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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协定

        阿切尔·特比佐龙德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卧室。小偷这时正在翻腾床头柜的抽屉,他身材瘦高,穿戴整洁,看上去刚过三十。和这个人相比,特比佐龙德自己倒像个小偷,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这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抽屉里的品上的小偷丝毫也没有察觉。但是最后,小偷还是意识到屋里多了一个人,就像林中的小动物感到了身后有食肉猛兽走近自己一样。

        小偷的眼光一扫到特比佐龙德,心跳便猛然变快了;等他看清了特比佐龙德手中正握着亮闪闪的左轮手枪时,心跳更是快上加快了。左轮手枪的枪口对着他,使他不知如何是好。

        “真见鬼。”小偷说,“我敢起誓这所房子里没有人。我又打电话,又按门铃——”

        “我刚到。”特比佐龙德说。

        “我老是背运,已经整整一个星期啦,星期二下午我把个汽车挡板弄坏了,前天晚上又把鱼缸打了,一对稀有的非洲良种热带鱼完了。我都不愿意告诉你我为此花了多少钱。”

        “运气确实不好。”特比佐龙德说。

        “昨天我收拾黄油酱汁时又咬破了嘴。你有这样的事吗?真倒霉,再一想到自己这么笨手笨脚的,就更生气了。伤口倒是在愈合,可还总不住地咬它鼓出来的那块肉。反正我是这样。”小偷咽了一口唾沫,出汗的手掌擦了一下大汗淋漓的额头。“接着就轮到了现在。”他说。

        “这要比挡泥板和鱼缸更麻烦。”特比佐龙德说。

        “我实在搞不清哪个更糟。你说我不来这儿,那干什么好呢?真还不如整个星期都躺在床上呢。我碰巧认得一个专撬保险柜的家伙,他每次行动之前都去拜访占星学家。如果卦中朱庇特的位置不对,他那次就会歇了。听起来挺荒唐,是吧?但是他已经有八年没戴过手铐了。你听说过有谁干了八年而没被逮捕过吗?”

        “我就没被逮捕过。”特比佐龙德说。

        “噢,因为你不是偷东西的。”

        “我是商人。”

        小偷想起了什么,但没说出来。“我要打听到那个占星学家的名字。”他说,“我真想这会儿就找到他。我一离开这儿就去找他。”

        “当然。如果你从这儿离开时,”特比佐龙德说,“还活着。”

        小偷下巴直颤,像极不明显的咀嚼动作。特比佐龙德在笑。在小偷眼里,那令人生畏的左轮手枪的黑洞洞的枪口,似乎正随着特比佐龙德的微笑扩张开来。

        “我希望你把那玩意儿指着别处。”他神经紧张地说。

        “可我并不想向别的地方射击。”

        “你千万不要向我开枪。”

        “哦?”

        “也没有必要叫警察,”小偷接着说,“实在没必要。我确信咱俩能把事情商量妥的——两个有教养的人达成一项文明的协议。我为人慷慨,身上也还有点钱。对你乐施仁慈的行为,我愿意奉献一点小礼品,不管这礼物是什么吧。总之,根本用不着警察来插手君子之间的私事。”

        小偷谨慎地盯着特比佐龙德。这类小小的演说过去一直效果很好,尤其对有财产的人。眼下,却难以判定成功的几率,或者说这是否成功也弄不清。“无论如何,”他身子有点儿站不稳了,“你肯定不该开枪打我。”

        “为什么不该?”

        “我想——一个初干此事的人,弄不好会把血溅在地毯上。一塌糊涂,难道不是吗?你夫人会不安的。只要问问她,就会知道开枪打我是一个可怕的主意。”

        “她不在家。她还要在外面待大约一个钟头。”

        “无论如何你应该考虑她的看法。而且,开枪打我是违法的,你知道吗?还不说什么道德不道德。”

        “不违法。”特比佐龙德说。

        “你说什么?”

        “你是个小偷。”特比佐龙德提醒他,“非法侵入我的住宅。你破坏了我家庭财产的完整,侵犯了我私人的神圣权利。你站在我家里,我便能够对你开枪,这给我带来的麻烦,还远不如一次违章停车的后果严重。”

        “你只有在自卫的情况下才可以向我射击——”

        “现场有照相机拍照吗?”

        “没有,但是——”

        “你的屁兜里,那个铁玩意儿是什么?”

        “是根撬棒。”

        “拿出来,”特比佐龙德说,“递过来。果真如此。我见过这类武器。我可以向外界说你用它袭击我,我在自卫中开枪。这就是我对你假设的回答。你死后,即使有再多的理由能为自己申辩,恐怕也没人听得到了。你想想,警察会相信谁呢?”

        小偷一言不发。特比佐龙德相当满意地笑着,一边把撬棒揣进兜里。撬棒外形美观,分量还不轻。特比佐龙德特别喜欢它。

        “为什么你要杀死我?”

        “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杀过人。也许我喜欢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或者也许我开始喜欢起电影中的屠杀场面,渴望听到真实的枪炮声。有无穷无尽的可能,不是吗?”

        “但是——”

        “特别是,”特比佐龙德说,“杀掉你很可能于我有利。而现在,你对我就一点用也没有。还是别向我暗示什么乐施仁慈,也别再提其他委婉动听的理由。我不需要你的钱。留着照料你自己吧。我金钱充足——这一点你应该一目了然。如果我人很穷,你也就不会跨进这个门槛。不过,究竟你有多少钱?几百美元?”

        “五百。”小偷说。

        “真可怜。”

        “我也这么想。家里还有点,不过,你仍旧会说少得可怜,是吧?”

        “这一点毫无疑问。”特比佐龙德把枪换到另一只手上。“我说过我是商人,”他说,“现在不知道如果你活着,是否比死了对我更有用——”

        “你是个商人,我是个小偷。”小偷立刻活跃起来。

        “是这样。”

        “那么,我能替你偷些东西。一幅油画?一个竞争对手贸易上的秘密文件?别看我今晚这副样子,事实上干这种事我非常在行。我倒不想说我能从卢浮宫里偷出《蒙娜丽莎》,但让我干你们每天搞的那种暗中偷偷摸摸的勾当,肯定很拿手。给我定个任务,让我显示一下我的才能。”

        “嗯——哼。”特比佐龙德说。

        “你说要什么,我肯定偷来。”

        “啊——哈。”

        “一辆小汽车,一件貂皮大衣,一副钻石手镯,一块波斯地毯,一本珍贵的初版书,犯罪的证据,十八分半钟的磁带——”

        “最后这一项是什么?”

        “我开的一个小玩笑。”小偷说,“还有,人家收集的钱币,收集的邮票,精神病病历,唱片,警察局档案——”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我一神经紧张就唠唠叨叨。”

        “我注意到了。”

        “如果你能举出其他的项目——”

        特比佐龙德低头看手里的枪。枪口又对着小偷。

        “不,”特比佐龙德说,明显地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不必,恐怕再举出什么项目都没用。”

        “为什么没用?”

        “首先,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真正需要或我想要的;你能为我偷来一个女人的心吗?简直荒唐。更关键的是,我凭什么就信赖你呢?”

        “你应该信任我。”小偷说,“我向你保证。”

        “我还没说完。我即使相信了你许下的诺言,那么,下一步呢?我们恐怕要到街心花园的小路上去聊聊了。不行,一旦我让你从我的屋里走出去,我的优势就没了。哪怕枪口瞄你瞄得再准,也根本不可能在大街上开枪打你而不受惩罚。这样,恐怕就——”

        “不会那样!”

        特比佐龙德耸耸肩。“不不,确实如此。”他说,“你有什么用呢?你除了被人干掉,还能干什么呢?除了偷东西你还干点别的吗,先生?”

        “我能制造汽车牌照。”

        “这也算不上是个有价值的才能。”

        “我知道。”小偷悲哀地说,“我常常纳闷政府为什么要费心教会我这样一种毫无用处的活计呢?没什么人请我做假牌照,而一般的人做合法的牌照都到专利部门去。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肯定会做些别的事。我可以为你擦皮鞋,我还能给你的小汽车打蜡——”

        “不偷东西时你干些什么?”

        “四处闲逛,”小偷说,“和女人们出去。养我的鱼,只要它没被弄跌落在地毯上。我没弄坏汽车挡泥板时,还开车兜风。下几盘棋,喝一两瓶啤酒,给自己做一块三明治——”

        “你很在行吗?”

        “做三明治?”

        “下棋。”

        “不算坏。”

        “我问这事是当真的。”

        “我知道你当真,”小偷说,“我的棋艺在一般水平之上。我对开局有研究,对棋势的直觉很好。比赛我没耐性,但在商业区的国际象棋俱乐部里,我总是赢多输少。”

        “你在商业区俱乐部里下棋?”

        “当然。我不能一星期七个晚上都去偷,你知道。谁能承受得住这种压力?”

        “好了,凭这点你对我就有用处了。”特比佐龙德说。

        “你想学下棋?”

        “我会下。我要你和我下一个钟头的棋,直到我妻子回来。我烦透了,屋子里没书好读,电视机我从不光顾,在棋桌上找到一个令我感兴趣的对手很困难。”

        “于是你饶我一命,让我陪你下棋。”

        “对。”

        “允许我再直言一句,”小偷说,“这里面没有陷阱,对吧?我希望如果我输了,也不会挨枪子儿,或者发生其他类似的事。”

        “绝对不会。下棋是一种远远超过鬼把戏的活动。”

        “我再同意不过了。”小偷说。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不会下棋,”他说,“你也不会杀我,对吗?”

        “这个问题一直在折磨着你吧?”

        “是的。”小偷说。

        他们在前厅下棋。第一盘小偷用白子,他第一步拱了王前面的卒。他的招法很有想象力。但是第十六步,特比佐龙德迫使对方用车换马,再几步之后,小偷便认输了。

        第二盘小偷执黑子,他走出了西西里防御。他的套路有些变化,使特比佐龙德不太适应。局势一直平稳,直到最后小偷成功地把卒子拱到了头。很明显,这颗子就要当王后使用,特比佐龙德扳倒了自己的王,认输了。

        “精彩。”小偷说。

        “你下得好。”

        “谢谢。”

        “似乎有点遗憾……”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小偷疑惑的目光很快扫了他一眼。“因为我把自己荒废了,只成为一个普通的罪犯?是要说这个吗?”

        “不谈这个了,”特比佐龙德说,“倒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重新码好棋子,开始下第三盘。这时,一把钥匙轻轻捅进了锁眼。锁在扭动,门开了,梅莉萨·特比佐龙德走进前厅,朝卧室走去。

        两个男人都站起身。特比佐龙德夫人没停步,漂亮的脸蛋浮出一丝毫无意义的微笑。“你找到了一个会下棋的新朋友,我为你高兴。”

        特比佐龙德咬着牙齿。他从屁兜里掏出小偷的撬棒,这玩意儿比他料想的要重。“梅莉萨,”他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他妻子和卧室之间。“我无需浪费时间来列举你的罪过了。你自己相当清楚为什么你要受到这种待遇。”

        她瞪大眼看他,很明显一点也听不懂他说的话。特比佐龙德举起撬棒猛击她的头部,只一下,她就跪倒在地。他很快又连击三下,挥动铁棒时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他眼光转向了目瞪口呆的小偷。

        “你把她打死了。”小偷说。

        “胡说八道。”特比佐龙德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亮闪闪的左轮枪。

        “她不是死了吗?”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特比佐龙德说,“但我没杀她。是你把她杀死的。”

        “我不明白。”

        “警察会明白的,”特比佐龙德说着,开枪打中了小偷的肩部。他又扣动扳机,这次他非常满意,小偷心脏挨了一枪扑倒在地。

        特比佐龙德把棋子扫进棋盒,撤走棋盘,然后把这一切又重新想了想。他勉强抑制住一阵想吹口哨的冲动。他对自己相当满意。对一个足智多谋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毫无用处的。“如果命运送来一只柠檬,那就用它弄一杯柠檬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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