他们更想得到。自然,比起带来财富和权势,毁灭的吸引力更大。能有钱很好,能保持住权势更好——而且越是掌握住那种惊人的武器,你才越能做到头两点。”

        伊阿古点了点头,“地球表面很大。”伊阿古说,“我在上面也交了不少朋友。不过最好的藏身地点还是在绿带里。”

        “你是说,贫民窟吗?”

        “几万亿人,藏木于林,是的。明天就出发。”

        “萨芙也去?”

        “她可以和我们一起走,到上面后我们也可以让她自己走。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先逃出去。”

        “明天。”戴安娜说,她的脑子里想的还是伊娃的香槟超新星——每颗都是一个外星文明坟头的蜡烛——甚至是好几个外星文明,好几颗行星,一击全灭。她感觉胸口很紧。

        “明天。”她又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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