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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时光之轮2第二季第二十九章 回家

第二十九章 回家

        在狼梦里,他大概跳了六下就进入了西林,而在马背上走出这片山地、穿越沙砾丘却用了漫长的三天时间。步行的艾伊尔人没有显出丝毫疲惫的神色,但马匹在高低起伏的沙地丘陵上却不可能有太快的速度。佩林的伤口开始剧烈地发痒,这是伤口愈合的征兆,菲儿的药膏看来很有用。

        这基本上是一段沉默的旅程,一路上,打破沉寂的往往是狐狸在狩猎时的吠叫,或者是鹰在空中的长鸣,而非人声。不过,他们至少没有再看见乌鸦。不止一次,佩林觉得菲儿要让她的坐骑靠近他,跟他说些什么,但每一次,她都克制住了自己。佩林为此而感到高兴,和她说话是他最想做的事,但如果他不知不觉跟她和解了,又该怎么办?他因为自己的这种渴望而暗暗责骂自己。她耍了罗亚尔,耍了他,她要把每一件事都搞砸,让他的计划难以实现。他希望能再吻到她的嘴唇,他希望她已经厌倦了他,转头离开。为什么她要如此固执?

        她和另外两名艾伊尔女孩一直形影不离,贝恩和齐亚得如果没有到前面去探路,就会走在燕子身侧。有时候,她们三个会聚在一起,低声嘀咕许久,然后故意不看佩林,但那种明显的矫情仿佛是她们随时都会向他丢石头。罗亚尔依照佩林的要求和女孩们走在一起,但这种状况显然给他带来了许多困扰。巨森灵的耳朵总是不停地抖动着,仿佛宁愿从没有听到过人类说话。高尔似乎觉得这种情况非常有趣,无论佩林什么时候看他,他都是一副偷笑的模样。

        但佩林却一直忧心忡忡,上弦的长弓就放在马鞍的鞍桥上。那个被称为杀戮者的人,真的是只在狼梦中来到了两河吗?还是他在醒来的世界中也到了这里?佩林怀疑第二种猜测才是真的。应该就是那个杀戮者射下了那只鹰,虽然他毫无理由如此。他和圣光之子同时出现在两河,让状况变得更加复杂,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他的家人住在距离伊蒙村半天多路程的一座农场里,非常靠近水林,那里有他的父母亲和妹妹们,还有他的小兄弟。派崔姆今年应该九岁了,肯定会更努力地反对别人叫他小孩子。圆胖的黛瑟拉十二岁,爱多拉十六岁,也许已经在准备结辫子了。那座农场里还住着父亲的弟弟艾德叔叔、麦葛婶婶和他们的孩子,这对夫妇矮壮的身体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尼恩婶婶一个人带着她和卡林叔叔的孩子,每天早晨她都要去卡林叔叔的墓地。爱辛姑婆一辈子都没有结婚,她有着尖利的鼻子和更加尖利的眼睛,几里地内每一个人要干什么她都能看见。成为卢汉师傅的学徒之后,他就只能在节日时才能见到他们了。那处农场距离伊蒙村太远,佩林回去一趟并不容易,而且总是有许多工作要做。如果白袍众要追捕叫艾巴亚的人,他们会很容易地找到他的家人。现在,白袍众才是他的责任,而不是杀戮者。他只能做这么多了,保护他的家人,还有菲儿,这是最重要的;然后才是村庄和那些狼;杀戮者要放在最后。一个人不可能做完所有的事情。

        西林是一片生长在多石土地上的森林,其中有许多覆盖着荆棘的岩块,是一片难以穿行的茂密森林,其中几乎没有什么农场和道路。佩林在孩提时,曾经与兰德和麦特一起到这里来冒险,他们用弓和投石索打猎,设陷阱捉兔子,或者只是到这里来闲逛。树枝上,尾巴蓬松的松鼠发出啾啾的叫声,满身斑点的画眉在枝叶间婉转地鸣唱,黑翅膀的模仿鸟在惟妙惟肖地模仿画眉的叫声,蓝背鹌鹑从马前的灌木丛里突然跳出来。所有这一切都在告诉佩林,他到家了。马蹄翻起的泥土气息让他不由得感到心情舒畅。

        佩林本来可以直接朝伊蒙村前进,但他进入森林之后,将路线向北转了一些。最后,当太阳靠近树顶的时候,他们走上了一条被称为采石大道的粗糙小路。为什么被称为“采石大道”,两河没有人知道,而它看起来根本不像一条大道,只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如果不是许多世代以来积累的货车和推车的车轮痕迹,一般人根本看不到这条林间小路。有时候,路面上还能看见古代铺路石板的碎片,也许这条路确实曾经通向曼埃瑟兰的一座采石场。

        佩林要寻找的农场就在距离这条大道不远的地方,在一排排已经结果的苹果树和梨树后面。但他还没看到农场,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气味,那是烧焦的气味,而且已经陈旧了,即使是整整一年时间也无法让这股气味完全消散。

        佩林在森林边上勒住缰绳,在马鞍上坐直身体,然后全速冲向那个曾经是亚瑟家农场的地方。驮马也被他牵着,紧跟在深褐色的快步后面。只有羊栏的石墙仍然站立着,羊栏的大门只靠着一根铰链挂在门框上。在被烧焦的农舍残迹上,被烟熏黑的烟囱投下了一道歪歪斜斜的影子,谷仓和晒烟棚子只剩下了一片灰烬。烟草田和菜田上杂草丛生,花园里也是一片狼藉,除了锯齿叶和羽尖草之外,几乎所有的植物都变得残断、枯黄。

        佩林甚至没想过要扣上一枝箭。这场大火是在几个星期以前烧的,被烧焦的木头因为经过了几场雨,已经变成了光滑的暗灰色。窒息藤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长到这么高,现在它们甚至已经把田边的犁和耙子都缠在了一起,苍白、狭窄的叶片之间露出腐黄色的锈迹。

        但艾伊尔人已经开始对这片废墟进行仔细地搜检。他们握着短矛,眼神警戒,不停地用矛尖翻动地面,戳插灰烬。贝恩从房子的废墟中爬出来,向佩林摇了摇头,至少,谭姆·亚瑟没有死在这里。

        他们知道,他们知道,兰德,你应该回来的。佩林很努力才抑制住自己全速朝家人的农场奔去的冲动。他想这么做,即使快步会在中途跑死也在所不惜。也许这是兽魔人干的,如果真的是兽魔人,也许他的家人还在农场工作,还是平安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但烧焦的气味掩盖了其他所有的气味。高尔停在他身边:“无论是谁干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他们杀死了一些羊,吓跑了剩下的,之后有人过来聚拢了剩下的羊群,将它们赶到北边去了。我想,是两个男人,但足迹太陈旧了,我不能确定。”

        “有什么线索能看出是谁烧的房子吗?”高尔摇了摇头。很有可能是兽魔人干的。佩林发觉自己竟然会希望兽魔人出现在这里,真是奇怪而又愚蠢的念头。白袍众知道他的名字,很可能同样也知道兰德的。他们知道我的名字。他看着亚瑟家的废墟,快步不停地移动着脚步,因为握住它缰绳的手一直在颤抖。

        罗亚尔已经下了马,走到水果树林的边上,脑袋一直伸进了果树的枝叶里。

        菲儿催马走向佩林,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燕子步态优雅地停在了佩林身边。“这里……你认识住在这里的人?”

        “兰德和他的父亲。”

        “哦,我以为这里是……”女孩的语气中同时包含着放松和同情的情绪,“你的家人也住在附近吗?”

        “不。”佩林只说了一个字,女孩向后退缩了一下,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但她仍然在看着他,等待着。他要怎么做才能将她赶走?也许他根本就做不到,就像以前他没做到一样。

        影子变得更长了,太阳落在了树尖上,佩林粗暴地掉转马头,背对着她:“高尔,我们必须就近宿营了,我想在早晨的时候早点上路。”他偷偷向后瞥了一眼,菲儿已经转头向罗亚尔走去,她坐在马鞍上,后背挺得笔直。“到了伊蒙村,他们就会知道……”白袍众在哪里,他要把自己交给他们,好让他们不会伤害他的家人,如果他的家人仍然平安,如果他出生的农场还没有变成这样。不,他必须及时阻止这种事发生。“他们会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么,就早一点出发。”高尔犹豫着,“你不能赶她走,那个女孩和法达瑞斯麦一样,如果一名枪姬众爱上了你,无论你怎样努力逃走,都无法摆脱她。”

        “让我一个人担心菲儿的事吧!”佩林放低了声音,但他并不想摆脱高尔,“一定要很早,在菲儿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

        两座营地都在苹果树下,这一夜过得非常平静。有几次,两个艾伊尔女子中会有一个人站起来,看一眼佩林和高尔的营火,但一只猫头鹰的叫声和马蹄蹬地的声音是他们惟一能听到的声音。佩林一直都睡不着,在距离第一缕阳光出现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满月仍然挂在天上,他和高尔溜出了营地。艾伊尔人的软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马蹄声也弱不可闻。贝恩,或是齐亚得,看着他们离开,佩林不知道是哪一个,但她没有叫醒菲儿,佩林很感激她们。

        等到他们离开西林,靠近村子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得老高。现在,他们正走在小路上,路两边常常能看到篱笆和粗糙的矮石墙,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形成灰色的羽状云朵,飘浮在农舍上方。从气味上判断,主妇们正在做早餐,烟叶和大麦田中能看到劳作的男人。男孩们将一群群黑脸的绵羊赶到了牧草场上。一些人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佩林尽量加快了快步的速度,希望没有人会认出他,或因为高尔的服饰和短矛而感到奇怪。

        也会有人来往于伊蒙村,所以佩林绕向东方,远离了村子,远离了结实的土路和聚集在草原周围的茅草顶房屋。在那里,酒泉正从一片岩石中喷涌而出,喷水的力量足以击倒一个男人,而且形成了酒泉河。佩林还记得一年前的冬日告别夜时这里的灾变,现在,烧毁的房屋和焦黑的屋顶已经全都得到了重建和修缮。那以后,兽魔人也许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他祈祷大家在有生之年都不会再经历这种事了。酒泉旅店就坐落在伊蒙村的最东侧,它的一边是结实的木制马车桥,横跨在奔涌的酒泉河上;另一边是一座巨大而又古老的石基,一棵大橡树就长在石基的正中央。天气晴朗的下午,人们经常会坐在这棵大橡树下的石台上,看别人玩九柱戏。而现在还是清晨,石台上空无一人,在村子的这个部分,只有很少的几幢房子。旅店的第一层是用从河里捞出的岩石建成的,用石灰刷得雪白的第二层空间更大,整整比楼下突出了一圈,十二只烟囱立在闪亮的红瓦屋顶上,这是方圆几里内惟一一个瓷瓦屋顶。

        佩林将快步和驮马拴在旅店厨房侧门旁边的拴柱上,又瞥了茅草顶的马厩一眼。他能听见有人在那里面工作,也许是胡和泰德,他们一定正在把马粪从厩里铲出来。艾威尔先生在那座马厩里养着他的杜兰大马队,为的是租给附近的乡民干重活儿时使用。从旅店的另一侧也有声音传来,那是草原上的人说话的声音,鹅的叫声,一辆马车行驶的声音。佩林将行李全部留在马背上,他们在这里不会停留很久。他不等马夫出来,便示意高尔跟上,跑进了旅店,手里还拿着他的长弓。

        厨房是空的,两座铁炉和几座壁炉之中,只有一座壁炉里点着火,但空气中仍然飘着烘烤的气味,是面包和蜂蜜蛋糕的味道。除了来这里购买羊毛和烟草的巴尔伦商人,和大雪没有封路时每月来这里一次的卖货郎之外,这家旅店很少会有客人来。而那些会在晚上来这里喝杯酒、吃一顿好饭的村民们,现在还都在他们的家里努力地工作。不过,也许旅店里确实有客人,所以佩林踮起了脚尖才走过通向大厅的短走廊,悄悄推开门,向大厅里望去。

        他看这个方形的大厅已经不下一千次了,这里用河石砌成的壁炉沿着墙壁,伸展到半个大厅的长度,壁炉的托圈和人的肩膀一样高。艾威尔先生光亮的烟叶罐和贵重的座钟都放在壁炉架上。不过,屋子里的一切似乎比以前小了。壁炉前的高背椅是为村议会准备的,布朗德文·艾威尔的书籍排列在壁炉对面的一个书架上,佩林曾经以为这几十本大都已经破旧的书卷是世界上最多的书了。成桶的啤酒和葡萄酒被排列在另一面墙边,旅店的黄猫——爪爪正像往常一样,四肢摊开地睡在一只酒桶上。

        布朗·艾威尔就在大厅里,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妻子玛琳,她穿着白色的长围裙,正在擦拭旅店里的银器和锡镴器,大厅现在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艾威尔先生是一位圆胖的男人,头上只剩下几缕稀疏的灰发。艾威尔太太是一位身材苗条、面容和蔼的女性,灰色的粗辫子从她一侧的肩膀上垂下来,身上散发出烤面包的气息,还透出玫瑰的香气。佩林记得他们总是在微笑,但现在他们都在专注地沉思着。村长皱起双眉,显然他的表情和他手中的银杯并没有关系。

        “艾威尔先生?”佩林推开门,走进了大厅,“艾威尔太太,我是佩林。”他们跳起身,撞翻了椅子,也惊醒了爪爪。艾威尔太太用双手捂住了嘴,而高尔同样让她和她丈夫大吃了一惊。佩林笨拙地将长弓从一只手挪到另一只手。布朗回过神之后,立刻就冲到一扇窗前,他这么胖的人竟然有如此迅捷的速度,实在是让佩林吃了一惊。布朗掀开夏季窗帘的一角,偷偷地向外窥探,仿佛屋外已经围了更多的艾伊尔人。

        “佩林?”艾威尔太太难以置信地喃喃说,“真的是你,我几乎不认识你了,你留了胡子,脸颊上有了伤痕。你们……艾雯和你在一起吗?”佩林下意识地碰了碰脸上还没有彻底痊愈的割伤,他希望自己的样子能干净一些,或者至少把长弓和斧头留在厨房里,他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外貌会吓坏他们。

        “不,我和她不在一起,艾雯是安全的。”也许她正平安地走在回塔瓦隆的路上,那样会比留在提尔陪伴兰德更安全,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佩林觉得还应该对艾雯的母亲多说些什么,“艾威尔太太,艾雯正在为能够成为两仪师而努力学习,奈妮薇也是。”

        “我知道,”艾威尔太太低声说着,碰了碰围裙上的口袋,“我有她在塔瓦隆给我写的三封信。从信里看,她写了更多的信,奈妮薇至少也写了一封信,但我们只收到了艾雯的这三封。她说了一些关于学习的事,我要说,她的训练真是很刻苦。”

        “这是她想要的。”三封信?佩林羞愧地耸了耸肩,他没有给任何人写过信,惟一留给他的家人和卢汉师傅的,只有沐瑞带他离开的那一晚,他写给他们的纸条,没有信。

        “情况就是这样了,虽然和我猜测的并不一样。毕竟,这种事情不是能跟许多人说的,对吧?不过,她说她有了新的朋友,听她说,她们都是好女孩。伊兰,还有明,你认识她们吗?”

        “我们见过面,我想,她们确实都是好女孩。”艾雯在信里说了多少?应该不会很多,就让艾威尔太太按照她自己以为的去想象吧!佩林不打算让艾威尔太太为她无能为力的事情去做无谓的担心。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艾雯是安全的。

        佩林突然意识到高尔还站在他身边,他匆忙地为他们做了介绍。听到“艾伊尔”这个名字的时候,布朗眨了眨眼睛,皱起眉望向他手中的短矛和从束发巾垂到胸前的黑色面纱。但他的妻子只是说道:“欢迎到伊蒙村的酒泉旅店来,高尔先生。”

        “愿你总是能找到清水和阴凉,顶主妇,”高尔向她鞠了个躬,庄重地说道,“我请求留下来保卫你的屋顶和聚居地。”

        艾威尔太太几乎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响应,仿佛她早已听惯了艾伊尔的问候,“谢谢你高尚的馈赠,但你必须允许我决定何时会需要这样的馈赠。”

        “如你所说,顶主妇,我因你而感到荣幸。”高尔从外衣下拿出一个黄金盐罐,一个以精美的狮子雕像作为底座的小碗,将它们递到艾威尔太太面前,“愿这些小礼物能装饰你的屋顶。”

        玛琳·艾威尔如同接下一件普通礼物一样接下了它们,几乎没有显出任何特别的神情。佩林怀疑在整个两河流域都没办法找到如此精致的雕刻,更不要说是黄金雕成的了,两河本来就没有多少金币,黄金饰品更是绝无仅有。他希望艾威尔太太永远也不会发现它们是来自提尔之岩的战利品,他打赌,这肯定是它们的来源。

        “我的孩子,”布朗说,“也许我应该说‘欢迎回家’,但你为什么会回来?”

        “我听说有白袍众来到这里,村长大人,”佩林回答。村长和他的妻子交换了一个阴郁的眼神。

        布朗说道:“我还是要问,你为什么回来?你阻止不了任何事,我的孩子,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你最好还是离开。如果你没有马,我会给你一匹;如果你有,就爬回到你的鞍子上,向北快跑吧!我想,那些白袍众一定已经守住了塔伦渡口……你脸上的伤痕是他们弄的吗?”

        “不,它……”

        “那么就没关系了,如果你能躲过他们走进来,你也应该能躲过他们离开。他们的主营扎在望山上,但巡逻队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快走吧,我的孩子。”

        “不要再等了,佩林。”艾威尔太太平静但坚定地说,当她这样说的时候,人们通常最后都会听她的话,“一个小时也不要再留了,我会帮你准备一些东西,新鲜面包、奶酪、火腿和烤牛肉,还有泡菜。你必须走了,佩林。”

        “我不能,你们知道,他们在追捕我,否则你们也不会催我走了。”他们一直都没有提到过他的眼睛,甚至没有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艾威尔太太甚至没有为此而感到惊讶。他们知道了。

        “如果我交出我自己,我总能阻止他们的一些行动,我就能保护我的家庭……”大厅的前门猛地被撞开,菲儿出现在门口,贝恩和齐亚得跟在她身后,佩林被她们吓了一跳。

        艾威尔先生用手抹了抹他的秃顶。艾伊尔女孩的穿着让他很轻易地断定她们和高尔是一样的人,只是她们的女儿身让他有一些困惑,但三个闯入者还是让他很恼怒。爪爪坐起身,狐疑地瞪着这三名陌生人。佩林想知道这只猫是否也把他当成了陌生人。他也很奇怪,她们是如何找到他的,罗亚尔又去哪里了?但他不愿意去想现在该怎样对付菲儿。

        菲儿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冲到他面前,双手插在腰间,凭借女人特有的技巧,因为愤慨而浑身颤抖的她让自己显得更高了一些。“交出你自己?交出你自己!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计划的?你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你这个白痴!你的脑子都被冻住了,佩林·艾巴亚,那里面以前除了肌肉和头发之外什么都没有,但现在,那里就连这些东西都没了。如果白袍众在追捕你,他们就会在你投降之后把你吊死,为什么他们想要你?”

        “因为我杀死过白袍众。”佩林低头看着她,不顾艾威尔太太的惊呼,“我和你相逢的那天晚上,我杀死了许多白袍众,在那以前我也杀了两个。他们知道第一次是谁干的,菲儿,他们认为我是暗黑之友。”她早晚会知道的,既然都已经提起了,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他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她讲清楚,至少有两名白袍众——杰夫拉·伯恩哈和贾瑞特·拜亚对他与狼的关系产生了怀疑。他们知道的并不多,但在他们看来已经足够了,一个混迹在狼群中的人一定是暗黑之友,也许他们之中有一个,或者是两个人全都在这里的白袍众之中。“他们认为他们的猜想是事实。”

        “如果你是暗黑之友,那么我也是。”菲儿的声音不高,却用尽了力量,“那样的话,太阳也会是暗黑之友。”

        “没有用的,菲儿,我必须去做我要做的事。”

        “你这个烂脑子的笨蛋!你不必做这种傻事的!你这只呆头鹅!如果你想这么做,我自己就先把你吊死!”

        “佩林,”艾威尔太太平静地说,“你不向这位如此在意你的女孩介绍一下我吗?”

        菲儿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注意到艾威尔夫妇,脸立刻变得通红,她向艾威尔夫妇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并奉上了华丽的致歉辞。

        和高尔一样,贝恩和齐亚得要求保卫艾威尔太太的屋顶,并送给她一只雕刻着叶片图案的小金碗和一只工艺精湛的白银胡椒磨。磨比佩林的两只拳头大一点,上面立着一只半马半鱼的幻想中的生物。

        布朗·艾威尔看着这一切,紧皱双眉,一边摸着头顶,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佩林不止一次听到他用不信任的语气说出“艾伊尔”这个词。众人寒暄的时候,村长一直在向窗外观望,他不是在确认有没有更多的艾伊尔人,事实上,在知道高尔是艾伊尔人的时候,他显得很惊讶,或许他是在担心白袍众。

        玛琳·艾威尔则与丈夫截然不同,她有条不紊地响应着众人的问候,对待菲儿、贝恩和齐亚得就像对待其他来到旅店的年轻女性旅客一样,对她们的旅途劳苦致以同情,夸赞了菲儿今天穿的深蓝色丝织骑马装,告诉艾伊尔女孩们她多么羡慕她们头发的颜色和光彩。佩林怀疑,至少贝恩和齐亚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艾威尔太太。但艾威尔太太凭着一种母性的平和与坚定,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让三个女孩坐在了一张桌边,用湿毛巾擦去手上和脸上沾染的风尘。她从一只红色花纹的大壶里倒出热茶给女孩们喝,佩林清楚地记得这个茶壶。

        看见这些脾气火爆的女孩——当然包括菲儿——突然都开始努力让艾威尔太太相信她们已经很舒服了,确实是件有趣的事。她们都帮不上什么忙,艾威尔太太一个人做了所有的事,女孩们只能像小孩子一样睁大了眼睛,也像小孩子一样没什么机会拒绝她。佩林觉得,如果不必把他自己和高尔也包括进去,那一定真的会很有趣。艾威尔太太坚持要他们也坐到桌边,坚持让他们揩净手脸,然后才能得到一杯茶。高尔始终都带着一丝笑容,艾伊尔人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幽默感。

        让佩林感到惊讶的是,艾威尔太太从没有看他的长弓和斧头一眼,或者是艾伊尔人的那些武器。人们在两河很少会携带武器,即使只是一张弓。以前,她总是坚持要人们将武器放到一边,才允许他们坐到她的桌旁,一直都是这样,但她现在却忽略了他们的武器。

        再一次让佩林感到惊讶的是,布朗将一只盛着苹果白兰地的银杯放在佩林的臂肘处,不是人们平时在旅店小酌的量,仅仅拇指高的酒,而是足足半杯。他离开以前,布朗只会给他喝苹果汁、牛奶,或者是掺了水的葡萄酒。佩林很高兴能被他当作是个成年人对待,但他并没有喝杯中的酒,现在佩林已经习惯了葡萄酒,不过他很少会喝更加烈性的酒。

        “佩林,”村长拿了一把椅子,坐到妻子身边,对他说道,“没有人相信你是暗黑之友,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这么想,你没有理由让自己被吊死。”

        菲儿用力地点点头,但佩林没有理会她:“他们不会放过我的,艾威尔先生,白袍众想要我,如果他们得不到我,他们也许会将惩罚转移到他们下一个找到的艾巴亚家人身上。白袍众不需要仔细考虑就会对一个人定罪,他们不是讨人喜欢的人。”

        “我们知道。”艾威尔太太低声说,她的丈夫望着放在桌上的双手,“佩林,你的家人走了。”

        “走了?你是说,那座农场已经被烧毁了?”佩林紧紧握住了银杯,“我希望能及时赶回来,我想,我早该明白的。在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经过太长时间了。也许我能帮助我父亲和艾德叔叔重建家园,他们现在住在谁家?我想先去看看他们。”

        布朗面露苦涩,他的妻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却直直地望着佩林,眼神中充满了悲伤和怜悯。

        “他们死了,我的孩子。”布朗匆匆说道。

        “死了?不,他们不能……”佩林皱起眉头,酒浆突然打湿了他的手,他紧盯着被捏扁的杯子,仿佛在奇怪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他拉扯着扁平的银片,想把它拉回原来的样子。但没有用,当然不会有用。他小心地将破烂的杯子放到桌子正中央。“我会再做一个,我能……”他在外衣上揩着手掌,突然发现自己是在抚摸腰间的钢斧。为什么每个人都用那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确定吗?”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爱多拉和黛瑟拉?派特?我母亲?”

        “他们全部,”布朗对他说,“你的叔叔婶婶,还有你的堂兄弟姐妹,农场上的每个人。我们埋葬了他们,我的孩子,就在那座小丘下面,长满了苹果树的那一座。”

        佩林吸吮着大拇指。用自己的斧刃割伤自己的手指,真是愚蠢。“母亲喜欢苹果花。白袍众,为什么他们……烧了我吧,派特刚刚九岁,我妹妹……”他的声音呆板僵硬,他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应该要有些情感,应该要有一些的。

        “是兽魔人,”艾威尔太太急忙说,“它们回来了,佩林,和你们离开时的那次袭击不一样,它们没有攻击村庄,而是在乡野中四处烧杀。大多数孤立的农场都被放弃了,即使在村子附近,也不会有人在夜晚出门,从戴文骑到望山都是如此,也许一直到塔伦渡口都是这样。那些白袍众虽然也很坏,但确实成了我们惟一真正的保护,就我所知,他们已经拯救了两家人,击退了攻击他们农庄的兽魔人。”

        “我想……我希望……”佩林不太能记得自己想要什么。一些关于兽魔人的事,他不想去回忆。白袍众保护两河?这几乎足以让他笑出声了。“兰德的父亲,谭姆的农场,那也是兽魔人干的?”

        艾威尔太太张开嘴,但布朗阻止了她:“他有权知道事实,玛琳,那是白袍众干的,佩林,那里,还有考索恩家。”

        “麦特的家人,兰德的,麦特的,还有我的。”很奇怪的,他仿佛只是在讨论明天是否会下雨,“他们也死了吗?”

        “没有,我的孩子,没有,亚贝和谭姆躲到西林里去了,麦特的母亲和妹妹们……她们也还活着。”

        “躲起来了?”

        “没有必要细问。”艾威尔太太这句话说得很快,“布朗,再给他拿一杯白兰地来,这次你要喝下去,佩林。”她的丈夫坐着没动。

        她只是朝他皱了皱眉,又继续说下去:“我本来可以给你一张床的,但这里并不安全,有些人如果发现你在这里,很可能会跑到伯恩哈大人那里去报告。爱华德·康加和哈利·科普林总是像哈巴狗一样追在白袍众身后,森布也好不了多少,维特·康加也会四处传播谣言,除非黛斯能阻止他,现在黛斯是乡贤了。佩林,你最好离开,相信我。”

        佩林缓缓摇了摇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难以接受了。黛斯·康加成为乡贤?那个女人就像一头蠢牛。白袍众保护着伊蒙村。哈利、爱华德和维特在与他们合作。不能对康加和科普林家的人有什么期望,但森布是村议会的一员。伯恩哈大人,那就是说,杰夫拉·伯恩哈在这里。菲儿在看着他,女孩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泪光。为什么她会流泪?

        “该说的并不止这些,布朗德文·艾威尔,”高尔说,“你的脸是这样告诉我的。”

        “是的。”布朗表示同意,“不,玛琳,”看到妻子在微微摇头,他坚定地对她表示反对,“他有权知道事实,全部的事实。”玛琳叹了口气,合上双手,她几乎总是能说服布朗,除非布朗的脸上是现在这样的表情,他的双眉之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犁沟。

        “什么事实?”佩林问。他的母亲喜欢苹果花。

        “最要紧的,帕登·范现在和白袍众在一起,”布朗说,“他现在自称为奥代斯,而且别人用他的真名叫他时,他根本不会响应,但那就是他,怎么看都是他。”

        “他是暗黑之友,”佩林不在意地说。爱多拉和黛瑟拉总是将春天的苹果花插在头发上。“他自己已经承认了,是他带来了兽魔人,在冬日告别夜。”派特喜欢爬上苹果树,他会从树枝上偷偷向你扔苹果。

        “如果是那样,”村长严肃地说,“那事情就有趣了。他在白袍众里有一定的权威,我们第一次听说他们到了这里,就是在他们烧掉了谭姆农场的时候,那是帕登的杰作,他指使白袍众这么做的。谭姆用箭射杀了四、五名白袍众,然后就潜入树林,跑到考索恩家的农场去了,刚好抢在他们之前救走了亚贝。但白袍众抓住了奈蒂和麦特的妹妹们,哈兰·卢汉和奥波特也被抓了,我想,帕登是想吊死他们。但伯恩哈大人没有让他这么做,不过也没有放走他们。根据我的观察,他们没有受到伤害,现在他们被关在望山的白袍众营地里。不知为什么,帕登非常恨你、兰德和麦特。他发出话,无论是谁,只要能提供关于你们三个人的线索,就可以得到一百金币,如果能告诉他谭姆和亚贝藏在哪里,可以得到两百金币。伯恩哈大人似乎对你格外有兴趣,当白袍众来这里巡逻的时候,他经常也会来,而且每次都会问起你。”

        “是的,”佩林说,“当然,他会的。”两河的佩林,混迹于狼群中的人,暗黑之友,帕登还会告诉他们更多。帕登和圣光之子在一起?这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但总比想到兽魔人要好。他面容扭曲地望着双手,将它们平静地按在桌上,“他们保护你们免遭兽魔人的伤害。”

        玛琳·艾威尔向他倾过身子,皱起眉:“佩林,我们需要白袍众,是的,他们烧了谭姆的农场,还有亚贝的,他们抓捕无辜的人,他们四处横行,仿佛被他们看见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但奥波特和奈蒂等人都没有受到伤害,只是被拘禁了,这种事总是能解决的。已经有几家的屋门上被画了龙牙,但只有康加家和科普林家的人会注意这种事,很可能就是他们画的。谭姆和亚贝可以躲起来,直到白袍众离开,他们迟早都是要走的,但只要这里还有兽魔人,我们就需要他们。请你理解。并不是我们在你和他们之间做什么比较,但我们确实需要他们,而且我们也不想他们把你吊死。”

        “你将这样的事情称为保护,顶主妇?”贝恩说,“如果你要狮子保护你免受狼群的侵害,你所能拥有的选择,只是最终会落入谁的胃囊里。”

        “你们就不能保护自己吗?”齐亚得也说道,“我见过佩林战斗,还有麦特·考索恩和兰德·亚瑟,他们和你们流着同样的血。”

        布朗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是农夫,普通人,路克大人谈到过组织男人与兽魔人作战,但这意味着当你追随他的时候,你的家人就没人保护了,没有人喜欢这样的主意。”

        佩林感到非常混乱,谁是路克大人?他问出了声,艾威尔太太给了他回答:“他差不多是和白袍众同时来到这里的,他是号角狩猎者。你知道《寻猎号角史诗》吗?路克大人觉得瓦力尔号角就在两河旁边的迷雾山脉里,但他为了我们的问题而放弃了他的狩猎,路克大人是一位伟大的绅士,拥有最优雅的仪态。”玛琳抚弄了一下头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布朗侧目看了她一眼,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声。

        号角狩猎者,兽魔人,白袍众,两河根本不像是他当初离开的家乡。“菲儿也是号角狩猎者,你知道这个路克大人吗?菲儿。”

        “我听够了。”女孩说道。佩林皱起眉头,女孩却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将他的头抱进怀里。“你的母亲死了,”她低声说,“你的父亲死了,你的妹妹死了,还有你的弟弟。你的家人都死了,但你无法改变它,不要让你自己也死去,那绝对于事无补。让自己悲恸吧!不要把它藏在心里,让它啃噬你。”

        他抓住她的手臂,想将她推开,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反而紧抓着她的手臂,直到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女孩的手臂上。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像婴儿般将泪水倾泻在她的衣服上。她会怎么看他?他张开嘴,想要告诉她,自己没事,想要为自己的失态而道歉,但他说出的却是:“我没办法更快地赶过来,我没办法……我……”他紧咬住牙,将下面的话吞了回去。

        “我知道,”她喃喃地说着,轻柔而专注地抚着他的头发,仿佛他真的是个孩子,“我知道。”

        他想要停下来,但她愈是安慰他,他哭得就愈厉害,仿佛她轻柔的手正在将泪水从他的心底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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