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依然留有骨汤的味道,而她的眉毛上却渗出了颗颗汗珠。米莉安等待着。她闭着眼睛,双手紧握。形势迫在眉睫,她必须做好准备。准备什么,她不知道。但她不能妥协。她要克服困难。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就这样被怪物吃掉。
夜幕降临,光明像退潮的海水,从帐篷的边角下渐渐隐去。
门帘被挑开,她继续闭着眼睛。轮椅的声音传来,还有凌乱而有力的脚步声,来人似乎不止一个,除了伊森肯定还有别的人。他们朝床边走来。
米莉安浑身一抖,睁开了双眼。
“这是要干预治疗的阵势啊。”她一脸厌恶地说。一干人等全都望着她,有伊森、玛丽、奥菲利亚、戴维,当然还有凯伦,她的脑袋呈直角歪在一边,好像她那瘦骨嶙峋的肩膀是全世界最舒服的枕头。除了他们,没有别人,也没有全副武装的保镖。他们觉得很安全。因为米莉安伤病在身,苟延残喘,况且她的手还铐在床栏上。这个样子,她还能掀起什么浪呢?“可我已经戒掉烟了。”
说到戒烟她猛然意识到,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烟瘾发作了。
天空最黑的一团云被镶了一道蜿蜒曲折的银边。
伊森上前一步。他不说话,但举起一个药瓶子,并随手晃了晃,就像一只猫或一个小孩儿在调皮地诱惑她。然后他伸出一只手,奥菲利亚连忙把一台山寨iPad递了过去。伊森因为举着胳膊,米莉安看到了他腰间的手枪——镀镍的枪身闪闪发亮。
屏幕一直对着他的胸口。
终于,他说:“东海岸现在仍是一片黑暗,那里的时间大约是8点。我们找到了你的朋友,路易斯。我们抓到他了。”恐惧突然向她袭来,像划过手心的棘铁丝。
伊森把屏幕反过来对着米莉安,他一张张翻着照片:看起来似乎是某栋排屋里的画面,光线很暗,照明工具是手电筒。她看到了一支步枪枪管的影子,似乎是军用的。每张照片都很容易让她想到路易斯,但又轻易地引起她的怀疑——挂在冰箱上的拖车日历,摆在前门口的笨重靴子,棕色的大衣,门口碟子里的钥匙。门已经烂了,地上撒满碎玻璃。一张客厅的照片显示那里曾经发生过打斗,墙上的平板电视都被打落下来,咖啡桌也翻倒在地。米莉安心想:凭这几张照片,我根本无法确定那就是路易斯的住处。他们肯定是在唬我,就像我唬他们一样。
可就在这时,照片显示了楼上的情景。
一张床,空空如也。床单和枕头都被撕破,床上有血。
床边有张照片。
是路易斯和另一个女人的合照。他蓄起了胡子——软软的、黄黄的,比上次见他的时候长了些。黑色的头发,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睛。他穿着肥大的夏威夷衬衫,那个女人则穿着宽松的白色上衣,两人身后是高大的棕榈树。地点也许是佛罗里达。他们在亲吻。那是他的未婚妻,萨曼莎,对吧?
正是他们。
米莉安周身的血液似乎冷却了,凝固了。
伊森又摇晃着手里的药瓶,“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已经够仁至义尽,所以你最好给我竖起耳朵听仔细了。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那孩子——艾赛亚——在哪儿。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可以保证两件事:第一,你不会死,因为我们已经开始给你用药,这是庆大霉素,是药力很强的抗生素。第二,你的朋友路易斯不会死,当然,还有他的老婆。”
“她不是他的老婆。”米莉安咬牙切齿地说。
“不管怎样——”
“我要见他,我想和他说句话。”
“你没有谈条件的余地。”
“你想知道那孩子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但我需要确认路易斯没事。行吗?行吗?我就这一个要求。”
伊森阴沉着脸说:“我完全不必答应你任何事。我对你已经够仁慈了,不要得寸进尺,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免得我们谁都不好看。你这辈子总得有点信念才好啊,米莉安。那在这桩交易中是不言而喻的条件。你要相信即便你对我撒了谎,我对你仍会以诚相待。”
“那我请你答应我的条件。”
“况且路易斯也受了伤。我们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他。你肺部中弹,他也一样。不过他现在很安全,可是几个小时之后就很难说了,除非我们把他送到医院。所以,他现在应该很难开口和你说话。他在我们手上,而且他时间有限——”
“撒谎。”
这两个字是从戴维口中飞出来的。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捂住嘴巴,可惜那已是多此一举。撒谎。米莉安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是说,”戴维慌忙解释,“等等——”
伊森拔出了手枪——“乓!”
一团血从戴维脑后喷将而出,他的身体像被踢掉支座的人体模型倒了下去。
米莉安心中一紧:
不好。
伊森一跃跳上病床,骑在她身上,用枪抵住她的头。面具被揭穿,也就不再需要面具,现在只剩下赤裸裸的愤怒。他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快说!那孩子到底在哪儿?不说我一枪崩了你——”
米莉安把全身的力量都积聚在膝盖上,对着伊森的裆部狠狠顶去。他疼得弓起腰,低下了头。米莉安一只手伸到他的手腕下,猛然向上一推,枪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乓!”
一声刺耳的尖叫,他的尖叫,还有枪声的回响。他的头重重朝她砸下来,他的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亮——
她张嘴便咬了上去。
牙齿陷进长满胡茬的脸颊,直至遇到他的牙齿。她的舌头上满是鲜血,味道很奇怪,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有种喝到古龙香水的错觉。
伊森的惨叫惊天动地。他猛地向后挣,在米莉安的嘴里留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在他挣脱的同时,米莉安变换手型,用拇指扣住他腕部最柔软的地方用力一捏——
手枪掉了,一半悬空,一半在床沿上。米莉安松开伊森,他直起身子,脸上像开了一个水龙头,汩汩而出的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枪,对准铐着她的手铐便是一枪。“乓!”铐链断了,米莉安翻身下床,双脚重重落在铺着小地毯的地面上。
众人一下慌了神,纷纷夺路而逃。奥菲利亚推着凯伦便窜出帐篷,而凯伦则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可怕的号叫。
米莉安的双腿像残废了一样,虚弱无力,晃晃悠悠,麻木得不听使唤。伊森抱头冲向门外,她对他连开了三枪。可手枪很重,她连举起来都感觉困难,更不必说瞄准了。帐篷上多了三个洞,但伊森逃脱了。
在她的头脑中,一个时钟开始嘀嗒嘀嗒响个不停。
她的身体就是一根保险丝。热量在积聚,当保险丝熔断的时候,她的路也就到了尽头——她自然不会爆炸,但会发出滋滋声。断了的保险丝形同废物,她会像块石头一样落下。胸口枪伤未愈,身体虚弱不堪,感染像加州的森林大火一样席卷全身,没有药物可以控制。
他们定会卷土重来。伊森也许逃脱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手下和同党定会抄起家伙向她扑来。大战一触即发。
她只有一个选择。
一个字,像水晶铃铛一样在她耳边响起——
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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