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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神捕从摸尸开始十一~十五

十一~十五

        回到家里,陈溪桥悄悄地躲进了紫荷的房间。好像有一张硬壳从他身上一下子卸了下来,他又重新变得灵动起来,好像又成了那个三年前的大男孩。

        陈溪桥没有说话,只是疲倦地将头埋在了紫荷的胸前,希望能一直就这样依偎在紫荷的身边。

        紫荷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半倚在床上,柔荑小手温存地穿行在陈溪桥的发梢间,好像母亲正在抚慰自己的孩子。

        门外有人在敲门,还传来了很刻意的咳嗽声。

        “谁?”陈溪桥不情愿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紫荷也拿起身边绣到一半的绣品,一针一线地绣起来。

        “少爷,是我。”门外传来了书童三思的声音。

        “什么事?”“少奶奶到府上来看你了。”少奶奶不是别人,正是司马家的九小姐,司马无盐。三年前的那次变故,让这桩计划中的婚事无限期地推后了。

        但司马无盐却锲而不舍,横竖都要当这个陈家的少奶奶,还让司马夫人出面催了好几次婚。

        虽然陈溪桥并不讨厌这个司马小妹,甚至和她一向都很谈得来,心中也曾经不止一次对她暗生过一些朦胧的情愫,而且当年刚听说陈六要让她做自己老婆时,还兴奋过一阵子。但是,当这件事情真的要成为现实时,不知怎的,他却有些临阵退缩。而且更要命的,是他的身边本就已经有了一个紫荷。

        所以,他以父仇未报不能谈婚论嫁为由,将婚事整整拖了三年。

        “你还是快去见司马小姐吧,她是老爷为你挑选的人。而且,确实对你很好。”紫荷看上去平静极了,好像这件事情跟她并无关系,低眉垂眼,永远都是那副无喜无忧的样子。

        “好吧,我这就过去。”陈溪桥沉吟着瞟了紫荷一眼。虽然心里有些歉疚,他还是跟着三思一起离开了。

        紫荷连头都没有抬,一心一意地做着她的刺绣。针在滑软的绸布上灵巧地穿行,紫荷的手不知为何抖了一下,针刺在她的手指上,鲜血染红了绸布,她却没有疼痛的感觉。她的目光定定的,她的心其实早随着陈溪桥飞出了房间。

        司马无盐正在等陈溪桥。

        上午,陈溪桥办完汪近楼的案子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司马家的九小姐就得到了消息。她是特意过来表示祝贺的。

        来之前,她对着镜子整整化了半个时辰的妆。画了眉,做了一个形式繁复的堆云髻,还用至宝斋特制的水色胭脂在唇上淡淡地抹了一层。然后给自己换上一身新做的绣花长裙。

        司马无盐希望陈溪桥每次看见自己,都能够有眼睛一亮的感觉。

        陈溪桥果然眼睛亮了一亮。

        没有人会在看见司马无盐时无动于衷。不仅因为她是江湖上最会打扮自己的女人,更因为她本人也长得很美。

        女人的美有很多种,有娇弱的美、凶悍的美、明媚的美、忧郁的美,也有丰姿绰约的美、柔情似水的美,而司马无盐的美却是一种幽深的美。她美得一点都不嚣张,看她第一眼虽能让人倾心,但如果看她第二眼,你就会发现她美得慑人心魄,到第三眼,你甚至会想到要为她赴汤蹈火。司马无盐好看,更耐看,越看就越有味道。

        这样的一个女人是不能不让陈溪桥为之动心的,所以从她一进前厅,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司马无盐。

        看到自己未来的夫君这样欣赏自己,司马无盐的心里充满了骄傲,脸上的表情因为自信而变得更加娇媚。

        “陈家哥哥。”她这样柔声地叫着陈溪桥。

        从记事那天起,她就已经这样称呼陈溪桥了。那时候,她还是个人见人厌的丑八怪,长得又黑又瘦,两只眼睛的眼皮好像总是睡不醒一样虚肿着,鼻子也好像没有鼻梁一样软软的趴在脸上,因此在玩伴中她总是被嘲笑和欺负的对象。惟有这个陈家哥哥没有嫌弃过她,对她一直都很温柔,每次她因为被人嘲笑而流泪时,也总是这个陈家哥哥来为她拭去眼泪,一直把她逗到破颜为笑。所以,从那时候起,她就在心里暗暗许愿,将来一定非这个陈家哥哥不嫁。

        何况,这个陈家哥哥不仅是个温柔体贴的情种,更是名捕陈家惟一的传人。

        还是很小的时候,司马无盐的耳朵里就已被灌满了名捕陈家的故事。好像这不是一个家族,而是一个传奇。然而,陈家的名捕们一向都是男丁,还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女性名捕。因此司马无盐觉得,如果她能嫁给这个陈家哥哥,她就有希望让自己也加入到这个传奇中去,成为名捕陈家历史上第一个女性名捕。虽然生就个女儿身,但司马无盐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会输于那些须眉男儿。

        所以,当年司马夫人把陈老爷子提亲的事情告诉她时,司马无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桩婚事。虽然陈老爷子的死,让她过门的日子一拖再拖,但是她早已把自己的名字都给改了,她不让人称她司马无盐,而让人改称她陈无盐。这辈子她已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

        “陈家哥哥。”看到陈溪桥看着自己一直不说话,司马无盐又叫了他一声。

        “哦……”陈溪桥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妹子你长得实在太美了,看得我都呆了。“没正经。”司马无盐嗔道,心里却甜得跟蜜似的。虽然早就知道陈家哥哥的这张蜜糖嘴对谁都是这般腔调,而且还因此惹下过很多风流债,但是每次听到陈溪桥的甜言蜜语,司马无盐还是会忍不住拿它当补药吃。女人终究都是女人,即使冰雪聪明如司马无盐,也不能免俗。司马无盐只是盼着,有朝一日过门后,能凭着自己的手段,让陈家哥哥的这些甜言蜜语终日只对着她一个人说。

        “妹子,是不是在家里又闲得发慌了?”“你好没良心,人家是听说你今天又办了件漂亮的案子,所以才特意过来的,你怎么能说我闲得发慌?”司马无盐说,还就势把嘴巴嘟了起来。

        “你怎么老是这么消息灵通,是不是已经在我身边安排眼线了?”陈溪桥搔了搔自己的脑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来。

        “我可没这么无聊。你再这么说,我生气了。”“没什么啊,收集情报可是当年司马大叔名闻天下的绝技,他对你又一向偏心,所以这本就是你的强项嘛。而且……”陈溪桥话锋一转,露出嬉皮笑脸的神情来,”而且老婆收集老公的情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说是不是,我的好妹妹?”说着,陈溪桥一把搂住了司马无盐的肩膀,闭着眼睛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司马无盐云鬓上的香气:“好香啊,你用的一定是至宝斋的千叶玫瑰露。”司马无盐狠了狠心,一把推开陈溪桥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悠悠地说:“陈家哥哥,虽然这辈子我横竖都是你的人,但正式拜堂前,我还是觉得不要太过亲昵,省得被人家嚼舌头。”陈溪桥皱了皱眉,又马上嬉皮笑脸起来:“好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只要我今天报了我们家老爷子的仇,明天我就跟你拜天地。”“可是,你已经让我从十六岁等到了十九岁,我还能等你几个三年啊?”司马无盐的眼圈都红了。

        陈溪桥看着司马无盐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不忍,心情好像也一下子忧郁起来。“谢三。”他恶狠狠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觉得连呼吸都已经停住了。

        四周一片漆黑。陈溪桥发现自己正在一片血水里挣扎。他拼命地往上浮起,终于把头探出了水面。他从血水中爬上岸,走上了陈府那条长而曲折的走廊,空气里也是一片血色,他在拼命地喘着气。

        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呼唤声:“溪桥!溪桥!”听上去竟像是陈六的声音陈溪桥顺着长廊向前走去,寻找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拐了几个弯,他来到了一条由两堵高墙隔成的窄巷。他在窄巷中奋力地奔跑。声音越来越近。

        “溪桥!溪桥!”声音终于就在眼前,陈溪桥抬眼望去,前面的地上滚动着一颗头颅。头颅是陈六的,头颅正在叫他:“溪桥!溪桥!”陈溪桥被吓着了,向后退却,猛一转身狂奔起来。忽然,一堵高墙挡住了他的去路,墙上赫然挂着一对放大了的耳朵:“溪桥!溪桥!”陈溪桥再次转身狂奔,拐进了一条岔路,忽然他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发现脚下正踩着一堆肠子:“溪桥,我好疼啊,我好疼啊。”陈溪桥艰难地爬了起来,再次向前奔跑起来。跑了很久很久,陈六的呼唤声似乎越来越远。陈溪桥停下来,调理着自己的呼吸。忽然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陈溪桥一看是一只没有手指的断手。“溪桥,你好吗?”又是陈六的声音。

        陈溪桥狂叫一声,才忽然发现自己又做了一个噩梦。冷汗掺着热汗雨一般从他的额头上掉下来。躺在他身边的紫荷也被惊醒了,正在用丝绢轻轻地替他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怎么,又梦见老爷啦?”紫荷问。

        “他在叫我,他正在叫我。”陈溪桥神经质地浑身颤抖不已,”他一定是怪我没用,到现在还没有给他报仇。”紫荷怜惜地将陈溪桥的脑袋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

        “好了,现在没事了,乖,别想了,再睡一觉吧。”紫荷道。

        陈溪桥喘着气,过了一会,终于安静下来。他痴痴地看着紫荷,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狂吻起紫荷来。

        早上一醒过来,陈溪桥就赶到了花园。

        陈溪桥一向认为,清晨是一天中最好的赏花时节。这时候夜里凝成的露水还没有完全散去,阳光又薄又嫩,在露气中被分散成丝丝缕缕,朦朦胧胧的。水光一色,露珠轻摇,既让人有雾里看花的情致,又让花有娇艳欲滴的品质,再加上一夜无人之后,污浊之气散尽,此时的花香才是真正的清香。

        但是,陈溪桥已经三年没有在清晨时节赏花了。因为他必须在每天露水散尽之前,练完有这套有九九八十一个招式的大狂风剑法。

        这些年父亲惨死的情景一直都像附骨之蛆一样追踪着他,让他避无可避。他的命是用父亲的命换回来,所以他必须去为父亲报这个血海深仇。

        虽然因为梦村一役自废了九成的功力,三年来谢三音信皆无,但是陈溪桥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谢三是不会甘心永远隐姓埋名的,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出现。而这也正是他向谢三讨还血债的时候。所以他必须在此之前把剑练到最快。

        剑光闪动,人影飞舞。只一眨眼,大狂风剑法的前面八十招就已经全部施展完毕。这套大狂风剑法已只剩下最后一招。而这一招也正是陈家这套祖传剑法中最精华也是威力最大的一剑,前面的八十剑其实只是一个引子,练习它们的目的是为了练成这最后一剑。

        但是这最后一剑却没有固定的招式和名字,会因为练剑者不同的悟力和性格,而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来。

        陈溪桥的大伯陈空风的最后一剑是一招名为“秋风秋雨愁煞人”的秋天之剑,只因他小小年纪便要一力承担起家族的重任,所以性格既有少年不羁的一面,又有凝重忧愁的一面,像秋天一样,灿烂中带着点萧瑟的寒意。而陈溪桥的父亲陈六为人坚忍内敛,心思缜密周全,总能料敌于机先,所以他练成的最后一剑是归灿烂于平静的昨日之剑。

        同时,这最后一剑还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变化而变化,在练成昨日之剑以前,陈六首先练成的是遗憾之剑,因为未能实现理想,只能半路出家弃文从武,所以陈六的这一剑里有一种空虚和悲痛的情怀。三十以后,陈六彻底接受了现实,想在捕快行当里干出一番事业来,所以他的最后一剑变成了一招雄心之剑,浑厚而宏大,像大海之潮绵绵不绝。

        现在陈溪桥已经把自己的最后一剑发动起来。在清晨的阳光中,他的人和他的剑好像都已经在花园中蒸发掉了,既不见人,也不见剑,只有花瓣上的露水不断凭空飞了起来。无数颗露珠像一串串宝石,排着队向花园中间空地上的一个木桶飞去,一滴一滴地落了下去。

        很快,所有的花瓣上都没有了露珠,而木桶也随着最后一次滴答之声被盛满了。刚才被蒸发掉的人和剑又重新出现在了木桶边上。

        露水之剑。这正是陈溪桥练成的最后一剑。然而,这岂非也是他心性的写照。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的所有心思和所有必须去做的事情其实都像露水一样,仅仅只是轻轻地附着在表面,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

        背后传来了一阵老迈的咳嗽声,陈溪桥知道一定是管家张横舟来了。

        “少爷。”张横舟终于走到陈溪桥跟前,轻轻地叫了他一声,脸上竟是一片凝重之色。

        “张大叔,什么事?”“谢三终于出现了。”“什么?”陈溪桥的心一下子绷紧了。

        “岭南府飞马快报,三天前那里发生连环杀人案,作案的正是谢三。”“这么说,他的武功终于恢复了?”陈溪桥问。

        “不仅恢复了,而且据幸存下来的捕快说,好像还比以前更高了。”“什么意思?”“意思也就是说,如果你现在就去找他,你连一成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陈溪桥等着张横舟给他进一步的建议。

        “所以你要学会等待。既然他已经答应了六哥,所以只要你不去找他麻烦,他一定不会主动来找你的。”“那么,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机会来临的时候。”“机会什么时候会来?”陈溪桥追问。

        “我也不知道。”张横舟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竟是一片苍凉之色。

        张横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因为张横舟的话,陈溪桥刚才那股发奋苦练的劲头一下子泻掉了。他懒洋洋地坐在凉亭里的太师椅上,独自发呆。正午的阳光很明媚,春天的花园里姹紫嫣红,但陈溪桥的心情却阴郁极了。

        虽然三年来陈溪桥一直在等着谢三重新出现,但另一方面,他有时又在心里暗暗盼着谢三不要出现。陈溪桥想报仇,却又很怕去报仇。

        三年前的那个恐怖之夜,谢三不仅一剑一剑地摧毁了陈六的身体,也摧毁了陈溪桥的意志。虽然陈溪桥总是拼命在人前扮出一副冷酷无情、阴沉老辣的冷血模样,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不过为了提醒别人也提醒自己,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但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他的样子越凶狠,他的内心便越脆弱。

        三年来,陈溪桥已经把总捕衙门里谢三的档案读了几百遍。每多读一遍,他的心里便越是没底,他对谢三的恐惧便增多一分。没有人能知道谢三心里在想什么,而谢三却永远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他的武功高得惊人,他的计谋神出鬼没,他永远都在暗处,让人防不胜防。

        他几乎已经不是人,而是真正的魔。自从陈六死后,这个世上能对付谢三的人大概只剩下谢三自己了。

        但是陈溪桥又不能不去报这个仇。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能对付谢三。陈溪桥的心里忽然闪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打了一个冷战,把自己都给吓坏了。

        烟霞镇是个很普通的小镇。镇外有几座不高的青山和一个小湖相傍,镇里有一条小溪弯弯绕绕穿过镇上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上有三十多家各式各样的铺子,三日一小集,五日一大集,有集市的时候便热闹一些,无集市的时候便冷清一些。这样的小镇在江南一带,实在数不胜数,所以烟霞镇并不算出名。

        但是,它在江湖上却是一个大大出名的地方。只因为这里住着一个大大出名的女人。

        萧憔悴,便是这个名女人的名字。

        昔日武林曾有过号称通古晓今的三大史家。女太史周罗衣虽然自己武功不高,但对武功的见识却是天下第一,江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武功,而每种武功长处和缺点她也都能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每个月周罗衣都会公布一份武林十大兵器谱,把当月最厉害的十种兵器十种武功十个高手罗列出来,是武林公认最及时最公平最准确的兵器谱。只可惜这个武林第一才女,已在五年前过世了。

        万神通是武林三大史家中号称消息最灵通的人,只要是江湖中人,不管是有名的还是无名的,也不管是退隐江湖几十年的老人还是正准备出来闯荡江湖的少年,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万神通的法眼。只可惜这个消息灵通的万神通如今也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两年前还因为中风成了个瘫子,如今只能在卧榻之上了此残生了。

        而号称江湖第一神算的大运道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给人批来命书,每十年编一本武林大事记,从来也没有在江湖上现过真身。而且近三年来,更是音信皆无。大运道人成名是在八十年前,这样算来他现在至少也有一百多岁了,所以很多人怀疑,这位大运道人其实已经老死在某个隐秘的角落了。

        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一代武林史家中的传奇人物虽然已经凋零,但新的传奇人物却也正在涌现。

        萧憔悴正是这样新的传奇人物。她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祖上还曾经被封过王公之位。但不知为何,这个任性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却偏偏恋上了这个龙蛇混杂的江湖。十五岁那年竟为江湖上有名的花花公子许慕白所惑,跟他一起私奔,开始闯荡江湖。后来虽被许慕白始乱终弃,但萧憔悴却已对江湖生涯着迷,发誓要去成为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但是论武功论人脉,萧憔悴实在没什么优势,而嫁给江湖成名剑客或者世家子弟的捷径,也因为有那段和许慕白之间的荒唐情史而被堵死。所以,萧憔悴决定另辟蹊径,发誓要做一个像周罗衣一样有名的武林女太史。

        为了成就自己的名声,萧憔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她拜了周罗衣为师。老姑婆周罗衣虽然是有名的才女,却也出了名的刻薄。江湖上,曾有不少年轻人因慕她之名,前来拜她为师,但是最后跟了她不到一个星期,就因为受不了她,而落荒而逃。拜她为师,与其说是做她的徒弟,还不如说是做她的丫环,不仅要被她呼来唤去,照顾她的衣食住行,而且还要被她不断挑剔,即使你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在她眼里依然还是不够。没有人能受得了她,但萧憔悴却偏偏忍受住了。所以,萧憔悴成了周罗衣一生中惟一的弟子,而且学会了周罗衣全部的看家本领。

        萧憔悴不仅学会了周罗衣的看家本领,还把万神通的家底也摸了个清清楚楚。为此她十八岁那年就成了老色鬼万神通的秘密情妇。

        但是,江湖上还流传着一个更为隐秘的传言。有时候萧憔悴还会委身青楼,专门结交那些江湖人物,在床上套出他们本来死也不肯说出的秘密。

        所以,萧憔悴虽然先后师承周罗衣和万神通,却已经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还有本事,她对武功的见识要比周罗衣还要高,她知道的江湖消息要比万神通还要多。

        如果一个女人香艳而又有些特殊的本领,她想在这个江湖上不出名都很难。

        因为有萧憔悴在,所以烟霞镇也成了江湖上的名镇。每年都有数不尽的江湖人物,来到这里,有的只是为了一睹这个香艳名女人的芳容,有的则希望能够通过结识她,让她在萧氏版”武林通史”上给自己留一笔。但是更多的人来找她,则是为了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如果你想找一个隐姓埋名的仇家,或者一本难以寻找的武功秘籍,或者一把已经隐没多年的神兵利器、或者想知道自己的武功里面还有什么弱点,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萧憔悴帮忙。

        虽然,萧憔悴就住在烟霞镇上,但是很少有人真正在镇子上找到过她。虽然,萧憔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之一,但很少有人知道她长什么样。所以,每年来找她的人很多,但绝大多数却都失望而归。反倒是名不见经传的烟霞镇因此日渐繁荣起来。

        又是入夜时分,镇上最繁华的街道已是华灯初上,买醉的豪客、卖笑的流莺三三两两游荡在街边路角,酒楼客栈里不时传来觥筹交错、把酒言欢的声音,整条街上一片人声鼎沸、轻歌笑语、灯红酒绿的热闹景象。

        仅仅只隔着一排房子,大街背面的小巷子里就冷清了很多,沿街的人家都已经将家门紧紧地关了起来,窗户里只有几盏微弱的油灯正在闪烁。跟前街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整条巷子里,只有一家门面很窄的小酒馆还开着。里面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酒馆的掌柜胡三贵。胡三贵正等着馆子里最后两个客人离开,这样他就能打烊回家了。

        两个客人一男一女,男客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女客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两人分坐两个角落里,神情都是一样的落寞。

        虽然不认识那个男客人,女客人却是胡三贵认识的,正是本镇藏春楼的名妓昭婵。过去的十多年里,她一直都是本镇的花魁,春宵一夜值千金,正是她为自己开出的身价。只是近年来随着年纪渐长,虽然风韵和姿色犹存,却已很少有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了。而昭婵却又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女子,并不愿意就此自降身价。所以整整三个月没有客人来找她了,藏春楼的老鸨现在看她的眼神都已经有些不对了,只是碍着她过去曾为藏春楼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才没有跟她直说。

        也许为了排解心中的愁闷,两个星期来,昭婵都会乘夜来到这个僻静的小酒馆,借酒浇愁。为了她,胡三贵已经好几天没有准时关店。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本就是人生最悲痛的境遇,所以胡三贵也忍不住有些同情昭婵。如果昭婵的身价能够降低一半,胡三贵甚至愿意拿出自己结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一亲这位本镇当年第一花魁的芳泽。

        “掌柜的,再给我来一坛酒。”昭婵大着舌头在那里吆喝道。她的身边已经整整放了六个倒空了的酒坛子。

        酒来了。昭婵的玉指轻摇,又给自己的碗里斟满了酒。在碗里,她又看到了一个憔悴的脸影。她知道,这个脸影是自己的,她已经老了,再不能让男人为了她舍生忘死,甚至让他们为她多付出一千金都不能。他能不断喝干碗中的酒液,却不能让那个憔悴的脸影消失。

        年轻时,她曾以为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让任何一个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而她也能用她的身体去征服整个世界。如今才知道这一切竟都是虚妄。人再强也强不过时间。

        如果当年没有被那个冤家迷住了心窍,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会不一样?是不是就会一直过着那种平静如水的生活,体会着那种平静如水的幸福?

        然而人生没有假设,有时候一步就是一生,只要跨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酒喝得越多,她的眼睛就越亮。她注意到另一个角落的年轻男人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三个时辰。

        这总算让她重新找回了一点自信。一想到自己在这种年纪竟然还能让这样英俊潇洒的小伙子痴迷,已经有了十分醉意的昭婵心里就不免有些甜滋滋的。何况,这个年轻人的眉宇间还真有几分当年那个冤家的风采。

        她下了决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年轻男子走了过去。她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小伙子,媚眼如丝,脸带桃花,命令似的说:“吻我!”年轻男子一点都没有被她吓着,犹豫都没有犹豫,就一把握住了她的纤腰,热得像火的唇贴在了她的唇上,一条带着力量的舌头也已经纠缠在她的舌上。

        这样的吻,她岂非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所以她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随着这个吻,绵软得就像是一条无力的蛇。

        长吻过后,年轻男子的手已经在她身体上面,上上下下抚摸起来。

        “掌柜的,出去,然后把门关上,这就是你的了。”年轻人随手从身上扔出一张薄薄的纸片,云一样飘向了胡三贵。昭婵看见了上面的那个数字,竟是两千金。

        胡三贵拿着银票,激动得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是一笔他一辈子都挣不到的财产。

        所以不用别人更多废话,他已经明白自己该干些什么了。

        胡三贵乖巧地离开了,把小酒馆留给了这一对有些怪异的痴男旷女。

        一晌贪欢之后,天已在不知不觉间完全亮了。已经很久了,昭婵没有像昨夜这样忘我地狂欢过,也没有像昨夜这样完全地满足过。

        身边的年轻人还在她的身体上面欣赏着她,两只眼睛眨巴着,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看上去好像很依恋她的样子。

        只可惜,现在昭婵的酒已经完全地醒了,她的脑子变得非常地清醒。女人清醒起来要比男人更容易看穿事情的真相,尤其是像昭婵这样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云鬓已经乱了,脸也肯定更憔悴了,用来掩饰的胭脂香粉也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现在她眼角上鱼尾纹一定已经显露出来。而透过自己半敞的衣襟,她的乳房在欲望满足后,已经松松垮垮地耷拉了下来,凸现出一个三十五岁女人已经慢慢变形的身体。

        现在她心里已经明明白白地猜出来,这个年轻人如此费尽心机地讨她欢心,一定是有求而来。因为昭婵只是她在藏春楼里用的花名,她真正的名字叫萧憔悴。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神秘莫测、名动江湖的萧憔悴竟然就是烟霞镇的花魁昭婵。

        虽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从何处得知自己就是萧憔悴的,但是萧憔悴却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耐心和哄女人高兴的手段,现在的年轻人有耐心的已经越来越少,会哄女人开心的更少,就凭这两点,萧憔悴就觉得自己可以给这个年轻人一点帮助。

        她一把把年轻人从自己的身上推了下去,半倚着坐起来,脸上是老江湖才会有的那种神色,看着这个有些吃惊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冷冷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谢三有没有亲人还活在世上?”陈溪桥明白这种时候,自己说的每个字最好都是实话,绝不能有半点拐弯抹角。

        “你是陈六的儿子?”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萧憔悴就已经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陈溪桥不得不佩服萧憔悴,这个女人的心机智慧以及经验阅历,确实不是那些年轻女子所能比拟的。

        “不错。”陈溪桥乖巧地点了点头。

        萧憔悴盯着这个叫陈溪桥的年轻男子看了一会,才继续说:“谢三好像一向都是独来独往的。”陈溪桥有些失望,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不过,”萧憔悴顿了片刻,又开始说话,“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有过几个倾心爱过的秘密情人。”“哦?”陈溪桥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最著名当然是所谓的‘冷艳三仙子’,”萧憔悴的语气有些讥诮,“谢三在卧马山谷为自己建造了一个人间仙境——梦村,替他打理此地的正是冷艳三仙子,但是最后谢三却杀了她们。”“我知道这三个人,当年我爹之所以能攻破梦村,用计逼谢三泻功,正是因为他得到了这三个女人生前留下的一份瓶中书。只是她们都已经死了很多年,对我来说实在没有太大的意义。”“不过,连你爹也不知道,除了冷艳三仙子,谢三另外还有个秘密情人。”“她是谁?”陈溪桥连忙问。

        “她叫蓝惜惜。”“好像江湖上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只因她本就不是中原武林人士,蓝惜惜其实是个摆夷女子。”“那么她现在哪里?”“谢三在给自己建造梦村这个人间仙境之外,还给自己建造了一个人间魔境——欲岛。”“欲岛?是江湖中传说的那个销金窟温柔乡的欲岛。”“不错,欲岛之上,只有天下最大的赌局、最精致的盛宴和最美的女人。谢三虽然是个捕快,却一向出手阔绰,有人怀疑他有别的赚钱门道。事实上欲岛就是他的资金来源。蓝惜惜是岛上最大的赌场日落赌坊的女主人,同时也是欲岛真正的大管家。”“怎样才能找到这个欲岛。”“每年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腊月十二,只要你带够十万两,到南海边上一个叫海角的渔村去,就会有人把你带上欲岛。

        “谢谢。”陈溪桥的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

        “不过谢三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再去找过蓝惜惜了,所以你如果想用蓝惜惜来要挟他,可能不会有什么效果。”陈溪桥沉思着,脸上似笑非笑:“谁说我准备要挟他?”“好了,我能告诉你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以走了。”萧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神情。

        陈溪桥却还在目不转睛地凝视她:“虽然我找你,是因为我有求于你,但是当我见到你时,我却真的喜欢上了你。其实,我一向更喜欢上了年纪的女人,觉得她们更有韵味。所以,我还不想现在就走。”说着,陈溪桥竟还吻了吻她。潮湿的唇吻着的,是萧憔悴眼角上的鱼尾纹。虽然没有喝酒,萧憔悴的脸上又是一片潮红,身体又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三月三,龙抬头。陈溪桥在海角村已经整整等了一个星期。

        自谢三现身后,短短一个月间,谢三已经做了五、六起大案,手法之精妙,手段之狠辣,实在已非常人所能想象。而他的行踪更是飘忽不定,前几天还刚刚在岭南出现,几天后却又从金国控制下的关外深寒之地冒了出来。宋金辽夏等世仇之国为了对付谢三,不得不在私下里联起手来,但至今毫无成效。谢三的人就如雪泥鸿爪,不要说抓他,甚至想找到他的踪迹都很困难。

        虽然只是农历的三月,海角村的天气却已经比江南大暑之日还要炎热。热辣辣的阳光把村子烤得就像是一个蒸笼。村中的男女老少早已穿上了土布制成的短衣短裤,陈溪桥也学样从村里的估衣铺里买了几套带有本地风格的短衣短裤。不过,他买的不是土布做成的那种,而是用临安府飞来峰下产的专门用来进贡的上等丝绸做成的,做功精细,一看就是一流的巧手一针一线缝制起来的。

        陈溪桥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弹丸之地,竟然还能买到这么贵重的消费品。

        事实上,从进村的那刻起,陈溪桥就发现海角村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小渔村。这里的客栈已经完全不输于临安城最好的客栈,房间里地板和床上都铺着用最上等的小牛皮做成的席子,每套房间里都自带着一个庞大的浴室,里面有一个玉砌的澡盆,澡盆下面连着竹子做成的输水管,管子里源源不断地涌出从山上温泉而来的清水,在里面泡上几个时辰,实在是一件再享受不过的事情。

        而这里的厨子也好得出奇,只要你能叫得上名字的菜肴,他们都会做,而且味道绝对连京城最一流的馆子都未必能做得出来。

        虽然这是一个享受生活的好地方,但是七天时间对陈溪桥来说,还是太漫长了一些。不过,幸好这里的村姑都个个俊俏标致,所以这七天他过得不算太闷。一向喜欢和姐姐妹妹们厮混在一起的陈溪桥,甚至和这里最漂亮的两个村姑成为了好朋友。阿琼和小雅是这两个村姑的名字,现在她们两个又来找陈溪桥了,硬拖着他一起到海滩边上去闲逛。

        正午的阳光把陈溪桥的脑袋都晒疼了,而阿琼和小雅却好像没事人一样,依然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虽然穿着上等丝绸做的短衫短裤,汗还是止不住地从陈溪桥的身上滚落下来,他只得又从身上拿出那叠一万两银子一张的银票,当扇子扇了起来。

        海滩上已经有很多人了,而且每个人都跟陈溪桥一样,像个暴发户一样,把所有的财物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似的,成叠的巨额银票、比鹅蛋还要大上几倍的宝石和夜明珠,竟成了此地最不稀奇的物品。

        如果现在有一队强盗来打劫的话,一定会满载而归的。陈溪桥很奇怪,为什么江湖上的黑道竟没有人来打海角村的主意。

        刚这样一想,强盗就真的出现。海上突然来了一艘挂着骷髅旗的海盗船,迅速地靠了岸,冲下来一伙袒胸露肚的彪形大汉。打头的海盗陈溪桥曾在总捕衙门的档案里见过画像,是南海边上一个三流的海盗帮会头子,一刀断海苏长天。

        “老子只要钱,不要命,识相的就把钱交出来!”苏长天大声喊道。

        陈溪桥却觉得这个场面有些滑稽,因为他早就看出来,海滩上的这些人,每个人都是绝顶的高手,每个人只要用一根小手指,就能在刹那之间取苏长天的性命。

        所以,苏长天虽然叫嚷了半天,海滩上却没有人搭理他,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陈溪桥不禁有些同情苏长天和他的同伴,一个人如果在江湖上混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他的命运不仅会很可怜,而且会很可悲。陈溪桥不知道这场闹剧会以何种方式收场。

        陈溪桥正感慨间,他身边的阿琼和小雅已经“飞”了起来,像两个舞动的飞天,柔指轻绕间,那些彪形大汉,竟一个个像没有四两重的沙袋,被随手扔回了他们坐来的船上。

        苏长天和他的手下站在甲板上不禁目瞪口呆,好像恍若梦中,并不明白他们为何在不知不觉中站回了甲板。过了一会,他们的脸上才开始大惊失色。

        海盗船以比来时还快的速度离开了。

        陈溪桥也有些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两个温柔可爱的小姑娘,竟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现在,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没有黑道人士敢到这个小渔村来撒野了。

        “公子,让你受惊了。”阿琼和小雅又“飞”回了陈溪桥身边,仍是那副温柔可爱的样子。

        “两位姑娘,瞒得我好苦啊。”陈溪桥道。

        “公子岂非也有很多瞒着我们的事情?”阿琼眨着眼睛,调皮地说。

        “那么,你们肯定也知道该怎么上欲岛去了。”“公子不要着急,该去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小雅柔声说道。

        陈溪桥的脚下忽然动了一下,他发现靠海的半边村子竟然从整个海角村脱落了出来,慢慢地向大海驶去。

        海角村其实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一艘船和一个码头。陈溪桥所在的那半个村子其实正是一艘庞大无比的海船,村子里的房子、沙滩、树林甚至小山包都是这艘船的水上部分。船上的水手和伙计都是像阿琼和小雅这样的漂亮姑娘,而小雅和阿琼正是船上的船老大和船老二。

        在这艘船离开的时候,另一艘一模一样的大船正在靠岸。很快,海角村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完整的海角村。

        “你看,我们现在不是正在往欲岛去吗?”小雅的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船开得很稳,也很快,海上的景物迅速地向后倒退。第三天晌午的时候,这艘奇怪而庞大的船终于重新靠岸,欲岛就在眼前了。

        欲岛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间仙境,海水湛蓝,微风习习,椰树成林,沙滩上沙极细极白极软,赤脚踩在上面比踩在绸缎上面还要舒服,跟这艘奇怪的船上的沙是同一种沙。岛上到处都是清泉、小溪和深潭,里面的水远远看去像宝石一样绿,掬在手里却又比水晶还要透明还要清凉。

        欲岛显然要比海角村更南,阳光也要比海角村更烈,但欲岛却要比海角村凉快许多。因为整个欲岛上房子的外墙都是用万年玄冰造的,所以房子的阳光很好,而又没有暑热之气,连整个海岛的温度都因为这些房子的存在而骤降了许多。

        但这并不是欲岛最吸引人的地方。欲岛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岛上的人,女人。

        陈溪桥实在不明白,岛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美女,好像天下美女十个中至少有一个都被收集到了这个神秘迤逦的海岛上。风情、身材、肤色各异,有肤如烧炭、齿如编贝的女昆仑奴,有肌肤胜雪、金发碧眼的西域胡姬,有体形矫健、眼圈深陷的暹罗美人,有身形玲珑、神情甜媚的倭国少女。

        而且,更重要的是所有这些美女身上都没有穿衣服,她们一丝不挂,或坐、或站、或卧、或行、或歌、或舞、或在那些玄冰房子里向外面顾首翘盼,脸上没有一点羞涩或者不自然的神情,好像光滑的皮肤真的就是她们最华丽的衣服一样。在太阳的直射之下,她们的毛孔中正有油一样的细汗在慢慢地渗出来,把她们本就光亮照人的皮肤擦得更亮了,陈溪桥甚至从那汗中看到了那种叫做欲望的东西。陈溪桥现在开始明白,这个仙境一样的海岛为什么偏偏要起名叫欲岛。

        船上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经走了下来,每个人神色都潮湿并且呆滞,好像真的置身在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中。

        “现在,先跟大家讲一下本岛的规矩。”船老大小雅还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站在大船的制高点上,身边站着阿琼。小雅的声音低柔却很有威慑力,原来还在交头接耳的客人都安静了下来。

        “请大家,把所有的财物都拿出来,一会儿我们会有专人来帮你把财物收起来,你可以把它们兑换成日落赌场的筹码,每个筹码一千两。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把所有财物都换成筹码,也可以交给我们替你保管。然后在六月份下一次航班离岛的时候,原物奉还。”船老二阿琼的语速比小雅快,声音也听上去更清脆,像一串丁当作响的银铃一样好听。

        这时已有一队美女来到了客人面前,陈溪桥的面前也站着三名赤裸的女子,一个手里托着一个空的竹篓,一个托着一个装满筹码的竹篓,还有一个什么东西都没有拿。陈溪桥用银票换来了几百个筹码,随身带着的其他物品都放进了那个空的竹篓。等到陈溪桥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以后,那个空手的美女已经走了上来,纤细柔软的手指在陈溪桥的身体上面一寸一寸抚摸起来。她摸得很仔细,连一些本不太应该摸的地方,也查了一遍。虽然陈溪桥不太喜欢让人搜身,但是一想到搜身的人是这样的一个美女,而且还浑身赤裸,他也就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世上不可能再找出比这更公平的搜身方式了。

        “那么我们在岛上的用度怎么算?”有人忽然在下面高声问。

        “这一点请各位放心,既然来了本岛,在离开之前,就一直是我们的客人。哪怕你把所有的钱都已经输光了,岛上的一切美食和享受,还是会向大家免费开放的,你们尽管随取随用,而且六月六回去的时候,还会奉上一百两银子作为路费。”小雅不慌不忙地解释。

        “当然,岛上的这些美女也是免费向大家提供的,只要你能赶在别人之前提出要求,这里的姐妹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阿琼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好像还很害羞地低下了头,但一双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岛上的姐妹里面是不是包括你们两个?”陈溪桥忽然笑盈盈地问。

        阿琼已经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问的。”“这里的女人除了老板娘,你对谁都可以提要求。”小雅的脸也红了,声音却比蚊子还要轻,兰花指在身体后面的带子上轻轻一拈,身上的短袍已经完全卸落下来。而这时阿琼也已经赤裸得像个婴儿一样了。两个人和岛上其他女人已经真的毫无二致了。

        她们两个盈盈款款地走到了陈溪桥身边,苗条玲珑的小雅一直低着头,高挑丰满的阿琼则笑得像只狐狸那样娇媚。“公子,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姐妹了。”阿琼道。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陈溪桥脸上的笑意更浓,手已经不老实地搭在小雅和阿琼的肩上,“那就是现在就吃了你们。”

        整整一个白天,陈溪桥都跟阿琼和小雅一起呆在了一座玄冰房子的天鹅绒大床上。陈溪桥不是君子,阿琼和小雅亦非淑女。白天在岛上除了吃吃喝喝,并没有太多打发时间的好办法,所以他们在一起时,根本不需要任何山盟海誓,便已让一切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入夜,已有些疲倦的陈溪桥扶着阿琼和小雅的肩出了房子。天虽然暗了下来,但欲岛却还是亮如白昼。

        每隔三五步,岛上任何一条小径上便会有一个玄冰做成的灯柱,油灯在玄冰灯罩的映衬下,更加熠熠生辉。再加上每座玄冰房子里也都点满了灯,让整个海岛像一下子又凭空多出了好几百盏巨灯。

        所有来岛上的客人都左拥右抱着各色美女,向岛上最中心也最庞大的那幢玄冰房子走去。一组玄冰油灯伫立在屋顶的大平台上,组成了四个比这里一般的房子还要大的字:“日落赌坊。”陈溪桥也跟着人群进了这幢房子。赌局已经开始了。

        经过一个白天之后,来这里的赌客中不少人已经习惯了欲岛的这种赤裸风格,也纷纷开始像跟他们相拥的女子一样,裸裎而作,裸裎而息。

        赌场里人声鼎沸,赌客们正在各式各样的赌局前试着自己的运气,从麻将、牌九到最原始的骰子,赌场里所有的赌博方式一应俱全。主持赌局的荷官和看场的保镖同样是一些浑身赤裸的年轻女子。赌场的前方竟然还有一个舞台一样的地方,上面正有一队金发胡姬在绕着一些玄冰柱子跳艳舞,用眼神和身体不断地做出各种挑逗的姿态来。

        不过,陈溪桥并没有把目光停在这些艳丽的妖姬身上。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很有派头的女人,一个赌场中惟一穿着衣服的女人。

        二楼的围栏处,这个穿着一身丝袍的半老徐娘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高高地跷起二郎腿,手里灵巧地托着一个足有九尺长五寸宽的超级旱烟袋。她一边懒洋洋地看着楼下的赌客,一边不断呼噜呼噜地吞云吐雾,把自己的脸和脸上的神情都隐藏在了那片缭绕的烟雾后面。

        不用问身边的小雅和阿琼,陈溪桥就已经可以认定,这个很有派头的女人就是岛上惟一不能向她提出要求的女人,日落赌坊的老板娘蓝惜惜。

        顺着蓝惜惜目光的方向,陈溪桥也向赌场左侧的一个牌九桌子望了过去。

        赌桌前,坐庄的荷官神色凝重,额头竟已沁出了虚汗。原来她面前堆得像座山一样高的筹码,现在只剩下了最后几个。

        所有的筹码现在都已经堆在了对面赌客的面前。这个赌客今天的手气实在是好得出奇。拿到的牌里竟没有一次小于九点,其中甚至还有好几次至尊宝。

        任何人有这么好的运气,都会笑得很开心。这个赌客现在不仅在笑,而且还开始吹口哨,眼睛还很轻佻地停在荷官因为呼吸加快而起伏不定的胸部上。

        陈溪桥已经认出了这个赌客。正是当年被女太史周罗衣评为暗器手法第一快的妙手浪子方很慢。

        虽然名字叫很慢,但是方很慢却有一双比闪电还快的手。从生下来那天起,他两只手的小手臂上就比一般人多出一根大筋,这让他的手要比常人更灵活一点,天生就是个练暗器的好材料。为了收他入门,连一向不收外姓弟子的两大暗器家族唐门和霹雳堂都决定为他破例,而当年的天下三大暗器高手也为了争他,反目成仇。

        但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大运道人却认为,这双手不祥,他告诉方很慢的爹妈如果想让他们的儿子活得更好一些,就一定不要让这双手变得太快。所以,爹妈就给他取了现在的这个名字。

        虽然,方很慢没有入唐门和霹雳堂,也没有拜天下三大暗器高手为师,但方很慢还是靠着自己的摸索,最后练就了天下最快的暗器手法。三十多年来,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快,但是他没有像大运道人预言的那样,因为手太快,而活得不好。恰恰相反,他的手越快,他便变得越有面子,他在江湖上的势力也就越大,他荷包里的钱就越多。

        赌场里观看这场赌局的人都看出来了,方很慢一定是出老千了,但是谁都看不出他是怎样出的老千。连陈溪桥也没有看出来。天下第一快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荷官紧张的脸上好像终于缓和了一点,她慢慢地摊开了手上的牌九,是一对天牌。但是方很慢却连动也没有动自己桌面上的那两张牌,脸上还是那副潮湿的笑容,好像他已经赢定了一样。

        陈溪桥下意识地看了看坐在楼上围栏后面的蓝惜惜,想看看这个派头很大的老板娘怎样处理眼前这个棘手的局面。

        蓝惜惜一点也不着急,好像楼下输掉的不是几百万两银子,而真的只是几个不值钱的竹筹子,她还在吸着旱烟,不拿旱烟的手还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捋着自己的头发。

        方很慢终于准备开牌了。他的手慢慢地向桌子上的那两张牌伸了过去。

        就在这时,蓝惜惜突然出手了,在她将头发甩起来的时候,两根簪子激射了出来,竟然让方很慢的那两只快手躲无可躲,桌上的牌还没有打开,他的手里却掉下两张牌,正好是一副至尊宝,而桌上那两大排码放得很好的牌九,也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两张。

        方很慢的脸色变得刷白,不仅因为自己的把戏被拆穿了,更因为老板娘的簪子没打在别的地方,偏偏打在了他手上多出来的那两根大筋上,把它们彻彻底底地打断了。

        他的手不再是天底下最快的那双手,而成了无数多双普普通通的手中的一双。江湖是一个很现实的地方,他清清楚楚地直到,现在他没有了这双快手,原来那些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不断恭维他的江湖人,再看见他时一定会变成另一副嘴脸。虽然他还有一双跟普通人一样的手,但是他却已经不会干普通人的手会干的事情。他实在不知道日后的漫漫长日将怎样度过,现在他终于开始理解大运道人的预言,一个太有用的人变得没用时,他的命运甚至还及不上一个本就无用的人。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方很慢嘶声向楼上的蓝惜惜喊叫。

        荷官的脸上又恢复了红润的神色,她正在将一堆一堆的筹码从方很慢面前移开。

        “我是个生意人,”蓝惜惜又吐了一大口烟雾,慢条斯理地说,“只想赚钱,不想要人性命。虽然我的赌场不欢迎你了,但是六月六以前,你还可以随便呆在岛上。”蓝惜惜的话让方很慢感到更深的屈辱:他现在连被杀的价值都没有了。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向桌上的那堆筹码扑了过去。

        但是他身子刚动,原来还像柔顺的小猫一样卧在他跟前的那两个年轻女子已经站了起来,轻轻巧巧地架住了他,把他搬出了赌场,任他怎样挣脱都不行。赌场中的赌客们发出了爽朗的嬉笑之声,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吧,大家现在继续。”蓝惜惜还是坐在围栏后的太师椅上,微笑着向楼下的赌客点了点头。陈溪桥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蓝惜惜的脸,除了那些被流逝的岁月刻出的皱纹,她的脸标致极了,看得出年轻时确实是个迷死人不赔命的美人儿。怪不得谢三这样的冷血之徒,竟也会被她迷住。

        赌场里又恢复了正常。

        忽然,又是一阵喧哗。透过玄冰做成的天花板和墙壁,所有人都看到欲岛的夜空中好像放起了焰火,不断有火球在岛外向天上升起。

        一名女昆仑奴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用很生硬的汉话说道:“外面……外面来了很多船,把岛团团围住了。”“不用通知她了,我们已经到了!”不等女昆仑奴把话说完,一队彪形大汉已经闯了进来。带头的竟是那个在海角村被阿琼和小雅扔回到海盗船上去的苏长天。不过,现在他们已经不是那副海盗打扮,都已换了一身捕快服装。

        小雅和阿琼又“飞”了起来,同时“飞”起来的还有场子里其他的年轻女子。但这次苏长天和他的手下并没有像沙袋那样无足轻重,所以那些“飞”的女子都像撞上了铜墙铁壁,很快被“弹”了回来。

        苏长天只是一个化名,他真正的名字是司马长天,是司马家十兄妹中的老大。

        事实上,司马家的十兄妹都已经在这里了,其中当然有司马无盐。而且看上去,司马无盐好像还是这里的总指挥。司马兄弟在把敌人“弹”出去之后,都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司马无盐,等着她进一步的指令。

        事实上,整个行动正是陈溪桥和司马无盐共同策划的。陈溪桥化名来到海角村,司马长天化名为海盗苏长天,到海角村来试探虚实,随后由陈溪桥在往欲岛去的路上,撒下一种特制的血腥聚鲨粉,将海中的鲨鱼不断吸引过来,再由司马无盐带领大队人马跟着鲨鱼追踪过来。整个计划完美无缺。

        “我们没来晚吧?”司马无盐笑盈盈地走到陈溪桥身边,问道。

        “不晚,而且还太早了一点。”“是不是让你少了很多‘假公济私的机会?”司马无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咬着嘴唇,恨恨地盯着那些赤裸的女子看了很久,“从现在开始,你的眼睛要是再看那些不该看的东西,我就……”“你就怎样?”陈溪桥笑了起来,故意逗着司马无盐。

        “我就挖出你的眼珠子来。”司马无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脸上羞红着,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楼上的蓝惜惜还是没有动,跟刚才一样坐在她的太师椅上,自顾自抽着旱烟。

        “这儿谁当家?!”陈溪桥朗声说。

        蓝惜惜仍然不动。

        “把场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给我砸了!”陈溪桥指挥道。

        “在场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只是奉命捉拿蓝惜惜,与诸位无干,大家不用担心。”司马无盐柔声说。只一句话,便让场中的气氛缓和下来。刚才还神色紧张的赌客们,现在终于放松下来,握紧的拳头垂了下来,个个袖手旁观,看起热闹来。

        捕快们开始乒乒乓乓地砸起赌场里的各种摆设来。

        “慢着!”蓝惜惜终于开始动了。她站起身,从楼梯上慢慢地走下,来到陈溪桥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喷在了陈溪桥的脸上。

        “年轻人,你是哪个衙门的?难道你的上司没有告诉过你,他们每年能在我这里拿到多少花红?”陈溪桥不动声色地看着蓝惜惜,向身边的捕快努了努嘴:“把她说的话记下来!”一个捕快端上笔砚,另一个捕快在一个折子上记录起来。

        蓝惜惜大笑:“好,年轻人有魄力,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陈溪桥。”“你是陈六的儿子?”陈溪桥点头。

        “你想怎样?”蓝惜惜问。“想请你跟我走一趟。”陈溪桥停顿了片刻,“事情办完之后,自然就放了你。” “你请得动吗?”蓝惜惜似笑非笑。

        陈溪桥无可奈何耸了耸肩:“尽力而为。”说完,陈溪桥的掌刀一样地向蓝惜惜粉颈砍去。蓝惜惜像片蓝色的彩云向后悠悠地飞去,陈溪桥却像粘上了她似的,右掌离她的脖子始终只有一寸的距离。蓝惜惜一抖双腕,两条长长的红绸从她的袍袖中飞了出来。手上的旱烟管挡住了陈溪桥的手掌,红绸却已经向陈溪桥缠绕过去。

        陈溪桥在空中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像块千斤石似的向下坠去。蓝惜惜袖中的红绸却向长了眼睛似的,也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向陈溪桥追逐而去。红绸已经完全展开了,像两片无边无际的红网把陈溪桥罩在了里面。

        司马无盐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她甚至已经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还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陈溪桥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一把剑。剑像狂风般飞舞,将天罗地网似的红绸吹得鼓了起来。

        剑越来越快,风也越来越大,红绸也绷得越来越紧。

        吱啦啦,狂风终于撑破了红绸。两条红绸丝丝缕缕,变成了几十条。陈家家传的大狂风剑法果然不同凡响。

        陈溪桥终于再次破空而出,左掌已经逼近蓝惜惜了。蓝惜惜和他对了一掌,然后腾空向后翻去。

        丝丝缕缕的红绸卷起了一张桌上的144张麻将,打向了陈溪桥身上的144个穴位。

        陈溪桥的露水之剑也终于出手了。

        陈溪桥人和剑已经不见,空中的麻将却已经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个方阵。一阵停顿之后,麻将噼里啪啦地向下掉去,陈溪桥的人和剑又出现了,13张麻将停在了他的剑面上,另有一张麻将打在了蓝惜惜的膝盖上。蓝惜惜跪倒在了地上。十四张麻将加在一起正好是一副字一色。

        “满贯,我胡了。”陈溪桥一边慢慢地收剑,一边得意洋洋地说。

        “你胡了,并不代表你赢了。”乘着大家不注意,蓝惜惜撑着那条伤腿跃到赌场中央的一张桌子下面,翻起桌子,下面竟现出一个机关来,那些裸身的年轻女子已经围在了她身边。

        “你想怎样?”陈溪桥狐疑地看着蓝惜惜。

        “没什么,”蓝惜惜甩了甩披散的头发,露出那张惨白的脸来,“我只是想告诉大家,这座岛下面其实是一片滚烫的岩浆,只要我一转手上的这个转钮,岩浆就会破地而出,恐怕这个岛马上就会不存在了。”“我不信,你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司马无盐目光闪动。

        “我不过是贱命一条,但到岛上来赌博的这些先生们,每个都是江湖上的头面人物,如果有他们陪着我死,我的命也就值了。”赌场里赌客们的脸色都已经变了,有人已经跃跃欲试,局面随时可能失控。

        这时,场中却已生出了新的变故。蓝惜惜身边的裸身女子突然向她出手了。两个手掌拍在蓝惜惜的胁下,把她拍得飞了起来。

        出手的竟是小雅和阿琼。

        早有捕快冲上前去,将蓝惜惜铐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出卖我?”蓝惜惜满脸不信地看着小雅和阿琼,嘶喊道。

        “我们姐妹待在这里,只是为了赚点辛苦钱而已,你却要我们把性命都托付出来,所以我们只有把你交出去了。”小雅冷冰冰地说。陈溪桥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柔娇小的女子,行事作风却是如此冷酷。

        说完,小雅和阿琼远远地向陈溪桥跪拜了下来:“公子,我们已经把老板娘交给你了。此地本就不是中原的管辖之地,不知公子能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姐妹继续在这里讨口饭吃。”小雅的声音很低,口气很软,但话的内容却柔中带刚,让陈溪桥根本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所以,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带着蓝惜惜和自己的手下,离开了欲岛。

        船离欲岛已经越来越远,经过一场变故的欲岛似乎已经重新恢复了生机,远远望去,依然是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情景。原来那个很有派头的老板娘好像只一瞬间就已经被人彻底遗忘了。

        江湖就是江湖,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就此停下。江湖从来就是一个容易遗忘的地方。

        总捕衙门的胡总捕头也认为,江湖是个容易遗忘的地方。

        时间才过了三年,原来那个受人崇敬的陈六陈总捕头就已经被人彻彻底底地遗忘了。现在人们提起总捕衙门,想到的只有他,“稳如泰山”胡青竹胡总捕头。

        对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不会记住你曾经建立过什么丰功伟绩,但是他们一定会记住你对他们有什么用。所以胡青竹一向认为,如果想让别人把自己记得更长一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活得更长,把总捕头的职位占得更久。只要让别人始终有求于你,他们就不得不时时刻刻记住你。

        从一个县衙里的小捕快做到今天的总捕头,胡青竹几乎没有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所有曾经跟他共事过而且惊天动地过的同僚,却没有一个人能活到现在。所有他们曾经立下的功勋,最后都成了他这个小配角向上攀升的垫脚石。这本就不是一个属于英雄的世界。这个世界只有一种游戏,幸存者游戏。

        跟陈六比,胡青竹觉得自己确实样样都不如他,只有一点强过了他,比他活得更长。

        但是,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陈六一辈子苦心经营建立起来的这个总捕衙门,最后不过是为他胡青竹创造了一个官至一品的机会,也让他有了更多发财的机会。

        胡青竹才当了三年的总捕头,却给自己赚到了整整三百万两黄金,还给自己在九座不同的城市里购置了九份豪阔的房产,每份房产里都住着一房小老婆。钱和房子都是那些有求于他的人送给他的。不是因为他比他们更强更聪明,只因他是当朝权倾一方的总捕头。

        虽然,胡青竹收了这么多不该收的钱,他却从来没有为此担心过。总捕衙门创立至今已经有三十年了,再崇高的理想也经不起三十年的磨蚀,连当年最有激情的那些捕快也已经老了。一个人老了,就意味着他有了家庭和孩子,也意味着他必须开始为自己的退路早做打算。所以,大家也就不像当年那样清高和执著,有了赚钱的机会,只要事情不是太过离谱,就会马马虎虎地蒙混过去。从各种帮会和地下产业里收受花红,早已经成为整个衙门里一条不成文的行规。所以,你收黑钱不会有人怪你,但是你不收黑钱反倒会成为衙门里的毒瘤,对其他人的安全产生威胁。

        陈六总是太清醒,而胡青竹却是个难得糊涂的人。对手下和同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作为回报,别人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还会把自己收到的花红匀一份给他。而胡青竹还抓了一堆其他衙门头头脑脑的痛脚,放在手上引而不发。

        既然没有人举报,皇帝也懒得亲自来督察总捕衙门里的事情。

        总捕衙门对皇帝来说,不过是一条看门狗,只要那些烦心的事不让他的眼睛看到,不让他的耳朵听到,总捕衙门就算基本完成了任务。

        对这些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胡总捕头看得很清楚,想得很明白,处理得很得当。所以在总捕头的位置上,他坐得就像他的绰号一样“稳如泰山”。

        但是今天早上这位一向“稳如泰山”的总捕头却有些生气。陈六的儿子陈溪桥在欲岛捕获蓝惜惜的消息已经纷纷扬扬地在江湖传开了。每年胡青竹收到的花红中,有三十万两黄金是蓝惜惜暗中孝敬给他。所以蓝惜惜虽然是被通缉多年的要犯,但胡青竹却一直没有让人去追捕她。

        事实上,生气的不只是胡青竹。晌午,总捕衙门开会时,好几个衙门里的元老对陈溪桥表示了不满。

        “老胡,这次咱们一定要管教一下陈溪桥,虽然他是前总捕头的公子,但做事不能这么没谱,不跟衙门里通一下气,就自己单干了。”“上次的人质事件已经差点闹出人命来,这次又干出这种事,实在无法无天!”“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认为蓝惜惜是谢三这个魔头的情妇,所以一路把人犯到处游街示众,号称只要谢三出来见他,他就放了蓝惜惜。他要报仇就报仇,但不能这样假公济私不讲规矩啊?”“哗众取宠!真是丢尽了咱们六扇门的脸。”胡青竹注意所有发牢骚的人都是从蓝惜惜那里拿过好处的人。明明是怪陈溪桥断了他们的财路,但他们说出来的话却义正辞严,老江湖就是老江湖。

        但胡青竹现在反倒不生气了。自从谢三重新现身后,他已经做下了多起大案,现在连皇帝都被惊动了。如果不尽快把谢三给解决了,胡青竹很怕皇帝会失去耐心。看门狗如果看不了门,就只能端上饭桌当菜吃了。所以,陈溪桥如果能用蓝惜惜引谢三现身的话,也不失为一条解决问题的途径。即使到时候不能如愿,也可以有一个背黑锅的人选。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既然心里打定了主意,胡总捕头终于决定开口,“溪桥少年心性,做事难免有欠考虑,请大家看在前总捕头面子上,就算了吧。再说,溪桥这么做也是为了替父报仇,既然这件事这么轰动,我想谢三现在一定已经听说了,所以……”“所以什么?”下面有人不解地追问。

        “所以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谢三给引出来。”“总捕头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派人跟踪溪桥,等谢三出现的时候……”胡总捕头悠然地抬了一下眉毛,“让溪桥先跟他耗着,然后咱们再伺机出手。只是不知在座哪位愿意负责跟踪?

        原来还在义愤填膺的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大家大眼瞪小眼,并没有人打算自告奋勇。

        胡总捕头很看不起这些家伙,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选择很正确。只要谢三出现,不仅陈溪桥凶多吉少,负责跟踪的人也会很危险。这些已经家财万贯的家伙,绝对不会愿意去冒这个险。

        “我去!”一个原先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青年捕快忽然站了起来,主动请缨。

        年轻人正是有“小捕圣”之称的王船行。当年正是陈六把他带进了总捕衙门。几年下来,他已是年轻一代捕快中数得着的高手。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胡青竹笑眯眯地恭维王船行。

        “总捕头过奖了。”王船行还是那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向胡青竹作了个揖。

        “不过,船行,你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对付谢三,而是把谢三的行踪以最快的速度报告我们。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知为何,胡青竹对这个有些清高的年轻人一直很有好感,所以特地提醒了他一句。

        王船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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