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羡慕妒嫉的意念,老实说,从凡人变为神仙,不论我多么能接受不可思议的事,似乎还不在我接受的范围内,我这时所想到的只是要知道他再变化下去,会变成甚么样。所以,我倒真是希望他能参透那两片玉简上的玄机。
贾玉珍紧握着那两片玉简,希望我从速离去,反正他答应了还会来看我,我道:“你要让胡士中校容易找到你才好,要不然,这种人亡命起来,甚么都做得出来的。”
贾玉珍“哦”地一声:“他要找我,只怕不容易,我把支票交给你,我想他会来找你。”
我道:“也好。”
贾玉珍把玉简贴身放好,取出了支票簿。我一直有滑稽的感觉,想发笑,这不能怪我。想想看:神仙开支票,这是一种甚么样的“组合”?
贾玉珍望着我:“你是不是需要——”
我摇头道:“不要,等你成了仙之后,教我点铁成金的方法就是。倒是鲁尔那里,应该给他多少。”
贾玉珍又瞪了我一眼,咕哝了一句,把支票给了我,我和他握了握手想说甚么,但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就挥了挥手,和他告别。
我一点也无法想像他如何从那两片玉简上,悟到甚么玄机。整件事,怪得叫人像是回到了三千年前,但就算是两三千年前,这种“仙遇”,也够怪异了。
我没有在瑞士多逗留,就启程回家,等我到了家里,把一切经过,详细对白素讲了一遍。白素道:“从昨天开始,就有一个德国口音的人打电话给你,我猜就是胡士中校。”
她正说着,电话又叫了起来,我拿起来一听,果然是胡士,他听到了我的声音,就问:“怎样了?”
我道:“钱在我那里,你甚么时候方便,可以来拿。”
胡士道:“五分钟之内,我可以来到。”
我放下了电话:“胡士这个人,十分精明能干,你对发生在贾玉珍身上的变化。有甚么看法?”
白素沉吟不语,看来她像是在等待着甚么。不一会,门铃响,老蔡带着胡士上来,等胡士坐下,我把支票交给了他,白素才道:“我的想法,和胡士中校——”
胡士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别再提衔头了,叫我胡士吧。”
白素笑了一下:“我的想法,和胡士先生很接近,贾玉珍如果不是接受过抗衰老素的药疗,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胡士震动了一下,怔怔地望着白素。
我道:“这种结论——”
白素挥了一下手,示意我别插言,她道:“分析一件事,逻辑上来说,可以有正反两途,一个人,若是接受了抗衰老素的药疗,他可以变年轻,反过来说——”
我大声道:“你不会以为我连反推论都不知道吧?”
白素道:“你既然知道,为甚么还要怀疑他曾接受过抗衰老素的药疗?”
我一想起来,又忍不住想发笑:“他说的过程,你相信吗?”
胡士紧张起来:“甚么过程?”
这个过程,要向胡士解释,十分困难,我还没有想应该怎么说,白素已经用胡士可以了解的语言,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胡士“啊”地一声:“中国本来就充满了神秘,古代的中国人,有了抗衰老的秘方,可以了解。”
我冷笑一声:“还不止啦,他还可以进一步成为神仙!你知道吗?中国人对神仙的解释,和西方人不同。”
胡士瞪着我,虽然现在我和他已完全不必再敌对了,可是还是不免和他针锋相对一番,他立时问:“怎么不同?”
我道:“中国人所谓神仙,能超脱生死,变幻莫测。法力无边,呼风唤雨,点石成金,上天下地,游戏人间,一下子去参加西王母的宴会,一下子又可以躺在街边当乞丐,来惩恶奖善。”
胡士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来:“神仙,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我瞪眼道:“你认为真有这样的一种……生物?”
胡士也反瞪着我:“这个问题已逸出我们刚才在讨论的问题,我们是在讨论抗衰老素是否存在,和抗衰老素是否曾在贾玉珍的身上,起了作用。”
我道:“如果相信了贾玉珍的第一部分的话,那就要进一步相信他第二部分的话。”
白素道:“中国古代,关于神仙的记载,尤其是凡人变成神仙的记载很多,《神仙传》、《列仙传》是其中著名的。其他,像《淮南子》中,也有不少记载,不过,好像在汉唐以前,成仙的人比较多,汉唐以后,就少有实例。”
我“哼”地一声:“到了二十世纪,又有一个可以成仙的贾玉珍。”
白素笑了一下:“贾玉珍是一个特殊的例子,因为他得到了一本仙箓和九枚仙丹,所以可以脱去凡骨——”
我大声叫了起来:“素!”
白素道:“脱去凡骨,是修仙过程中的一个名词,听来很玄,但如果解释为通过某种药物的作用,把人体内对生命有害的质素排除,使人体的内分泌结构、细胞组织,甚至思想程序,都得到彻底的改变,可以接受?”
我说不出话来,白素道:“中国语言实在很精炼,你看,我详细解释了一大串,还不如脱去凡骨,或脱胎换骨等四个字,来得传神。”
白素的话,很难反驳,我道:“如果根据传说,这种‘药物’的功效,简直其大无比,《神仙传》中就记着淮南王刘安服了丹药升天,余下来的药,给他养的鸡和狗吃了,鸡和狗也跟着升天了,‘鸡犬升天’这句成语,就是这样来的。”
白素点了点头:“回到老问题来:为甚么汉唐以前,特别多这样的事呢?”
我忙道:“等一等,你这样问,是首先承认了这些记载是事实。”
白素竟然和胡士异口同声道:“先假定这些记载是事实。”胡士补充了一句:“如果根本认为这些记载是虚构的,也不必讨论下去。”
我的想法和他们不同,但我倒想听听,白素为甚么要假定这种记载是真的,所以我没有再说甚么。
白素望了我一眼之后:“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这种现象说明在汉唐以前的那个时代,有某种力量存在,这种力量,特别容易使人有变幻莫测、超脱生死的能力!”
我眨着眼,胡士也眨着眼。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在那时候,有外来的力量,使某些地球上的人,能够有超凡的力量?”
我立时道:“你所谓‘外来的力量’的意思是——”
白素吸了一口气:“‘外来的力量’,就像是贾玉珍所说,他服食的药物的主要成分是‘天露’,来自九天以外!”
我用力令自己的手挥着圈,究竟想表示甚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胡士已叫了起来:“卫夫人,多么奇妙的解释。来自外太空的某种物质,可以彻底地改变地球人的身体生理结构,使地球人的身体潜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我继续眨着眼,心中在不断问:有这个可能么?“仙丹”来自天外,是外星高级生物留下来的,或是根据外星高级生物传授的办法制造出来?
我答不上来。
白素继续道:“当时,那种外来的力量,可能很具体,譬如说,来了几个外星人,逗留在地球上,传授着使地球人本身潜能可以充分发挥的方法。”
我大声道:“人体的潜能,可以使人来去无踪,变幻莫测,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白素道:“能够突破空间限制的人,在普通人看来,就是来去无踪的。如果再突破了时间的限制,那就是超脱生死了。”
胡士立时道:“是啊,地球人无法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但外星人或者早已掌握了这种方法。”
我有点无可奈何:“汉唐以后,神通广大的外星人离去了,所以地球人变神仙,也就少了?”
白素望着我:“你是真心这样说,还是在讽刺我?”
我作了一个鬼脸:“白素,你的假设,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一派人说,中国传说中的那些神话人物,造型全都非常古怪,甚么人首蛇身、牛头狮身等等,那些人物,全是外星来到地球上的,甚至黄帝和蚩尤大战,也是外星人在地球上的战争,还有战败的急于逃走,引致核子大爆炸,女娲要补的天,就是要消除核子云。”
白素道:“为甚么没有可能?”
我叹了一口气:“要假设起来,甚么都是可能的。”
我无意和白素继续争论下去,所以才下了这样的结论,意思是:单凭想像,甚么事都可能,无法争论。
谁知道,白素明白了我的意思,胡士却不明白,两眼一瞪:“本来,世界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甚么事都可能。”
我狠狠瞪了胡士一眼,道:“当然,你硬要这样说,谁也没有法子反驳你。”
胡士弹着手中的那支票:“谢谢你,有了这笔钱,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到瑞士去进行整容外科手术,改变自己的外形,唉,给人家追得东躲西藏,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我忍不住讽刺他:“要是有甚么仙丹。吞一颗下去,就可使你整个样貌变化,这就更方便了。”
胡士叹了一声,样子反倒是很同情我,他指着白素:“卫先生,尊夫人比你明智得多。”
我“哦哦”了两声:“一点也不新鲜,你并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胡士挥着手:“我的意思是,你的主观太强,这就使你比较不容易接受新的观念。”
我还不容易接受新的观念?我真想给他一拳,可是他立时又道:“你一再讽刺‘仙丹’,‘仙丹’这回事,你不容易接受,可是如果把名词换一换,换成了‘来历不明的某种有特殊效能的药物’,你就可以接受,这是你这种主观上认定了自己有科学头脑的人的致命伤。”
我给他这一番话,说得张大了口,答不上来。同类的话,贾玉珍也说过。
的确,“仙丹”和“仙箓”这种名词,很难接受,但如果像胡士和贾玉珍所说那样,换成了“外星的一种对人体可以造成异常的生命活力的物质”或是“一种特异的方法,刺激人体的活动,使人体的潜能得到充分发挥”之类,我就可以接受。
这是一个观念上的问题,东西放在那里,事实发生着,用甚么名词去解释,事实始终不变。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大发议论了,快到瑞士去切割你的脸部吧。”
胡士笑了一下,临走时:“再有贾玉珍的消息,我倒真想知道。”
胡士离去了之后,我又想了好一会,才道:“先可以肯定一点,令得贾玉珍的生理状况发生了巨大变化的,是某种药物,和某种方法。”
白素淡然道:“是,仙丹和仙箓。”
我停了片刻,接受了“仙丹”和“仙箓”这两个名词。虽然在感觉上仍然很别扭,但总比“某种药物”之类的叫法,顺口得多。
所以我接下来道:“仙丹或仙箓,不一定是外星人传下来的,或许是古人自己的发明。”
白素道:“有可能。”
我再停了一会,道:“通过服食仙丹,和修习仙箓,究竟在人体内,会引起甚么变化呢?何以这种变化会使人有返老还童的效果?”
白素这次,并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我对这个问题,一定有着自己的答案。我过了片刻,又道:“我想,那一定是突破了人体细胞衰老的必然过程。”
白素道:“这是唯一的解释,现代科学对人体结构,所知不多,例如内分泌系统,理论上早已知道了它的重要性,可是所知也极少。对脑部的研究,也只能说是才开始,脑电波,脑部所分泌的化学物质甚至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实在太复杂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白素又道:“有一件事,你我都熟悉,中国武术中的练气方法,的确可以使人的生理状况长期保持极佳状态,使得各种疾病远离。由细菌引致的疾病,怎么能够由虚无缥缈的意志所克服呢?”
我立时道:“克服或消灭了细菌的,当然不是意志本身。而是意志刺激了脑部的活动,使得身体本身,分泌出一种物质来,克服或消灭了细菌。”
白素“嗯”地一声:“这情形,和针灸有点相同。针灸术,现在举世公认。针灸术的原理是,刺激人体某些特定的部位──穴道,就可以使人的健康情况改善,自然也是接受了刺激,人体会分泌出某种物质。用针、灸去刺激,和利用意志去产生,实际上一样。”
我长长地吁着气:“这些事实,只说明了一点,我们对于自己的身体太不了解了。一盏电灯所消耗的电能,用在发光上不过百分之五,百分之九十五浪费掉了。我相信人体的能力,我们一般日常活动中所用到的,只怕还不到百分之一,百分之九十九被浪费掉了。”
白素迟疑了一下:“或者,还不到千分之一,还有千分之九百九十九,没有发挥出来,这些潜能,如果通过一定的方法,能够发挥,那么,这个人的能力可以达到甚么程度,实在无法想像。”
我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也不是全然不能想像,我们还不知道人体潜能的比例是多少,如果是一千比一,甚至是一万比一,那么,全部潜能可以发挥的人,他就是神仙了。”
白素闭上眼一会,有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始终只不过是想像。”
我道:“贾玉珍已经走了第一步,我真希望他找到玉真仙箓的下册。神仙,太奇妙了,甚么样的人全见过,可真还没有见过神仙,就算是设想吧,神仙可以点铁成金,你怎么设想?”
白素笑了起来道:“我们现在这样的对话,有点像是痴人说梦。”
我道:“反正是假设,你假设那是一种怎样的现象?”
白素仍然笑着,过了一会,她才道:“我的设想是,到了潜力完全能发挥的时候,人脑的力量,自然也大大加强,脑电波强烈到了可以使充塞在空间中的能量聚集起来,而聚集的能量,可以改变元素的原子排列程序,改变元素的性质,于是他伸手一指──”
我“哈哈”大笑着,接了上去:“黑漆漆的一块铁,就变成黄澄澄的金子了。”
白素也随之笑了起来。
这自然只是设想。要聚集可以使元素的原子排列方式改变的能量,在实验室中可以做得到的,但是那不知要通过多少装备,才能达到目的,人脑有这样的力量吗?
但是,又为甚么不能呢?人脑的组织,不是比任何实验室更复杂吗?
白素一面笑着,一面反问我:“你又有甚么不同的假设,说来听听。”
我叫了起来:“这不公平,你把最有可能的假设说了,要我另外想一个,那可难多了。”
白素作了一个不屑的神情:“神通广大的卫斯理,不见得连想多一个可能,都想不出来吧。”
我一挺胸:“当然想得出,点铁成金,就是把一样东西变成另一样东西,潜能全部发挥,可以随意突破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一伸手之间,他的手已到了另一个空间,那空间之中,全是金子,他抓一块过来就行了。哼,不单是点铁成金,所有的神仙法术,说穿了,全是空间的转换。”
白素笑着道:“有道理,有道理。”
我们之间,对于“神仙”的讨论,就到此为止。“人体潜能彻底发挥说”,只不过是假设。真要是有人可以成为“神仙”,那究竟是一种甚么样的变化,全然不得而知。
我和白素都相当忙,有着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事,有许多事,同时发生,交叉着来处理,我所记载出来的事,绝不是发生了一件,接着又一件的,而是许多件同时发生的。只不过为了记载上的方便,所以看起来,才像是各自独立。
譬如说,我从东柏林回来,只不过停留了一天,又离开家里,到瑞士去了。
我到瑞士去,不是为了去找胡士,而是另外一件事,那件事,已记载在名为的故事中。
在忙碌之中,我一直在留意,是不是有贾玉珍的消息,可是却音讯全无。
一直到了大半年之后,一次几个熟朋友聚会,我提起了这件事。那些熟朋友,全十分出色,有科学家、艺术家、考古家、探险家,以及一些全然身分不明、不知道他们是干甚么的古怪人物。事实上,我也被人家列为这种人。
我提到了贾玉珍得到了仙丹和仙箓,秃顶生发,返老还童,几乎所有的人,都嘻哈绝倒,轰笑了起来。有几个,一面笑,一面还指着我,在怪声叫着。有的道:“卫斯理,你这人,真富娱乐性。”
有的则大力拍着我的肩头:“卫斯理,你遇到过的外太空生物还不够多?怎么又遇仙了?”
对于他们的这些反应,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当初,我也笑得腹部肌肉发痛,几乎闭过气去。
我由得他们去笑,只是准备向其中一位专研究人体潜能的,征询他的意见。在众人的轰笑声中,我把他拉到了一角,提出了我的问题。他望着我,先是不断吸着他的烟斗,然后,当我们的周围已开始有不少并不发笑的人,而其余人的笑声,也渐渐停下来之后,他才道:“卫斯理提出来,有关人体潜能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好笑,相反,还极其可哀,那是人类的悲剧。”
那位朋友一开口,所有的人全静了下来。
那位朋友又吸了一口烟,才道:“人与人之间,才能相去之远,简直不成比例,为甚么有的人,像富兰克林,像罗蒙诺索夫,他们可以懂得那么多,脑中能积聚那么多的知识?把爱迪生的脑子,和一个普通人的脑子来比较,只怕没有甚么不同,可是爱迪生多么不同,这是人体潜能无穷无尽的最佳例证!”
有一个声音叫了起来:“别拿思想上的事来作例证!卫斯理刚才所说的,是生理上的事。”
那位朋友吸了一会烟:“前年,我曾随着一个探险队,到喜马拉雅山去找‘雪人’。结果,没有找到雪人,可是却在一些终年积雪,气温常在零下十度的小山洞之中,见到了好几个印度隐士,在那里修行。这些隐士身上只有最简单的御寒衣物,而且,几乎没有食物,他们在那种情形下,可以长年累月生存,现代医学无法解释,证明人体的潜能,如果发挥出来——”
一个人又笑了起来:“可以不吃东西?”
那位朋友神情严肃:“人,吃东西,是为了让身体有营养,营养是甚么呢?是一些元素,一些物质,为维持生命所必需。我们可以分两方面来看,一方面是:潜能未得到充分发挥的生命形式,必须依靠营养来维持,反之,人体就可以不需要营养。另一方面,潜能未充分发挥,要靠大量的食物,来摄取营养,如果潜能发挥,可以直接从空气之中,得到生命所要的元素,那也就可以不需要食物。”
虽然不少人仍然面露不以为然的神色,但是没有人再说甚么。
那位朋友向我望来:“刚才你提到的,中国传说中的神仙,须要进食么?”
我道:“可以进食,也可以不进食,在不少情形下,不进食是一种手段,或是到达某一阶段之后的成果,有一个专门名词,叫作‘辟谷’,反而可以长生不老。”
那位朋友“嗯”地一声:“我们对人体的体能,所知实在太少。去年,在日本,我参加了一个‘意念摄影’的试验——”
这句话一出口,引起了一阵交头接耳声来。我知道,大多数发笑的人,和我其实是患了同一个主观先入的毛病。他们对于一切奇妙的事,本来都极有兴趣,可以接受的,但是在观念上,他们愿意接受新名词,而不愿意接受传统的名词。
像“辟谷”,他们无法接受,但“直接自空气之中,摄取人体所需的物质”,他们就可以接受,但实际上,那全然是同一回事。
那位朋友提出了“意念摄影”这件事来,大家就不笑,而且极有兴趣。那位朋友道:“意念摄影是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教授福来友吉博士首先发现,他发现,某些人的超能力,即人体潜能,容易发挥,这一类人,当他们集中意念去想一件物体的时候,竟然可以令得感光材料发生作用,使得他想的东西,成为影像,被拍摄下来。”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那次我参加试验,对象是一位日本女性,试验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二十,那已经是极其惊人的了,其中有一幅东京铁塔的意念摄影照片,简直比雾天对着实物拍摄的还要清晰。这证明人脑的活动,可以放射出感光材料起感光作用的一种能量。这种能量,和众所周知的生物电在理论上来说,全是人体的潜能。”
我问:“你的意思,人体潜能是无限量的?”
那位朋友道:“也不能这样讲,但我们对于人体潜能究竟可以达到甚么程度,却一点概念也没有,或许真是无限量,或许十分小,不知道,一切还全在未知的领域之中,无法估计。”
他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你提及你认识的那个人,得到了一本有文字记载的册子,可以令得他的生理状况发生改变?”
我说道:“是的,还有一些药物。”
那位朋友道:“我想,这个人的生理状况改变,主要也是由于潜在能力得到了发挥。还有,那记载着的文字,会……消失?”
我皱了皱眉,关于这一点,我也不十分相信,而认为是贾玉珍在弄狡狯、所以我道:“他是这样说。只要他记熟了句子,文字就消失了。不过我不是很相信。”
那位朋友考虑了半天:“也有可能,这就是我刚才为甚么提出‘意念摄影’来的原因,你想,人的意念,可以具体地令感光材料发生作用,现出影像。那么,自然也可以令得某些影像消失。那本小册子,不知道用甚么材料制成,上面的文字会消失,我想原理也和意念摄影差不多──当他熟记了文字之后,脑部活动就产生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使得影像消失。”
我用心听着,这位朋友的解释,听来很有道理,我道:“这样说来,人体的潜能,主要还是蕴藏在人的脑子中?”
大家静了一会,有一个道:“我想,人类文明的飞速进步,大抵也和人体潜能在逐步得到解放有关。以前的人,脑部能力发挥得有限,由于脑部能力的逐步发挥,所以才有了各种各样的发明,使得文明迅速朝前进展。”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多数次的认同,我道:“照这样看来,潜能真是无限量的,因为人类文明,必然不断向前进展,不会有停止。”
大家纷纷讨论著,这时,对于我提出来的贾玉珍的遭遇,没有甚么人发笑,几个对人体生理有着深刻认识的医生,纷纷发表他们对于人体衰老程序,和抗衰老素的可能性的意见,但是由于并没有甚么新意,所以不详细记载。
后来,大家又热烈地谈到了人是否能克服地心吸力,有人认为可以,理论上来说,潜能可以发挥到无限量的话,地心吸力为甚么不能克服?
这个问题,引起了一阵争论,一个持可能说的,胀红了脸,大声道:“世界一流的跳远选手,可以创出八公尺以上的跳远纪录,普通人做得到吗?这就是他的体能克服了地心吸力的例子。”
这位先生,可能还是一位武侠小说迷,他又道:“近年来的跳远姿势,是在一跃而起之后,身在空中,双腿作跑步的动作,而这时,他的双脚是完全不点地的,人在半空之中,藉这样的动作,就可以使他跳得更远,哼哼,卫斯理,这是轻功中的甚么?”
我立时答道:“凌空步虚。”
那位先生十分高兴:“就是这玩儿。”
在场有些不看武侠小说的人,当然不知道“凌空步虚”是啥东西,于是我又解释了一番。
聚会一直到凌晨一时许才散,各人纷纷离开,我驾着车,在驶回家的途中,感到相当高兴,因为人体潜能发挥论,似乎得到了承认。
我停好了车,下车,心情轻松,准备吵醒白素,把我们讨论的经过讲给她听。我一面转着钥匙,一面走向门口,就在我要去开门的时候,忽然听得有人叫我:“卫斯理。”
我立时回头看去,看到在墙角处,有人向我走来。
墙角处有着街灯,光线虽然不十分明亮,但也足以使我看清楚,向我走过来的是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看起来有点脸熟,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他。由于那青年连名带姓叫我,相当不礼貌,所以我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声:“是。”
那青年来到我面前:“你家里没有人,我等了很久了,你们两夫妻都习惯那么晚回家?”
这两句话,真听得我冒火,我冷笑道:“我们迟回家早回家,关你甚么事,你是甚么人?有甚么事?”
那青年听得我这样问,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来,接着,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说道:“你不认识我了?”
我瞪着眼:“你是谁?”
当我在这样问的时候,我心中也竭力在想:这人真是脸熟,可是却又记不起甚么时候认识这样一个青年人。
正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那青年伸手,向他自己的头上,摸了一下。
在那一霎间,我像是遭到了电殛,整个人都僵呆了,我伸手出来,指着他,可是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眼前的青年,一点也没有恐怖之处,但是我却震慑得讲不出话来!
我认出他是甚么人来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目瞪口呆,舌头不听使唤。
那是贾玉珍。我眼前的那个年轻人,是贾玉珍!
我一把抓住了他,生怕他忽然跑掉,在那一霎间,我的思绪,真是乱到了不可再乱。
上次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足以令人诧异了,七十岁左右的人,若是保养得好,看起来像是五十岁,这种情形,可以接受。
然而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实实在在,是一个二十岁才出头的小伙子。这时,我抓住了他的手臂,可以清楚地感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强而有力。而且,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我盯着他,他脸上的肌肉,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一点皱纹也没有,虽然眼神掩不住他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但实实在在,这是一个年轻人。
我不断地想着:他是贾玉珍,他不是贾玉珍,他究竟是甚么人?不,他一定是贾玉珍。
我的思绪紊乱之极,除了抓住他之外,我只能说:“你……哪哪哪哪哪…”
那年轻人道:“我是贾玉珍啊。”
我“啯”地一声,吞下了一口口水,仍然讲不出话。贾玉珍神情有点苦涩:“我……看起来……样子有点变了……是不是?”
直到这时,我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能讲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天!你返老还童了。”
贾玉珍的样子,倒未见得十分高兴,又苦笑了一下:“是的,我自己第一次看到自己变成这样子,也吓了一大跳。”
我仍然紧抓着他,把他拉向门口:“来,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当我用钥匙去开门的时候,我迅速地在思索着:返老还童,一直只是想像中才有的事,但如今,竟然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我眼前。
我的思绪还是十分乱,我忽然又想到,如果现在,贾玉珍落在苏联、东德的特务手中,那只怕会把他切成千百万块来作研究。
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变成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是甚么力量使他变成这样的?他一定已经找到了“玉真仙箓”的下卷,难道他现在已经是神仙了?
可是看他的样子,他好像心事重重,难道他还有事来求我?如果他一直再年轻下去,会变成甚么样子?
我脑中陡然闪过了“颜如童子”、“童颜鹤发”这一类的词句,这一类的词句,在古代传说中,形容到有关神仙的容颜时,都会用得到。那么,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如果持续下去,他看起来,会变得像小孩子。他真的有了“童颜”的话,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大人的身体,老年人的举止言行,可是有一张小孩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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