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找个天堂,”在凯斯讲清楚情况后,“平线”建议说,“看看哥本哈根,大学区周边。”他输入那个声音念出的坐标。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天堂,一个“海盗天堂”,坐落在一个低安全级学校网络的混乱边界上。乍一看像是学生操控手在网络线交会处留下的涂鸦,微弱的彩色灯光构成的文字闪动在十余座艺术学院的模糊外形之上。
“那里,”“平线”说,“蓝色那个。看见了吗?那贝尔欧洲的入场代码。还是新的。贝尔的人很快会过来,把公告板全他妈看一遍,修改掉所有被人贴过的代码。明天小孩儿们会偷偷贴新的。”
凯斯摸进贝尔欧洲,然后切换到标准电话程式。在“平线”的帮助下,他连上了那个伦敦数据库,据莫利说,属于阿米塔奇的那个数据库。
“这,”那个声音说,“我来给你搞。”“平线”唱出一组数字,其中的短暂停顿表示不同的键入时机。凯斯试了三次,才成功将这个序列键入。
“多大点事,”平线说,“根本没冰墙。”
“扫描这堆垃圾,”凯斯对保坂电脑说,“筛选其主人的个人历史。”
海盗天堂凌乱的神经电子形体消失了,一片单纯的白光取而代之。“内容主要是战后军事法庭审判录像,”保坂电脑那遥远的声音说,“中心人物是威利斯?科尔托上校。”
“赶紧放。”凯斯说。
一张脸充斥了屏幕。那双眼睛属于阿米塔奇。
两小时后,凯斯倒在莫利身旁,陷进变形的床垫里。“找到什么了吗?”她在朦胧睡意和药力中含糊地问。
“回头告诉你,”他说,“我累趴了。”那些信息把他搅糊涂了。他躺在那里,闭上眼,试图梳理清楚一个叫科尔托的人的各种事迹。保坂电脑搜索了那个并不丰富的数据库,整理出一个简报,但处处都有信息缺失。数据库中部分材料是印刷记录,在屏幕上快速闪过,凯斯根本看不清,只能让电脑读出来。其他的则是哭拳行动听证会的录音。
威利斯?科尔托上校俯冲进科伦斯克。脉冲武器在科伦斯克上方的俄国防线炸出了一个盲点,科尔托的队伍驾驶着“夜翼”超轻型飞机降入洞中。在月光下,安加拉河和石泉河的粼粼波光中反射出紧绷的机翼。之后的十五个月里,科尔托再也没有见过自然光。凯斯试图想象那冰冷草原的高空之上,飞机从发射舱纷纷涌出的情形。
“他们把你虐得够他妈惨,老板。”凯斯说。莫利在他旁边动了动。
这些超轻型飞机没有携带武器,以腾出载重量搭载一个操控手,一只原始的操控台,和一个叫鼹鼠九号的病毒程序,这是计算机发展史上第一个真正的病毒程序。科尔托和他的队员们为这次行动训练了三年。他们进入冰墙,正准备注入鼹鼠九号,脉冲武器突然停止工作。俄国人的脉冲炮让操控手瞬间陷入电子黑夜,“夜翼”飞机系统崩溃,飞行回路被彻底抹除。
随后激光炮开火了,对雷达隐形的飞机在红外瞄准下无处遁形,脆弱机身被迅速击落。科尔托和已被击毙的牛仔一起,从西伯利亚的上空坠落。坠落,不断坠落……
这里许多信息缺失。凯斯扫描到一些资料,提到一架被劫持的俄国武装直升机。直升机飞到了芬兰,于凌晨在一片杉树林降落,遭遇了正在执勤的预备役军官,接受了古老的二十毫米炮的轰炸。对于科尔托来说,哭拳行动终结于赫尔辛基的郊外,终结于芬兰军医锯开直升机扭曲的机身将他救出。战争于九天后结束,科尔托被运到犹他州的一个军方基地,他失去了双眼、双腿和绝大部分下颌,只能听着尿管滴答。国会助理花了十一个月才在犹他州找到他。在华盛顿和麦克莱恩,公审已经走起了过场。五角大楼和中情局已被分化,几近废除,国会展开了一项针对哭拳行动的调查。揭露丑闻的时机已成熟,这位助理告诉他。
他需要新的眼睛、腿和大面积整容,助理说,不过这些都可以安排。还有新的排泄系统,助理又说,同时隔着汗湿的床单捏了捏科尔托的肩膀。
科尔托听见那轻微的却永无止歇的滴答声。他说他情愿就这样去作证。
不,那位助理说,审讯过程是电视直播的。审讯要给投票人看。助理礼貌地咳嗽。
科尔托被修复翻新,经历了反复排练,他的证词清楚翔实又感人,却大都是国会内部一个利益集团捏造出来,以挽救五角大楼某些人的。科尔托慢慢明白,科伦斯克组建了脉冲装置的报道是被人为压制的,有三个官员对此事负有直接责任,而他的证词却对挽救他们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在公审中的任务结束了,在华盛顿便变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在M街一家餐馆里,那位助理吃着芦笋薄饼,告诉他别找错说话对象,这可是极端危险的。科尔托用右手坚硬的手指捏碎了那人的喉咙。那国会助理头埋在一只芦笋薄饼里窒息而死,科尔托走出餐馆,外面是华盛顿清冷的九月。
保坂公司不断地奉上警方报告,公司侦查报告,还有旧新闻。凯斯看着科尔托在里斯本和马拉喀什做大公司员工的策反工作,彼时他似乎开始沉迷于“背叛”这个概念,憎恶他为雇主买通的那些科学家和技师。在新加坡,他喝醉后将一个俄国工程师在酒店里殴打致死,随后纵火烧掉了他的房间。
然后他出现在泰国,在一个海洛因工厂监工。后来是加利福利亚一个赌博集团的打手,再后来则在波恩的废墟中做了一个职业杀手。他在威奇托抢了一家银行。纪录越来越模糊不清,断档越来越长。
在一段仿佛经过了药物讯问的录音中,他说,有一天,一切都晦暗了。
一些法文的医疗记录翻译过来,说一个没有身份证件的人被送到巴黎一间精神病院,并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患者。他症状发作后被送到土伦郊外的一家政府医院。他成为了一个项目的实验对象,该项目尝试通过网络模型治疗精神分裂症。他们随机将计算机分发给病人,鼓励病人编程,并让学生给病人提供帮助。他痊愈了,整个实验项目,只出了他这一个成功案例。
记录到此为止。
凯斯在床垫上翻了个身,莫利轻声抱怨他打扰到了她。
电话响起。他把电话拖到床上。“谁?”
“我们要去伊斯坦布尔,”阿米塔奇说,“今晚。”
“那混蛋要干吗?”莫利问。
“他说我们今晚去伊斯坦布尔。”
“真是好极了。”
阿米塔奇已经在念航班号和起飞时间。
莫利坐起来,打开灯。
“我的装备怎么办?”凯斯问,“我的操控台。”
“芬兰人会搞定的。”阿米塔奇说完挂上电话。
凯斯看着她打包。她的眼睛下面有黑眼圈,腿上打着模子,但行动仍然同舞蹈一般,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他的衣服乱七八糟地堆在他的包旁边。
“你疼吗?”他问。
“我该在秦氏诊所多待个晚上的。”
“你的牙医?”
“没错儿。他很细致的。那间屋子他占了一半,诊疗装备齐全。专门帮武士做修复。”她拉上包的拉链,“你去过伊斯坦布尔?”
“去过一次,两天。”
“永远是那样子,”她说,“那个老破城。”
“我们去千叶城也是这样的,”莫利望着车窗外那片工厂废墟,地平线上有红色灯塔标出核聚变反应堆的位置,让飞机绕行,“我们当时在洛杉矶。他来了,说,收拾东西,我们定了去澳门的票。我们到了澳门,我在葡京酒店赌番摊,他则跑去了中山。第二天我就在夜之城跟你捉迷藏了。”她从黑色夹克袖子里抽出一根丝巾,擦拭她的植入镜片。斯普罗尔北部的景色唤起凯斯模糊的童年记忆,龟裂的水泥高速公路上,丛丛枯草自夹缝中生出。
火车在离机场十公里远处开始减速。凯斯看着太阳从童年的景色上,从矿渣和锈迹斑斑的冶炼厂外壳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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