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办公室里氤氲。郑理事微低着头,只敢稍稍抬眼去看办公桌对面面无表情却明显低气压笼罩的理事长。
中间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叠当日晨报。以“迷醉天音遭遇车祸”、“迷醉车祸引发粉丝踩踏受伤事件”等为头版大标题,而题图却无一例外是跪在地上濒临崩溃的柳溪川。
“想解释一下吗?”理事长居然眯起眼笑着抬起头问道。
那不合时宜的笑意让郑理事打了个冷战。
“是这样的……”
郑理事刚要解释便被理事长的手势打断。
“算了,对年轻人的小情小爱我没兴趣。目前外界反应怎么样?”
“负面影响比较大,毕竟引发了意外事故。”
理事长随手抓起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大幅照片问道:“这显然不是记者拍的吧?”
“不是。记者出现时踩踏事件已经发生了,这张应该是之前的某个fan拍下,后来被记者买去的。”
“你确定是被记者买去?”
“您的意思是?”郑理事迟疑。
“还记得前几次公司消息外泄的事件吗?无一例外与SEAL有关。我得到的消息是,这些照片是大枫唱片提供给各大报社并且施压登载的。”
“轩辕辙?”
理事长笑着摆了摆手:“我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手下人干的。毕竟,天高皇帝远啊。”
“那您的意思……”郑理事反应过来,“重点是,我们公司有大枫唱片的人?”
“那是一定的。”
“他们的目的到底想怎样?”
“我看和季明樱有关。我听说自从季明樱离开大枫唱片到YXC,香港总部那边就没再给过大枫唱片什么甜头……”
“这季明樱和轩辕辙的关系还真是扑朔迷离啊。这么说来有点奇怪,既然是他们的人,上次怎么会发布出轩辕辙和季明樱的绯闻报道?”
“忘了吗?每次都是暗中协助,只有那一次报道中出现了‘YXC工作人员’的字眼。也只有那一次与大枫无关,大水冲了龙王庙。可以推测出这条消息应该也先向大枫报告过,却意外地石沉大海。大枫还没有蠢到拿自己少东开涮的地步。这个内线急于给SEAL制造负面新闻,可见并不完全是为了钱啊。”
“您知道是谁了?”
“具体是谁还不知道。但至少是高层,不然不会对SEAL如此了如指掌。看来现在该是让某人回来的时候啦。”
“苏薇?”
理事长露出微笑点点头。
“但是以什么准则交给她处理?”
理事长沉思半晌,并没有直接回答郑理事的问题,而是另起话题:“季明樱和柳溪川两人关系怎么样?”
郑理事一愣,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自合作以来一直很好,亲如姐妹。”
理事长低头重新拿起刊有柳溪川大幅照片的报纸端详一番,叹了口气:“你把我的意思转告苏薇,即使她不情愿也必须以这个准则去处理。”
郑理事郑重地略俯下身等待下文,理事长所说的话却叫他着实大吃一惊,瞪大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必要的时候,弃迷醉保SEAL。”
不可否认,SEAL发展迅速并且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两个女生近乎完美的个人素质使业内所有人一致看好她们未来至少七年内的发展。
但是,比起已在亚洲成为首屈一指的偶像团体迷醉天音来说,还有一定距离。两者目前为公司创下的利润也有明显的差距。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做出“弃迷醉保SEAL”这种决定。
理事长……到底和季明樱有什么关系?
走出办公室掩上门的郑理事决定搞清这个问题。在给苏薇打电话让她回公司官复原职之后,把GIN叫了进来:“帮我去办件事。”
苏薇从郑理事办公室出来,刚进办公室,便看见这位不速之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实在令人感叹,这个男生,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太耀眼,站在怎样出众的人群中也埋没不了。只要他出现的地方,整个空间都是亮堂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王者风范吧。
一米八的身材,颀长挺拔,跳舞几乎是无师自通。
天生完美容貌清澈眼神,五官棱角分明得像雕刻。每一个表情都恰到好处,仿佛为镜头而生。阳光的,沉稳的,冷酷的,深情的,每一种角色都进退得体,有时甚至让人分不出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无论多宽广的舞台都能压得住阵脚,无论多刁钻的记者提问都能应对自如。不是四个男生中年龄最大的,却成为无可替代的Leader。
更重要的是年轻人少有的谦逊个性,让圈内没有一个前辈为风头被他抢去而嫉恨,相反,全都甘当这个男孩的铺路石。
所有铺路石中,苏薇是最心甘情愿、费尽心血的一个,无论是最初当迷醉经纪人时,还是后来晋升为高层理事后。
女人定定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蔼地问道:“hisky有事吗?”
却看见男生脸上露出的久违了的表情。
这样的神色,似曾相识,提醒苏薇曾经为了他好对他做过怎样残忍的事。在面对失去生存动力的hisky的一百多个日夜里,每当看见这种表情,女人就忍不住心痛,就像受伤的人是自己的孩子。伤害过他,哪怕是为了他好。
如今这一切要卷土重来?
“苏理事,我有件事要问你。”
女人在桌前面对着他坐下。
“当年,辛安并没有死对不对?”
苏理事一愣,咽了口水,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你们根本就没有杀她?”
苏理事深吸一口气,再点一下头。
“tOMORRO的火也不是你们放的?”声音开始发颤。
女人一垂眼睑,下了很大决心:“没有人说过她死了。我们只是很走运地在报纸上找到那家PUB着火的新闻,只是故意把它放在了你看得到的地方……”
“为什么要故意让我以为她死了?”男生激动地站起来揪住女人的衣领,手被捏得骨骼作响。
“不这样做你怎么会死心?”女人推开男生的手,喘了口气,“她又不肯收钱。”
男生突然露出一个嘲讽般的微笑瘫软下去:“……我早该猜到的。如果她真的死了,公司不会那么急于让迷醉去国外。”
女人淡然笑了一下:“看到你难过我们也很痛苦。对不起。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被你知道了也无妨,刚才郑理事传达了理事长的意思——万不得已时放弃迷醉。”
“交给你处理了?”
女人点头。
“那么就随你处理吧。不管你对迷醉曾经付出过多少将要付出多少,我还是恨你。”男生冷漠地起身推门准备离开。
女人突然反应过来,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hisky,你是不是找到辛安了?”
男生的手搭在门把上深吸一口气,沉闷地应了一声。
“在、在哪里?”
这件事显然比刚才“放弃迷醉”的决议还要具有冲击性,苏薇几乎站不住,靠向办公桌。
“说来你也许不信,她就在我,当然还有你,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男生意味深长地回看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出去。
女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就在你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
她就是全国媒体曝光率第一的“流行教主”Luna季明樱。
而此时的明樱,即将面对人生的另一次巨大转折。
刚和溪川一起完成广播剧《G弦上的咏叹调》第一季最后一期录制。经过前一天晚上那么一折腾,溪川好像有即将生病的迹象,嗓音有些嘶哑。
明樱体贴地趁广告时间出直播间去找些润喉片,其实自己也很疲惫。
在电台一路碰到的工作人员都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觉得很奇怪,明樱最终忍不住拖住一个熟人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方却答非所问:“恭喜啊。”
“什、什么?恭喜什么?”
对方一愣:“你还不知道吗?刚才电视播出了金振宇的新闻发布会,公开和你的关系嘛!”
“啥啊?”一根神经跳断在大脑里,“公开关系?”
“说得很诚恳啊。‘虽然Luna一直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不想公开,但我觉得fans完全能理解并祝福我们的’。”
明樱头脑空白地放开对方的衣服,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
“Luna你没事吧?”
“……事情大了。”
这男人脑子里长的难道是棉花吗?
明明已经拒绝到那个分上了!男人的占有欲真是很可怕很可怕很可怕!
怎么办?
经历了几秒钟大脑真空期,明樱扶着墙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决定不管怎样先回去接听完听众热线完成节目再说。
如果晚几秒,也许就接听不到那个电话。
热线时间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明樱戴上耳机,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全身像过了电,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快要窒息。
“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她是SEAL的歌迷,所以我想为她点播一首SEAL的歌曲,祝她生日快乐,并预祝她期中考顺利……”
明明是温馨的话语,在明樱听起来却是刺耳的噪音。
记得那么清晰,却总是不敢想起。
——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她是SEAL的歌迷,所以我想为她点播一首SEAL的歌曲……
——我再问一遍,照片上这个女孩在哪里?
截然不同的语气和内容,一模一样的声音,抽空时隔三年的跨度,完全重叠在一起。记得清晰,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如果是被明樱辨认出的声音,绝对不可能出错。
女生当即不顾直播,扔下耳机冲到导播间,发了疯似的抓住导播喊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刚才那个人在哪里?”
当然没有结果。这个节目的点歌热线并没有记录热心听众个人信息的惯例。
直播节目因为明樱的搅局被迫中断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明樱第二次做出了最艰难和绝望的选择,如同当年,一模一样。
hisky。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就像溪川和Brandy,如果公开两人关系,后果不堪设想。溪川和Brandy在牵手的那一瞬间就做好了抛弃一切的准备。而我和你,都没有。
你是不能离开舞台的,那里有你所有的梦想。
在广袤的宇宙中,只有这里是属于你的星球,它因你旋转,给你勇气。
虽然在这个没有我的世界,你曾经感到过无比清晰的孤独感,但不可否认,它也同时带给你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在转身离去的我和即将变成标本的梦想之间。
做个选择。
当初的你就没有考虑过前者,现在的你也一样。
这一点我比谁都肯定。
而我自己,生命中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想复仇。
那个销声匿迹了三年的男人还活着,不仅活得很好,而且那么讽刺,她的女儿竟是SEAL的歌迷。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放弃SEAL这唯一的线索,可能永远都找不到那个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得到自己的幸福又能怎样?
再也感觉不到自己跳跃的心脏,所有快乐的、痛苦的、虚假的、真实的记忆全部如同云雾消散,成为一个没有从前与未来的陌生人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假装很轻松,假装什么也不在乎。
守着那样一份失去一切换来的幸福逐渐变腐朽又怎样?
也许比铭记清晰的爱恨更黑暗更悲凉。
他也有女儿。也有家人。也有深爱的人。也有想守护的人。
为什么那么残忍地毁了属于我的一切?
不能原谅。
我注定抛弃一切走进那条黑暗的隧道里。
路程单调孤独又漫长。没有尽头。
贸然转身走出来,仇恨只会遇光生长遇水膨胀,长成参天的模样,不给我生活的其他部分留下足够生存的养分。
我不能原谅。
五分钟后,重新戴上耳机的明樱对着话筒说道:“也许很多听众都已经知道了。King刚才在SKh酒店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公开我和他的关系。”
——最爱你的人,能够排除一切干扰因素,仅凭声息认出你。
“我承认,一直以来我太自私,认为公开恋情会失去很多fans……”
——Luna,我们回去。
“但是King做出的决定给了我很大勇气,也让我觉得很惭愧……”
——不要让我担心随时会失去你。
“我知道真正爱我的fans应该能理解……”
——你在这里。
“……原谅我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我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你没事吧?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的幸福……”
整个世界被按下静音。
坐在三角桌对面的溪川目瞪口呆。
有生以来还没见过这样的“找到幸福的人”。
女生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使其听起来愉悦,甚至还刻意从嘴角扯出微笑,一手托住耳麦,可是却不停抬另一只手去擦满脸的泪水,泪水依然像不受控制般噼里啪啦地往桌上砸。那双曾经充满力量的眼眸像关不住的水龙头,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逐渐失去光泽。
泪流满面的,已经找到幸福的人?
重要的是,溪川虽然对明樱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但有一件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樱并没有哪怕一丁点爱金振宇。
郑理事失态得连门都没敲就直接冲进理事长办公室。
“理事长,一小时前程氏旗下的艺人金振宇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和Luna的恋情。”
老爷子不紧不慢地从面前的材料上抬起头:“哦?”悠哉的态度与郑理事的紧张形成鲜明反差。
“而且刚才的电台节目中,Luna居然没征得公司同意就擅自承认了恋情!”语气中带着完全被无视的恼怒。
“是吗?”理事长这才完全放下手里的材料,却依然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有意思。这孩子挺雷厉风行啊。”
郑理事彻底傻了,不明白理事长这个态度究竟什么意思:“可是……”
“如果她不承认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一语中的。郑理事快速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事件经过,程氏方面根本没给YXC留下任何余地,如果Luna当场拒绝才恐怕难以收拾。现在这种应对,即使公司开会商量一整天,也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只不过……”
“至少应该先和公司通通气是吧?”理事长笑眯眯,“那就不是Luna的风格了。”
说得……也是。郑理事无奈地摸摸自己的脑袋。
理事长却突然正色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派人去把季明樱刚才在电台做节目时的录音和录像全部拿回来给我。”
郑理事虽不明白有什么用途,但对理事长一贯的决策力深信不疑,立刻二话不说转身退出门外去作安排。
明樱自从做完节目的那一秒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让溪川忘了自己的麻烦,反为她担心起来。
上车后,溪川握住明樱的手:“我想去散散心,你陪我。”其实目的正好相反。
明樱疲惫地瞥来一眼,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GIN转过头:“我和你们一起去。”
溪川想这样也好,如果待会儿明樱心事重重喝醉了,自己一个人可能没办法把她拖回宿舍。正点头答应,突然看见GIN手中的袋子,好奇:“那是什么?”
“这个吗?”GIN配合着打开袋口给溪川看,“是刚才节目的音频和视频。”
“视频?要那个干吗?”想到刚才明樱的状况,溪川不由得心一紧。
“刚来的电话,理事长要过目。”
蹊跷。理事长管这个事做什么?溪川有些不安:“明樱擅自做主的事,公司怎么说?”
“还不是臭骂一顿,骂完还是承认,明樱做得很对。”GIN无奈地耸耸肩,“高层那群人就是生怕自己被无视、没有存在感。”
“那么……我的事呢?”溪川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GIN摇头:“不知道,现在还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听说让苏理事拿出方案。”
溪川头皮一阵发麻:“果然完蛋了,栽在她老人家手里。”
“往好的方面想啦。”GIN伸过手扶着溪川的胳膊,宽慰道。
不知不觉已停在酒吧门口。溪川把头一直靠在车窗上神情恍惚的明樱拉下车。如溪川预料的一样,这地方明樱倒不怎么排斥,很给面子地喝了很多杯。
明樱酒量太好,即便喝了无数杯也没怎么醉,只趴在吧台上头枕着手安静地流眼泪。溪川看着心痛,却连从哪个角度安慰她都不知道。只好转身向另一边和GIN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司机一直等在GIN的另一侧,要了杯饮料。
几支喧嚣的舞曲后,换了蓝调的忧伤情歌,给人心里添堵,连溪川也难过得多喝了两杯,昏昏沉沉中好像看见明樱绕到司机旁边拿走了什么。
下一秒,望见司机错愕的表情,还依旧以为离席的明樱是去盥洗室了。
谁也没反应过来。
半分钟后,溪川才和GIN同时从长脚椅上惊恐地跳下来面面相觑:“她刚才拿走了什么?”
“车钥匙。”司机一头雾水,已经忍了很久。
“什么?”两人同时冲到门外,刚才停车的地方空空如也。
溪川扯住GIN:“快打她手机。”
等待良久,GIN无奈地合上手机:“不接。”
这下溪川是彻底酒醒了,并且,脊梁上掠过一阵凉意,忐忑不安地回酒吧去拿包。
GIN又拨了一遍手机。
开了没多远,明樱的手机就响起来,屏幕中央hisky的名字在闪烁。
女生一狠心按了挂断键,又继续一直按住不放,直到关了机,将手机扔在右边副座上。
带着微薄暖意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来,淹没了夜色的一切景象,视线摇摆不定,不断扩散出涟漪。一如最初,在水下看见的景象。
起航时晴空万里,风平浪静,湛蓝苍穹下扬起白色风帆。
而如今深陷暗夜,暴雨侵袭,迷失在苍茫海上无法返航。
生命的一次突转,之后是无穷无尽、跋山涉水的找寻,可是,却找到一片荒芜。
留存于世唯一的目的成为复仇,如果不是铭记那一句“为你……”有理由死去千百次。
是爱与恨交织,让我活在这里。
无法幸福,不能幸福。
劫难永恒地轮回下去。
摇下车窗后,疾风将泪水吹向夜幕里,无迹可寻。
苍蓝色。深黑色。灰色。白色。点缀似的彩色霓虹。
我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直到被鸣笛的警车从后面超过截下,明樱的脑海还是像被油漆粉刷,苍白一片,只剩下两个声音在不断彼此覆盖重叠。
那些声息抽丝剥茧留下最真实最原始的情绪,盘桓在每一个脑细胞的内里。
让人无法喘息,将要窒息。
酒精的作用,出现幻觉。
自己只身一人走在暴风雪中,凛冽的寒风刺痛了澄明的瞳仁,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却一直在皑皑白雪中向前跋涉,想高呼求救,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它们被哨子般的风声无情淹没。
前方没有尽头,而回头,脚步在雪地上自动消失。
世界一片纯白。
长久的同一颜色让眼睛失去了敏感度,失去光泽。
渐渐地,渐渐地,什么也看不见。
世界只剩两种刺耳的弦音,反复交替。
——为了你……
酒后驾车违章事件如其他关于SEAL的负面新闻一样没有被封锁住,其实已经越来越明显是有人刻意而为。
所有报道中的照片都是抓现行,很显然,明樱被跟了,不管是狗仔还是业内竞争对手。
介于社会舆论压力,明樱被迫暂停一切商业活动。
对当事人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正乐得有个喘息之机,把情绪调整过来。
SEAL最近祸不单行,相比之下,溪川的恋情公开倒算不了什么,通告和演艺活动一下子全压在她身上,出现前所未有的繁忙期。
明樱则天天待在宿舍忙自己的事。
上SEAL后援会的主页,向工作人员讨来管理员账号,筛选一下,生日在4月2日的会员有上万人,80%都是女生,95%都是学生年龄层。
看了一整天的会员资料,毫无头绪,盯久了屏幕,眼睛又酸胀起来。
抬头看钟,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明樱起身决定先收拾一下屋子。
溪川太忙了,整个房间乱七八糟,站在门口的明樱叹了口气,很疑惑她每天晚上是睡在哪里的。床上全被衣服占满了,地上则什么都有,连脚都伸不进去,桌上铺天盖地堆着山一样的CD,CD架早就歪倒在一旁。
一点一点开始整理。
时尚杂志,放书架上。
CD,放CD架上。
衣服,归类放进衣橱里。
头饰,放床头柜。
化妆品,放梳妆台上。
胶水装订机,放在?
放在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吧。
明樱略作思考就回身拉开抽屉,却突然被抽屉里原有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长方形相框。人物是很普通的高中生情侣,穿的是漂亮得在全上海出名的阳明高中的制服。女主角显然是溪川,而男主角,不是路源,却有点眼熟。在哪儿见过?想不起来。
明樱抓抓脑袋坐在地上,盯着照片里的美少年研究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明樱以前所在的高中圣华中学与阳明距离没多远,邻校的美少年?大概的确是见过吧。
放弃了。正打算将相框放回抽屉,却又看见了先前垫在相框下面以至于没发现的另一样东西,是一本剪报。明樱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擅自拿出来,最后还是抱着“嗯,只看一眼就好”的心态取出来看了。
翻开的瞬间就突然想起,那个男生,就在不久前的电视节目里见过。
去年感动中国人物之一——夏新旬。
本报讯(首席记者卢安)昨天下午5时10分至6时50分,本市樱花江堤坝边聚集着成百上千的市民,大家争相传颂着一名少年见义勇为的壮举。在近两小时内,市民们眼含热泪焦急等待,等待一个奇迹的发生——这名叫夏新旬的少年能够顺利生还。
昨日下午4时麦莎台风登陆上海。5时10分,当一些市民正在樱花江堤坝边观看台风造成的浪潮时,悲剧突然发生了。一个巨浪将岸边的一名女子卷入海中。据目击者称,当时也在岸边的这名少年立刻拨开人群纵身跳下两米多高的防浪墙向落水女子游去。
刘女士说:“那时候很多人围观,但是风浪太大没人敢去救。我不会游泳啊,但是马上就想到打110报警,又打电话通知新闻媒体。打完电话就看见不远处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跳下去了。”
而目睹这名男生救人过程的李小姐说:“他一开始就站在我旁边,听到有人被浪卷走后就往前跑。和他在一起的一个女同学拉住他,他说没问题,他会游泳,然后就跑到离落水那女的最近的堤坝上跳下去了。游了大概十几米抓住了那个落水者,但又被巨浪打散了。风浪越来越大,我们都几乎看不见他们俩。我身边那个和他一起来的女生开始哭,我们安慰她。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吧,听见有人喊‘救到了,救到了’,我们隐隐约约看见他拖着那个女的往岸边游回来,但是越游越慢,逐渐就几乎原地不动了。台风很大也听不见他喊什么,好不容易快到岸边,他把那个女的托起来,那时候已经来了很多民警,一个民警腰上绑着绳子跳下去把女的救上来,但是一个浪过来那个男生转眼就沉下去了。”
记者采访了李小姐口中的这位民警,他是樱花江派出所的警察。“我们接到报警赶来的时候那男生已经下去救人了,当时受台风影响浪高平均有四米,不敢贸然下水。那两人在离岸边大概二十米的地方,大多数时候都看不到。后来风浪稍微小一点,那个男生托着已经失去意识的落水者往回游,很慢很慢,毕竟他已经在风浪里待了差不多半小时,精疲力竭了。快到岸边的时候我作好安全防护跳下去,刚把落水者救起来转眼他就不见了。刚看见我的时候他就松了口气说了句‘快救她’。风太大,我急着救人,再加上他声音小得像自言自语,所以没听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什么船不齐。”
被救起的女子立刻被送往市第二医院抢救,很快传来平安的消息。但是这名舍己救人的男生却一直杳无踪迹。堤坝上聚集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营救人员深受感动,冒着生命危险组织营救,终于在一个多小时以后将男生救上快艇送往医院抢救。大批围观群众自发地跟到了医院。此时距离男生跳水救人已经过去一小时四十分钟,尽管希望渺茫,但是大家还是聚在医院为这名少年祈福。
晚上七点三十分,医生宣布抢救无效。
噩耗传出,无数群众泣不成声。
经过身份确认,这名少年竟然正是今年本市理科状元夏新旬。
夏新旬同学所在的阳明中学校长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道:“夏新旬在校期间始终品学兼优,并担任校学生会主席的职务。刚刚以全市理科第一的成绩被P大录取。发生这件事我们都深感悲痛和惋惜,却也为我们学校有夏新旬这样的学生而自豪。夏新旬同学是阳明中学建校以来最优秀的毕业生。”
我们采访夏新旬在阳明高中的同班同学时得到的全是这样的回答——
“这件事发生在新旬身上我觉得一点也不意外,他平时一直都是有正义感的人。”
“新旬是我见过的人中最优秀的。”
“不要说什么值不值得,新旬在去救人之前绝不考虑这种问题。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值得被拯救的。”
“无论在什么方面,新旬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记者试图采访夏新旬的父母,但被拒绝。记者又试图联系当时和夏新旬在一起的那位女同学,得知她因过于悲痛导致休克,目前还在医院输液。记者不忍心前去打扰。
关于夏新旬的事迹,本报还将追踪报道。
年轻一代的希望——夏新
夏新旬。我们两个月内在报纸上两度看见他的名字。
前一次是全市高考理科状元。
这一次是舍己救人的少年英雄。
他的壮举令人泪流满面,他的优秀让人扼腕叹息。
他并不是作为一个个体的存在,他使我们这些感叹“80后是垮掉的一代”的长辈惭愧汗颜,他让这个社会看到了年轻一代的希望。
少年奋不顾身地跳入滔天巨浪,救人的英姿在这一刹那成了永恒;年轻的生命符号,在惊天动地的那一刻凝固成悲音。
这缕悲音,久久回荡在这座城市甚至这个国家的上空。当我们这些成年人在岸边袖手旁观时,这个十二天后才年满十八岁的少年毫不犹豫地跃入巨浪。万千市民赶往樱花江畔为这位少年送行。为了悼念英雄,樱花江全线停航,江面上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壮观的景象——数以万计的白色蜡烛灯船在傍晚五时十分准时被点亮。
台风过境,带走了这个城市最出色的少年。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拯救别人的生命。而夏新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说“快救她”。
我们总是责备年轻一代太娇惯、太自私、太奢靡。但围观的成年人那么多,只有这个少年成为了英雄。
我们总是误会名校优等生太低能、太懦弱、太冷漠。如果这个暑假台风没有登陆上海,夏新旬将在一个月后以状元身份升入全国最高学府就读。
在我们感叹“物欲横流,人心不古”的时候,夏新旬用实际行动给这种武断的结论一记沉重的打击。
英雄生命匆匆,终止了未满十八周岁的年轻生命音符,离我们远去。但他舍身救人的英雄事迹将永远留存于我们心中。
中国会铭记这个瞬间,上海会铭记这个瞬间,所有善良的人们,无论年长年少,都会记住这个瞬间。
仅仅是一瞬间的抉择,却源于他自始至终的内心品质。
夏新旬离开了我们,但他的精神却流传下来了。
年轻人需要这种精神,整个社会更需要这种精神。
这种精神让我们看见了中国的未来。
新旬,一路走好。
孩子,一路走好!
这就是你的回忆吗?
这回忆真的属于表面上那样开朗乐观的你吗?
亲眼看着你深爱的那个少年逐渐消失在惊涛骇浪间。时间流逝,一秒一秒,整整一小时四十分钟,你瘫坐在岸边,除了号啕大哭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都没有听清,可是,你听过就能明白。
他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快救她”,更不是什么“船不齐”。
陌生的人们受着感动与鼓舞,为他祈祷,送他远行,可是他们理解不了。你不一样,你一听就会明白的,那几个字的谐音组合只可能是一个意思。
不是豪言壮语,更不是自言自语。
知道自己力气耗尽的男生是在对你说——
溪川,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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