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了拳头,准备贾玉珍一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请他尝我一下老拳再说,可是拳头才一扬起来,我就陡地呆住了。
站在我前面的人,是贾玉珍吗?
我和他分手,不过一个来月,可是他看起来又年轻了不少,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
就在我拳头将扬未扬,一个犹豫间,贾玉珍高兴莫名,向我走来:“你来了,你真的来了!你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我没有继续挥拳,但是用极生气而厌恶的语气道:“你这是甚么意思?向他们说我可以令你变得年轻?”
贾玉珍现出十分忸怩的神情,向我连连作揖,他看来年轻,行这种旧式的礼,有点古怪。
他一面打躬作揖,一面说道:“真是抱歉,如果不是我胡说八道的话,不能使你来这里,而你不来,我就死定了,只有靠你来带我出去。”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又好气,又好笑,再也想不到,贾玉珍会那么看得起我,他落在东德特务手里,以为我一来,就可以带他逃走,所以他才向胡士说谎!
我瞪着他,一时之间,半句话也讲不出来。贾玉珍却满怀希望地凑过来:“怎么样?你是不是立刻可以把我弄出去?”
我一伸手,推开了他,用的力量大了些,推得他一个踉跄,跌倒在一张沙发上。我想骂他,可是对着这样的笨人,骂又有甚么用?然而不骂,一口气又难出,这种感受,真不是滋味。
我伸手指着他,过了半天,才道:“你……我没有见过比你更笨的人。”
贾玉珍给我骂得眨着眼睛,伸手摸头。
我知道,就算是我自己,要离开东德特务的控制,也不容易,何况带着他一起走,眼前的情形,只有叫他说老实话,才是办法。
我又道:“你可知道你已惹了祸?”
贾玉珍哭丧着脸:“全是那个鲁尔不好,他要是迟两天到东柏林来爬围墙,就甚么事也没有了。”
我道:“你为了要得到那两件玉器,竟不惜以身犯险,值得么?”
贾玉珍的口唇掀动了两下,没有发出甚么声音来。
我道:“现在,东德的特务,硬说你有防止衰老、恢复青春的妙方,如果你真有这种方法的话,我劝你还是告诉他们。”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当然还是讽刺性质居多的,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贾玉珍会有甚么“防止衰老、恢复青春”的办法。
谁知我这样一说,贾玉珍却双手乱摇,神情万分紧张:“那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一时之间,我不知说甚么才好。贾玉珍紧抿着嘴,神情坚决:“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说。”他顿了一顿,又很认真地道:“如果你能带我出去,又帮我找到鲁尔,使我得到那两件玉器,我……答应告诉你。”
我又呆了一呆,才冷笑道:“好像你真的有青春不老的方法。”
贾玉珍望定了我,忽然叹了一声:“哎,你怎么比东德特务还要笨?”
他这句话,我不知道是甚么意思,但是他接着向他自己指了一指,我陡然一震,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了。
他是说,他身上的变化,东德特务都看出来了,我怎么还不相信?
在那一霎间,我真是迷糊了。
青春不老,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眼前的贾玉珍,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在一年多的时间之内,变得年轻了三十年,或者更多,却又是活生生的事实。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从最简单的思考方法来说,唯一的答案应该是他掌握了防止衰老、恢复青春的办法!
我满腹疑惑,盯着贾玉珍,讲不出话来。虽然我明知胡士中校一定在监听,但由于我心中的疑惑实在太甚,我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你……有了长春不老的方法?”
贾玉珍一面摸着头:“你再仔细看看我,仔细看看,还有甚么可以怀疑的?”
他说着,站起来,来到我的面前,用力拉着他自己脸上的肌肉:“你看看,你仔细看看,我像是七十岁的人吗?”
我不得不承认,他不像是七十岁的人。七十岁的人,保养得再好,即使从五十岁开始,每天在脸上涂抹维他命E,或者每年去进行一次脸部的紧皮外科手术,脸上的皮肤都不免松弛,毛孔也不免变粗,绝不可能像他现在这样子。然而,贾玉珍不是科学家,他只不过是一个古董商人。忽然之间掌握了举世科学家都研究不出的一种方法,可以使老人变得年轻,这实在无法令人相信。
贾玉珍又拉着自己的头发:“你再看,看我的头发,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是秃子,你看,不到一年,我长出了头发,全是黑发,一根白发也没有。”
我实在想不通,只好叹了一声:“方法是甚么,你告诉我。”
贾玉珍摇头:“现在我不说,等你帮了我,我自然会报答。”
我怒道:“这里是东柏林,我们落在东德和苏联特务手里,你以为那么容易离去?”
贾玉珍道:“我当然不行,你有办法,所以才要你来!”
我又握紧了拳,扬了起来,但是一转念间,我又只好长叹一声,放下手:“真可惜,如果苏联国家安全局局长,是我表弟,就有办法了。”
贾玉珍却还在一个劲儿地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告诉你,事情极玄妙。你帮了我,我把事情讲给你听,你一定不会后悔,事情奇妙到了极点。”
贾玉珍越说越是兴奋,可是他说来说去,只是“奇妙”,至于奇妙在甚么地方,他始终是老奸巨猾,一点也不透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皱着眉,思索着。想了好几个脱身的办法,但是都未必可行。突然之间,我心中一亮,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办法十分好,虽然我不是很愿意这样做,但是看起来只好用这个办法。
我又吸了一口气,大声道:“胡士中校,请你把贾先生带走,我有话和你说。”
贾玉珍一听,立时现出惊惶的神色来,我立时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用十分低的声音,并且用中国北方话道:“一切全听我安排,好不好?”
贾玉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在我大声说话之后不到一分钟,门拉开,那两个持枪的男人,又出现在门口:“贾先生,请你出来。”
贾玉珍走一步,向我望了一眼,老大不愿意地走了出去。他才一出去,胡士就闪身走了进来。我作了一个手势,请胡士坐下。
我沉默了片刻,胡士也不说话。过了一会,我才道:“刚才我和贾玉珍的对话,你全听到了?”
胡士点了点头,仍然不说话。
我说道:“你应该知道,对于抗衰老,我一无所知。”
胡士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这样。”
我怒道:“甚么好像是这样,贾玉珍天真到以为我一来,就可以救他出去。”
胡士现出了一个奸诈的笑容来:“不会让他离开,他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克服了衰老的人,他对整个人类太有价值。”
我沉声道:“可是就算你们把他分割成一片一片,只怕也找不出原因来。”
胡士闷停了一声,我道:“坦白说,我对于越活越年轻,也有极度的兴趣。”
胡士阴乙一笑:“谁会没有兴趣?”
我望着他道:“你听过他刚才怎么说的了?如果你肯和我合作——”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胡士十分聪明,他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身子向前俯了一下:“你是说,等他把秘密告诉了你,你再转告我们?”
我点了点头,等他的反应。
胡士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们怎么知道你可以信任?贾玉珍现在在我们手里,这是我们的王牌。”
我冷冷地道:“那是一张假王牌,他要是不说,你们能对他怎样?严刑拷打?一不小心弄死了他,就甚么都完了。”
胡士面肉抽搐着,但立时又阴森森地道:“我们有许多方法令他吐出真话。”
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自然,他们有许多方法令得一个人讲话,包括催眠、注射药物等等,那些方法,可以令得最好的间谍也难以保守秘密,别说贾玉珍了。
我不禁有点暗自后悔自己的失策,胡士没有理由相信我,事实上,就算贾玉珍真的把秘密告诉了我,我也根本不准备告诉胡士。
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不得不继续和胡士尔虞我诈一番,我装出一副十分可惜的样子来:“中校,你应该选择一个最妥善的方法,因为现在,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想想,老布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多么希望能年轻三十年,要是令得他失望的话——”
我顿了一顿,伸手令自己的掌缘在颈上划过,又伸了伸舌头。
胡士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我在恐吓了他之后,又继之以利诱:“中校,如果你成功了,我看,你有希望成为德意志共和国的元帅,托甸将军,当然也可以进入苏联共产党的政治局。”
威逼利诱,本来是十分卑鄙的行为,但是对付东德特务,倒也只好这样。
胡士吸了一口气:“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宁愿相信自己的办法,不愿意和你合作。”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好厉害的家伙”,再说下去,他反倒要疑心我的真正用意了,所以我淡然道:“你既然有自己的方法,而且,也肯定了我和整件事无关,请问,我可以离去了?”
胡士侧着头,没有反应,我恼怒道:“怎么,你们准备扣留我?”
胡士冷冷地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这是一个高度的秘密,不能泄漏出去。”
我隐隐感到一股寒意,也觉得事态严重,这种没有人性的特务,甚么事做不出来?刹那之间,我考虑到把他抓起来,逼他们放我,可是我想,托甸一定会牺牲胡士,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心中虽然焦急,但外表看来,仍然相当镇定,我道:“如果我要长期留在这里,我须要和家里通一个电话。”
胡士摇头道:“不必了,你就在这里讲几句话好了,录影带会用最快的方法,送到你妻子的手中。”
我忍着心中的愤怒,沉声道:“素,我很好,我被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所牵累,落在——”
胡士大声喝阻:“不能告诉她你在哪里。”
我冷笑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你放心,我经过比这个更恶劣的环境,别为我担心。”
胡士站了起来:“你逃走成功的机会只有亿分之一,不值得试。”
胡士的笑声听来有一种恐怖感,我注意到他的手伸向胸口,按了一下,多半是按动了甚么控制器,通知外面开门。
门拉开,我坐在原地不动,向外看,门外有不少人。这间房间没有窗子,门外又有那么多守卫,看来逃走的机会,连亿分之一都没有。
胡士离开,门关上。我知道胡士会逼不及待地用他的方法,去逼贾玉珍讲话,看来贾玉珍不免要吃点苦头,那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我尽量使自己静下来,把整件事情,好好地想一想。
我仍然觉得,贾玉珍掌握了克服人体衰老的方法不可思议。人体为甚么会衰老,众说纷纭,一般医学界的说法是,人体细胞的繁殖,有限制,大约繁殖到了五十代左右,就丧失了再繁殖的能力而死亡。人体细胞死亡,活动停止,生命自然也不能再维持下去了。而在人体细胞的繁殖过程之中,细胞在逐渐衰老,形成了人体的衰老。
医学界也知道,人体本身可以分泌“抗衰老素”,如果这种分泌不正常,人体就会出现过早的衰老现象。但是绝未听说过“抗衰老素”已被控制,可以使衰老的过程减慢。
我所想到的是:在理论上,青春常驻,可以实现。因为既然“抗衰老素”向负的一方面不正常,人体就会过早衰老,那么,反过来说,如果是向正的一方面不正常,那么,衰老的现象就会被推迟了。
细胞的生长过程,十分奇妙,科学家近来又发现,正常的人体细胞,寿命有一定的限制,即使是在实验室中刻意培养,在五十代之后,也就死亡,但是癌化了的细胞,却可以无休无止地繁殖下去,不会死亡。然而,细胞如何会癌化,科学家至今为止,还是莫名其妙。总之,如何使人类的寿命延长,牵涉到不知多少种科学的研究课题,贾玉珍怎么有可能知道?
贾玉珍在一年之内,年轻了三十岁。他确确实实在变。我相信胡士所说的“详细的检查”,一定包括把贾玉珍的身体细胞作仔细的观察在内。
这件事,在开始的时候,十分平凡,我被绑架来到东柏林,又近乎滑稽,但是仔细想起来,却实在是我一生之中遇到的奇事之最:人可以不老,可以回复青春,若是人的寿命可以无限制延长,那么,人类历史以后的发展,就全然不同了。
秦始皇找不到的方法,科学家找不到的方法,贾玉珍是怎么找到的呢?
我越想越是紊乱,干脆努力使自己睡着。
这一觉,倒睡得十分畅美。
醒来之后,一跃而起,舒展了一下拳脚,又听到开门的声音,胡士愁眉苦脸走了进来。
看到那种情形,我大是高兴。我不知道他为甚么苦恼,但是对头苦恼,那我一定值得高兴。
我向客厅走去,和他大声打着招呼:“中校,你好。我肚子又有点饿了,请你叫他们送食物来。”
胡士向着一个摄像管,作了一个手势。然后,他坐了下来,装出若无其事,可是我却看得出他心中十分懊丧。我故意逗他:“中校,贾玉珍一定把他所知的秘密,全都告诉你了?”
胡士闷哼了一声,不出声。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试试用催眠术,你们有一流的催眠专家。”
胡士紧握着拳,重重在沙发的扶手上敲了一下,仍然不出声。
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怎么?试过了,不发生作用?”
胡士瞪了我一眼,又叹了一声:“三个一流的催眠大师,如今正陷入被催眠状态,不知道甚么时候才醒来。”
我陡地吃了一惊,半晌讲不出话。
催眠术,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精神控制,施术者的精神力量,在绝大多数的情形之下,都强过被施术者。一般来说,施术者向被施术者进行了各种暗示影响之后,被施术者就会进入被催眠状态,在下意识中,开始听从施术者的指挥。
催眠术是一门十分复杂的学问,我曾经下过很多功夫去研究,虽然关于催眠术的学说很多,也没有一种学说得到公认,但是我始终认为,精神力量的强弱,是决定性的因素。
所以,在施术者和被催眠者之间,在绝少的情形下,会有相反的情形出现。如果被催眠者的精神力量,远较施术者强,那么,施术者所作的一切暗示影响,全会回到他自己的身上来。非但不能使对方被催眠,而且,他自己会进入被催眠状态。
这种情形,对于施术者来说,是极危险的事。因为一切暗示影响,全是他自己发出来的,没有人知道,也就没有人可以解除这些暗示影响,那也就是说,他有可能一辈子在被催眠状态之下,直至死亡。
我也知道,胡士口中的“一流催眠大师”,那一定是真正的催眠大师,要做到催眠大师,不但要有过人的本领使自己的精神力量集中,而且还有许多心理学上的技巧,来进行他的暗示影响,别说贾珍这样的一个古董商人,连我也未必可以抗拒他们的催眠。
(直到很久以后,胡士才告诉我,在我第一次醒来之前,已经有催眠大师向我施术,我在被催眠的情形下,一样说甚么也不知道,所以胡士相信我。)
我绝对相信贾玉珍根本不懂催眠术,如果说他只是凭自然而然的精神力量,就可以抗拒三个一流催眠大师的暗示影响,这实在不可思议。
这个古董商人,在他身上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似乎越来越多。我迅速地转着念,想不出究竟来,只好道:“看来,贾玉珍是一个催眠术的大行家。”
胡士愤然道:“甚么大行家,他根本不懂,不过……他有一股天然的抗拒力量。”
这和我的想法一样,我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你们不是有一种药物,可以使接受注射的人讲实话?怎么不试一试?”
胡士没有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喃喃地道:“这个人……不是科学怪人,就是超人。”
我摇头道:“都不是,只不过在他的身上,一定有一些极怪异的事在发生着。如果他是超人,他不用把我骗来帮他逃走。”
我不自觉地和胡士讨论贾玉珍,忘记了他是我的对头。看来药物注射也失败了。
胡士叹了一声:“你是知道那种药物的功效的?”
我点了点头:“麻醉人体的神经系统,刺激脑部的记忆组织,会使得接受了注射的人,不断地说话,把他储存在记亿系统中的一切,全都通过语言表达出来。”
胡士闷哼一声,我问:“结果怎样?”
胡士又用力在沙发的扶手上,敲了一下:“结果他甚么也没有说,用一种很长的呼吸方法,抗拒了药物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我有点不明白:“甚么叫很长的呼吸方法?”
胡士望了我一眼,然后站了起来。他在站了起来之后,立即又盘起腿,坐在沙发上,把双手放在近膝盖的部分,然后,徐徐地吸气,又慢慢地呼气:“就是这样子,不过他呼吸的过程,比我现在在做的,要慢得多。他的肺活量一定十分惊人,因为我算过时间,他最长的一次呼吸,一呼一吸之间,竟然达到三分零四十七秒!”
我看到胡士用这样的一个姿势,坐到沙发上,模仿着贾玉珍的动作,已经傻掉了。
西方人对这样的姿势,可能不是很熟悉,但是中国人对这样的坐姿,却绝不陌生,道家练气时的“双盘膝式”就是这样子的。
而接下来,胡士所说的话,更证明了贾玉珍是在练气。所谓练气,倒也没有甚么特别玄妙之处,那只是一种特殊的呼吸方法,一直相传,可以延年益寿,健体强身。长远以来,都被应用在治疗某些疾病方面,情况和西医的“物理疗法”,大致相类,称为气功疗法。
由于练气是由道家或释家修仙的过程中传下来的,所以附有不少神秘的色彩,所用的名词,也十分古怪,甚么“小周天”、“大周天”、“气纳丹田”、“顺脉而行”、“内息流转”、“打通任督二脉”之类,还有甚么“阴阳”、“坎离”、“乾坤”、“水火”、“龙虎”、“婴儿”、“奼女”、“龟兔”等种种古怪的名称。
所有气功的锻炼,最重要的是维持呼吸的深长。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中国武术之中有一个专门的学问,就是由练气开始的,统称叫“内功”,可以使人的潜在体力,得到尽量的发挥。
这种练气的方法,也称为“吐纳”,是自古以来的一种却病延年的方法。我在学习中国武术的过程中,也曾学过,的确有它一定的功效。在开始几天之后,丹田就会有发热的感觉,而且感到有一股热意向下移,通向尾闾穴,通过尾闾穴后,这种温热的感觉会沿脊骨向上升,可以通“天柱”(那是人体背后、颈背与胸有之间的地方),再通向“玉枕”(仰卧时后脑和枕头接触之处),再向上,就到“泥丸”(又叫“百汇穴”,在头顶中央,是人体最重要的部分)。等到练到可以通“泥丸”时,功力已经相当深了。
再进一步,热的感觉(气的流转)就经过“神庭”(就是印堂)、“鹊桥”(那是舌和上颚之间的一处地方)、“重楼”(又叫“璇玑穴”,在胸锁骨)、“绛宫”(又叫“膻中穴”,在两乳之间),然后,下达“气海”(在脐下),再归纳至丹田。
这样的一个周转,在气功上,称为一个“小周天”。我在这里,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气功的基本法则,是想说明一点:气功、吐纳,并不是武侠小说中幻想的事,而是实有其事的一种锻炼方法,而且,确实有强身益体的功效。
各门各户的气功方法极多,这时我所想到的只是:贾玉珍在练气功。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哑然失笑。他因为练气功,健康的情形得到了改善,使得他看起来年轻了,不料这种情形,却使西方人误认他掌握了甚么“抗衰老素”的秘密。这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我想了一会,正想笑出声来,可是一转念间,我却又笑不出来。固然,练吐纳之法,可以使人身体强健,但是贾玉珍的情形太特别了。
气功锻炼,循序渐进。通常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三年五载,才能约略见到一点功效,但是贾玉珍却在一年之间,就判若两人!
自然,由于气功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各种各样的练气方法又多,或许有一种特殊的方法比较速成,但那也决不是容易的事。
为了更容易明白“气功”的一些情形,我们可以看看小说大师金庸在他的小说中的一些描述。
在之中,一个叫游坦之的人,无意之中得到了达摩老祖传下的一本锻炼内功的书本,叫《易筋经》,他完全不懂练气法门,但有了《易筋经》上的图形指导,当他摆出了一个和图形中一样的怪异姿态之后,就“依式而为,要依循怪字中的红色小箭头心中存想,隐隐觉得有一股极冷的冰线,在四肢百骸中行走……站起……便即消失。”
这是一种比较快成功的方法,但是也不是任何人得了《易筋经》都有用的:“……只是修习的法门颇为不易,须得勘破‘我相、人相’……”
好了,甚么叫“勘破我相、人相”,只怕就很费神解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怕都勘不破,我就不信唯利是图的古董商人贾玉珍能勘得破我相、人相。
我心中依然存着疑惑,但是总算在绝无解释之中,找到了一个。
胡士瞪着我:“你想到甚么?”
一听得他这样问,我不禁一怔。我想到的是,贾玉珍住过去的一年之中,一定在练气功,但是,这怎么向一个洋鬼子解释呢?甚么是“奼女”,甚么是“婴儿”;(黄帝内经)中说过“精、神、气”,老子(道德经)中说“虚其心、实其腹”;要用腹脐来呼吸,称为“胎息”,要把任、督二脉打通,才能算是初步成功……这一切,把一个洋人的脑袋切下来,细细剁成臊子,他还是一样不会明白。
然而料不到的是,我小看了胡士,我在想了一想之后:“我想到的是,贾玉珍曾学过一种中国传统的锻炼身体的方法,这种方法,从控制呼吸入手,可以达到使人比实际年龄年轻的目的。”
我这样说,用最简单的、使洋人明白的语言来解释“气功”。
谁知道胡士一听就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气功’。”
我怔了一怔,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胡士又道:“气功确然有一定的功用。但是我绝不相信学会了呼吸的方法,就可以使一个人的人体细胞变得年轻三十年,我们曾详细检查过他的身体,他一定有着秘密,可以使老年人变年轻。”
我没有法子继续说下去,气功的确只能使老年人看起来年轻,健康状况年轻,真要是返老还童,那已经超出了气功的范围,是从人变成神仙的初步了,如果说人真能靠某种方法的修行而变成神仙,我想,那末免太诙谐了,连我自己也不信的事,我自然无法向胡士解说。
我想了一会:“那么,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要他吐露秘密了。”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一本正经地问他:“试过‘炮烙’没有?”
这一下,胡士不懂了,他瞪大了眼睛,反问:“甚么叫作‘炮烙’?”
我还没有开始解释给他听,就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把甚么叫“炮烙”,解释给他听。这次真把胡士激怒了,他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我想在你身上试试‘炮烙’!”
我悠然回答:“你不会,因为你还要靠我,才能知道贾玉珍的秘密是甚么。”
胡士气恼之极,可是无法可想,又愤然坐了下来,我道:“中校,我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你不妨再试你的办法,我尽可以在这里等。”
胡士望了我一下,欲语又止,我又道:“或者,我们可以一起进行。”
胡士问:“怎么一起进行?”
我道:“我们同时展开活动,你再去逼问贾玉珍,我去做我的事,等你再失败时,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由我接下去进行。”
胡士闷哼了一声:“还是那个老问题,我凭甚么相信你?”
我摊着手:“没有凭据,只好打赌博,事实上,你非进行这场赌博不可。赌,还有赢的希望,不赌,输定了。”
胡士的口角抽搐了几下,隔了半晌,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第一步准备如何进行?”
这时候,我对于我要做些甚么,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
贾玉珍的秘密,可能和练气功有关,这是我的假设,要进一步求证,自然非他自己亲口讲出来不可。贾玉珍虽然说,只要我帮他,他就把秘密告诉我,不过我看这个老奸巨猾,说话未必靠得住,他有求于我,自然这样说,这情形,就像我如今在骗胡士中校。事移境迁,嘴脸可能就大不相同。
所以我要有办法令得他非对我说不可,那办法就是我先把鲁尔的那两件玉器弄到手。
贾玉珍是这样急切地想得到这两件玉器,程度远远超过一个古董商人为了赚钱而作的行为,就算他本身对古董有过人的爱好,也不应该这样,对他来说,一定有极其特殊的原因。是甚么原因,我还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如果我有那两件玉器在手,我确定可以令得他多少吐露一点秘密。
所以,我向胡士道:“第一步,我要去见鲁尔,请你安排。”
胡士怔了一怔:“鲁尔真和整件事有关?你为甚么要去见他?”
我自然不能把真相告诉他,一告诉了他,那两件玉器就到他的手中了。我道:“我可以十分老实地告诉你,鲁尔和整件事无关,但是我一定要见他。”
胡士十分精明,他摇头道:“不行。你不说出要去见他的确切原因,我不会安排。”
我冷笑一声:“好,那就别讨论下去了,你去接受你的失败吧。”
胡士显得恼怒之极,显然他从事特务工作以来,从来也没有这样缚手缚脚过,他盯着我:“你知道,我可以随便安上一个罪名,使你在监狱度过二十年。”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从来也没有听过那么低能的恫吓,对于自己明知做不到的事,最好别老是挂在口上。”
胡士变得极愤怒,我只是冷冷地望着他,僵持了足有十分钟之久,他才道:“好,你可以去见他。”
我道:“我与鲁尔会面的地方,不能有任何监视系统,也不能有旁人,如果他是在监狱中,我到了监狱之后,有权选择任何地方和他会面。”
胡士的脸色铁青,我笑说道:“想想当元帅的滋味,那对你有好处。”
胡士的神色渐渐转为缓和:“你的资料只说你难对付,真是大错特错。”
我笑了一下:“那我是甚么?”
胡士大声道:“你甚么也不是,根本不是人,是一个魔鬼。不是难对付,简直是无法对付。”
我更乐了:“把这两句话留给你自己吧。”
说到这里,门推开,一架餐车推进来,我忙道:“我要吃饭了,吃完就去看鲁尔,你快去安排吧。”
胡士闷哼一声,走了出去。打开餐车,看到丰富美味的食物,我又老实不客气地大吃了一顿,地道的德国风味,真是不错。
等我吃完之后不多久,胡士走进来,道:“我们可以走了。”
我道:“我们?”
胡士道:“我和你一起去,你单独去见鲁尔。”
我笑了起来:“我明白,见了鲁尔,你再押我回来。”
胡士不置可否,一副默认的模样。我倒也拿他无可奈何的,我们两人,各有所长,谁也奈何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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