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研次、妈妈和我就像向绑架犯求饶的人质一样,拼命劝说爸爸。
“我们说的是真的。”
“我们也没必要撒这么无聊的谎啊。”
“尽管匪夷所思,可这的确是真的。”
奶奶一人倒没事似的缩在屋里,仍在看电视。刚才瞥了一眼,还在看流行歌曲节目。
爸爸带着一副世上所有一切都开始背叛自己般的神情瞪着我们。他似乎正在思考,家人对他这顶梁柱的残酷背叛不至于已到了连脑子都同时出毛病的地步吧。
“我这么卖命地工作,”爸爸说,“却完全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们谁都没有说爸爸偷懒啊。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
妈妈像患了偏头痛似的按着太阳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不满!为什么要搞这种名堂?”
“我们没搞什么啊,老爸。”
研次踢翻椅子站了起来。爸爸眼睛一瞪。
“难道全是我的过错?”
“不是早就说了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行了行了。跟老爸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什么没用,什么没用?!”
爸爸打翻椅子也站了起来,跟研次怒视。男人总是这样,真讨厌。
“行了。我们说的都是真的,说不定还会发生呢。你那样干什么?”
“说得是啊。还是仔细思考一下这件事更有建设性啊。”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掺和进来。我们四人顿时像被丝线拽过去一样一齐回过头。
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男人,身穿铜色光泽的西装,打着胭脂色领带。头发是三七分,戴着无框眼镜。年龄四十岁左右,白净的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
“你是谁?”研次首先发问。
“这样可不行,”对方摇摇头,“张嘴就盘查别人,这种接触方式只有未开化之人才会采用。”
“得了吧,研次本来就是未开化的人。”我自以为说得很漂亮,却没有一个人褒奖我。
“你是从哪儿进来的?”妈妈问。
“从大门进来的。”对方回答着,哧溜一下捋捋头发,“需要的话,我从任何地方都可以进来,但第一次还是要讲礼仪的。”
“从哪儿都能进来?——你是谁?”这次出言质问的是爸爸,带着一种审视溜进家来的野猫般的眼神。
“我叫桐原,如果用最接近你们国家语言的发音来说的话。”
“哪儿的桐原?”爸爸接着问。
“这一点很难说明。”
这个自称桐原的人可怜兮兮地说道,带着“实在是遗憾”的表情。就算是演戏,演技也比在国会上答辩的大臣还要好。
“只有一点我可以回答。我,可以解释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情。”
“我家发生的……”
声音又消失了。研次看上去只有嘴巴在一张一合。
“当然就是此事。”名叫桐原的人满意地回答道。声音又听到了。
“啊,原来是你搞的?是你消掉了我们家的声音?”
我抓着椅背探了过来。
“没错。道子小姐,你右眼中进了脱落的睫毛了。”
我眨眨眼,用手揉揉。怪不得刚才觉得有股刺痛感呢。
“谢谢。”说完,我就纳闷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怎么把声音消除的?”爸爸问道。
“这一点也很难说明。”名叫桐原的人回答了一句,打量一下周围。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呢,原来是在寻找椅子。看到奶奶空着的椅子后,他呼啦一下坐了下来。
“那我来解释一下,但答疑部分先往后推推,总之请先听听我的故事吧。”
我们立刻互换了眼色,然后一齐把视线转回他身上。名叫桐原的人开始说了起来。
“我是元老院直属的音波管理委员会太阳系第三支部派来的。用你们国家最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也可以说是‘音波G-men’。”
一点也不通俗易懂。
“元老院?哪儿的?”研次问道。这家伙知道的“元老院”,都是科幻小说中的“英雄传说”之类。
“当然是银河系共和国的啊,研次先生。”
我瞠目结舌。研次探出身。
“那,你刚才所说的‘你们国家’是……”
“首先是这个地球,然后是其中的这个日本国啊。”名叫桐原的人稍微扶扶无框眼镜,“你们不至于告诉我除地球以外智慧生物根本不存在之类的非现实性问题吧?”
谁都没能回答。爸爸低声对我说:“道子,叫警察。”
我像一个在现实和妄想间被拉来拽去的孩子一样动弹不得。
名叫桐原的人朝着呆立的我和爸爸,竖起食指,告诫般说道:“警察这种东西我也知道。由于这次的任务,我有时也会听到大家提起这个词。但我并不认为这是聪明的处置办法。”
“为什么?”
“一旦警察出面,我就会向支部报告,立刻取消在这儿的计划。因为地点选在别的地方也无所谓。虽然第二候选地的房子条件多少差点,但我们总会有办法。如此一来,问题就会由咱们这边转给另一家人了。”
名叫桐原的人第一次使用了“咱们”一词,不觉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怎么样?我马上就走。啊,即使你们把我强留在这里,我也不会把真正的任务告诉警察。理由也有的是。当然,因为计划中止了,你们再也不会发生声音听不到的事了。这样一来……”
研次接过话茬:“就算是叫警察,脑子不好的也还是我们!”
“说得是。”名叫桐原的人怜悯地环顾着我们,“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合作。”仿佛已经掌握了主导权似的,他继续说道:“只有一个月左右。不会出现一整天声音都消失的情况。而且,声音消失也只是在这个家里。对在外面的生活丝毫没有妨碍。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不由分说。我们全家人都成了傻瓜一样发不出声。
“喂,请告诉我。”研次少见地礼貌地问道,“只是把声音从我家消掉,消掉,对吧?并不是我们听不见了?”
“没错。”
“那到底有什么用?你们的委员会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名叫桐原的人当即回答:“为了控制音波总量。”
妈妈看看我的脸。于是我说道:“就像限制排气总量那样?”
“没错。地球这个天体即使在太阳系中也是音波量格外多的一个星球。”
“可是,这也没打扰到其他星球啊。因为在宇宙空间不可能听到声音。”
我脱口而出,名叫桐原的人不禁皱起了眉。
“也不是说没有给他人带来麻烦,就可以进行破坏性的行为啊。如果这样放任音波不管,地球不久就会出现裂缝。因为音波就是振动。我们是不会放任不管的。”
一直沉默的爸爸终于忍不住开口:“既然是这样,在更大的工厂等地方做不就行了?”
名叫桐原的人不慌不忙地说:“是的,我们也正在做。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那,为什么要在我家这样的普通家庭……”
“这只是一种微调。”名叫桐原的人有些为难地说道,“大的调整要用大旋钮,小的调整必须要用小旋钮。唯有这一点,大是无法代替小的。”
明白了吧,同意了吧,说着他站了起来。
“拜托你们稍微忍耐一下,权当是运气不好吧。就当遇上舆论调查就行了。而且,没有了声音,晚上还能安眠呢。其实在此之前,对了,大约从一星期前起,为了实验就已经不时进行消音了。大体上是选择大家熟睡的时段。此外,也只是选极短的时间,几乎都是以分为单位进行的。所以,你们都没有察觉吧?”
我首先看看妈妈。妈妈正舔着嘴唇。
“以前是有过闹钟没响的情况。”妈妈脸上还带着一种像是做错事似的为难的表情,“但这种情况也经常会有啊。我还以为无意间关了,然后又睡过去了呢。”
“其他呢?”
“有两次左右,洗衣机的满水警报听不见了,水差点溢出来……”
“那还不都是你懈怠的结果?!”爸爸不高兴地说。
妈妈一下火了。“我懈怠?我?那,他爸,要不星期天你先替我从洗衣服熨衣服试试。试试你就知道了。你不是什么都会吗?光长了张嘴。”
“浑蛋。”
爸爸骂着老掉牙的话,妈妈则顶起嘴来。我和研次全变成了劝架的,阻止起两人来:“别吵了……”
声音又消失了。我们全像拔了塞子的救生圈一样瘫坐下来。
名叫桐原的人笑嘻嘻地说:“这东西还能用于劝架呢。”
声音又恢复了。无论如何,这个男人能够释放或消掉声音的事,尽管难以置信,似乎的确是真的。
我瞪了名叫桐原的人一眼。“我早就发现了。”
“哈,是吗,”对方摸着下巴,“吓坏了吧?”
为什么不早说——在大家诘责的视线中,我叽叽咕咕地回答说:“因为,当时我喝了点酒,还以为是喝酒了的缘故呢。”
“浑蛋。”爸爸又骂了一句。爸爸一生气,就会像吐痰一样吐脏话,仿佛眼前有一个看不见的痰盂在那儿等着接痰似的。
“啊,好了好了。”名叫桐原的人说,“那么,就拜托诸位了。”说完他就要离开。研次连忙叫住了他。
“喂,桐原先生,你是坐什么来地球的,飞碟?”
名叫桐原的人停住脚步,稍微思考了一下。
“研次先生所说的飞碟,就是在这边称之为亚当斯基型的飞碟?”
“嗯。”
桐原先生——现在已经可以这样称呼了吧,他本人都这样自称了,而且也别无他称——轻蔑地从鼻子里发出笑声。
“那个可不行。费燃料。”
他的身影消失后,我们不知所措地呆坐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才像被弹起来一样跑到外面。
什么人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一辆出租车滑行般驶过前面的街角。
“脑子有问题吧?”研次咕哝着。
回到家里,奶奶正待在起居室,要看报纸。
“纲子,”奶奶对妈妈说,“今晚的悬疑电视剧是什么频道来着?”
爸爸粗鲁地回答道:“妈,别光看电视了,早点睡吧。”
奶奶遗憾地躬着背缩进了屋里。我们则悄然凝望着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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