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你?”乔凯打量她,“你就是那个日本模特?叫真野什么的……”
“真野琉璃。”
“原来是一个小丫头。他绑架一个小丫头做什么?”他似乎话里有话。
慕容雨川问:“你说的话怎么让人莫名其妙。你刚才不是说,是你绑架真野琉璃吗?”
乔凯说:“我只是参与绑架。事实上,动手的不是我。”
慕容雨川问:“你说你参与绑架真野琉璃,绑架者又不是你。那你干什么?”
乔凯说:“我只是负责潜伏进那个宾馆,装扮成擦窗子的清洁工,待在一个升降架上。只要我下方七楼那扇窗子里有人探出头看我,我就迅速逃走。”
“迷惑陆小棠的人竟然是你?”
“陆小棠?!那个追我的人是陆小棠?!”乔凯嗤笑,“真是冤家路窄,跑到另外一个城市都能撞见她。”
“那么是谁雇佣你?”
慕容雨川心跳骤然加速。
灰色毛发、自杀视频、舞台上的魔鬼、the Choice Of Sisyphus、答案居然隐藏在一个在逃犯的口中。尽管这个人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是编造的谎言,慕容雨川还是想听他说出那个名字。
乔凯说:“我不会告诉你。”
“你这浑蛋!”慕容雨川几乎冲上去揪住他。
乔凯毫不在意。
“那个人既然连你都出卖了。你为什么还要袒护他?”
“我并不是保护他,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只是不想我与他之间的恩怨由别人插手。”
“那个人是不是叫赵天磊?”
慕容雨川死死盯住乔凯的眼睛。
乔凯没有表情,你看不透他的想法。逃亡的生活将他原本沉稳的性格打磨得愈加坚韧,他的一切情感都深深地封闭在那副残缺的躯壳里。
他这一刻与你木然交谈,下一刻就可能扼断你的脖子。
“是不是赵天磊?”慕容雨川重复。
乔凯一笑:“是不是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真正要关心的问题是能否活着离开这里?”
他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昏暗隐藏了每个人的恐惧。
过了很久,有人在低声啜泣,是邱诗嫣在哭。
慕容雨川叹了口气,不得不改变话题,他问乔凯:“我们真的出不去吗?”
“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看,我倒很希望你能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乔凯说完重新坐到地上。
慕容雨川当然不相信他的话,他现在只相信他自己。
推开连接客厅和走廊那扇褪漆木门,走廊里比他想象中还要亮一些。四扇门,其中三扇门的玻璃上透过灰蒙蒙的光,玻璃完全漆黑的那扇门是厕所。
这栋房子很有年头了,被潮气与油烟浸透的墙壁散发着一股馊味,翘起的墙皮暴露出里面的红砖。每个房间都十分狭小,没有阳台,有些像六七十年代的仿俄建筑,北方戏称“红眼楼”。那个年代,只有高干子弟能住上这种双脚可以悬空的楼房。
慕容雨川小心谨慎地迈进走廊,三个女孩鱼贯跟在身后,没有人敢留在外屋跟一个杀人犯待在一起。
慕容雨川推开一扇玻璃上有光亮的门。
砖砌的灶台,水缸,烂木桌,墙角还有一小堆煤渣。月光从残破的木格玻璃窗透进来,在地面上画出六个方格子。
慕容雨川摸墙上的开关,摸到了灯绳,他一拉,灯绳断了。
正如乔凯所说,窗框上焊着钢筋,钢筋钉在砖缝里,慕容雨川用力扳了扳,纹丝不动。他往窗外瞅,地面果然很远,即使没有这些栏杆,他们也未必能出得去。楼下几乎看不到像样的街道,附近有几间平房和三四层高的砖房,都黑着灯。借着月光,看到的是一片破败,到处杂草丛生。
“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他忍不住骂。
忽然听见真野琉璃喊:“那边有灯光。”
慕容雨川回头,只看见美奈子和邱诗嫣。真野琉璃不知什么时候溜出去了,慕容雨川在隔壁只有一张木板床的狭小卧室里找到她,她正扒着窗框上的钢筋往外张望。
慕容雨川摸摸她的头,挺烫手。
“你是烧糊涂了吧?”
“就在那里呀。”真野琉璃指着月空下的远处有很大一片灯火。
慕容雨川估计那里就是S市的城区,也就是说,他们被困的地方距离城区少说也有五里地。他原本还期望陆小棠能赶来救他们,现在才知道他们的处境有多糟糕。这是一块与世隔绝的孤岛,一座小镇的废墟。
环绕着S市的城乡结合部有很多这样的荒地。失去土地的农民们去城里谋求生路,年轻人变成农民工,留守的老人留守。开发商已经在图纸上勾画出未来的图景。3年之后或者5年之后,慕容雨川他们脚下的危楼可能变成高档写字间、豪华娱乐中心……但眼下,这里是一座活人的坟墓。
鬼知道那个浑蛋绑匪是怎么找到这样一块地方的。
邱诗嫣急切地问慕容雨川:“怎么样,想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慕容雨川用力捶着钢筋,苦笑道:“除非我是蜘蛛侠。”
邱诗嫣叫起来:“那个变态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到底想把我们怎么样啊?”
“你都说了他是个变态,变态的想法你也能猜到?”
邱诗嫣蹲在地上又开始啜泣。
慕容雨川推开站在门口的美奈子,径直走到外屋,乔凯依然坐在那里。
慕容雨川问他:“你那位雇主为什么要把我们都困在这里?”
乔凯研究着慕容雨川的表情。
“他为什么要抓我们这几个人?肯定有他的用意吧?”
“你认为我知道?”
“难道你不知道?”
乔凯笑了。
这时,走廊尽头悚然传来邱诗嫣的尖叫。慕容雨川转身跑进走廊。
乔凯皱了皱眉:“真是个烦人的女人,早知道就把她杀了。”
“怎么了?”慕容雨川跑进里屋房间。
三个女孩都在,都好好的。
慕容雨川忍不住骂道:“大惊小怪,我还以为死人了。”
邱诗嫣哆哆嗦嗦地指着木板床:“床上有……有刀……刀上还有血……”
“什么?”慕容雨川来床前。
床板上斜斜地插着两把短刀,刀上凝结厚厚着一层漆状的污渍。
他伸手拔下一柄刀,用指甲抠下一点儿污渍,放到鼻前嗅了嗅,说:“谁告诉你是血?”
“不是?”邱诗嫣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说,“可吓死我了。”
慕容雨川依然拿着那把刀,夜色隐藏了他脸上的不安。他确信刀上的污渍是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人血。
真野琉璃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我们也许应该检查一下其他几间屋子。”
慕容雨川心头一动,他领着三个女孩,来到另外一间卧室。他们之前只顾着寻找出路,并没有留意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这间卧室比刚才那一间稍大,也有一张床,多了一个五斗柜,一张老式办公桌。
这一次,是美奈子在敞开门的五斗柜里发现了一捧半干的野花。铃铛形状的花瓣紧密地簇拥在一起,好像一个鸡毛掸子。她学着慕容雨川的样子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如果是新摘的,味道一定更浓。她忍不住想舔一舔,说不定会有甜味。
突然背后伸过一只手,一把夺走她手里那束花,她吓得叫出声,回头看见慕容雨川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不管什么东西就乱碰?”
“只是以前的房主留下来的野花而已。”美奈子生气了,发生矛盾前,慕容雨川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凶过,他现在故意找茬。
慕容雨川冷冷道:“这间空房子不知道被遗弃多久了,这束花还没有干透,你都没有一点儿怀疑吗?”
美奈子噘噘嘴,还有些不服气。
慕容雨川把花瓣凑到眼前,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把那束花丢在了地上。“这个叫铁棒锤,也叫马钱子。乌头属草本植物,花叶茎根都有毒,根部剧毒。从中提取的生物碱就是大名鼎鼎的乌头碱,主要毒理作用是麻痹神经系统和心血管系统,造成心律失常,严重可至心室纤颤而引起心力衰竭。通常致人死亡时间4至6小时,最快8分钟。现在满意了,大小姐?”
美奈子哑口无言。
慕容雨川丢下她离开房间,真野琉璃和邱诗嫣像两个跟屁虫寸步不离。
在厨房的灶台上放着一卷绳子。
真野琉璃抬头看着棚顶,慕容雨川和邱诗嫣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砖缝里嵌着一个铁钩。
邱诗嫣摆弄着那卷绳子,说:“我们有救了。”
看见其他人瞅她,她喜滋滋地说:“慕容雨川,你和那个杀人犯一起使劲,说不定就能把窗框上的栅栏拽下来。我们用绳子把人一个个系下楼去。你们男人有劲,可以把我们女孩先放下去,我们再去报警把你们救出去。”
慕容雨川叹气。
“难道这主意不好?”
“拜托,大明星,你目测一下这根绳子的长度。我们可是在十层楼高度,我倒是可以用它把你系三四层楼,那么余下几层楼你打算自己蹦下去吗?”
邱诗嫣一下被噎住,气得把手里的绳子扔在地上。
厕所水池上有一瓶药,慕容雨川拿起来凑到眼前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苯巴比妥片。
“是什么?”真野琉璃问。
“最普通的安眠药,大概有不到三十片吧……”
真野琉璃踢了踢墙角的铁桶,发出闷声闷气的回声。
“里面有水?”慕容雨川惊喜,“如果是干净水,至少我们可以多坚持几天。”
他俯身到桶边,闻到了一股腥臭,轻轻摇晃,桶底的杂物翻腾上来,说不出来到底是些什么,已经泡得涨开。
“快别弄啦!臭死了!”邱诗嫣捏着鼻子嚷道。
几个人回到外屋。
乔凯讥诮地瞧着慕容雨川:“怎样,找到出路了?”
慕容雨川说:“你也看见那些东西了?”
“你是说每个房间那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是。”
“嗯,看到过。”乔凯很平淡。
“你不觉得很让人怀疑吗?”
“怀疑?”
“一间卧室里床板上插着两把刀,另一间卧室放着马钱子花,厨房里灶台上有一卷绳子。厕所里有一瓶安眠药。这些东西看上去不起眼,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这栋楼似乎已经被废弃了很长时间,可是那些东西却像是放在那里不久。”
乔凯探寻似的看着慕容雨川。
“那些东西是在房屋被遗弃之后有人带进来的。那些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呢?那个人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带到这里来?那个人是不是绑架我们的人呢?这些你也应该想过吧?”
乔凯说:“现在不是猜谜的时候。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怎样能够活下去。”他指了指防盗门旁边,“看到那个方便面箱了吗?那是我在你们醒来之前搜查房间时在厨房发现的。”
“里面是什么?”慕容雨川刚才就注意到了。
“食物、水。”
“什么?”
不仅仅慕容雨川,其他几个人也都万分吃。
方便面箱子里有两盒酥饼,十几瓶矿泉水。
邱诗嫣悲中喜,忍不住欢呼:“这样至少我们暂时有吃的了。”
慕容雨川眉头紧锁,他看着乔凯:“你难道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过吗?”
乔凯只是隔着口罩轻轻挠了挠脸。
这让慕容雨川忍不住想起他脸部中央那个弹洞。
真野琉璃说:“也许,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发烧让她脸色憔悴,她靠坐在墙根,神情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轻松。
“雨川说得对,房间的那些东西都是后来有人带进来的。你们没有注意到吗?那些东西都有人使用过了。”
“用来干什么?”慕容雨川问。
“杀死自己。”
昏暗中有电光一闪而逝,冰冷同时钻进每一个人背脊。
“小姑娘你不要危言耸听啊。”邱诗嫣颤抖着声音责备她。
真野琉璃继续说:“一间卧室里有两把刀,刀子怎么用谁都会吧,上面还有血。另一间卧室有马钱子毒草,草根和花瓣都有残缺。厨房里有旧绳子,棚顶有铁钩。挂上去一个百十斤重的人不成问题。厕所里有安眠药……”
“危言耸听。”邱诗嫣打断她,“这个你蒙不了我好不好?二十几片安眠药根本杀不死人。我在自杀论坛看到过这方面的帖子。”
“你看到的帖子就是我写的。”真野琉璃把原文念出来,“巴比妥类药物口服易于被胃肠吸收,较大剂量能抑制延脑的呼吸中枢及血管运动中枢,造成昏迷后中枢神经坏死。缺点是毒发过程较长,用药量难以控制。容易刺激胃部反应,在药物未完全被身体吸收前引起呕吐……理论上说服用超过10克就是致死量……”
邱诗嫣显出困惑。
“也就是说,你两只手捧满了安眠药片,一起吃下去,在不呕吐的情况下,你睡上一觉就不会醒过来了。”
邱诗嫣惊得说话直结巴:“是,是,是你……你是自杀论坛的版主?一个小……小姑娘?”
真野琉璃冲慕容雨川笑笑:“你看,果然有人不相信吧。”
“那安眠药是干什么的?”慕容雨川问她。
“你不是还看到有一桶水吗,把剩下那些药吃下去,45分钟后,药性到达峰值,在意识还没有丧失之前,把头扎进去……”
“哪个傻瓜会选择这种自杀方式啊,一呛到就会把头缩回来。”邱诗嫣不屑。
真野琉璃说:“二十几片的安眠药,足够麻痹人的神经了,那个时候不会觉得太痛苦的。你们不是看到桶水已经浑浊了吗?说明刚刚有人成功过。水里有自杀者肺部呛出的血和胃里的呕吐物,所以才会被弄脏。”
邱诗嫣已经顾不上说话,飞快地跑进厕所吐起来。
慕容雨川问真野琉璃:“照你这么说,这间旧公寓里不久前死过人?”
真野琉璃沉默,此刻沉默代表肯定。
“如果每一间卧室都有人死掉,应该至少有四具尸体。他们的尸体都哪里去了?”
“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呢?”真野琉璃反问。
“那个浑蛋为什么要这么干?那些人都是他杀的吗?”
“我说过了,他们都是自杀。”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这些精心安排的死亡方式我太熟悉了,像马钱子和利用水桶溺毙这些方法,我跟会员们也都有讨论过。”
“你是说,我们现在面对的困境跟the Choice Of Sisyphus有关。”
“似乎是这样。”
“可你不是版主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谁说版主就不能死?”
“可是,我们是被迫关在这里的,我们根本不想自杀啊。”
真野琉璃说:“其实在每个人心灵深处,都保留着自杀的念头。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应急本能,你所谓的不想自杀是指眼前。自杀欲望的强弱是随着外界环境变化而变化的,最终达到个体与外界环境平衡才是最关键的。我们现在有吃有喝,当然想不到死,可是……”
她看了看墙角装食物的纸箱,接着说:“当那些东西吃光了呢?当我们变得越来越虚弱,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看不到获救的希望时……”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邱诗嫣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不管多漂亮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都不会好听。
美奈子站在旁边默默流泪,她也一样恐惧。
演员出身的邱诗嫣叫起来没完没了,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回荡在整栋楼房里。楼房以外是空荡荡的街道和破败的房屋,整座废弃的小镇笼罩在死寂的黑夜中。
在楼顶宿巢的乌鸦和麻雀纷纷拍打着翅膀飞上半空,密密匝匝地不停盘旋。鸟群飞走,天台上露出一具具残骸,被掏空的肚子剩下了空穴,白惨惨的肋骨在月光下闪烁。
“闭嘴!”乔凯一声暴喝,“再叫,我现在就弄死你!”
邱诗嫣像被一直无形的手猛然扼住脖子。沉寂,猝然恢复的沉寂让所有人又都感到不适应。邱诗嫣捂着嘴,似乎连怎么流眼泪都吓忘了。
慕容雨川继续问真野琉璃:“the Choice Of Sisyphus不是自杀论坛吗?你不是说会员自愿参加的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你怎么解释?”
真野琉璃叹息:“自愿是我的初衷。但这个论坛的发展好像已经超过了我的控制,它已经不像我想象中那么纯洁了,在日本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是说,那个给你寄DVD光盘的人正是利用了你的手段,反其道而行,他想让你死在你自己设计的自杀游戏中。然后,取代你成为新的版主……”
“我从来不把自杀当成是一种游戏,但是这个人确实如此。现在看来,他针对我设计的绑架过程别有深意,他想取代的不仅仅是我这个人。”
“哦?”
“他还要重新定义the Choice Of Sisyphus的含义。你知道西西弗斯的神话吧?”
“听说过。”
“西西弗斯的选择在我看来,就是按照个人意志来自由选择坚持或者放弃的权利。但是,这个人,the Choice Of Sisyphus的新版主,他在其中附加了一个条件。他把自由意志变成了相对自由,而这个相对自由是由他来决定的。”
“怎么讲?”
“就像我们现在。我们被囚禁在这个空间里无法逃离,我们面对的依然是生存或者放弃两种选择。房间里那些自杀用具和纸壳箱里的食物就是给我留下的选择权。”
“这也叫选择?”慕容雨川冷笑,“如果我们无法逃离这里。我们的选择就是晚几天被饿死渴死,或者现在自杀……”
“你说得对。这就是他的想法。他绑架我就是想让我理解他的想法。”
“我们遇到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过我还是钦佩他的想法。所幸我们也出不去,不如参考一下他给我们留下的选择。如果要你选择,你选哪一种死法?用刀子、毒药、上吊,还是溺死呢?”
“我哪一种都不选!”
真野琉璃胳膊肘抵着膝盖,两只手拄着下巴,认真琢磨起来:“溺死不能选,水都已经被弄脏了。服毒吧不刺激。刀子割呢会破坏尸体的审美效果。上吊会不会更好呢?绳子虽然不太结实,可我也不重,应该不会把我摔下来……”
慕容雨川考虑着要不要教训一下这个小混账。
美奈子跪坐到真野琉璃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小雪,你不要这样悲观,我们还要想办法,绝对不能放弃呀。”
真野琉璃探寻地望着美奈子。
“我保证绝对不再放弃你!姐姐向你保证!”美奈子动情地流下眼泪。
真野琉璃只好安慰她:“美奈子,你怎么还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哭鼻子呢……好好,我相信你,你不要再哭了啊。”
“你一定要相信姐姐。”美奈子说,“还有雨川君呀,雨川君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对不对?”
慕容雨川叹息:“你太高看我了。”
美奈子诧异地抬起头。“雨川君……”
慕容雨川已经不在她身边。
慕容雨川坐在窗台上,看着斜斜插在床板上的刀,真野琉璃那小混账的话在心头作祟。假如,仅仅是假如,要他选择一种自杀的方法,他会选择哪一种?
善泅者溺于水,他会死在锋利的刀下吗?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从猜测自己的命运。现在距离最后一刻还有多久?这一次真的走投无路了吗?
他此刻无比向往外面的世界,仅仅一道栅栏,一堵墙的间隔。一边是地狱,一边是人间。
他现在能够理解那些失去自由的人是何种心境了。他们也许在铁窗之后,也许瘫痪在床,时光在他们眼中已经不再是漫长的恩赐,而是绝望中无尽的折磨。
即便他们的食物一生都取之不竭,他能忍受一生都被囚困在这个地方吗?也许到了那个时候,那些结束自己生命的利器反而成了最后的救赎。
“雨川君——”怯怯的声音传来,美奈子站在门口犹豫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自己的称呼又变得亲切了。是因为在她心底从来没有真正怨恨过自己,还是困境暴露出女人的善变?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这些。
“雨川君——”她又唤一声。
“干什么?”他目光望着窗外。
“我给你拿来了吃的。”美奈子走进房间,手里捧着一瓶矿泉水和两块酥饼,“乔凯把纸壳箱里的食物平均分给每个人一份。我把你这份拿给你。”
慕容雨川没说话。
“如果不够你就吃我那份,我给你留着。”
“你自己留着吃吧。”慕容雨川说。
他始终没有看她。
美奈子站在他身旁,咬着嘴唇,离开不是,留下也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她鼓足勇气说:“雨川君,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
“我仔细想过,也许……我也有很过分的地方……希望你原谅……”
“……”
她看着慕容雨川的后背,感到无比彷徨。她盼望着慕容雨川能像过去那样,看到那种轻浮的却又亲切的笑容,泪水在她眼窝里慢慢汇聚。
“对不起——”她大声说。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慕容雨川终于开口。
“唉?”
“现在说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雨川君……”
“我已经不能为你做了什么了。”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雨川瞥了她一眼,露出虚弱的笑意:“我无法保护你,无法保护你的妹妹,连一个乔凯我都应付不了,我更没办法带你们逃出这个地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我这样说可能让你很失望,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美奈子吃惊地看着他:“你难道认为我接近你是为了利用你吗?”
“这样想没有什么不对,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天性。”
美奈子的眼泪终于落下。
“你既然认为我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
“因为你长得很像我喜欢的日本女星。”
“就这个理由?”
“很抱歉,又让你失望了。”
“我不相信!”
一贯柔弱的姑娘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抓住慕容雨川的胳膊,把他从窗台上拽了下来。
“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在骗我——”
慕容雨川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她流泪的样子很漂亮。
“我没有骗你,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敢说真话。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你去求乔凯帮忙。放心,他现在不会伤害你。假如说我们这几个人当中真的有一个人能够成功逃脱,那个人一定是乔凯。此时此刻,他比我值得依靠。”
说完,他放开傻傻流泪的美奈子,离开房间。
他习惯性地伸手掏烟,那个浑蛋连烟都没给他留一根。
乔凯说得对,他其实就是一个懦夫,一个自私虚伪的懦夫。
慕容雨川回到外屋,看见乔凯、真野琉璃和邱诗嫣围坐成一圈,看着面前的食物和水。
每人两块酥饼,一瓶矿泉水,一点儿没动。
慕容雨川说:“你们在做餐前祷告吗?”
真野琉璃说:“我们在等着有人先吃。”
慕容雨川拿起她面前一块酥饼,闻了闻:“似乎很香。”
“我允许你咬一小口。如果半个小时之后你安然无恙,剩下的我吃。”
慕容雨川把酥饼扔回去:“139的智商告诉我,绝对不要碰这些东西。如果实在渴得不行,我就去喝厕所里那桶水。那桶水肯定药不死人,幸运的话,还能补充一些别人胃里没有消化完的营养。”
“你别说了。”邱诗嫣捂住嘴,“再吐我就脱水了。”
慕容雨川瞅了瞅乔凯:“你看,你好心好意分给大伙的食物,没人领情怎么办?不如你……”
“我可以先等你们吃。”
“要是饿死也不吃呢?”
“没关系,对我来说食物不止酥饼。”
“不止……”慕容雨川看了看左右两边,“哦,我明白了。据说,年轻女人的肉和孩子肉的味道比羊肉还要鲜美。男人肉就不太好了,很柴。”
邱诗嫣立刻缩紧了身子。
乔凯说:“我从小就喜欢吃牛肉干。”
慕容雨川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几个人都有了倦意。
乔凯一言不发靠在墙角。
邱诗嫣抱怨:“不洗澡,叫我怎么睡得着?”
真野琉璃问慕容雨川:“你不是一直都很关心美奈子吗?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屋子里,不怕出危险?”
慕容雨川大咧咧地躺下:“全世界都找不出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到处都装着钢筋栅栏,还能有危险?”
真野琉璃把他一只胳膊拉直,平放在地上。
“你干什么?”
“不枕枕头我睡不着觉。”
邱诗嫣上了趟厕所回来,凑到慕容雨川跟前,小声说:“我可不可以挨着你睡里面,靠墙根?”
“你不嫌挤?”
“我怕那个杀人犯,有你挡着,我睡觉有安全感。”
女人就是麻烦!
筋疲力尽的真野琉璃和邱诗嫣很快入睡了,呼吸悠长。
慕容雨川瞪着昏暗中灰白色的天花板,时而压抑得窒息,时而遥远犹如深渊。
他注视乔凯——没有鼾声,一动不动,分不清睡着还是没有。
这时走廊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美奈子悄然走进,黑暗隐藏了她的表情,模糊了她的体形。她定定地站了很久,似乎在凝视慕容雨川。然后,走到对面的墙根坐下,把头埋在膝盖上。
慕容雨川感觉她的肩膀在微微抖动。她又在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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