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空谷路。
一条漫漫的单行线,半路顺着向下,变成了碎石。
米莉安站在这条道路的路口,凝望这条漫漫之路,她看见的是一条沥青长舌,坑坑洼洼,落叶缤纷,树木弯着腰,仿佛要试图扼杀这条长舌,将其撕扯破裂,从这个世界将它抹去。在这里,她看不到任何家庭——这绝不是一条会聚集许多居民的道路场景。然而她很快就会看到他们,老农舍如同坚硬洁白的牙齿一般,窗户好似眼睛,全部准备将她一口倾吞,再吐出来。
雨势已然升级。不再是一帘雨雾,它已上升成为一场倾盆暴雨。她看起来像是一只凌乱潦倒的落汤鸡,类似遭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当她继续行进的时候,她听到某一边有脚步声。
通常,是落叶吧,飘零下落,在风中挣扎,在地面刮擦,然后最终被雨水钉在了路面。
还有一次,只是一只松鼠:一种灰色的毛茸茸的东西跨越了一片空地,一闪而过,跳跃着上了树。向她晃动着它的尾巴,仿佛是在威胁着她,抑或是警告其他松鼠赶紧离开。
然后,她看到他在那里散步,双手塞在他的口袋里。
本·霍奇斯。他的后脑被子弹打穿,形成了一个红色的黏性陨石坑,颅骨仿佛一个打碎了的麦片碗。
“这一次没有鸟叼啄你的大脑。”她说道,声音高于雨水沙沙声。这是一个小小的抗议举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说道,但随后他微微而笑。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本式”笑容,如同一支箭刺穿她的胸膛,箭杆在胸骨之处折断,因此箭头永远卡在了那里,“噢,别一脸愁容。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杀了我自己。总而言之,不全是你的错。”
她的下颌僵住,“别他妈的假装你真的是他。你根本不是。”
又一个笑容缓缓绽放,“不要这么说,其实我也希望我不是本。”
“所以。接下来呢?在这个完美可爱的尚且不是秋天的日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仿佛为了回答她的溢美之词,从远处的天空传来一阵低沉咆哮的雷声——如同一个拖拉机挂车在州际公路上撞上了一个隆起物,“你又来到这里是为了再给我一下?打破一个咖啡桌?在我的另一只手文上另一只鸟?”
“不,我只是觉得你神情落寞。你太封闭自我了。但像回家这种事情,它只是一个消遣而已。何必烦忧呢?”
“去你的,我愿意。”
“真的吗?”
“你知道吗?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她很快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却是她倒退着走,他向前走。她伸出一只摊开的手掌,递给他,“把名字放在我手上,写在一张字条上,给我那个地址,因为你是无所不知的入侵者先生。指引我去找那个凶手,我要和他好好谈谈。”
“谈话是没有用的。我也没有笔或者纸。”
他面带微笑。此时此刻,她看到了他牙齿之间缠绕的蠕虫。
在她的脑海里,一个婴儿在呜咽啼哭。又一支箭射入她的心脏。
“那么明显。”她咆哮道,“反正你又不是真的。要不进入你的黏黏的脑腔,把你的大脑拔出来看看。或者找一只鸟在你的大脑里给你塞上一些有用的消息。”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你在撒谎。”
他耸了耸肩,“我哪有?”
去你的。她的胳膊朝他挥了过去,然而却扑了个空。她听到翅膀的沙沙振动声和噗噗拍打声,仿佛一整群鸟刚刚展翅飞翔。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变成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然而,她没有看见任何鸟,根本没有鸟。她旋转,抬头,环顾四周,却只有雨水与落叶,而噪声却没有消停,她一阵耳鸣。然后——
一切停止了,消失了。鸟群的声音没有退去——它只是撞到了一面墙。
当她转身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身处何处。她回家了。
上帝啊,这座房子看起来如同地狱。
这是一个古老的农舍——一个狭窄的双层石头房屋,屋外有四个角,而屋内却有无数多个,全部都是防渗渠,奇怪的弯道,米莉安称之为小小地精门。
曾几何时,她母亲无可挑剔地维护着这个地方。当秋天来临时,她会在前面的石阶上摆放南瓜和葫芦;她会在篮子里点缀五彩斑斓的菊花。鸟们会在喂食器那儿玩耍嬉戏,百叶窗会被粉刷一新。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一点点品质不好的花粉会掉到地面,一位母亲会带着一对镊子,准备从她那精心培育的完美无缺的大树上采摘树上的“精华”。
这是一个夸张的修辞,但也只是勉强来说。
不过,现在……
没有鲜花,没有喂食器,没有菊花。没有南瓜,没有葫芦,什么都没有。百叶窗看上去好几年都没有穿上新漆的大衣了,有两三个窗叶在它们所属窗口的位置低低垂下。
石阶的边缘都已磨损破裂。几个茶壶置于一旁,全都破裂不堪,龟裂损毁。
杂草在此处称王。它们像死亡使者一样,这些植物——对这个老房子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孜孜不倦的攻击,打碎了石头走道,在台阶的裂缝里缓缓蔓延,虽然速度缓慢却不可避免地扩大了这些裂缝。常春藤的“触手”威胁着要去拆毁这个地方。不是现在,不是马上,但却终有一天。
排水沟,锈迹斑斑,充斥着树叶与鸟巢。
一个窗户,破裂不堪。
那个邮箱,就像一只脸朝下的狗,可怜兮兮的史努比鼻子直戳地面。
事实上,整个建筑似乎有点轻微地倾斜。它似乎在向它崩塌的方向“生长”,向被认为是一所房子和一个家的死亡趋势去“生长”。
米莉安心想,离开吧。现在你已经看到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但还可以了解更多,不是吗?
到门廊仅仅只有十英尺的距离,一个简单的敲门声就足够了。
你就可以再次看到你的母亲。
而问题来了。
她是否愿意呢?她准备好了吗?这值得吗?
此时,电话铃响了。凯蒂的手机。
被隐藏的号码。
妈的。她接了电话。
“嗨,妈妈。”另一头的声音说道。
“‘雷恩’?”她问道。
“我看到你留下的字条了。”
“那张字条上有说要叫我妈妈吗?因为这太他妈的令人毛骨悚然了,小丫头。”
“没有,但我告诉他们,我在给我妈妈打电话,这就是我如何得到通话特权的原因。没关系,他们现在没有在听。我不会再叫你妈妈了。老天。”
“很好。”
“所以,你想要干什么,神经病?”
米莉安凝视着房子。她刚才是否看到了窗帘的飘动?不是。也许,不太确定,“我想救你的命。”
“又来这套。你在哪里?”
“什么?呃。站在我家老房子的外面。我母亲的房子,真搞笑。”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你的妈妈呢。”
“我不喜欢。我以前不喜欢。我不知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她了。”
女孩停顿了一下,“挺可悲的。”
“也许吧。不过,也许这是一件好事。我在她眼里一无是处。她对我也不好。所以为什么要在生活中经历那种积累起来的冲突呢?”
“同样地,我很乐意看到我的妈妈。事实上,我有点恨她。但是,我想要见到她。”
“祝你好运。”
“谢谢。”吸了一口长气,“所以,你真的能够通灵?”
“当然。”
“证明一下。我现在穿着什么?”
“你这是干吗,装一个色情电话接线女郎?”米莉安问道,“再说了,你这个问题问得太弱智了。你穿的是你的校服。”
“哦,是啊。呃。好吧,那么,我现在手上拿着什么?”
“我不知道。泰迪熊?死松鼠?一个装满了人类牙齿的罐头?我没有千里眼的能力。我的巫术只能做一件事,也只有一件事。关于死亡。我可以看到人们是怎么死去的,就是这样。游戏结束。”
“雷恩”“呃”了一声,“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悲惨的人生。”
“嗯,是的,感谢你说出来。我猜我应该去树林中找一些毒蘑菇,吃了之后死了算了。然后我的尸体会被熊强奸,最后被吃掉。”
“说这些东西给一个年轻的女孩听,真是一件太‘美好’的事情了。把我那易受影响的脑袋里填满了一幅非自愿与似熊动物做爱的画面。”
“似熊动物。好词。”
“谢谢。所以切入正题,神经病。”
“是神通广大的超能力者。”
“啊哈,随你便。你为什么要来找我说话?”
“我只是想告诉你,提高警惕。那个凶手——他现在还没来找你,但我觉得他在杀你之前会先杀死别的女孩。不过谁知道呢,也许他已经在那里盯着你了。也许是你认识的人。只是……如果你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记得告诉我。”
“这整个地方都很奇怪。”
“是啊,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那名学校护士实际上拥有这里的全部地方呢?”
“我知道。”
“此外,河里面有一条鲶鱼。大到可以吃得下一个人,或者至少是一个孩子。不过,也有人说这是刚刚从美国佛罗里达州过来一头淘气的海牛。”
“我敢肯定,这一切都不是我现在想要谈论的,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就照我说的去做,睁大你的眼睛。好吗?如果你看到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好吧。随你便,神经病。”
“我超级讨厌你,小丫头。”
“你当然会。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想要爬上我的屁股来操控我。代我向你妈妈问好。”
米莉安刚刚说了一个开头,“你不能命令我怎么做——”
女孩却挂断了。
真是一个小贱人。
米莉安又一次独自与这个屋子待在了一起。破旧腐朽的房子、损毁破坏的房子。她的母亲也“破旧腐朽”了吗?也被“损毁破坏”了吗?
代我向你妈妈问好!
你不能命令我怎么做。
于是,她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了那条路上。
向右转。
笔直前行。
不是今天,她在心中默念,不是今天。
但她的身后,她听到“咔嗒”一声,前门吱吱地缓缓打开了。
有一个声音在叫她。
“嘿!你是谁?”
一个男人的声音。
呵呵。
她转过身,斜视,平举起她的手,做了一个挡雨的动作。一个男子站在她儿时的家门口,身穿一件褴褛的白t恤,戴着一双细条纹的击手套。他手里端着一碗麦片,一撮凌乱的山羊胡沾着牛奶。他看起来年龄比较大,也许五十多岁了吧。
米莉安又慢慢地向这栋房子走了过去。
这家伙拿着一个勺子,如同手持一把毒刃。
突然,她认出了他。
“我认识你吗?”他问道,但他那面对着容器的脸部却一直在咀嚼着。他的胡子上沾上了更多的牛奶滴,他用手背擦了擦,“你看起来很眼熟。”
“嗨,杰克叔叔,”米莉安说道,轻轻地挥了挥手。
“哦。”眨眼,眨眼,“米莉安,你看看你。”
“是啊,看看我。”
“你,呃,你是来这里找你妈妈的吗?”
我不知道,“当然。”
他皱了皱眉头,然后耸耸肩,“好吧,进来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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