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饲达彦站在那里,左手握着手机,也不管跟对方还在通话中,就用另一只手拿起座机的听筒,跟这边的这个讲话。
“所以说,这事就麻烦你们去处理一下吧。合同的第二条应该写得很清楚了……嗯,当然,有关这一点,我们这边会想办法的……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了。”放下听筒,他又把左手的手机贴在了耳朵上,“不好意思。刚才那是我已经跟对方谈妥了……嗯,那就麻烦你按照之前谈的那样去办吧……嗯,了解。”
刚讲完电话,猪饲都来不及坐下,就在书桌上开始记录起来。这张社长用的书桌,前不久还是真柴义孝的桌子。
把写好的便条装进衣兜后,猪饲抬起头来望着草薙说道:“抱歉,让您久等了。”
“您很忙啊。”
“竟是些杂七杂八的事。社长突然去世,各部门的负责人都乱了阵脚了。之前我就对真柴这种大权独揽的体制感到担忧,要能更早一些调整的话就好了。”猪饲一边抱怨,一边在草薙的对面坐了下来。
“现今社长的职务,暂时由猪饲先生您来代理?”
听了草薙的问题,猪饲把手举到脸前,连连摆手道:“哪儿的话。”
“经营者并不是空名头。有人适合当经营者,有人不适合。而我这人还是更擅长当律师。迟早有一天,我会把这公司交给其他人来经营管理。所以呢——”猪饲望着草薙接着说道,“觉得我会为了夺取公司大权而杀害真柴的这种推论是不成立的。”
看到草薙睁大了眼睛,他苦笑道:“抱歉,开个玩笑。而且我这玩笑开得过了。好友去世了,我却连追悼他一下的空闲都没有,整天为工作所累。我也知道自己最近相当的焦躁。”
“在这种时候还来耽误您的宝贵时间,实在万分抱歉。”
“不,我也挺关心你们的搜查进展的,最近可有新进展?”
“案情逐渐明朗起来了。比方说,已经查明了凶手下毒的方法之类的。”
“有点意思。”
“真柴先生生前非常注重健康,从不饮用自来水这一点,您知道吗?”
听了草薙的提问,猪饲歪着头说道:“他那算是注重健康吗?这一点我也一样,最近几年都没有喝过生水了。”
看他说得如此轻巧,草薙大失所望。这事对有钱人来说,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是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子的,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倒也不是觉得自来水有多难喝,或许只是受了瓶装水厂商的怂恿罢了。嗯,也可以说是习惯吧。”猪饲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了下巴,“莫非水里有毒?”
“目前还不确定,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在家庭派对上,您喝过矿泉水吧?”
“当然喝过,而且还喝得不少……嗯……水。”
“有消息说,真柴先生在煮咖啡的时候用的也是瓶装水,您知道这事吗?”
“这事我倒也听说过。”猪饲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你们已经从咖啡里检测出有毒物质来了啊。”
“问题是,凶手什么时候下的毒。所以我想请问,您是否知道有什么人在休息日里曾经秘密去过真柴先生家吗?”
猪饲直勾勾地盯着草薙看。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经嗅到了言辞之中的微妙之处。
“您是说秘密地?”
“是的。目前我们还无法推断造访者的身份。但只要真柴先生愿意协助,那个人是能够不为人知地秘密进门的。”
“比方说,在他太太不在家的时候,带女人回家之类的?”
“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猪饲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把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说道:“能麻烦您打开天窗说亮话吗?虽然这对你们来说或许在调查时需要保密的,可我也不是外行,我不会随便外泄的。相应地,我也会对您开诚布公地说实话。”
见草薙没听明白,又不置可否,猪饲再次把背往沙发上一靠,说道:“你们警方不是已经查明真柴有情妇了吗?”
草薙不知如何应对,他不曾料到猪饲会跟他提这个话题。
“您都知道些什么情况呢?”他小心地打探道。
“一个月之前,真柴他曾经跟我说过,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他差不多想换个人了。”猪饲翻着白眼说道,“你们警方不可能连这么点事都查不出来。是因为查到了些什么,您才跑来找我的,难道不是吗?”
草薙抠了抠眉毛,苦笑道:“正如您所言,真柴先生他的确有个关系特殊的女人。”
“我也不问你那人是谁了,我心里大致有数。”
“其实您已经察觉到了?”
“用排除法就行了。真柴他这人是不会对吧女下手的,对公司员工和与工作相关的女人也是一样。这样的话,他身边就只剩一个人了。”说着,猪饲叹了口气,“话说回来,没想到果真如此啊。这事可不能让我妻子知道。”
“我们已经从他本人的供述里得到核实,那个周六周日她曾经去过真柴先生家。我们想要知道的是,除了她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与真柴先生有着同样的关系呢?”
“趁太太不在家,把两个情妇都带到家里去?这可是够豪气的啊。”猪饲晃动着身体说道,“但却是不可能的。真柴这家伙虽然是支老烟枪,但他嘴里不会同时叼两支香烟的。”
“您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家伙虽然整天换女人,但却不会同时和两个女人来往。估计自打他有了新欢之后,就没和他太太过了吧,就是所谓的夫妻生活。因为他之前说过,单纯为了满足欲望而做爱的话,还是等年纪再大些再说吧。”
“也就是说,目的就是生孩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正中红心。”猪饲咧嘴道。
草薙想起若山宏美怀孕一事。
“听您刚才所说,他和他太太结婚,最大的目的也就是为了生孩子?”
听草薙这么一说,猪饲身体大幅度后仰,往沙发上重重地一靠,说道:“不是最大的目的,而是唯一的目的。在他还是单身贵族的时候,就时常嚷着想早点要个孩子。他也曾经为此而热情高涨地寻找合适的对象,他与许多女性交往过,或许在世人眼中他就是个花花公子,但其实他只是在执着地寻觅一位适合的女性,一位适合成为自己孩子母亲的女性。”
“也就是说,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这位女性是否适合做自己的妻子?”
猪饲耸了耸肩,说道:“真柴他压根就不想要什么太太的。刚才我不是说过,他之前曾跟我说他想换个人了吗?当时他还跟我说,他想要的是个能替他生孩子的女人,而不是保姆或高档摆设。”
草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话要是让全世界的女人听到,要引起公愤的。说保姆也还罢了,摆设可就有点……”
“这话说来也算是我个人对绫音太太无私奉献的夸赞之辞吧。她辞去外边的所有工作,整日专心于家务,作为一名家庭主妇,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真柴在家的时候,她也是整日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一边缝制拼布,一边随时等着伺候丈夫。然而他却从不看重这一点。在他看来,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好像就算坐在沙发上,也不过是一件摆设,碍手碍脚的。”
“……这话说得真是够过分的。他为什么就这么想要孩子呢?”
“这个嘛……虽然我自己也不是不想要孩子,但还没到他那种地步。不过等孩子真的出生之后,感觉真是可爱得紧呢。”刚刚才做了爸爸的猪饲说话间露出一副溺爱子女的笑容。收起笑容之后,他继续说道:“不过,这事肯定受了他个人成长经历的影响。”
“您的意思是说……”
“估计你们警方也已经查到真柴没有其他亲戚和家人了吧?”
“听说是这样。”
猪饲点头道:“听说真柴的父母在他还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当时他跟着他父亲一起生活,但父亲是个工作狂,几乎不回家,所以就只好让爷爷奶奶来抚养他。可后来他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而父亲也在他才二十几岁的时候,因为蛛网膜下腔出血而突然去世,于是他早早地就成了个天涯一孤身了。虽然依靠他爷爷奶奶和父亲留给他的那些钱,生活上无忧无忧虑,甚至还能创建一番事业,但他却从此与亲情无缘了。”
“所以他才对孩子如此执着……”
“我想他是希望能够有人来延续他的血脉吧。不论彼此之间再怎没相爱,恋人和妻子在这一点上毕竟还是外人。”猪饲的语气淡漠了。或许他自己心中也有着类似的想法。也肯能因为这原因,这话在草薙耳中听来,也颇有说服力。
“前些天听您说起过,真柴先生和绫音太太相遇的时候,您也在场,记得是场什么派对吧?”
“您说的没错。那派对名义上是汇集社会各行各业的社交派对,但实际上却是顶着各种头衔的人寻找门当户对的对象的相亲派对。我当时已经结婚了,是受真柴之邀陪他一起去的。当时他说是为了换客户的人情而迫不得已参加的,结果,他却和在那里认识的女性结婚了,人生真是难以捉摸呀。嗯,这就叫机缘凑巧吧。”
“您说的‘机缘’是……”
听草薙这么一问,猪饲的表情里透出一丝不快,看起来像是在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
“在和绫音太太开始交往之前,他曾和一名女子交往过,而正巧在他和那女子分手之后,就召开了刚才说到的那场派对。我估计当时真柴他也是因为无法和之前的那女子顺利相处下去,心里有些焦急了吧。”猪饲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说道,“这事还请不要对绫音太太说起,因为真柴他生前曾经叮嘱过我的。”
“那他当时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和那女子分手的呢?”
猪饲歪着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在这类事情上互不干涉是我们之间默认的游戏规则。据我猜测,估计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吧。”
“他们当时不是还没结婚吗?”
“我说过多少次了,对他而言,这事才是最为重要的。或许对他而言,如今世间流行的那种所谓奉子成婚,才是他最理想的婚姻吧。”
所以他才会选择了若山宏美?
这世上的男人是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草薙原本以为自己早已见怪不怪了,可他却实在是难以理解真柴义孝的这种心思。即便没有孩子,但只要能和绫音这样的女子生活一辈子,难道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您说的真柴先生曾经交往过的女子,都是怎么样的人呢?”
猪饲回忆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听真柴说起过有这样一个人,但他没介绍给我认识。他这人有时神秘兮兮的,或许当时决定在订婚之前不打算公开关系吧。”
“那当时他和那女子是好说好散的吗?”
“我想应该是吧。他也没和我好好谈过这事。”说完,猪饲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盯着草薙说,“你们不会是觉得那女的可能与此案有关联吧?”
“倒也不是这意思,我们只是希望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被害人的情况罢了。”
猪饲苦笑着摆手道:“如果你们是在猜测真柴他当时把那女的给叫到家里去了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那家伙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绝对的。”
“因为……真柴先生他嘴里是不会同时叼两支烟的,是吗?”
“没错。”猪饲点头道。
“我明白了。我会参考的。”草薙看了看钟,站起身来,“你在百忙之中还协助了我们,实在是万分感谢。”
他刚一转身向出口走去,猪饲便赶到了他身旁,替他打开了门。
“这可……真是不敢当。”
“草薙先生,”猪饲向他投来认真的目光,说道,“我无意出言干预你们的搜查行动,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真柴他算不上是个正人君子,只要一调查,估计就能查出许多他以前的事来,但我个人觉得他的过去和这案子之间没有联系。如今公司正处于非常时期,还望你们尽量别再旧事重提了。”
看来他是担心会影响到公司的声誉。
“就算我们查到些什么情况,也不会泄露给媒体,请您放心。”说罢,草薙走出了房间。
他的心中还残留着不快,当然,是针对真柴义孝这个人的。他对真柴义孝单纯把女性看作是生孩子的工具这一点,心底里感到愤怒不已。想来他那样的人,在其他方面也抱着一种同样扭曲的人生观吧。比方说,在他眼中,员工不过就是为了让整个公司运转的零部件,而消费者则不过是他榨取钱财的对象罢了。
不难想象,他的这种观点之前一定令许多人受过伤害。既然如此,有那么一两个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的也不奇怪。
若山宏美的嫌疑也并不能完全洗清。虽然内海熏认为她是不会下手杀害自己腹中胎儿的父亲的,但听猪饲这么一说,他觉得如此断定为时过早了。虽然真柴义孝他原本似乎打算和绫音分手之后就和宏美结合的,但这却是因为她怀上了他的骨肉,而并非是因为他真心爱她。因此,完全有可能是他当时对宏美提出了什么自私自利的要求,使得她怀恨在心。
话虽如此,面对内海熏提出的观点,即宏美虽是第一发现者却不把有毒物质的残留痕迹抹掉这一很不合逻辑的说法。草薙却不知如何反驳。不留神忘了?这种想法有些说不过去。
草薙心想,总而言之,还是先把真柴义孝在和绫音相遇之前交往过的那名女子给找出来吧。他一边想着找人的顺序,一边走出了真柴的公司。
真柴绫音像是猝不及防,睁大了眼睛,草薙发现她的黑眼珠在微微地晃动。这话果然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您是问……我丈夫以前的恋人吗?”
“向您提出如此不愉快的问题,实在是万分抱歉。”他坐着低头致歉。
此刻他们两人正坐在绫音暂住的旅馆的茶座里。草薙打电话说有事相询,约她见一面。
“这事和案件有什么联系?”
听到她的询问,草薙摇了摇头,说着:“现在一切都还不好说。但既然您丈夫很有可能是被人给杀害的,那么我们就必须得把所有有杀人动机的对象都给找出来,所以就想反查一下过去的情况罢了。”
绫音微微翘起嘴角,两眼看着草薙。惆怅的微笑。
“你们觉得他那人其实根本不会和对方好说好散的,就像和我分手一样,是吧?”
“不……”他很想表明自己并非这意思,但还是打住了。他再次看着绫音说道,“我们得到消息,说是您丈夫曾经四处寻找能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心存这种想法的男子一旦做得过了火的话,就会令对方受到伤害的。所以当时受了伤害的对象也是很有可能会对他心怀怨恨的。”
“就像我一样吗?”
“不,您……”
“没关系的。”她点头道,“那位警官是姓内海吧,估计您应该已经听她说过,宏美她最终成功地实现了真柴的心愿。所以他选择了她,而决定抛弃我。要说我心里真的就一点都不怨她,也是假话。”
“您是不可能行凶的。”
“当真如此吗?”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还并未从塑料瓶上检测出任何的有毒物质,最为稳妥的见解依然还是认为毒下在水壶上,而您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草薙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歇了口气之后再次开口说道,“现在我们只能认为有人在周日造访真柴家下的毒。估计他人擅闯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是您丈夫主动邀请进来的。然而从工作关系上来看,我们找不出相关人物的名字。而从他极为私人的关系上来看的话,他会趁着您不在家悄悄邀请来家里的对象,自然就很有限了。”
“也就是说,要么是情妇,要么是前女友,是吗?”她说着拢了拢刘海,“可我也帮不了你们啊。这种事,真柴没跟我提过半句。”
“再怎么琐碎的事都没关系的。他之前就没有在和您交谈的时候偶然提到过呢?”
她歪着头说道:“这……他是几乎不提过去的。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倒可以算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似乎也不会再去那些和已经分手的人曾经到过的餐馆或酒吧。”
“是吗?”草薙失望了。原本他还打算到真柴之前约会时常去的店里去碰碰运气。
或许真柴义孝生前的确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在他家和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之中,找不到除若山宏美之外的情妇的任何蛛丝马迹。保存在他手机上的电话号码,除去跟工作有关的女性外,剩下的就全都是男性的号码了。其实,就连若山宏美的号码都没保存。
“真是抱歉,没能帮上你们的忙。”
“不,您没必要道歉的。”
就在绫音准备再稍微表示一下歉意的时候,放在身旁的包里传出了手机铃声。她赶忙把手机掏出来,问了句“可以接听吗”,草薙回答说“当然可以”。
“是,我是真柴。”
绫音刚接起电话来的时候表情还很平静,但顷刻之间,她的睫毛便开始颤动起来,她有些紧张地望着草薙。
“嗯,这倒也没什么,还有什么事吗?……啊,是这样子啊?好的,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了。”挂断电话之后,她捂住了嘴像是说“糟了”,“或许我刚才该告诉她草薙先生您在这儿的?”
“请问是谁来的电话?”
“内海小姐。”
“是那家伙?她都说了些什么?”
“说是她想现在再去调查一次厨房,问我是否可以到我家去一趟,她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再调查……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草薙摸着下巴尖,两眼望着前方的地面说道。
“大概是想再调查一下毒是怎样下的吧。”
“或许吧。”草薙看了看表,拿起了桌上的账单,“我也过去看看吧,您看行吗?”
“当然可以。”绫音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那个……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也觉得请您帮忙做这种事,真的很失礼……”
“什么事?您就尽管说吧。”
“其实,”她抬起头来说道,“我是想请您帮忙浇一下花。因为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只会在这旅馆住一两天的……”
草薙“嗯”了一声,点头说道:“给您带来不便,我们也挺过意不去的。不过现在鉴证的工作已经结束,您应该也可以回家去住了。等她的那什么再调查一结束,我就会通知您的。”
“不,我没关系的。我是自愿决定在这里再住上一段时间的。而且,要独自一人住在那么大的家里,想一想就心痛。”
“说来也是。”
“我也知道自己不能总这样逃避下去,但我想在丈夫的葬礼日程定下来之前,暂时就先在这里住着好了。”
“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把您丈夫的遗体送还给您了。”
“是吗?那我得准备准备了……”说着,绫音眨了眨眼,“那些我原本是打算明天回家拿行李的时候顺便给浇浇水的,可其实,我也想尽早给它们浇水,一直挺担心的。”
草薙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拍着胸膛说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是庭院里和阳台上的那些吧?”
“真的可以吗?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呢。”
“您这么配合我们的搜查行动,我们当然也愿意帮点小忙。反正那边也有没事可做的人,您就放心交给我去办吧。”
草薙一站起来,绫音也跟着站了起来,双眼直视着草薙的脸说道:“我不想让家里的那些花草枯萎。”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恳切。
“您似乎很爱惜它们啊。”草薙回想起她刚从札幌回来的那天,也曾经给那些花浇过水。
“阳台上的那些花是我还单身的时候就种的了,每一株都包含着种种回忆,所以我不希望因为这次的事,连它们也失去。”
有一瞬间,绫音的双眸盯着远方,但紧接着便回到了草薙身上。她的双眸中放射出勾人心魂的光芒,令他无法正视。
“我一定会帮您浇那些花的,您就放心吧。”说罢,草薙走向了收银台。
他在旅馆门前打了辆车,前往真柴家。绫音最后流露出的那副表情深深烙在了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草薙怔怔地望着车窗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块建筑物上的招牌。是一块日用百货超市的招牌。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好意思,我就在这里下车。”他连忙对司机说道。
在日用百货超市里匆匆买了东西之后,他再次拦了辆车。因为顺利买到了想买的东西,他有些飘飘然起来。
来到真柴家附近,就看见门前停放着几辆巡逻车。草薙心想,搞得还真挺煞有介事的。这样下去的话,这户人家在不短的时间内还得继续遭受世人好奇的目光。
大门旁站着一名穿制服的警官,正是上次刚刚案发时在门口站岗的那名警官。对方似乎也还记得草薙,看到他走过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刚进到屋里,他就看到换鞋的地方放着三双鞋,其中那双旅游鞋他曾见内海熏穿过。另外两双是男鞋,一双是皮革已经松软破旧的便宜货,另一双则不光崭新锃亮,而且上边还有“Armani”的字样。
草薙沿着走廊向起居室走去。门开着,进去一看却不见半个人影。没过多久,厨房里头便传出了男人的说话声。
“的确没有拿手碰过的痕迹啊。”
“对吧?鉴证科也认为,这东西至少已经有一年时间没人碰过了。”内海熏的声音回应道。
草薙探头望了望厨房,只见内海熏和一名男子正蹲在水池旁,水池下边的门开着,挡住了那男子的脸,两人身旁还站着岸谷。
注意到有人来的正是这个岸谷:“啊,草薙前辈。”
内海熏闻声转过头来,脸上浮出狼狈的神色。
“你们在干吗呢?”草薙问道。
她眨了眨眼,说道:“您怎么会上这儿来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们在这儿干吗呢?”
“你又何必跟你这个热心工作的后辈这样说话呢?”又是只闻其声。伸头查看水池下方的男子说完,从水池档门上方露出脸来。
草薙吃了一惊,一时间感到手足无措,因为对方是他非常熟悉的人。
“汤川,你怎么会在这儿……”问完之后,他把目光转移到了内海熏身上,说:“你瞒着我去找这家伙给你出主意了,是吧?”
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这话可真是奇怪。内海君她想去见谁,还非得一一向你请示不可吗?”汤川站起身来,冲着草薙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啦。看你气色不错,那就比什么都强。”
“你不是再也不想协助警方展开搜查了吗?”
“从根本上来说,我的这种想法并没有改变,只不过有时也会有些例外。比方说,眼前出现了令科学家感兴趣的谜团的时候。嗯,就这起案子来说,倒也并不是没有其他原因的,可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吧?”汤川向内海熏投去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
草薙也转头看着她说:“你所说的再调查,指的就是这事吗?”
内海熏吃了一惊,半天没合上嘴。“您是听绫音太太说的吗?”
“当时我正在和绫音太太谈事,结果你就打电话给她了。对了,差点就把一件重要的是给忘了——岸谷,你现在好像手空着吧。”
突然听到叫自己的名字,他的这名后辈刑警一下子挺直了背,说:“我现在正奉命旁听汤川老师的现场查证,因为光是内海她一个人的话,或许会听漏掉某些信息。”
“我来替你听好了,你去把院子里的花给浇一下。”
岸谷不停地连连眨眼:“您是说浇花吗?”
“人家绫音太太为了方便我们展开搜查,把家都腾出来了,你去浇一下水又不会死人。你只用浇院子里的那些就行了,二楼阳台上的那些我来。”
岸谷老大不乐意地皱起了眉头,说了句“明白”,走出了厨房。
“好了,不好意思,就麻烦你跟我从头说一下你这番再调查的内容吧。”草薙把提在手上的袋子往地上一放,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内海熏问道。
“这东西跟你的再调查无关的,你就不用管了。好了,你就来说说吧。”草薙两眼望着汤川,把双手抱在了胸前。
他手上戴着手套。汤川双手的拇指勾住想来也是“Armani”的两只裤兜,靠在水池旁。
“当时你手下这位年轻女刑警来找我,问了一下这样的问题:隔开一段距离在某个特定人物的饮料中混入毒药,是否可能?而且之前所设下的陷阱还不能留下丝毫的痕迹。哎呀,这样的难题,即便在物理学的世界中也是很难遇到的。”他说着耸了耸肩。
“隔开一定距离……”草薙瞪了内海熏一眼,“你还在怀疑绫音太太吗?你是一口咬定她就是凶手,跑去找汤川问到底用什么魔法才能下毒,对吧?”
“无不光是在怀疑绫音太太,我只不过是在确认那些在周六和周日里有着不在场证明的人是否真的就不可能行凶。”
“有什么区别?你不就是冲着绫音太太来的吗?”草薙把目光转回到汤川身上,“好了,你干吗要查看水池下边啊?”
“我听内海君说,你们从三处地方发现了有毒物质。”汤川竖起戴着手套的三根手指说道,“首先是被害人喝过的咖啡里,其次是冲泡咖啡时用过的咖啡粉和滤纸上,最后是用来浇水的水壶上,但之后的事情你们就弄不清楚了。有两种可能,一是直接在水壶里下毒,而是在水里下毒。如果是水,是哪里的水?也有两种可能,不是瓶装水,就是在自来水。”
“自来水?你是说,在自来水管下毒吗?”草薙哼了一声。
汤川面不改色地接着说道:“在有多种可能性的时候用排除法是最合理的。虽然听说鉴证科已经认定水管和净水器没有异常,但我这人的性格是不亲眼看看是不肯罢休的,所以我就调查了一下水池下边。要在水管上动手脚的话,那就只有在这里下手了。”
“那结果又如何呢?”
汤川缓缓摇头道:“水管、净水器的分流管和过滤器上全都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虽然倒也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都取下来拿去调查,但我估计不会有任何结果。这样的话,假设毒是下在水里的,就可以断定水是瓶装水。”
“塑料瓶上可没检测出有毒物质来。”
“科搜研的报告还没有出来。”内海熏说道。
“不会有的,我们的鉴证科也不是吃干饭的。”草薙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叉腰望着汤川说道,“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吗?特意跑来插一手,结果不也没什么心意吗?”
“有关水的结论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了,但有关水壶的查证接下来才开始的。刚才我不是说过的吗,毒也有可能是直接下在水壶里的。”
“这可是我主张的观点。不过先声明,周日早晨的时候,水壶里可是还什么毒都没有的,只不过前提是要相信若山宏美所说的话。”
汤川并没有搭腔,而是拿起了放在水池旁的一只水壶。
“那是什么?”草薙问道。
“一只和本案中曾使用过的水壶一模一样的水壶,是内海君准备的。”汤川拧开水龙头,往水壶里灌温水,紧接着又把水倒进水池流走。“这水壶并没有动过任何手脚,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水壶。”
之后他又重新在茶壶里灌满水,放到一旁的煤气灶上,打开了火。
“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好了,你就等着瞧吧。”汤川再次把身子靠在水池边,说道:“你认为凶手是在周日来到这户人家,往水壶里下的毒吗?”
“不是就只有这种可能了吗?”
“当真如此的话,凶手就是选择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办法。难道凶手就没想过,真柴先生会把自己曾经到过家里的事透露给其他人吗?还是说,你们觉得凶手是趁着真柴先生外出的间隙悄悄潜入家中的?”
“我认为潜入的可能性不大。据我推断,凶手应该是一个令真柴氏无法在其他人面前提起的人。”
“原来如此,你认为对方是个被害人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的人啊。”汤川点了点头,转身对内海熏说道,“看来你的前辈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我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草薙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
“没什么太深的意思。我只想说,既然你们俩都还保持着理智的话,那么意见产生分歧也绝对不是坏事。”
见汤川说话的语调依旧有些看不起人,草薙瞪了他一眼,但汤川对他的目光却毫不在意,仍旧是一脸的微笑。
不一会儿,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了,汤川关了火,揭开盖子往里边看。
“看来结果不错。”说着,他开始把水壶里的水倒进水池。
看到壶嘴里流出的液体,草薙吓了一跳,因为之前汤川装进去的明明是普通自来水,但此时却变成了鲜红色。
“水怎么回事?”
汤川把水壶往水池里一放,冲草薙笑着说道:“之前告诉你说水壶上没动过手脚,那是骗你的。其实我在水壶的内侧涂了层红色的粉末,用明胶把粉末覆盖住了。水一沸腾,明胶就会渐渐溶解,最后粉末就会溶到水里去了。”说完,他又换回一副严肃的表情,对内海熏点头道,“在本案中,在被害人死亡之前,至少用过两次水壶,是吧?”
“是的。周六晚上和周日早晨曾经用过。”内海熏答道。
“根据所用明胶的质和量的不同,也存在有毒物质不会在第二次使用时溶出,而在第三次才会溶出的可能。你们去找鉴证科确认一下如何?同时还要考虑一下毒药会敷在水壶的哪个位置,有必要的话,还得查证一下明胶以外的材料。”
她回答了句“好的”,把汤川的指示写到了随身手册上。
“怎么了,草薙君?干吗一脸沮丧的样子啊?”汤川用揶揄的语气说道。
“我可没沮丧。话说回来,这么特殊的毒杀手法,一般人能想得到吗?”
“你说方法特殊?根本不。对一个平日用惯了明胶的人来说,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难事,比方说擅长做菜的太太们。”
汤川的话令草薙不由得咬牙切齿。这位物理学家显然已经把绫音太太认作是凶手了,恐怕是内海熏给他灌输的这想法吧。
就在这时,内海熏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说了两三句之后,望着草薙的脸说道:“科搜研那边的报告出来了,说是最终没能从塑料瓶上检测出任何有毒物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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