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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玖话

        发生爆炸的货车的司机,还有在轿车里袭击仁王头他们的四个人的身份至今还没有查清。

        站在公会堂大厅里的仁王头看着设在入口处的检测门。尖锐的报警声响彻全场,安装在检测门上方的红灯不停地闪烁着。一位穿过检测门的女士在两位警官的引导下,用一根棍状的金属探测器在身体周围开始进行身体检测。从日本发生第一起由白色货车制造的自杀式爆炸袭击之后,东京、大阪、札幌、仙台、福冈等大城市进行了彻底的盘查和警备,俨然处在警戒状态。

        十多年前发生的地铁毒气事件使得垃圾箱从全国大大小小的车站消失了踪影,而这次自杀式爆炸袭击则造成了更为严重的紧张形势。不只是车站,连大型的商场和公共设施等一些引人注意的场所中的垃圾桶也全部被拆除,放在地上的纸箱或者包袋都会引起巨大的骚动。

        连日来,电视上一直在播放三天前发生在东关东机动车道上的自杀式爆炸袭击的现场画面,整个国家笼罩在紧张的气氛当中。其中还有带摄像头的手机拍摄到的爆炸画面,这使得仁王头再次回忆起那次痛苦的经历。

        受到自杀式爆炸牵连的机场大巴和其他车辆的乘客,加上保护非洲曙光的警备人员,共有四十八人死亡,百余人受伤。死者之中,有同仁王头一起在覆面车里、坐在驾驶席上的松久。进行指挥的芝山也因为右腿的重度骨折而住院。

        被霰弹击中脖颈的松久拼死踩住油门的身影,一直盘旋在仁王头的脑中。击中松久的罪犯已经被仁王头击毙。百公里以上的车速突然失控,导致翻车,受到严重撞击后,这辆车上的其他三个人也当场死亡。

        发生爆炸的货车的司机,还有在轿车里袭击仁王头他们的四个人的身份至今还没有查清。

        虽然人们都认为自杀式爆炸袭击的目标是非洲曙光,但是仁王头他们也并不是在保护非洲曙光,而是在监视一个叫安娜的女人。

        安娜在成田机场上了机场大巴,随后被卷进自杀式爆炸袭击中。大巴中发现了一具女尸,一开始众人还以为那就是安娜,随后尸体被送进饭田桥的警察医院,仁王头为了检验尸体,也跟着一起去了医院。

        在医院,仁王头被告知那具尸体其实是一具亚洲人的尸体。掉包只有可能在现场进行,其他尸体也没有一个和安娜特征相同的,而且伤者中并没有白人女性。

        安娜就这样消失了,没人知道她的行踪。从那之后,仁王头的脑子里就没有挥去过安娜的身影。此时的他为了暂时甩开这个念头,将视线从入口转移到大门。

        公会堂的门口停着两辆灰色的机动队大巴,后面还有一辆同样颜色的陆地巡洋舰。这辆车是负责保护非洲曙光的。在非洲曙光到达现场进入休息室后,那辆幸免于难的装甲式奔驰和另一辆陆地巡洋舰便开进了公会堂的后面。

        在正面大门的内侧机动队使用的装甲车辆正在待命,一旦有可疑车辆闯入的话,就可以马上出动堵住大门。仁王头望着远方,他将双肩抬起、放下,以此来促进肩部的血液循环。仁王头的运动夹克下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这是自杀式爆炸后配发的新型护具,虽然厚度只有以往的一半,却可以防止大口径子弹甚至是尖刀的利刃穿透。上面挂着的黑皮枪套里插着SIG-SAUER/P220手枪和警棍。他并没有拿着待令器,而是在腰间别着一个无线对讲机,耳朵里塞着耳机。肘部和膝盖戴着护具,脚穿着鞋底里装有钢板的靴子,裤子边放下来的话就可以遮住。

        上头并不同意队员穿这身衣服执行任务,因为它太显眼了。可要是在防弹防刃背心的枪套和护具上再套上夹克和裤子,行动就会十分不便。即便不能携带自动式手枪,至少也穿上制服执行任务吧。

        自杀式爆炸发生之后的三天里,只受到一些擦伤的仁王头和一同出勤的上平一直负责保护这位非洲曙光。这是因为在不明确安娜行踪的情况下,非洲曙光还有遭到袭击的可能。即便如此,因为警员不足,他们每天除了四小时的小睡之外,一直跟随在非洲曙光的左右,身心俱疲。

        仁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记忆再次返回到了三天前的东关东机动车道的现场。因为自杀式爆炸,导致现场多辆汽车追尾,仁王头乘坐的汽车也发生了碰撞,致使他一度昏迷过去。

        能想起来的是他在马路上醒来后的场景。头上的反坦克直升机飞来飞去,又被告知习志野的空降部队一会儿就会到达。这是因为政府下达了出动自卫队的命令。从那时起,全国的警戒状态就没有解除。

        作为警察部局特殊装备部队的一员,本打算跟恐怖分子进行对峙的仁王头看到自杀式爆炸的威慑力和自卫队现有的武器装备时,就开始为自己的力量单薄而感到沮丧。这种感觉到现在仍然没有改变,看着自己腋下的装备,就跟玩具似的,根本派不上用场,可他却无能为力。

        仁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心中默默地念道:我到底能干什么?这时,耳机传来了呼声:“仁王,上面。”

        公安特殊装备队在无线通信方面也不受警方繁杂的通信规则限制。仁王头从腰里拔出无线对讲机,放到嘴边按下发射按钮。

        “仁王。”

        “快进来,现在是恭听高论的时间。”

        “明白。”

        回复后的仁王头把无线对讲机放回腰间,朝着设有讲台的演讲会场入口走去。

        仁王头站在演讲会场中央的出入口前,环视着场内的座位,心中想,面对这样的情况,非洲曙光应该很败兴吧。事先得到的警方资料中显示,这个会场的一楼设有坐席共一千六百个,二楼共八百个坐席,总共二千四百个座位。但是二楼上一个听众都没有,只有负责安保的警官。一楼的位置也是稀稀拉拉,空座很扎眼。听众也就有二百来人吧。他们是害怕恐怖袭击,还是压根就不想听这个非洲小国的国家首相演讲呢?我们也说不清楚。

        到场者大多衣着朴素,连一个金发戴着耳环的人也没有。所有人都在认真地看着讲台。

        会场内的照明非常充足,甚至能够毫无遗漏地监视到每个听众的表情和动作。此外,仅会场内就装有三十二台摄像机,由警员在其中一个休息室中进行监视。大厅和正门附近应该也安装了摄像头。

        坐席最前排的一个黑人非常扎眼,前方右侧设有采访席,外国记者和日本记者各一半。

        在讲台中央设有演讲席,对面的左手边有一张细长的桌子,主办方人员坐在旁边,右手边设有一个小演讲席。两个演讲席都设有麦克风。

        首先是一个身穿白色套装的女人,带着艳丽的妆容走到小演讲台前,贴近麦克风。

        “让各位久等了。”

        女主持人用响亮而做作的声音宣布演讲会开始,然后介绍非洲曙光出场,这时全体主办方人员起立鼓掌。

        从讲台的右手边走来一位身穿浅蓝色西装的小个子男人,他就是非洲曙光。他站到演讲台前,双手展开,展示着他满脸的笑容,头上有些许白发,手腕上金色的手表闪闪发光。掌声停了下来,主办方人员落座。这时非洲曙光靠近麦克风,开始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讲话,不过他讲的是法语。记者席上一半的记者开始记录,剩下的一半记者则木然地仰望着讲台。突然,正在记录的记者中发出了一阵笑声,而剩下的记者和听众则没有任何反应。

        非洲曙光停止了讲话,这时在主办方桌子一端坐着的女性拿过麦克风,开始讲话。

        “感谢今天各位在百忙之中能够光临现场。本来我是应该用自己的母语进行发言的,但是这样至少需要十名翻译才能翻成日语,所以今天我选择用法语发言。”

        明白法语的记者们所笑的就是他讲的十名翻译吧。而听众却没有笑。

        但是这位非洲曙光的笑容也没有因此而消失,他继续用法语讲话,每说一些就通过那位女翻译用日语传达。“正如各位所见,因为长相的关系,别人从小就给我起了个绰号—猴子。小时候,我很伤心,后来才了解到日本竟有一位猴子曾称霸整个国家,他的事迹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从此之后,我对日本这个国家就有了一种特别的亲切感。”看来,太阁秀吉的威名都传到二十一世纪的非洲了,听众们不由惊叹连连。当然,这位非洲曙光访问其他国家时,肯定也会搬出那个国家的英雄事迹,以彰显自己与这个国家的缘分。演讲继续着。

        记者席中,听到法语开始记录的记者和转为日语后开始记录的记者分得非常清楚,仁王头感觉很可笑。

        “尽管信奉同一个宗教,但是其中有一部分人称我为恶魔。这比猴子更加恶劣。”

        仁王头心想:这一部分人不就是在货车上装着炸弹,进行自杀式爆炸袭击的人吗?

        “但是,我只希望能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建设好我们自己的国家,我只想把食物送到饥饿的孩子们的嘴边。只要是同情我们国家的孩子—我的孩子们—的境况,无论是谁,无论哪个国家,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我都会与他们合作。最首要的是救助那些无辜的孩子,这是我的信条。”

        女翻译装腔作势的样子让人难以接受。一旁坐着的主办方和听众,甚至女主持人,都有同样的感觉。

        虽然媒体将非洲曙光宣传成一位人道主义者,但也有人指责他是在厚颜无耻地利用美国的威力,是个很难对付的执政者。当然了,他那短小的身材与温和的相貌,多少总会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然而,仁王头知道一件事情—这位非洲曙光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自从自杀式爆炸袭击事件发生后,整个日本紧张得有如戒严时期,而这位非洲曙光却坚决不同意改变行程。今天的演讲因为在市中心举行,会聚集很多身份不确定的民众,安保上存有一定难度,因此警方提出取消这次演讲,主办方也打算放弃,但这位非洲曙光丝毫没有妥协。

        拜非洲曙光所赐,整个安保队伍被牵着在市中心乱转。仁王头忍住突然袭来的哈欠,视线再次返回到会场坐席,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他稍一弯腰,便看见了靠过来的上平。上平用手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臂。

        “不可以打哈欠啊,成何体统。”

        “很累啊。上平先生,你可不能擅离职守啊。”

        上平扫视了一眼会场,低声说道:“这里没问题。在场装模作样地听那个家伙演讲的人,有一半都是警备的相关人员。现在有命令让咱们去后面的停车场。”

        “命令?谁的?”

        “过去就知道了。”

        仁王头跟着上平走出会场,径直走向公会堂后面的停车场。那里停着在成田机场见过的装甲式奔驰、陆地巡洋舰以及运送机动队队员的大巴。当他看到那辆似曾相识的漆黑色大巴时,心中不觉一惊。

        黑色大巴用铁丝网罩住窗户,还拉上了窗帘。这和曾经用作运送公安特殊装备队队员和装备的大巴很相似。“这是?”

        “很怀念吧,这辆车之前一直停在警视厅的地下停车场中。现在它又回到一线了。”

        说完这句话,上平便打开前面的门上了车,仁王头也跟着上了车。驾驶席上没有任何人。车里面有一位身穿西装的男人在等着他们。看到仁王头和上平上来后举起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们看起来很累啊。”

        “队长……”

        仁王头恍惚地小声叫道。这位身穿西装的男人是本应该在札幌的若原秀明,北海道警察本部警备部特殊装备科长,而且还是仁王头他们特殊警备队的队长。

        “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想说在你们执行任务时过来慰问一下……”若原说完,看着仁王头和上平,“很遗憾的是我们这连这点儿时间也没有。今天上午有一个会议,聚集了从全国赶来的特殊装备队科长。”这些特殊装备队科长原本都是原公安第一特殊装备队—通称为“樱花枪杀队”的成员。

        若原指向了身后:“我把你们的装备带来了。”

        大巴的后车厢立着枪盒,还有出勤服和钢盔。

        若原压低了声音:“不是有一个在自杀式爆炸袭击之后趁乱逃走的女人吗?就像你们所了解的,那个女人是狙击手。”上平和仁王头同时低下头。

        “让你们不要在意也是不可能的吧,总之我们得到情报说她可能会有动作。能够感知狙击手的行动的人只有狙击手。我命令你们立刻恢复原职。”

        若原说完,仁王头抬起头。

        “前几天的行动很失策,可是队长,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通。”“什么事?”

        “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安娜的右眼和右手确实是受了伤,是吧。那她真的……”

        仁王头向着若原身后的枪盒望去。

        无论自动式步枪,还是手枪,仁王头他们这些特殊装备队队员左右手都接受了训练,已经能够熟练操作。但是远距离狙击就是另一回事了,必须双手操作。在队伍中担任狙击手的仁王头再清楚不过了。

        “她真的能正儿八经地端起步枪吗?”

        仁王头的问题使若原的脸色变得阴沉。

        “这个我也不清楚。昨天还是右撇子的人的确不太可能突然变成了左撇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上面命令我们警戒安娜这个狙击手。”

        仁王头想问上面是指谁,但没有问出来。

        这时,仁王头的脑袋里又浮现出另一个想法,连自己都觉得很荒唐愚蠢的想法。

        若原探着身子说:“后天,在千叶县的露天体育场上会举办一场演奏会,音乐家是非洲裔美国人……真麻烦,说白了就是一个住在纽约的黑人音乐家会聚集数万名的观众。”“真的?”

        上平惊讶地说道。若原向上平点点头,“是这样的。但是他所邀请的特别嘉宾不只是非洲曙光。”“您别开玩笑了!”

        上平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会拿这个开玩笑吗?也不知道这位音乐家是谁,像二十一世纪的救世主似的,拥有国际级的人气。连女儿也是他的忠实粉丝。”

        若原感叹似的补充道:“不是我的女儿,是美国总统的女儿。”仁王头对他们两个人的谈话完全没有反应。那个刚刚想起的想法占据着他的大脑,难以挥去。

        “怎么了?仁王。”若原问道,“你可能有些不爽……”“不,我刚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太荒谬了,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说说看。”

        干脆说出来被取笑一下可能会比较痛快。

        “还是刚才关于安娜的事情,我想她是不是变成半机器人了。”“半机器人?”

        “是的,就像小时候看的节目里出现的那种机器人一样,坏人们秘密结社,把人改造成机器人……我想她是不是失去右眼和右手之后,取而代之安装上了机器。”

        若原长长一叹。

        安娜俯看着自己戴着红色皮革手套的右手。

        那个时候—击中德拉贡诺夫SVD机关部位的十二点七毫米口径子弹将狙击枪和瞄准镜击碎,其中一块蹦出的碎片将右手劈成两半,扣住扳机的食指,还有中指、拇指也被切断。其他的碎片将瞄准镜的镜头击碎,碎片飞入右眼中之后又穿透太阳穴。

        不只是被击中的瞬间,安娜甚至连自己选择的狙击地点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类似于逆行性健忘症,不仅是在差点丧命的一瞬间,连同与之相关的其他事情也会一起忘记。据说这是人体本身所具有的一种安全保护意识反应。”

        安娜想起了曹长(陆军上士)的话。每当想起他深邃的嗓音,安娜都能静下心来。

        曹长—赛尔盖伊·克里切库夫对安娜来说既是师傅,一个男人声音的传来。这个不可思议的声音好像不是她听见的,而是直接在她大脑里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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