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首先朝前方的四号车厢走去。他试图回想起丢失的行李箱的形状。到底是一只怎样的行李箱来着？

        您的孙子除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之外什么都记不住。这是自己读小学的时候，班主任对爷爷奶奶说过的一句话。他可以凭空背出机器猫在哪一卷里拿出了什么道具，却总也记不住校长的名字，老师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柠檬不知道班主任如此感慨的理由。记住校长的名字和记住机器猫的道具的登场画面到底哪个重要，这不是一目了然嘛。

        行李箱的尺寸，感觉应该是长六十厘米、宽四十厘米吧。有拉手，还有滚轮。黑色的，材质看上去很结实，摸上去冷冰冰的。

        要打开箱子，必须输入四位数的密码，这个密码柠檬他们也不知道。“如果不告诉我们，那还怎么跟对方交易？里面的东西也没法确认，这事简直没法做。”从峰岸的手下那里接过箱子的时候，柠檬实在忍不住，说出了口。

        回答得合情合理的是蜜柑。“也就是说比起敌人来，我们更不值得信任。人家以为我们会抢了赎金然后逃走。”

        “喂喂，少开玩笑了。不信任我们的人，我可不想接他的工作。”

        “这不也挺好的嘛。如果知道了密码还总会想去打开。”蜜柑随后说，“那就先做个记号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孩玩的贴纸，贴在了密码锁旁边。对了，箱子上肯定还有那张橘子贴纸。

        四号车厢前站着一个在列车内售货的女人。她把推车停在一边，似乎在确认商品的数量，手里拿着一个小机器按着。

        “喂，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拿着大概这么大的行李箱的人？”柠檬问道。

        “嗯？”女人瞬间瞪大了眼睛，随后又反问道，“啊，行李箱是指……”她系着一条深蓝色围裙，制服看上去很休闲。

        “行李箱是指那种用来装行李的箱子哦。黑色的箱子。我明明放在这里的，但是不见了。”

        “真是非常抱歉。我不太清楚。”售货员在柠檬的视线之下有些犹豫，稍稍躲到了推车后面。

        “啊，是嘛。不太清楚啊。”柠檬说完就继续往前，走进了四号车厢。

        车厢门安静而迅速地打开了，让他想起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宇宙飞船，唰的一下就打开了。

        乘客并不多。柠檬顺着过道前进，观察着左右座椅的下方以及两侧上方的行李架。车上的行李很少，很容易确认。四处都没发现黑色的行李箱，但是在右侧行李架上发现了一个令他在意的袋子。在离门大概几排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放着一个大纸袋。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但柠檬怀疑箱子里面的东西被调包之后放在了那里。既然已经怀疑了，那行动就不需要再犹豫。他径直朝那个座位走去。靠右排列着的三个座位，只有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柠檬于是坐到靠过道的座位上，然后开始打量窗边的那个男人。

        按第一印象，那人年龄在三十岁上下。或许比自己稍微年长一些。看上去有些像学生，但穿着西装，拿在手上读的书包有书店的书皮

        “喂。”他朝对方伸出右手，身体稍稍倾斜着叫道，“喂，放在那里的那些行李是什么？”他指着头顶上的行李架。

        男人似乎这才发现是在跟自己说话，看着柠檬，随后又抬头朝正上方看去。“啊，那些只是普通的纸袋。”

        “我知道是纸袋。里面装的什么？”

        “嗯？”

        “我的行李不见了，现在肯定还在车上，所以边走边找就到了这里。”

        男人一时间似乎没明白话里的意思，只说道：“如果能找回来就好啦。”过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明白了柠檬的目的，连忙又说：“啊，那个不是，我不会拿你的东西。纸袋里面只有点心而已。”

        “有那么大的点心吗？”

        “量很多的。”这个看上去知书达礼、小心翼翼的男人，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对柠檬产生任何怀疑。

        好了你就给我看看吧，柠檬说着站起身，伸出手臂，准备将架子上的纸袋取下来。男人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而是将视线重新移回到书本上。他脸上浮现出平静的微笑，反倒让柠檬不知所措。

        “你查完里面的东西之后，再帮我放回去就好了。”

        柠檬将纸袋放到座位上，盯着里面看。里面装了好几种点心，看上去像是在东京站买的。“是土特产嘛。还真是不少啊。”

        “原本只是想买些好吃的东西，但不知道怎么取舍。”

        “土特产这种东西需要那么认真地去选吗？”

        “没帮上你的忙，真是不好意思。”男人静静地笑着，“那袋子，你可以再帮我放回去吗？”

        柠檬粗暴地将纸袋扔回到行李架上，接着又坐到男人旁边，身体如弹簧般动着。“你啊，其实知道我正在找的箱子在哪里吧？”

        男人无言地看着柠檬。

        “一般情况下，如果自己的袋子像这样被人家查了，至少会生气，或者会觉得害怕。但是你却那么镇定，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似的。这就好像那个一样：事先准备好了不在场证明的凶手，就算被警察问到不在场证明，也可以不动声色地说‘那个时间，我在那家店里’之类的话。你从一开始就已经考虑好怎么应对了吧？啊，是不是？”

        “这也太牵强了。”男人眯起眼睛，似乎要放声大笑。随着这个动作，他手上的书的封面也露了出来。柠檬看到上面写着“酒店旅馆推荐指南”，而书的内容则是各种酒店和菜肴的照片。“你这不是跟抓巫婆的时候说‘不承认自己是巫婆的人就是巫婆’一样嘛。我不害怕你，那就可疑了，这是什么话。”他合上了书。“我其实也很吃惊，因为突然有个人出现在身边然后让我给他看行李。只不过是太过意外，反而没有了反应。”

        看上去不像，柠檬想着，也说出了口。“你做什么工作？”

        “现在是补习班的讲师。不过是个很小的补习班。”

        “是老师啊。我当初是属于跟老师处不好关系的那一派呢。但是，我认识的老师，基本上都很怕我，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这么冷静。是因为那个吗？早就习惯了跟不良少年相处？”

        “你希望我怕你？”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也没有刻意想要不怕你。”男人表现出了一丝困惑，“不过，如果我真的表现出了不害怕的样子，”他继续说道，“那可能是因为我曾经卷入过一场凶险的事件当中，从那之后，似乎对很多事情都觉得无所谓了。是不是麻木了呢？”

        凶险的事件？柠檬皱起了眉头。“是行为不端的坏学生打算揍你吗？”

        男人再次眯起了双眼，眼角出现皱纹，嘴巴咧开，像是变成了一个少年。“妻子因为事故死了，我也见到了好多恐怖的人，发生了很多事情。”他说。“不过，”他立刻又换了一种口气，“不过，总唯唯诺诺也不是个办法，所以就决定要像活着一般地活下去。”

        “‘活着一般地活下去’，什么话！意思不都一样嘛。”

        “不，人们不都是在漫无目的地活着吗？当然，大家都在说话，也会去玩乐，我说的是更加……”

        “难道还要时不时长啸两声吗？”

        男人露出十分开心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这也不错啊。长啸两声确实会让人有活着的感觉。另外，还可以去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他又啪地翻开手中的书，给柠檬看里面的自助餐的照片。

        柠檬有些困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觉得总跟这个男人纠缠也不是办法，于是起身站到过道上。“感觉老师你很像艾德华啊。”

        “艾德华是什么人啊？”

        “是小火车托马斯的伙伴，车上的号码是二号。‘是非常温柔的火车，对谁都很亲切。曾经从后面推过爬不上坡的高登，还拯救过险些被当作废铁的特雷弗。得到了多多岛上每一个人的信赖。’”想都不用想，早已熟记在心的内容就脱口而出。

        “真厉害啊。刚才这些话，你都背下来了吗？”

        “如果考试科目里有托马斯小火车，我早就上东大啦。”

        柠檬顺着列车前进的方向继续朝前走去。

        那个少年出现在眼前时，柠檬已经身处六号车厢的正中央。具体也不太清楚他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跟他面对面地站在过道上了。初中生吗？现在的小孩都长着一张不错的脸啊，柠檬想。眼睛鼻子轮廓分明，看上去像一个性别不明的人偶。

        “干什么？”面对一个孩子，柠檬也不知道究竟该吓唬对方到什么程度才合适。看着这个娇美的少年，他不禁想起了小火车培西。

        “啊，没有，我是想问你在找什么东西吗？”少年说，“你刚才在朝厕所里看。”

        那副好学生的样子令柠檬看着很不顺眼。他跟这种八面玲珑的家伙从来就没能好好相处过。“一个行李箱，黑色的，大概有这么大吧。你见到过吗？没有吧？”

        “啊，那个的话……”

        柠檬猛地贴到少年身边。“哦，你知道？”

        少年像是被柠檬的架势压倒了，却又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刚才，我看到一个拿着大概这么大行李箱的人走了过去。”他用手比画着箱子的大小。“黑色的。”他不停地指向列车前进的方向。列车似乎是在配合他手指的频率，速度变得更快了。柠檬也稍稍地晃了一下。

        “是什么样的人？”

        “嗯……”少年将手放在下巴上，歪着脖子看向天花板，似乎是在搜索记忆，看上去就像个演技精湛的少女，“嗯，穿着一条朴素的裤子，上身好像是牛仔布料外套。”

        “牛仔外套啊。年龄呢？”

        “大概二十五朝上吧，又像是三十岁出头，大概就是那么大。对了对了，还戴着黑色眼镜。看上去挺帅呢。”

        “谢谢啦。”

        不用不用就这点小事，少年摆着手，四周似乎都因他脸上那眩目的微笑而变得更加明亮了。

        “你的那个笑容，”柠檬苦笑着说，“到底是在把大人当傻瓜，还是真的发自清澈无云的内心？到底是哪个？”

        “哪个都不是。”少年立刻回答道，“我就是长这样而已。”

        “小孩坐在新干线上，就给我装得更像小孩一点，要两眼放光。”

        “叔叔你很喜欢新干线吗？”

        “难道还有人不喜欢吗？不过我更喜欢五——○○系列。当然也不是讨厌‘疾风号’。不过要真说起来，我喜欢的是那个说着‘我拉的可是公爵大人的专用车厢哦’的家伙。”

        少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喂，你不知道史宾塞吗？你难道不看《托马斯小火车》？”

        “还是小孩的时候好像也喜欢过。”

        “现在不也是小孩嘛，脸长得跟培西似的。”柠檬哼了一声。他准备按照少年告诉他的方向继续朝前走，脚已经踏向车厢连接处的门了，却忽然看到了车门上方长条状电子显示屏。“××新闻报道”的字样往左滑去。柠檬没有多想，只是单纯地盯着显示屏。是市内的头条新闻，有一条蛇被偷了，似乎是一条足以上新闻的珍贵品种的蛇，动机仍旧不明。“应该是想把蛇卖给什么人吧。”柠檬兴趣索然地嘀咕道。接着，下一条新闻又出现在眼前。

        “藤泽金刚站杀人事件死者十三人，监视摄像头被人为破坏。”文字又从右至左地显示出来。

        十三个人啊，柠檬想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当时一片黑暗，他们只是拿着枪挨个解决掉对手，人数并不知道。明明是那么血肉横飞的场面，可是化作文字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却是如此枯燥无味。

        “真动荡啊。”身后的少年也跟柠檬一样，正抬头看着新闻。“十三个人呢。”

        “我一个人干掉六个以上吧。剩下都是蜜柑的。不算少，但也不多。”

        “啊？”

        被少年一问，柠檬才发现自己多嘴了。“这东西，正式名称叫作旅客引导情报处理装置，你知道吗？”他岔开话题。

        “嗯？”

        “就是那个显示新闻的东西。”

        “哦。”少年点头。“也不知道那些消息是从哪里传过来的。”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柠檬感觉到自己笑了起来。“我来告诉你吧。”他的鼻孔变得更粗大了。“那东西啊，有两种。一种是从车头的装置里自动显示到这里，还有一种是从东京的综合指挥所传送过来。车内自动显示的大概就是那些，比如‘现在列车正在经过某某车站’之类的信息。除此之外的广告、新闻报道什么的都是从综合指挥所发送过来的。有时候不是会因为发生了事故，列车时间表就跟着混乱了嘛，这些实时的信息通知都是从综合指挥所发射过来，然后显示在这里。而且，关于这些新闻的显示也是很有意思的，那个啊，总共集合了六家报社的新闻，然后轮流显示，而且……”

        “那个，我们挡路了。”少年说得毅然决然，柠檬这才回过神来。

        售货的小推车已经很近了。女售货员的脸在抽搐，那表情似乎是在感叹，怎么又跟这个男人碰面了？是不是接下来每次往下一个车厢走的时候都会碰到他呢？

        “怎么搞的！我还打算再告诉你些有用的知识呢。”

        “有用的知识？”少年接下来想说的一定是：哪里有用？

        “难道不是有用的知识吗？这些关于旅客引导情报处理装置的知识，你听了难道不想落泪吗？”柠檬一脸严肃地说道，“唉，总之，谢谢你刚才告诉我，箱子如果找到了都是因为有你。下次买糖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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