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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十八个诗人的称号顺口溜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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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拉登紧贴着栏杆,他这个地点选得棒极了:那个为孩子们检票的女人被栏杆隔在另一边,这样她就看不到他;而一旦那豪华的旋转木马转起来,他就能仔细端详每一个骑木马的孩子。格拉登一边用手指梳理自己染过的金发,一边环视四周。他非常确定,任何人看到他,都只会把他当作等待孩子的众多父母中的一员。

        木马开始了新一轮的旋转。汽笛风琴卖力地奏响一支格拉登从没听过的曲子,木马开始上下起伏,沿着逆时针方向踏上旅程。格拉登从来没有骑过旋转木马,虽然他见过很多父母带着孩子一起骑上马背,但这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他注意到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女孩,正死死揪住座下那匹黑色的木马。她身子前倾,两只细细的小胳膊紧紧搂着从彩绘木马脖颈处伸出的白底带条纹的柱杆。随着她的动作,她粉色小短裤的一侧被捋了上去。她的皮肤正是咖啡似的棕褐色。格拉登把手伸进圆筒包里,掏出了照相机。他把快门速度调快,以减少图像因为运动造成的模糊,然后举起相机对准旋转木马。他聚精会神地等待那个小女孩再一次转到面前。

        木马旋转了两轮,他才拍到,但他确信自己抓拍到了好照片,放下了照相机。他环视四周,以确定没有人留意他的举动。随即他注意到有个男人倚在右边大约二十英尺外的栏杆上,这个人之前并不在那里。而更令他心中警铃大作的是,这个人穿着运动外套,却系着领带。这个人要么是变态,要么就是警察。他决定立即离开这里。

        外面的码头上,阳光亮得刺眼。格拉登猛地将相机塞进圆筒包里,取出太阳镜戴上。他决定在码头上再走远一些,直到自己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如果有必要,他可以甩掉这个男人,只是他要确定这个人是否在跟踪自己。他朝人群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神情自若,步履稳健,故作镇定。随即他在栏杆边停了下来,转过身,后背倚在栏杆上,假装想晒晒太阳。他面朝太阳仰起脸,但他藏在太阳镜后的双眼注视着刚才走过的那段码头。

        有那么一会儿,一切正常,他没有看到那个穿运动外套、打领带的男人。但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个人把夹克搭在臂弯里,戴着太阳镜,正沿着拱廊的前缘,缓步向他走来。

        “他妈的!”格拉登骂出声来。

        附近的一条长凳上坐着一位母亲,带着个年幼的男孩。母亲听见了他爆的粗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抱歉。”格拉登说道。

        他转过身,扫了一眼码头后半段,看来必须尽快拿定主意。他知道警察出外勤的时候通常是两人一组,另一个警察呢?花了三十秒,他总算在人群里发现了那个女搭档。那个女人不紧不慢地跟在打领带的男人身后大约三十码的位置。她穿着长裤和网球衫,不像那男人那般正儿八经。她隐藏在人堆里,要不是腰间别着一个双向对讲机,便跟周围的人没什么两样。他看到她正试着把对讲机藏起来,但她发现他注意到了,于是转过身开始冲着对讲机说起话来。

        她已经呼叫支援了,一定是这样。他必须保持镇定,同时想出应对之策。打领带的男人距离他大约二十码。他离开栏杆,开始以比平常稍快一些的步速,向码头尽头走去。他重复了那个女警刚刚的动作,转过身体,以自己的身躯为盾挡住对方的视线,随后将圆筒包拽到身前,拉开背包拉链,伸手抓到了相机。他没有把相机从包里掏出来,只是转了个方向,找到“清除”键并按下,删除了储存芯片里的全部照片。好在芯片里的东西并不多:旋转木马上的那个女孩、参加公演的几个小孩子,不算什么大损失。

        做完这一切,他继续朝码头尽头走去,并从兜里掏出香烟,转过身背着风,点燃了一支。当他点完烟后,抬头一瞥,看见那两个警察离他更近了。他知道这两个人已经把他包围了。在这码头上,他已经无路可走。女警察已经与男警察会合,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向他逼近,很可能在商量是否要继续等待支援,他想。

        他迅速朝售卖鱼饵的商店和码头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码头的布局他熟悉得很。这一周里,他曾两次尾随小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从旋转木马一直走到码头尽头。他知道鱼饵店的另一侧有楼梯通向屋顶的观景台。

        他一转过鱼饵店拐角,脱离了警察的视线,便奔向店铺后面的楼梯,随即登上观景台。现在他可以居高临下,将鱼饵店前的码头区域尽收眼底。那两个警察就在下面,他们又交谈起来。随后那个男警察继续沿着格拉登走过的路线搜寻,女警察则留在后头。他们没留下一个豁口让他有机会逃脱。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怎么会知道?便衣警探出现在这个码头上绝不会是偶然,肯定有目标,那就是他,但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他抛开那些杂念,专心考虑眼前的处境。他需要转移警察的注意力。那个男警察很快就会发现他不在码头尽头的那帮垂钓者中,然后也会登上观景台来搜寻。他看见观景台拐角的木栏杆处有个垃圾桶,忙跑过去,往里一瞅,桶里几乎是空的。他解下圆筒包放到一边,将垃圾桶举过头顶,助跑几步奔至栏杆,然后拼尽全力向外扔去。垃圾桶飞过两个垂钓者的头顶,落进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他听到一个年轻小伙大叫道:“嘿!”

        “有人落水了!”格拉登大喊,“有人落水了!”

        随即他抓起圆筒包,飞快地退回到观景台后排的栏杆处。他看到那个女警察仍旧站在原地,在他正下方,但她显然听见了落水声和叫喊声。几个小孩子从鱼饵店的一侧跑过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女警察显然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便跟着孩子们跑过了拐角,去寻觅溅水声以及紧随其后的喧哗声的来源。他将圆筒包往肩上一勾,迅速翻过栏杆,蹲下身,从距离地面五英尺的高度跳下,拔腿便沿着码头径直奔向陆地。还有一半路就到岸上了。就在这时,他看到两个海滩巡逻警察骑着自行车过来。他们穿着短裤和蓝色网球衫,这身打扮实在很滑稽。前一天观察他们时,他还觉得好笑,认为这些人不把自己当警察。而现在,他朝他们直奔过去,挥舞着双手让他们停下。

        “你们就是后援吗?”奔到近前时,他喊道,“他们在码头尽头。那个嫌疑人在水里呢,他自己跳下去了。他们需要你们的支援,还要一条船。他们叫我来找你们。”

        “快!”其中一个警察对他的搭档吼道。

        一个警察蹬着车便走了,另一个警察从腰带上扯下一部双向对讲机,请求派出一艘救生船。

        格拉登挥挥手,对他们的迅速反应表示感谢,然后走开。几秒钟后,他回过头,只见第二个警察也骑着车向码头尽头赶去。他再次拔腿开跑。

        登上连接海滩和海洋大道的大桥后,格拉登在大桥顶端回头望去,能看到码头尽头的喧闹。他又点上一支烟,摘下太阳镜。警察就是这样,真够蠢的,他想,可真是活该。他快步走到街面上,穿过海洋大道,继续向下走到第三街长廊。他非常确定,在这片商场和餐饮店聚集的繁华地带,他可以顺利地隐入川流不息的人群。去他妈的警察,他想。他们有过一次机会,却被他搞砸了,这就是他们应得的。

        他来到一条长廊上,这条长廊通向几家小快餐店。刚才的兴奋过后,他觉得自己饿坏了,于是走进一家快餐店,买了一片比萨和一杯苏打水。等着女服务员用烤箱加热比萨时,他又想起那个旋转木马上的小女孩。真希望自己当时没有清空相机啊,可他怎么知道能如此轻松地脱身呢?

        “我早该知道的。”他生气地大声说道,随即四下望了望,确定那个女服务员没有注意。他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觉得她毫无吸引力。她太老了,可能都有孩子了。

        他看到女服务员正小心翼翼地把比萨从烤箱里拉出来,盛到纸碟里,然后吮了吮手指——她刚才被烫了一下——这才将他的大餐放到柜台上。他将碟子端回桌上,却并没有吃,他不喜欢被别人碰过的食物。

        格拉登在心里盘算着,得等待多久外头才会安全,才能返回海滩取回自己的车。幸好那辆车停在一个可以过夜的停车场里。他当时选择那个停车场,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找到他的车。如果他们找到了,就可以打开后备厢,拿到他的电脑。要是电脑落到他们手里,没准他会被关到天荒地老。

        他越回想此番跟警察的交锋,心里就越是恼火。这下子,他算是失去旋转木马这个点了。他再也不能回去,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去。他得发个帖子,提醒网上那些家伙注意。

        直到现在,他仍旧想不通这事怎么会发生。他的脑子里跳过一个个可能,甚至考虑过会不会是网上的某个人出了岔子,但最后,他的怀疑落在了那个检票的女人身上。一定就是她举报的。这些天,她是唯一每天都见到他的人。就是她。

        他闭上眼睛,头抵在墙上,想象着他在旋转木马那儿,慢慢地靠近检票的女人。他手上拿着刀,打算好好给她上一课,教导她不要多管闲事。她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过是——

        突然,他感到有人在他身旁,正盯着他。

        格拉登睁开眼睛。码头上那一男一女两名警察正站在他前面。汗水已经浸透了男警察的衣服,他抬抬手,示意格拉登站起来。

        “起来,你个浑蛋。”

        在格拉登被押往警察局的路上,两名警察没有透露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他们收缴了他的圆筒包,搜了他的身,把他铐了起来,告诉他他被逮捕了,却拒绝说明为什么抓他。他们还拿走了他的香烟和钱包。格拉登唯一在乎的就是他的相机。幸运的是,这一次他没随身带着那些书。

        格拉登回忆着钱包里都有些什么。没一件要紧的东西,他最后下了结论。那张阿拉巴马州颁发的驾驶执照,会让警察认为他是一个叫哈罗德·布里斯班的人。这是他从网上弄到的,照片交易换来了各种身份。他那辆车里还有另一张身份证件,只要他脱离羁押,就能立即跟哈罗德·布里斯班先生吻别。

        他们没找到他的车钥匙,那串钥匙藏在方向盘里。被捕的可能性总是存在的,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知道必须得让警察离他的车远远的。他从经验中汲取了教训,采取了这些预防措施,凡事总得做最坏的设想。这些都是霍勒斯在雷福德监狱里教他的,那时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晚上。

        他被押到圣莫尼卡警察局侦缉部,又被粗鲁地推进一间小小的审讯室,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让他坐到一把灰色的钢制审讯椅上,解开他一侧的手铐,随即铐到桌面中央一个由螺栓夹具连接的铁环上。之后警探们都离开了房间,把他一个人留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

        他面对的那堵墙上,有一面单向透视玻璃,他明白自己正身处一间观察室里,但现在还不能肯定单向透视玻璃的另一侧站着哪些人。他非常确信自己没有在菲尼克斯、丹佛或者其他地方,留下任何可被追踪的痕迹。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听到了玻璃后传来的说话声。他们就站在那儿,打量着他,窃窃私语。他闭上眼睛,垂下头,下巴抵在胸前,这样他们就无法看到他的脸。突然,他猛地抬头,露出挑衅而疯狂的笑容,大吼道:“你们会他妈的后悔的!”

        不管玻璃后的警察是哪号人物,这一嗓子准会把他们吓得不轻,他这样想道。他又想起那个该死的检票女人,于是沉浸到向她复仇的白日梦里。

        在他被隔绝了九十分钟后,那扇门终于开了,两名警察走了进来,还是之前在码头上见过的那两张熟面孔。两人坐了下来,女警察坐在他正对面,男警察坐到他左侧。女警察将一台录音机连同他的圆筒包放在桌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如念咒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在太阳落山之前,他就会从这儿出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女警察亲切地说。

        “没关系,”他说,“我可以抽根烟吗?”

        他冲他的圆筒包努努嘴。他并不是真的想抽烟,只想看看照相机是不是还在包里。绝对不能相信这些该死的警察。这一点甚至都不用霍勒斯教他。女警察没理会他的请求,打开了录音机,然后介绍他们的身份,康斯坦丝·德尔皮警探和她的搭档罗恩·斯威策警探,两个人都是虐童案调查组的。

        格拉登惊讶地发现,这位女警察似乎才是领头儿的,虽然她看上去要比斯威策年轻五到八岁。她把一头金发留成易梳理的短发,整个人大概超重了十五磅,这部分重量主要集中在她的臀部和上臂。他猜她经常做上肢锻炼,才有那么发达的臂肌和臀部。他还猜她是个同性恋,甚至可以打包票,对这种事他有第六感。

        斯威策则显得无精打采,头发掉得厉害,已经做不出发型,只在头顶中央还留着稀疏的薄发。格拉登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在德尔皮身上,她才是关键人物。

        德尔皮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向他宣读他的宪法权利。

        “我听这些权利干什么?”等她读完,格拉登发问道,“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你明白你的这些权利吗?”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得待在这个鬼地方。”

        “布里斯班先生,你明白——”

        “明白。”

        “好的。说起来,你的驾照是阿拉巴马州颁发的,你来这儿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我要联系律师,现在就要。在他来之前,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确实明白你刚才读的那些权利,明白得很。”

        他明白他们想要什么:他的本地住址和他停车的地方。现在他们手里什么都没有。可他刚刚逃跑的事实,足以让一位本地法官找个适当的理由,给他们一张搜查令,搜查他的房产和汽车——只要他们知道房子和汽车在哪儿。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无论如何都不允许。

        “我们稍后就会谈谈联系你律师的事,”德尔皮说,“但是我想给你一个澄清自己的机会,说不定你都不用把钱浪费在请律师上,就能从这儿走出去。”她打开圆筒包,取出那台照相机,还有一袋孩子们喜欢得不得了的星巴克糖果。“这些都是什么?”她问。

        “要我说,这不是都明摆着吗?”

        她拿起照相机,那打量的模样就好像她以前从没见过相机。“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照相。”

        “照那些孩子?”

        “我现在想见我的律师。”

        “这袋糖果呢?你拿这些糖果干什么?拿来给孩子们吗?”

        “我只跟我的律师说话。”

        “去他妈的律师。”斯威策愤怒地说道,“我们抓到你这个浑蛋了,布里斯班。你专拍那些正在洗澡的孩子,那些跟妈妈在一起、没穿衣服的孩子。你他妈的真让我恶心。”

        格拉登清了清嗓子,用毫无波澜的目光注视着德尔皮。“这事我完全不知情。不过我必须得问上一句,这犯了哪门子的法?我不是说我干过这事,但就算我干过,我可不知道单单拍摄海滩上的孩子,现在就成了犯法的事了。”

        格拉登摇了摇头,看上去很困惑。德尔皮也摇了摇头,似乎是被恶心到了。

        “德尔皮警探,我可以向你保证,许司法判例都允许公众能接受的公共场所的裸露行为。在你们说的这种情况里,一个母亲在海滩上给自己年幼的孩子洗澡,不该被描述为一种淫秽的嗜好吧。你看,如果摄影师因为拍摄这样的照片获了罪,那你也得一并起诉那个做母亲的,因为她提供了这种犯罪机会。不过你大概已经全都了解过了。我敢肯定,你们其中一个人已经在刚刚过去的那一个半小时里,去咨询市检察官了吧。”

        斯威策倾身凑近他。格拉登从他的呼吸中闻到了烟味和烧烤土豆片的味道。格拉登猜他一定是故意吃这些土豆片的,就是为了在审讯过程中让人无法容忍他的口气。

        “听我说,你个浑蛋,我们完全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办过强奸案、谋杀案……但你们这些人,你们是这个星球上最低贱的生物。你不想跟我们谈?好的,没问题。我们接下来这么办,今晚就送你到比斯凯鲁兹监狱去,安排你进通铺牢房。我认识那里的一些人,布里斯班。我打算把你的事宣扬出去。你知道恋童癖在那儿会遇到什么事吗?”

        格拉登缓缓转过头来,这是他第一次直视斯威策的眼睛,他显得异常平静。“警探,我不太清楚在那儿会遇到什么,但是我觉得单凭你的口气就算得上某种残酷而新奇的私刑了。要是我真的因为拍摄沙滩照而获罪,我大概会拿此刻的遭遇作为上诉理由。”

        斯威策抡起了胳膊。

        “罗恩!”

        斯威策僵住了,看了看德尔皮,慢慢地放下胳膊。在这个威胁动作面前,格拉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甚至希望这一拳落到自己身上。他知道,这在法庭上会对他相当有利。

        “有意思,”斯威策说道,“我们这儿出现了一位铁窗律师,还自以为全知全能呢,真是棒极了。好吧,你今天晚上就会给监狱里的枯燥生活增色不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现在我能给我的律师打电话了吧?”格拉登用厌倦的声音说道。

        他了解他们现在的把戏。他们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于是试着吓唬他,诱使他慌不择路地犯错误。但他可不会上当,因为他比他们聪明多了。他估计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也知道这一点。

        “你看,我可不会被关进比斯凯鲁兹,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点。你们手里头有什么啊?你们拿到了我的相机,不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检查一下,那里头可是一张照片都没有。或者,你们找来了某个检票员、救生员或是其他什么人,作证说我拍了一些照片。可是除了他们的证词外,你们一件实物证据都没有。即便你们刚才让他们透过玻璃指认我,这份证词也不能算数。因为自始至终就我一个嫌疑人,你们并不是通过不带偏见的若干嫌疑人并排接受指认的方式,来辨识出我的。”

        他等待着他们出招,可他们不发一言。他现在掌控了局势。

        “所以到最后,不管你们在那面玻璃后头安排了什么人,她或者他都只是在为一件根本就算不上犯罪的事作证。就凭这个怎么能把我送进县立监狱关一个晚上?反正我是不知道的。不过也许你能给我解释解释,斯威策警探,如果这不会给你的智商带来负担的话。”

        斯威策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椅子被掀起撞到墙上。德尔皮一只手抓住斯威策,这一次她用上了点力气才拦下他。

        “别冲动,罗恩,”她命令道,“现在就给我坐下来。”

        斯威策按照指令坐下了,而德尔皮直直盯着格拉登。

        “如果你们要继续问下去,那我就必须得给律师打个电话了。”格拉登说,“请问,电话在哪儿?”

        “会有你打电话的机会的,就在你被正式收监之后。但是香烟,你还是忘了吧。那所县立监狱是禁烟的,我们就是如此关怀你的健康。”

        “以什么罪名把我收监?你们没有权力再拘留我。”

        “污染公共水域、破坏市政财产和拒捕。”

        格拉登扬起眉毛,一脸疑惑。

        德尔皮冲他一笑。“你忘了一件事,”她说,“你扔进圣莫尼卡湾的那个垃圾桶。”她带着胜利的意味点了点头,关上了录音机。

        在警察局的拘留室里,格拉登被允许打一个电话。把听筒放到耳边时,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工业肥皂味。他们之前给过这种气味的肥皂让他洗手,以洗去手指上沾到的印泥。这对他是一个提醒,他必须得在指纹被输入全国数据库之前顺利脱身。他拨出一个号码,在抵达西海岸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把这串数字铭记于心。这是互联网上某份名单里克拉斯纳律师的号码。

        一开始,律师的秘书想把他打发掉,但他让对方转告克拉斯纳律师,说致电者是佩德森先生介绍过来的——这名字被挂在互联网的布告栏上。很快,克拉斯纳就出现在电话那头。

        “你好,我是阿瑟·克拉斯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克拉斯纳先生,我的名字是哈罗德·布里斯班,我遇到了点小问题。”

        随后,格拉登一五一十地把他的遭遇告诉了克拉斯纳,连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他在电话里把声音压得很低,因为拘留室里不止他一个人。这里还有两个等着被送往比斯凯鲁兹监狱的人,其中一人闭眼躺在地上,是个瘾君子,正处在放纵后的昏迷状态。另一人坐在房间的另一头,正留意着他,尝试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反正这里也没别的事可做。他觉得这人有可能是个卧底,一个装成犯人的警察,为了偷听他给律师打的电话。

        格拉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克拉斯纳,只隐去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他说完之后,克拉斯纳沉默了很长时间。

        “你旁边是什么声音?”他终于开口问道。

        “一个躺在地上睡觉的家伙在打呼噜呢。”

        “哈罗德,你真不该沦落到与这样的人为伍啊。”克拉斯纳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感叹道。

        “我们得开始做事了。”格拉登并不喜欢他的语气,“这就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

        “我今明两天的工作报酬,加起来一共是一千美元。这可是打了相当大的折扣。这个价格我只提供给……佩德森先生那儿转来的客户。如果你这案子到了明天还办不完,还需要我运作,那费用的事儿我们还得再商量。这笔费用对你来说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

        “保释金呢?支付完我的费用之后,你还有钱支付保释金吗?你这案子看起来不适用于不动产抵押条款。法官确定保释金之后,担保人需要划走保释金的百分之十。这是他们的费用抽成,你是拿不回的。”

        “没错,不用考虑不动产抵押,我这情况不能走这个门路。支付完你的高额费用之后,我能拿出的钱都不超过五这个数。我还可以搞到更多,但立即拿出来可能有点困难。我想把保释金额限定在五这个数之内,而且我要尽快出去。”

        克拉斯纳忽略了格拉登对他费用的评价。“你的意思是五千美元吗?”他问。

        “是啊,当然,五千美元。拿着这五千美元,你会怎么运作?”

        格拉登估摸着这会儿克拉斯纳大概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当时没提出打折,他还可以拿到更高的律师费。

        “好的,这意味着你可以应付五万美元的保释金,看来咱们的形势非常有利嘛。现在他们给你定的起诉罪名不轻,但是污染公共水域和拒捕这两项罪名本身就模棱两可,既可以被看成重罪,也可以被量刑为轻罪。我敢肯定,他们是不会拿这两项罪名大动干戈的。这就是被警察捏造出来的鸡毛蒜皮的案子。我们只是得去法庭走上一圈,然后交上保释金当庭释放。”

        “没错。”

        “对付这种小案子,我觉得五万美元都有点多了,我会跟代理人讨价还价的。我们到时候再看吧,我估计你不想提供你的住址。”

        “你说对了,我需要一个新住址。”

        “那我们可得实打实地掏出五万美元了。不过同时,我会帮你处理新住址的事。这可能还得需要额外的一笔开销。钱不会很多,我可以担保——”

        “好的,只管办好就行了。”

        格拉登回头看了看拘留室另一头的那个男人。“今晚我怎么办?”他小声问道,“我跟你说,这些警察正打算教训教训我。”

        “我想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不过——”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我不会冒任何风险。听我把话说完,布里斯班先生。我今天晚上暂时不能把你弄出来了,但我会马上打几个电话。你会平安无事的,我正打算给号子里的你弄一件K-9夹克服。”

        “那是什么玩意?”

        “那是监狱里的一种身份象征,告诉其他人别打你的主意,通常提供给线人或者涉及高层的案子。我会给监狱打个电话,通知他们你是华盛顿一起联邦案件中的线人。”

        “他们不会核查吗?”

        “会,但今天已经太晚了。他们只能给你穿上K-9夹克服,等到明天他们发现这是个假消息时,你已经在法庭上了,而且有很大希望当庭释放。”

        “这真是个绝妙的骗局,克拉斯纳。”

        “是啊,但我今后就再也不能用这一招了,我觉得应该把刚才谈好的价格再涨一点,才能弥补这个损失。”

        “去你的。听着,交易已经定了。我最多只能筹到六千美元。你把我弄出去,保释担保人抽成之后,不管剩下多少,全都归你,这总能激励你了吧。”

        “成交。现在,还有一件事。你刚刚说还得解决指纹进全国数据库的事,这我得了解了解内情。我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可不想在法庭上做出任何担风险的陈述,那会——”

        “我有案底,如果你问的是这个的话,但是我觉得没必要深入追究。”

        “我懂了。”

        “我的传讯什么时候到?”

        “明早晚些时候。待我们结束通话,我就会给监狱打电话设法安排你搭上去圣莫尼卡的早班车。在法院的看守室里等着,总比在比斯凯鲁兹监狱里待着强。”

        “我不清楚这些,你做主吧。我可是头一回来这儿。”

        “呃,布里斯班先生,我得再提提律师费和保释金的事。我恐怕得在明天出庭之前拿到这笔钱。”

        “你有电汇账户吗?”

        “有。”

        “给我账号,我明天早上就能汇给你。在穿上K-9夹克服后,我能拨打长途电话吗?”

        “不能,你只能打到我的办公室。我会告诉朱迪留意你的电话,然后她会用另一条线路拨打你要打出的长途号码,再接通你们双方。这完全没有问题。我以前这么干过。”

        克拉斯纳把自己的电汇账号给了格拉登,格拉登用之前霍勒斯教他的记忆术牢牢记了下来。

        “克拉斯纳先生,如果你能抹掉这次交易的转账记录,只当是收了一笔现金,你会发现这将对你大有裨益。”

        “我明白了。你还有什么要提醒我的事吗?”

        “有。你最好在PtL论坛上发几句话,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其他人,警告他们远离那座旋转木马。”

        “我会的。”

        挂上电话,格拉登转身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他试着不去看房间那头的男人。他注意到鼾声已经停了,猜测躺在地板上的那人可能就这么死了,死于吸毒过量。然后那个男人轻轻抽动了下。有那么一会儿,他认真考虑着要不要过去捋下那人腕上标识身份的塑料手镯,跟自己的换一换。那样他就很可能既不需要支付律师费,又用不着交那五万美元保释金,就能轻轻松松地被放出去。

        但是风险太大了,格拉登最后决定放弃。坐在房间另一头的男人可能是个警察,而躺在地板上的那人没准是个惯犯。你永远都不知道法官什么时候会说你的量刑已经够了。格拉登决定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克拉斯纳身上。毕竟,这个名字挂在网上的布告栏上,这个律师一定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不过,六千美元的花费还是让他很是恼火,他被这套司法体系敲诈了,为什么需要付出六千美元?他做错了什么?

        他把手伸进兜里,想掏支烟抽,忽然记起警察已经把烟收走了。这让他的怒火又烧起来,较方才的更加猛烈。同时,他感到自己非常可怜。他正在被整个社会迫害,为什么?他的本能和欲望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

        格拉登真希望笔记本电脑就在身边。他想上网向网上的那帮人倾诉,那帮跟他一样的人。在这间囚室里,他孑然一身,非常孤独。他想,要不是那一头靠墙站着的那个男人老是盯着他,他大概真会哭出声来。而在这个讨厌鬼面前,他绝不会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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