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玖大清早就起身到医院去。同房的人,一句话不说。睡在床上打量一切。听到女孩玖在楼下面锐声的喊女生五同女生玉看雪人,又听到女生五走到晒台边去同女孩玖说话,且听到五说:“玖,这样大雪,路上全满了,你那鞋子怎么行?快上来把我套鞋穿上。”不知玖说些什么,就听到女生五笑着赶下楼去了。她猜想,这一定是玉争到把套鞋给玖的事,想爬起床来看看,忽然又想起昨晚上可羞的梦,索性把袖蒙头睡下了。
女孩玖走到离学校已半里远近的医院,见到两个年青看护女人正在那小园里扫雪,也似乎要预备堆雪人样子,就问一个昨天曾见到过的看护:
“密司周,我哥哥醒了没有?”
男子A的住室是第七号,是对到这小小花园的一间,那看护正要说话,里面男子A就在按铃了。玖随了看护的身后,到了男子A住室。
“玖,是你么?”
“你醒了!”
“我醒了,听到有女人说话,我就猜到是你来了,所以按铃。”
“睡得好么?”
“很好,晚上吃了药,睡得极舒服。你是昨晚上回来的么?”
“是晚上九点钟车,赶到这里快十点,所以不能来看你了。昨天碰不到那老板,不得钱。”但是女孩玖一面这样说时一面却取出那三十块钱来,交把男子A。
男子A还不悟玖的意思,只说是那书铺只送这点点钱,所以玖不高兴,就安慰玖,说:“这点点也好了,感谢那老板,居然肯送我三十块,听说许多人卖了半年稿子还拿不到一个钱。我们得这个,可以对付目下,也算罢了。”
“不是那书铺的!是蔡先生的。她今天要来看你,说是还可到XX书铺为我们问问那信的结果,若得钱就一起拿来。她要我留图章,我说不带图章,她说他认得那老板,不用图章也总可以。我昨天拿信到那里等候了一点钟,还不见回来,所以到蔡先生处去,她留我住,留我吃饭,说到你病,要钱,她就说XX昨天才从一个书铺拿了三十块来,还没有用,就取送我。我得了钱,恐怕你念到我,所以饭也懒吃,就回来了。”
“看到蔡XX没有?”
“他有事去了,恐怕是开会去。”
“他有什么会可开?”
“他不是XX么,我以为——”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莫乱说。”因为那看护正在房中整理东西,所以男子A就警戒了女孩玖一下,然后就说:“玖,早上吃了东西没有?”
女孩玖笑了。“昨天我饭也不吃过,还是回到校里五小姐为我煮粥吃的。今早是一起床就跑来的。”
看护出去了,男子A想了一会,忽然说:“她们知道我病没有?”
“知道。”
“知道怎么不来看先生的病。”
“你当真要她们来么?我就……”
“不,我是说笑话的。”男子A知道玖的脾气,止着了玖在这件事说话,又转问玖:
“还落雪么?”
“不。早就不落了。我们堆的那雪人,胖了许多,有趣味得很。”
“太阳一出这东西就完了。”
“不容易!我听五说过。浇一点水在上面,凝成冰,就不容易融了。”
“你开一下窗户。”
“不怕冷么?”
“不要紧。”
女孩玖到窗边去,用手推那窗子。左右上下全无办法了,就使小脾气自言自语说道:“在那里,在那里,怪事!欺生的东西!”
看护从房外进来,拿了盥洗器具,放到床边小凳上,就含笑的把窗轻轻一推。窗开了,冷的风从外面吹来,看护想把布幔拉下。
“让风吹,不要紧的事!”
“不怕么?”
“我还要到雪地去,怕什么风?”
看护出去拿牛奶去了,男子A勉强的把身体竖起,洗脸,漱口,听到火车站方面敲打废铁轨声音。
“玖,你说蔡先生什么时候来?”
“十点来,方便吃早饭。到时我将到车站去接她。”
“我也去。”
“你怎么能去?”
“我今天要转学校里去,这里我那里能住得惯?”
“什么意思?这钱不是够住几天么?”
“那里,——我不愿意住,我要做事,玖,你难道不明白么?”
“可是怎么能走动?他们不会放你出去。”
“把我留到这里不过是为他们要钱的原故。两天已经去了八块,昨天打针施手术又是十块,还得赏一点钱给他们,这是规矩。三十块钱已经快完了,不回学校去,别人恐使我们下不去。”
“今天蔡先生会有办法!”
“他万一拿不到钱,有什么办法?”
“到学校同校长去说说。”
“你记不到他们对于你学费的催促情形么?”
“不过多住两天才行,没有钱也总可以欠到一下,他们知道你是教书的,不会脱空!”
“但是快到十二月了,我们的希望,还是在我的这一只手上!”
女孩玖不敢说一定莫出去的话了,就改口说:“蔡先生来我们商量看。”
牛奶由看护送来了,看护见到男子A问女孩玖想不想吃一杯牛奶,女孩玖点头又摇头,就说,“我再去拿一杯来,”当真拿牛奶去了。男子A独自喝着牛奶,望到窗外廊下为雪所映照的强光,想到远处以外什么人样子,玖也觉到二哥的神情,就说:
“二哥,这雪若是在北京,会将到明年三月才能融了。”
“我想到妈去年在雪里为我流血害病的事。”
“但是妈现在不见到,人是快乐的。”
男子A恐玖哭,改口说:“玖,你们雪人我要去看像谁。”
看护为玖把一杯热牛奶拿来了,玖就拿糖放到牛奶里面,男子A望到玖这方糖,想起有人说眼睛应当甜软的话了,问女孩玖:
“玖,你糖吃完了没有?”
玖不听到,因为这话问得很轻,以为是说牛奶,就回答说:
“二哥,这病院真方便,好像一个旅馆。”
“那我们是住到这里来赏雪了。”
望到妹子呷牛奶的孩子神气,且听到二哥的话以后憨笑的神气,使男子A心中酿着淡淡的悲哀。
女孩玖一人在车站旁月台上等候第三次到站的火车。在雪里,虽使孩子心情活泼,到处皆为一种新鲜的光明与圆满,然而当七个车厢为一个小车头拖到了站,看到许多人下车,看到火车又掉头从另一岔道开走到前面与向南的车箱衔接,却不见蔡先生这人,所以在失望中心里有点难过。火车稍停一会就开走了,所有上车下车的人皆离开这月台了,摇旗人也走了,脚夫也走了,就只剩女孩玖一人站到那已为许多人踹踏得稀烂的雪地里好一会。
她到后又想安慰自己,以为或者是到XX书局事情耽误了几分钟,赶车不上,所以到十二点才能来了,又想或者是因为吃饭的原故,所以下午才来了,一面想一面沿铁轨向东行,再过去两百步转弯走四十步,病院的大门便到了。见了男子A,这孩子,似乎非常失望的样子,说:
“等候了半天,还不见下车,车又开走了。我想她必定有事情,不然她在平时从不对于时间马虎的。”
男子A则说:“或者不会来。”
“怎么不会来?我到十二点第四次车又去接她。……二哥,莫非下错了站,到XX就下了!”
“玖,我知道你,又想一个人走到XX去玩。不要去,还是上课吧,今天不是有法文么?不许耽搁,应当就去,你不能因为我有病就成天玩!”
“恐怕她来了找不到我。”
“第二趟车来你再去接好了,这时上课去。”
“我去我去。”
女孩玖走出病院不久,又回到男子A房中来了。没有等二哥说话,就告说:“今天先生缺席。”
“你难道就到过学校了么?”
“我到外面碰到我同房的那个人,她告我的。”
“那女人倒雅兴不浅,一个人到处走。”
“她昨晚上说要送我一双手套。”
“怎么别人又要送你东西?”
“那我怎么知道。”
“你应当也要送你同学的东西。”
“我请他们吃过你买的那糖!”
“糖!他们全是吃糖的!”
女孩玖不懂这话意思所在,不再作声,男子A便在那苍白的脸上,荡着忧郁的微笑。
女孩玖怎么会在车站边碰到同宿舍的女生X,真好像是一件奇怪事情。火车既开去不久,大雪天要玩也各处可玩,这女人却一人跑到车站是为什么事?并且当时见到玖了,就红脸,女孩玖也不注意。问到“有法文么?”答说“先生告假。”又问到“为什么一个人来玩?”答说“因为……”又转口。“玖小姐,你是不是就要回学校去?”女孩玖却不作声,向病院方面跑了。若果这孩子懂事一点,就可以看得出那一人的心事,是怎样愿意借一个故同玖在一起到病院去,又在一起回学校。但是玖却一点不疑心旁人,只顾走到病院告二哥不上课的消息去了。
那女人见到玖在雪地里放步跑去,从路旁新雪上踏过,留下狭长的脚印,就痴立不动,数到这脚印的数目,惘然如有所失。到后走到江边去,寂寞的站到堤上的高阜处,对汤汤江水出神。天色深浅不一的灰色。各处一望白,泊到江中不动的船只也有白点白线。且望得到五桅船有人烧火船上出烟。
女人X想起许多别一人不明白的心事,就觉得自己软弱得不能支持,但从另一端长堤路上走来了四个女同学,女生X怕人疑心,取小路转学校了。另外四个女生到了刚才女生X站处,望到那雪中脚迹,就说笑话。甲说:
“莫非是预备投江的同学,见我们来才走!”
乙更出新意,在这话上加以纠正和补充。“她一面是怕水冷,一面只舍不得学分,所以才回了头。我敢打赌说这个女人我们一转学校,可以到图书馆找到她。”
丙不服,丁也不服,同说绝对没有这样事情,于是这四个年青有福气的女人,就约下了一点东道,她们都认得女生X,是穿绛色衣服长脸窄眉的女子,她们到后当真到校中图书馆找她。丙丁认输了,因为一进阅书室,这人就为众人发现了。
她看的是妇女的故事,一个美国女人的,那著书上就告给他们女子如何去做人,举了四百多例,有十个是中国的新例,可是她却并没有知道在这时另一些女人就正在她身上赌下东道的那么一会事。四个聪明女子把甲乙的猜想证实,欢欢喜喜到消费社去了,女生X取了一本杂志到手上,仍然随意乱翻,心中很觉凄凉。
在租界的特别犯待审室里,蔡某夫妇各占据一条长凳,分吃着用一块钱向便衣买来的一个梭形面包,时间为被捉来的第二天十点半。
不许说话,两人就也无多话可说。昨夜来就如此关到这地方,到今早还是如此。两人只拥在一块稍稍迷了一阵,喉中为悲愤所隘,到天快明女人已经冷醒了,开了眼睛,望到屋顶上一个靠近天花板还另外用铁丝保护的小小电灯,记起被捉的一切纠纷了,轻轻的问男子,“这些蠢猪狗!把我们捉到这里来是什么事?”男子说,“我疑心是被诬告。”女子又说,“这决不是诬告,显然是有意义的事,我看到过有许多年青人在别的室里。”男子略显得愤怒了,“这是狗的事!我看他们怎么样。”“我们XX呢?”“不会知道的,决不会!”
坐堂了,正默默吃到面包的夫妇两人,皆被带上楼,进到一个巡捕长之类的小办公室去问讯。问过了姓名,籍贯,年岁,职业等项后,又把男子带出隔离,先问女子一些话。话问之后,女子走出,男子又到里面去了。仍然那外国人用法语问了一些话,由翻译说明,男子某的答话,则记录到一个簿子上,令巡捕把人带回到待审室去。男子某不动,用英语质问被捕究竟,那警探长之类法国人,估计了一下,翻开簿子,在另一条上,也用英语朗朗的念着:
“蔡某某,夫妇二人,住……从XX来,翻过……平时行动尚无危险处,惟所译过激思想书籍,实为有系统的介绍,显然……”
男子某稍显得轻蔑那堂上人神气,说:“就只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原因么?”
那西人笑了一下,点点头,把身稍稍站起,表示这对英帝国语言说得如此流利的男子客气,男子某无话可说,由一个巡捕带回住室,回到住室却不见到自己的女人,问那汉子,那汉子不作一声,訇的把小铁门带上了。
蔡某夫妇分开坐在地下室,听到捕房的屋顶大钟响十二下,许多黑色的人脚一一从小窗前过去时,正是女孩玖第二次从火车站失望回到病院。坐到男子A床边小椅的时候。
男子A问女孩玖:“没有来么?”
“车上全是一些蠢人。”
“他们必定有人请他们吃酒,所以忘记你到车站上去接的事了。”
“我想下午我仍然到上海去一趟,看看那个钱。”
“不要去,恐怕下午他们会来。”
“我等候一点的车又去接他们。”
“你欢喜踹雪,就去吧。我实在想出去了,这样好雪我可住不下这病院。”
“一出去又流怎么样?”
看护拿饭来了,女孩玖也一份。在吃饭时,玖又说:“这真是个好旅馆。”
因为等候下午一点的车,女孩玖在车站上遇到了正想过上海去的女生朱。“玖小姐,到这地方等谁?”
“一个朋友,答应早上来,一直候了三次,还接不到,很奇怪的事。”
“A先生有课么?”
“那里,哥哥病了,在东边那个医院里。”
女生朱稍稍惊讶:“怎么,害病?”
“鼻子的旧毛病,血流得不成样子了,到了病院,打了针,血才止。”
“我去看看。”
“你不是到上海去么?”
“再下一趟去也不要紧。”
“那我们等候一下那个人,这是个很好的女人,是我的先生。”
“是你的先生,是女人!在什么地方念书?”
“不念书,同到她男子住到上海,翻书过日子。”
“呵是有丈夫的人!”
女孩玖不注意到女生朱先一句话的微带惊诧,所以也不注意到这一句话的语气可笑。火车站在这时一个短衣工人打了一阵响板,火车再有五分钟就到了。
“朱,你到上海做什么?”
“想买点书,还正想买A先生的《废屋》那本小说,因为听许多人说过,没有见到。”
“我要二哥送你一本。前一会正从书店拿了十本来,预备有谁要就送谁,不要花钱买好了。二哥说他的书全是不行的,没有一本完全的著作,因为全是为自己写的,不是为别人写的。”
“那是他的谦虚。”
“朱,你欢喜看小说?”
“是的,你呢?”
“我看翻译,中国的不看,二哥的更不去看,所以别人说到二哥的文章,我一点不懂。”
“那是因为有好哥哥原故。”
“是我懒惰。”
“是你幸福。”
“我尊敬别人有学问,我太不中用了。”
“你将来也一定会成为……”
有另外一个女人,从轨道上过来,要朱援手才能上站台。朱就去拖那同学。拖上来了,朱问那女人,“你到上海去么?”
“是的,我们同在一路了。”
“不,我不想去了,有点事。”
“什么事?”
“我不想去。……车来了,快去买票吧。”
那女人买票去了,女生朱同女孩玖,就站在一起,望到那小胖子女人的匆忙背影好笑。
车来了,下来了一些人,上去了一些人,五分钟后又开走了。
两个人没有把客接到,就到病院去看男子A。
坐了半小时,要走了,又坐了半小时。在男子A处女生朱说话极少。临走时,因为女孩玖同在一起,到路上,女生朱问玖,“有谁到过这里没有”,玖摇头,女生朱正握了玖的手走着,就把手更握得紧了一点。
他们俩返校中时,到女孩玖房中去取那本名叫废屋的小说,女孩玖且在那上面写了一行字。女生朱把书拿走后,与玖同房的女生X,问玖“是不是下了课回来,”玖却说,“刚与朱到医院才返身。”
女生X说:“朱这人真长得好看,使人欢喜。”
玖不懂X的意思,就笑,老老实实承认了这个话。因玖的缺少机心,说过带了一点嫉心的话的X,到后反而觉得心中更凄凉了。
在病院中的男子A,当女孩玖同女生朱离开房中以后,心中想到前一些日子朱说到五的情事,又从自己体会上,玩味到女生玉的种种。
血的贫弱使这男子头脑异常清明。他觉到自己到这地方来别人感到的意义也觉到自己到这地方来的意义。工作的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他是非常清楚的。至于人事,在每一个日子的递变下,将如何进展,他像不愿意去了解了。但日子去假期只三个礼拜,下星期即将预备考试,结束这半年工课。人事应当怎样来作一结束,他不能不想想了。
他想了一点钟。
想了又想,叹叹气,一切毫无结果,按照一个贫血人的脾气,用一些空梦使自己灵魂俨然轻举一阵,到后来,则一个小小问题,一件顶平常的事,把它分量压重到这病的灵魂上面,倏然坠下,希望便粉碎了。
男子A就在一些希望的碎片上,以及使希望构成的一些人的纠纷中,把下午度过。
女生宿舍用糖作眼睛的雪人,不知被谁把头打碎了,最先发现的是一同参预过这工作的女生甲,时间是晚上六点钟样子。这消息到后为女生五知道了,到玖房中同玖说,她猜得出这个人,她意思指的是朱。
玖因为雪人是自己费得气力顶多,所以特别生气了,说:“你以为是谁?”
五却说:“我知道是她,是女同学。”
“若是我知道这个人,我一定要当面骂她无耻,因为一个人她没有权利做这件蠢事。”
“不过许多人做的事是不问权利的。”
“你告我这人是谁?”
“当然是只有一个人。”
“是玉么?”
“怎么是她?”
“那是……,是……,是……。”
“通通不是,我猜这是我们的熟人,怎么不想到就是——”
伏在另一桌上读书的女生X很不安定的样子,站起了身。把书一推,显然是要说话的神气。但玖这时却说,“是朱么?”女生五却说“除了她没有其他的人,”女生X颓然坐下了。女孩玖因为已见到了女生X要说话的样子了,就转口同X说话。
女孩玖说:“X,你瞧,有人把我们雪人的头也打碎了,这真岂有此理!”
那女生X作苦笑,“雪人的头那是不要紧的事,另外做一个吧。”
“说得好容易!这样大冷天气,几个人作了半天,手都肿红了,还有那眼睛那,那糖做的眼睛——哈,必定是这个人想吃糖的原故,才做这件事!五小姐,你以为不是这原故么?”
五说:“自然是为糖的原故。”
玖说:“五,那我们两个人去问她,问她凭甚理由不先来讨一点糖吃,就贪图那两个眼睛。”
玖说到这里笑了,五也笑,就是女生X也不自然的在笑。
女孩玖到后邀五到朱宿舍去时,五以为天气冷,只适宜于在房中说点笑话,不适宜于吵嘴,所以不去。玖则孩子脾气,非问明白不可,所以一个人就走到朱住处去了。
女生朱正灯下用小刀裁那本《废屋》看,见玖来,欢喜极了。玖很生气的样子,问朱道:“朱,我们雪人被人悄悄儿打了!”
朱“呀”的一惊,因这一惊孩子脾气的玖也看得出这事朱是无分了,就告给朱以种种事,却没有说及五会疑心过她,只说自己还以为若果是熟人胡闹,一定就只有朱才有这胆气。
朱说:“我恐怕有胆气也没有功夫,我一回来看这本书,刚才把饭吃过,又开始来看。我正看这书上你的影子,很有趣味,还看到A先生说他自己小时候顽皮的事情。”
“可是我们倒应当明白一下,现在是谁在顽皮把雪人打碎的!”
“我想这一定是男子作的事,男子是照例有理由做这些下作事的。上一次我说的那柱上写的字,除了男子谁个女人会那样写。”
玖心想:“倒像是仇人,五说你你又说五,”想起这些时女孩玖好笑。
朱也正想到五,问玖:“五知道了这事情没有?”
玖不能再隐就说:“五还以为是你做的事,所以我来问你!”
女生朱听说五有这种猜疑,心中很难受,问玖:“玖,我问你,他们有人说A先生在爱五,你不相信么?”
玖说:“这件事我怎相信?”
“那么就是五在爱A先生。”
“或者是那样,我仍然也不很清楚。好像他们都欢喜同哥哥说话。”
“都?什么都?五同玉两个罢了,另外还有谁么?”
“好像……”玖只这样说,就用微笑作收束,因为她要说的是“好像你也并不讨厌我二哥,”但忽然明白这个话不能说出,所以笑了。
女生朱似乎也悟出了自己说话的不检处了,也干笑。在干笑中她注意到玖的神气。女孩玖,过了一会,问朱是不是欢喜郁达夫的书,因为看到了朱的书架上有一本达夫代表作。朱告玖的话都是另外一个关于下雪的故事,因为男子A的《废屋》一书上,有好几次是用雪地作为背景的东西,玖虽非常明白那雪地的乡村,可是无一点趣味,所以仍然答非所问,又说到另一件事上去了。
女孩玖被女生朱留到住处同睡。熄灯后,还没有听到玖回宿舍的声音,女生五在隔房问女孩玖是不是已经上了床。女生X虽听到这话,也不代为答应一声。到后五同玉说话了,说到关于女孩玖同朱日益亲密的事,女生X听得到一些,就把这点话语合揉在另外一些见闻中,断定了朱同玖的关系,是为什么原故如此亲密,这理由,不消说是还有男子A在中间了。
这夜里,一个住在校外饭馆里,被赌博所欺骗的中年厨子,忽然悄悄的走到江边用绳子自缢到船埠铁柱上,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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