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按照为首诸侠预计,小贼拜堂成亲之时,君山水寇吴枭这面定有多人前往观礼,乘其人数分散之际突出不意,骤然发难,成功必较容易。此举如在日里也还难免于费事,也是群贼恶贯满盈,机缘凑巧,妖道阮三元故意讨好吴枭,造些妖言,推说新夫妇须在半夜成亲才能大吉大利,避免凶杀,经此一来,君山这面许多凶孽恶贼虽因夜深被妖道留住,一面还要表示自家身份,不肯往凑热闹,所去都是一些二三流的贼党。此举却有许多好处。一则许多著名凶孽虽然聚在一处,不曾分开,因觉吴贼声势强盛,从此勾结一起,既可为所欲为,又可借此求取他年富贵。一个个趾高气扬,互相标榜,都以公侯将相自命,得意洋洋。主人对于这班同伙贼党又极殷勤,宾主双方只知淫乐纵饮,放言高论,满口大话,越说越得意,酒也吃得越多,多半吃醉,无形中减去许多力量。二则首要人物和一些地位较高、本领最强的外来能手多在君山大寨,湖心洲这面群贼虽然人数甚多,真有本领的能手却没有几个。独手丐又在事前埋伏下尤延、胡修、仇云生等一些极好的内应,非但布置周密,一触即发,哪一面全都想到。中间并有许多被老少诸侠先后收服的贼党。那大一片水寨,十之七八是自己这一面,癞和尚等棘门三侠又带了好几千义民,化装当地土人,守在对岸。到时只消一个信号,便将停泊岸旁的船连成一条浮桥,立可杀进庄去。无论分途下手,单独发难,均可互相跟进,分别击破,无须再有别的顾虑。既免自己这面能手分配不开,新来义兵地理不熟,容易被贼漏网,又兔双方发生混战,水面上不比陆地,汤八夫妇所带义兵精通水性的只数百人,一个不巧便多伤亡。虽是必胜之局,多伤了人也是不值。照此情势自合心意。
独手丐、真布衣更是机警敏捷,料事如神,一听婚礼改在半夜举行,少去许多顾虑。好在近年君山湖心洲等几处贼巢在水寇恶霸坐镇之下,所有这几处的庙产土地均被霸占,不是贼党莫想踏进一步。远近水旱人民均知这几处所在和皇宫禁地一样,休说越境一步,便在附近水面经过,相隔所立界牌标记稍近,便被巡船喝住。好了只骂上一顿,将船放走,还是万幸;否则人船两空,连命都保不住,谁都视为畏途。只管这场亲事办得那么奢华热闹,前往看热闹的游船也须经这两起恶霸贼党细心挑选,知是绅富人家,还要有点名头来历的人们才得允许。常人只能在相隔老远的高地和水面之上看个远景,没有一个敢于走近。先前时聚时散的大小渔船均在群贼所圈出来的巡查圈外往来游动。这些均是大侠汤八和童天保夫妇暗中带来会水性的壮士,假装看热闹的渔船,徘徊水面之上,准备待机而动。真正本地人对这男女两家水寇恶霸十九咬牙切齿,看了这等场面,想起都是被人家刮去的血汗,只有痛心,真个存心看热闹的人极少。就有一些,相隔都远,到了夜静更深也各归去。那些稍微有碗饭吃的人家又都恐怕坐船游湖容易招灾惹事。群贼高兴头上,自然不会受害,被他看出虚实,认作可扰之东,岂不又有后患?因此是在场观礼看热闹的差不多是一类人,便非男女两家亲友,也是大同小异,性质相等。另一面便是诸位英侠率领的义民壮士,无形中成了两起对立的人,端的界限分明,各走一边,表面上暂时却看不出来。
而君山这面水寇平日更是猖狂。往往大白天里公然大张旗鼓拦截过往商客,往来湖口岳阳楼前一带,满载而归。当地文武官吏不是畏贼如虎,惟恐得罪,便是互相勾结,狼狈为奸,巴结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过问。日子一久成了司空见惯,即便杀反了天,官府照例装聋作哑,若无其事。诸侠早已通盘筹计,改变不了多少,互一商谈,知道时机成熟,无论何时均可动手。正要暗中通知自己这面的人,忽又接报,又有几位得力帮手由荆门、武当、关中各地相继赶来,已早到达。为想暗中相助,专防漏洞,又因为首二位老侠当日往来指挥,行踪飘忽,不大好寻,故未相见,少时便来会等语。独手丐闻言,立传密令,将预计再略微改变,吩咐各路英侠各自为政,按照当地形势随时发难,不必一定等什信号。席、真二侠本定去往君山暗中主持,刚由隐僻之处纵上仇云生所备快船,南宫李忽又赶来报信说:“贾二先生业已把人带进山去,令其转告,湖心洲恶霸庄中虽然能手不多,内中也有不少恶贼大盗。女贼吴碧云更非弱者,专凭李玉红、段无双所带男女诸小侠和尤延、胡修等内应恐还不能胜任。虽然事情必成,如其下手神速,防御周密,自己这面便可不伤一人,手到成功。”并说:“君山那面可由贾二先生与欧阳笑翁代为主持,请席、真二位老侠带了癞和尚、小哑巴专顾湖心洲这面。虽然两下动手时互相呼应,但可各自抓紧时机随意发难,无须等候,以免延误。”
席、真二侠闻言越喜,重又退往水寨之中。君山之事改由贾二先生、欧阳笑翁和同来诸位老少英侠主持一切。本来就是随机应变,见机行事,比预计已要提前些时。为了君山贼党均精水性,非但水面上巡查周密,快艇巡船往来如梭,连水底也时有贼党往来窥探。诸侠虽知吴枭此举全为当着许多新归附的贼党耀武扬威,表示他的凶焰气势,便是这些水上巡查的小船做的也均是表面。除却故意逞能、卖弄威风而外,谁都没有当他真事,决想不到危机密布,转眼爆发。下起手来并非难事,到底不可不防,稍微泄机便要多费手脚。因此汤八夫妇亲身率领的一些义民只管精通水性,依然守在渔船之上,不肯轻举妄动,而童天保手下那些快船也还不曾全数开进。二侠想等汤、童诸侠所领水军按照预定与君山后面那些来船遥相呼应,由大而小,将整座君山包围过来,再行发难,并没想到反在小贼湖心洲拜堂以前发生变故,不等水上包围停当便动起手来。事情也真凑巧,否则内两首恶死得稍慢,另两异派凶孽定必赶到,与之合流对敌。事虽一样,诸侠这面的伤亡却所难免了。
当小贼夫妇所乘龙凤舟开走之后,群贼原是通宵高会,欢饮取乐。前面演武场上本来搭有两座大戏台和一座大擂台。童天保到后不久比武停止,此时群贼正在看戏作乐。妖道阮三元别有私心,意欲借此考量新来同党,暗中物色教徒,准备多收服一些党羽,增加未来威势,便说:“当中空着一个大台没有意思,我们将来最要紧的是人才,难得今夜灯月交辉,光明如昼,又有这等盛会,正好请各路英雄登台一试身手,以武会友。并不一定过手对打,只把自己专长的本领施展出来,由本教主和吴寨主评判高下,分别赠送礼物,并作将来分任官职之用,省得空在那里。”群贼全都巴结妖道,自然奉命惟谨,又多天性强横,心贪未来名利,打算人前逞能,同声应诺。吴贼知道当日徒党太多,高下不等,并还当众声言:“各人自练。自然尽量施展,无须客气。如其是打对子,万一双方功力悬殊,不济的一面便须退下,另一面也只点到为止,以免误伤,失去以武会友的用意。今日来客不是教主门下同参弟兄,也是我吴某的好友部下,将来哪一路均要用人,不论本领高低均有官做,有财发,也都是自己人。即便本领不如对方,也并不算丢人,大家都是同道,本领强弱彼此都有一点知道。本来无须嘱咐,自知功力稍差的固不可轻于出手,本领高的也决不会恃强欺人;只为今夜高朋满堂,内有许多水旱两路的英雄尚是初见,大家又在酒兴头上,难免小节误会,伤了本山义气,不得不把话说在前面。最好单人上台,不打对子。好在教主头一个未卜先知,神目如电,便在座的诸位老辈英雄也都行家,本领深浅一望而知。没有人做对手,反更容易施展,省得心存客气,有力不施,或因今日喜期,惟恐拳脚刀枪没有眼睛,万一误伤反多顾忌,不知各位英雄以为如何?”
这班新旧贼党,除童天保夫妇和另外混将进去的少年英侠而外,都把吴枭和妖道当作未来的皇帝和国师看待,自然同声应诺,赞好不已。吴枭随命众人随意出场,并还指定主人须要让客,原在本山的人不许上台。外来群贼知道吴枭借此考验深浅,一些著名凶孽恶贼上来还端着架子,想等看过一阵再行上场,一些年轻气盛的贼党大都沉不住气,吴枭再稍以眼色示意,立时受宠若惊,稍微客套了几句便往台上纵去。吴枭觉着人数太多,时光有限,事前说好每人上场只将平生最拿手的本领稍微施展便罢,不必全数施为。名为是恐对方酒醉之后不宜太劳,实则是防那些无能之辈不知进退,多延时刻,真要遇到好手上去,临时再行劝说。自来开场没有好戏,连先上去三个,在常人眼里虽不算太差,中座这些首恶看去自然不在心上,表面照样称赞,暗中却估计了对方的高下,并还命人取来一本簿子,准备将上台的人全都打上暗号。第四起上去的乃是马铃山大盗,弟兄二人邢大、邢二均善地趟刀,轻功又好,每人双手分持单刀拐,纵到台上便上下纵横,纵跃如飞,滴溜溜满台乱转,打得热闹已极。
吴枭正在连声夸好,二贼也刚把势收住,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同朝正面拱手发话,假装客套,词色甚是骄狂。吴枭虽知这弟兄二贼的地趟刀是独门本领,纵横山东路上极少敌手,新归附的人这等词色不逊,心中也自不快。先想,这两弟兄虽是有人引进,连今日才只见过两面,像那又矮又丑,看去已不顺眼,平日对我也欠恭敬,今夜当着这许多的能手高人竟敢口发狂言,骄狂自恃,虽当用人之际,这两个本领也实不差,不应和他计较,但是自己手下这多的人,似此不逊,以后如何统率,再说也不像个样子。想到这里气往上撞,身是主人,君臣之分尚还未定,不便当时发作,口里说着敷衍应酬的话,暗中想好诡计。正打算暗中指点一个能手,借着比武给二贼一点厉害,无奈方才说在前面,本山的人不许上台,又因大喜之期,只许上台演习,各展所长,最好不要过手,不便明言更改,二贼手法又颇厉害,如其上去的人为他所败,反更扫兴。新来的人虽多,哪一个都有一点名望,无奈十九耳闻,不知深浅。心正盘算,目光瞟着童天保,意欲叫他夫妇上去试试,胜了固是给二贼一个教训,省得以后目中无人;如为所败,童天保以前不肯归附,也可使其知道一点厉害,真乃一举两得,总有一面顾到。谁知童天保正在聚精会神等候发难,明知吴贼用意,偏装不解。台上二贼话将说完,也快下来,吴枭凶险狂傲,尊卑之分极严,最恨手下的人对他失礼,新归附的贼党不便当时发作,只当童天保不曾会意,心方有气,暗骂“蠢才”。忽听一声“好哇”,由东台角席上纵落一个幼童,身后背着一个外有布套的兵器,手里还拿着一件前头形如青果、后有护手的奇怪兵器,飞也似往前驰去。到了对面台前,口喝:“二位寨主且慢,我要领教,看看你这祖传独门地趟刀是个什么玩意,说得那么厉害。”声随人起,只一纵便上了台口。来人是个未成年的幼童,邢氏弟兄也都生得矮小,三人恰巧一般高矮,连身材都差不多,后来这个身法步法偏又那么轻快,不在邢贼弟兄之下,群贼不禁叫起好来。
内有两贼因觉吴枭不愿人打对子,误伤和气,刚刚起立想要劝止。阮三元早就看出吴贼心中不快,又因东台角那面几桌除却两处新归附的大盗,另外还有一些随同相识贼党慕名来此观礼,打算开眼的武师之类。因其多半无名之辈,主人看在引进人分上,虽然一样以宾礼相待,并不十分重视。自己却认为真有本领的人往往藏而不露,并不一定便有名望。曾经仔细观察,并令手下教徒分别设词探询,后来回报,说来人都有可靠的人引进,多半是初出道的少年,还有两个小孩,余者均是自己人。以为这几个生人点点年纪,内中两个老武师又都相识,并非真正高手,也就放开。没想到内一幼童竟有这高功力,急于想看下文。休说能将邢氏弟兄打败,便能打个平手也是难得。这类有出息的少年收作教徒比什么都好。于是不等吴枭发话,先在暗中摇手,将要发话的贼止住。正令吴枭传话,双方过手无妨,但须一对一,点到为止。哪知他这里话未说完,对面台上业已动起手来。原来那幼童看去不过十多岁,人却灵巧已极,又因数月前受有一位老前辈指教,胸有成竹,新近又学会了一对兵器,先听二贼口发狂言,表面谦虚,自称学艺不精,一面却说他那地趟刀和暗藏拐中的三钩两钉曾在山东道上走动了好几年,不曾遇见一个对手。以后为教主、寨主出力尽忠,但盼多遇几个废物等语,心已有气;又听同伴好友说起二贼的罪恶,越发激动义愤,本就跃跃欲试,同时发现左近传来的信号,全局准备停当,随时均可发难,越发胆壮。也未向主人交待,便由上纵落,到了对面台上。
邢贼弟兄打完下趟地趟刀,正在得意洋洋,全没想到平日人太骄狂成了习惯,在自己还以为是巴结得体,就便逞能,全没想到恶贯满盈,连吴枭和在座群贼也都生出反感。说完快要转身,忽见对面台上有一未成年的幼童纵落,朝上发话,语气大是刺耳。刚将平日凶野之性激发,来人已纵上台来。二贼均觉对方年幼无知,又不知他来历,恐有误伤,两打一也不像话,刚刚强忍气愤,喊得一声:“老弟,年轻人不要这样,我们都是自己弟兄,为何口出不逊?令师何人?”话未说完,幼童已哈哈笑道:“我没有师父,只有一个没有家教的徒孙,名叫朱昌,外号金狮猴,你认得么?”二贼一听,对方说的正是他的师祖,不由怒火上撞,同声怒喝:“你这小狗如何口出不逊?你有家教没有?”幼童闻言也不发火,笑嘻嘻答道:“你两个如知道家教,不会当众发狂,放那狗屁,我也不会上台管教你们了。”二贼不知来人年轻胆大,有心激怒,要他两打一,多丢点人,故意这等说法。二贼天性又都是那么又凶又暴,哪经得起接连两次挑拨,双双不约而同各将手中单刀拐一指一晃,本意都想发话,一对一见个高下。虽然心存毒念,拼着主人埋怨暗用杀手,至少把对方打成残废,并无以多为胜之意。没想到来人刁钻机警,伤人的话说得极低,不令主人台上听去。等二贼同时暴怒,刀、拐齐挥,立时乘机答道:“你两个要两打一么?再加两倍也是送死!”口里说话,手中兵器已随二贼刀、拐挥舞之际,玱的一声,转风车一般扫将过去。二贼没料对方来势这快,不容开口,手已先发,骤出不意,对方兵器分量又重,邢大右手刀差一点没被打落,震手臂皆麻,不是招架得快,差一点没有受伤。可是左手钢拐被对方连右腕震这一下也是隐隐酸麻,人被震退了好几步。经此一来,全都怒火攻心,再也忍耐不住,各将手中刀拐上下翻飞,三人就此打将起来。
吴枭见状大是不平,方喝:“就要过手,也按规矩单打独斗。”忽听对面台上幼童高声喊道:“我也是师传独门功夫,一对一不过瘾,兵器也施展不开,至少要打两个才能得胜。他们两弟兄又是练就专门两打一的功夫,这样打法再妙没有,你们谁也不必过间。王八蛋他才走掉一个呢。”二贼本就气极,闻言更是怒发如狂,再见敌人年纪虽轻,本领甚高。先还恐有别的顾忌,稍微避嫌,及见对方人小力大,手法厉害,一打一未必能占上风,分明不下杀手不行,再一偷观为首诸贼纷纷议论,神色似不以他弟兄为然。吴枭又是那等说法,料知众人业已有了不平之念。对方一个无名幼童,休说是败,打个平手下台均丢大人;方才吹了许多大话,这口恶气先难消化。再听对方开口骂人,不由怒极心横,决计杀死再说。另一面,吴贼看出幼童解数精奇,兵器特别,毫无败意,只顾看了快意,并未细想对方所说口气,也未再发令拦阻。等到双方打了十几个照面,未分胜败,还是旁坐一个老贼觉着幼童本领高强,料有来历,转身向人打听,方始提醒,立时喊人探询:“台上幼童何人引进?师长是谁,可曾同来?这师徒叫什名字?”那人回说:“引进的人乃是自己人,如今去往湖心洲贺喜,刚走不久。此人是他好友之弟,姓彭名商,不知师长是谁。听同座的人说,他兄长也是江湖中人,以前吃过邢氏弟兄的亏,又恨他人大骄狂,特意上台比斗,为代兄长出气。曾下苦功练了一对专破地趟刀的兵器,想给邢氏弟兄一个厉害,别无他意。如今兵器还在背后,要到时候才肯出手。”
为首诸贼知道当日寨中戒备严密,不知底细的外客无法混进,尤其所戴喜花均有明暗标记,表面推说宾主双方人多,水陆两路各地贺客不同,有事奉请,一看喜花便知是哪一路的外客,这样容易分辨。实则用以分别亲疏和对方的来历,连本领高低都可一望而知,想得十分周密。所戴的花种类不同,通体都是极上等绫罗锦缎彩绢之类制成,精巧非常。外人眼里,只管主人喜欢排场,格外求工,决看不出内有文章。只有主人和一班心腹教徒贼党心里明白,待起客来暗中也有分别。早在未登岸以前,先由轮值迎宾的贼党借着欢迎为由,先与来客叙谈,问清来历人数,稍微面生,或是新归附的贼党和临时引进的贺客,不论男女大小,按照对方来历分别送上一朵喜花,再将照例的一些信号和如何戴法一一告知。并说:“山中人多,近月常有强敌暗中扰闹,虽经派人打退消灭,终恐乘机扰乱,夹在贺客丛中混进山来窥探虚实。此花乃贺客随身标记,必须戴在身上,不可遗失。戴的地方也有一定。”这些迎宾的头目均是极好口才,做得十分谦恭和气,周到殷勤,但都机警非常,休说敌人不能混进,只要稍微面生一点,役有本山同党引进,深知对方虚实来历,休想踏进一步。为了来者是客,当时并不发作,照样给花,以礼相待。登岸之后,早有预先埋伏的一些教徒贼党假装陪客,暗中窥探。来人不知所戴喜花,没有暗记,无论走到何处,均有贼党暗中监视,稍露破绽,立被诱往无人之处,或是绑起监禁,等候事完拷问,客气一点,或是拿他不准的,便困入一所机关密布、内里陈设富丽、酒食考究并有美貌妇女作伴的特制铁房之内,由许多贼党中的能手作伴,软禁起来。来客由中途起要连经过三次表面是代主人欢迎宾客,暗中考察盘问的大关口才得入寨,归到宾馆,以客礼相待。全山那么多的贺客非但均有来历,连随同服侍的小喽罗也各有人保证。暗中窥伺动静的教徒贼党更无日无夜轮班巡查,到处都是。来客只稍露出几句不满的口风,也被暗中记去,端的严密已极。
像童天保那样突如其来的贺客为数极少,为了名头高大,本领高强,吴枭早就用尽心思想要收服,不得如愿。好容易软硬兼施,最后还是托出一个负有盛名的江湖老辈,展转寻到天保的一个好友,同往龙眼崖晓以厉害,最近方始说动。童氏夫妇做得又好,始而宁死不屈,并有不辞一拼之言,一经答应归附,便显得十分忠诚。吴贼以为越是这样有骨头的人收服过来必成死党。又为此事丧了两个老贼,不但童氏夫妇本领高强,手下弟兄均非弱者,这一归附要增加许多实力威势,几乎得不偿失,本就看重,格外宽容,不以常客相待。偏巧童氏夫妇又在中途遇敌,人还受了点伤。为了心高气盛,刚强好胜,觉得初次相见,还未入山先受挫折,又丢了两船礼物,定要回山重新准备,并还明张旗鼓,亲身押运礼物,想诱先遇对头与之一拼。这一往返耽搁来得又晚了一些。童氏夫妇似因初次拜山,到的时候不巧,表面借口天时不早,所运礼物有好几船,恐寨中执事人等增加忙乱,欲等大喜之后再行运送上岸。实则是知山中防御严密,恐主人多心,连船都不肯靠岸,只由他夫妇二人带了礼单亲自投帖,上来表示恭敬,连兵器都不肯带。随身共只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女幼童。就这样事前也有吴贼派往迎接的心腹徒党亲笔书信,说明来人多少,叫什名字,另外还附有本寨信号,表示对方实是忠诚。阮、吴二首恶又都想做皇帝,这时爱才之心甚切,知道像童氏夫妇这一类人心高气做,乃将来最得力的爪牙,反正没有他意,乐得大方,这才暗传密令,格外优礼相待,不许手下徒党当他寻常看待。全山那多贺客,只此有限三两起人没有受到那三处关口明暗探询。因这些人虽是初次登门,但其本领高强,来历较大,算是将来得力爪牙,特在有意无意之间加上一点标记,以便暗中窥视的徒党和知宾们格外留心,不致怠慢。
新登台的这个幼童年纪至多十五六岁,可是鬓角上所戴的一朵喜花非但近于亲信一面,并还表示来历甚大,决非寻常。偏巧东台角几个陪客的头目因觉新娘业被新郎迎去,天已半夜,全山除却一些来历不明或是背后语言不谨软禁起来的外客,并未发生事故,也未发现丝毫可疑形迹。就那些被软禁的宾客也都是些慕名来看热闹的,事前不曾把人托好,这些江湖中人多半粗野冒失,不知山中戒备森严,答话再一含糊;有的虽已有人证明作保,以为来者是客,如何好意当成恶意,心中不快,发了几句牢骚,旁边窥探的徒党认为来人竟敢背后议论教主寨主,认作大逆不道,于是小题大做,把人软禁起来,有的并还上绑。到了正日早上已经分别拷问,得知误会,吴枭觉着这班被禁的人虽然都是无名之辈,到底都是各地绿林豪杰和江湖上的朋友。人家不过言动冒失,无故当他敌人看待,未免太过,还觉不好意思,先打算亲往道歉,解释误会,放将出来,以礼相待。妖道阮三元比吴贼还要狂做,别有机心,听说内有不少均是北五省的二路盗首,竟想就势收服,来个先苦后甜,引使入教。方言这班人名望本领十九寻常,你将来要做皇帝,必须保持尊贵身分。此事如怪手下人做得冒失过分,以后再要他们做这类事便难免于胆小顾虑,不敢放手,非但不可以罚,还要奖赏,才能使其格外忠心。至于这些外客业已得罪在先,如令手下头目代你赔话,反使怀恨,非你亲往不可。但你本身威权关系重大,这班无知之徒懂什好歹,休说别的,只要内有两个莽汉当众责问,使你难堪,你有何法想?先疑心他是敌人,随便杀死都不相干。这一当他贺客,你是主人,便须忍让,稍受一点闲气便要损伤威望,被他们传将出去反失人心。为今之计只有将错就惜,做他到底,好在他们虽被软禁,内里陈设样样齐全,侍候周到,表面仍像一座宾馆,不过外围铁墙高大,设有机关,不能走出而已。此时放出,当着许多外客和自己手下也不是个意思。索性不去管他,只命轮值的人好好款待。我再派上几个徒孙假装新关进去的外客混在里面。一面窥探他们言动心意,一面晓以利害,过上几天再由我亲身审问,作为此是看重他们,特意借此试验。这时他们心意虚实早就被我探明,再经一次询问,如其真心归顺,便令入教,稍有可疑,便行处死,免由他们身上生出枝节,岂不几面均可顾到?吴贼也觉话不好说,闻言大喜,立时照办。这几个头目觉着宽心大放,天下太平,酒又吃了不少,只顾和客人说笑纵饮,贪看热闹。
那幼童年纪既轻,看去并不起眼,外面又穿着一件长衣,同座的又都是些初次相见的生人。因那几个头目势利,有点地位来历的外客座位均已排好,剩下五六个不相干的外客和随同主人来的小头目都安顿在另一桌上,因此不曾理会。虽有一个头目作陪,偏又有事离开,因此谁也不曾理会。后问同座的人,说那幼童不大开口,早就入席,因其不大理人,只和先去头目姚玉偶然说笑,口气又似天真无知,不曾见过世面,谁都对他轻视。所戴喜花掩在一顶半旧毡帽之下,只有一半露出,恰将有标记的半边遮住,越发当他是个别处寨主带来的亲信头目子弟之类,无人在意。直到邢氏弟兄登台演武,口发狂言,幼童忽然生气,说:“这两个是我哥哥的对头,方才相会本想寻他理论。因今天是大热闹的日子,没有睬他。如今竟敢当众发狂。方才又听姚玉说他也是刚入伙还未入教的外客,不比本山主人,打死他也不相干,非要给他吃点苦头不可。”边说边将外穿长衣脱下。众人早就看出他胸前高起一块,这样热天,外面还穿着一件长衫,身边又另放着一件形似藏有兵器的包裹,斤两颇重,偏只一尺多长。有人问是何物,他说:“袋中是我师父所用兵器,因嫌累赘,交我暂带,胸前乃是一面大护心镜,专作练功之用,也是刚刚上身。为了初练轻功,打算早点练成,所以不肯取下。”问他师父何人,只朝中间席上望了一望,笑说:“少时就会知道。”姚玉便在一旁插口,把话岔开。等把话说完,长衣一脱,那绑在胸前的仿佛是件可以折叠的兵器,用一个形似十字花的网套贴胸扎紧,不知怎的一来便到了背上,同时露出两个钢柄,高出肩上约有尺许,布袋随即打开,内中也是一件兵器。前半像个枣形铁锤,头上一个四五寸长的三角尖,后有护手,一共叠成三截,一抖便直,人也随同笑声纵往台下,身手之轻快,便成名人物当中也都少见,余均不知。
吴枭虽怪姚玉粗心,就是有事走开,看幼童和他那么亲近,当然知道来历。固然当日外来的能人太多,好些均是当日方始赶到,不是十分重要的不及仔细禀告,此人既然戴有这类喜花,非但大有来历,并还可以收作将来心腹党羽,安排在东台角寻常贺客之内已是不该,走时如何不向邻桌头目打一招呼?幸而酒席一样,除当中五桌均是宾主双方最有威望并负盛名的首脑和前辈能手外,余均一律,表面上分不出高低;否则,对方师长看了岂不怠慢?先还急于查问幼童来历,后见台上三人越打越凶,已似仇深恨重,非拼不可之局。幼童语声时高时低,偶然虽有两句气人的话,并不甚重,始终满面笑容,只说邢氏弟兄不该当众发狂,目中无人,又是以一敌二,无形中连旁座群贼也十九生出偏向,心中不平。而邢氏弟兄这里非但满口恶言,气势骄狂,随意辱骂,甚而说出许多无理的话,连吴、阮二首恶和满台宾客均伤在内。吴、阮二首恶不知幼童机警聪明,只是骂贼的话语声均低,两台相隔颇远,是群贼听得进的都是劝告二贼,容易使人对他生出同情的好话。邢贼弟兄一向凶横,心骄气盛,不知对方新得高人传授,有意除害,拿他试手,本和火炮一样一点就燃,经不起挑逗,对方所说又是挖苦,又是刻毒,同时看出敌人本领甚高,一打一决难取胜,甚而反为所败。这等无名后辈,即便侥幸得胜也不光鲜。再见对台群贼纷纷议论,遇到惊险解数被敌人避过,或是敌人稍占上风便喊起好来,对他二人理都不理。有的并还说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大家都是宾客,莫失江湖义气,动手已够,骂人不必。虽未明言,照那词色口气全都偏向敌人一面。本就满腹恶气不打一处来,恨到极点。
中桌上有两个明眼的老贼业已看出幼童武功得有正派中的高明传授,为恨二贼骄狂太甚。又知幼童不致便败,竟将吴、阮二贼止住,不令发话劝阻。旁边也有人向中桌高声发话,说久闻邢家弟兄必须兄弟同上才能尽量发挥他的威力,我们借这位老弟开开眼界也好,最好由他三人打去,话更刺心。二贼越发怒极欲狂,觉着人心偏向一面,反正胜了也是丢人;这个小对头又口口声声说是和我弟兄有仇,要为江湖除害,间他姓名来历偏不肯说,定是以前所杀对头的门人子弟无疑。自己最拿手的是弟兄二人前后夹攻的连环地趟刀,为了手法凶狠,当众比武并非遇仇对敌,恐人议论,尚未施展。小畜生这样可恶,和他有什客气,想到这里凶心顿起。本来就要发难,幼童再低声发话激斗,并说:“我知你这两个狗强盗练就满地滚驴蛋的玩意,早想看你如何滚法,特意容让,没先要你狗命,如今时辰快到,再不把你那滚蛋玩意施展出来,小爷要先出手了。”二贼闻言狞笑得一声:“无知小狗,想作死么?”说罢飞身一纵,一东一西各往旁边台角纵去。二贼也是恶贯将盈,明已听出敌人口气可疑,几次将对台群贼骂在其内,怒火头上气昏了心,竟忘了事前喊破。又因幼童身法轻快,只管以一敌二,仍被逼住,如由一人迎敌,一人纵向一旁再杀回来这等取巧打法,当着众人更不好看,当时滚倒并非不可,无奈对方手法精奇,气力又大,上来一震尝了味道。自己从十几岁就出道,享有十多年盛名,万一疏忽,休说受伤,只被杀个手忙脚乱,这人便丢不起。恨到极处,只得卖一破绽,两面纵开。初意还料敌人追逼太紧,必要跟踪纵来。正在暗中戒备,准备敌人纵到身后,就势先用毒钉取他性命,虽然手法阴毒,也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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