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特一醒来就感觉到飞速转动的骰子,他考虑了一下是否该继续睡觉,直到那些骰子消失,但最后他还是迷迷糊糊地下了床,就好像他并不是刚刚才饱睡一样。他赶走尼瑞姆,自己穿好衣服,吃了昨晚剩下的面包和干酪,然后去看奥佛尔。那个男孩仿佛是想赶快出门去,一副只要能把衣服套在身上,就算是撕破它也无所谓的样子。但他却又突然停下来,手里还抓着靴子或衬衫,向麦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麦特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不,他们今天不去赛马,不要再去想城北的天堂舞台了。也许他们会去看看马戏团,是的,会给他买一副节日的羽毛面具,只要他能快些穿好衣服——这让奥佛尔立刻又全神贯注地把衣服往身上套。
真正占据麦特全副心神的是那些该死的骰子,为什么它们又开始转了?麦特还不知道它们上次为什么会转!奥佛尔终于穿好衣服后,便跟着麦特走进了起居室,一边还在不停地问着各种问题。但他一下子撞在麦特的背上,因为麦特突然停住了。泰琳把奥佛尔昨晚读的书放在桌子上。
“陛下!”麦特的目光定在他昨晚死锁的门上,现在那扇门已经彻底打开了。“真让人吃惊。”他将奥佛尔从背后拉过来,挡在他身前。对面那个女人则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嗯,也许那不是真的嘲讽,但看起来很像。她肯定很喜欢现在这种情况。“我正打算带奥佛尔出去看看节庆,还有旅行马戏团。他想要一副羽毛面具。”麦特用力闭上嘴,克制自己的蠢话,一边将奥佛尔当作挡箭牌,朝门口慢慢移动。
“是吗?”泰琳喃喃地说着,透过睫毛看着麦特。她没有想要挡住麦特的意思,但她的笑纹变得更深了,仿佛她正等着麦特一脚踏进陷阱。“如果他有个同伴一定会好得多,那样他就不必和野孩子们乱跑了。刚好我这里有个人知道不少关于小孩子的事情。莉赛勒?”
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让麦特吃了一惊。一副奇怪的面具——蓝色和金色的羽毛汇集成一团华丽的漩涡,遮住了她大部分的面孔,但她身上的其他羽毛却没有产生多少遮挡的作用。她的胸脯几乎是麦特所见到最为壮观的。
“奥佛尔,”她弯腰说道,“你想和我去看看庆典吗?”她举起一副红绿色的鹰面具,一看就是为男孩制作的。
还没等麦特开口,奥佛尔已经跑了过去:“哦,是的,求你快带我去,谢谢你。”那个女人将鹰面具戴在他脸上,用力抱了他一下,让那个不知感激的小混蛋发出了高兴的笑声。然后他们就手拉着手,离开目瞪口呆的麦特。
不过麦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因为这时泰琳对他说:“我不是个善妒的女人,这对你是件好事,亲爱的。”她从金银两色的腰带上取下麦特房门的铁制长钥匙,然后又拿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将它们在麦特面前来回摇晃。“没有人会想到也许会有两把钥匙。”一把钥匙回到她的腰带里,另一把被插进门锁中,喀哒一声将门锁住,然后回到了它的同伴身边。“现在,我的小乖乖。”她又露出微笑。
这太过分了,这个女人追猎他,想要饿死他,现在还把他们两个锁在一起,就好像……他找不到字眼来形容。小乖乖!那些该死的骰子在他的脑袋里用力地蹦跳着,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些骰子根本帮不了他。但……他两步就走到泰琳面前,抓住她的手臂,在她的腰间摸索钥匙。“我没有该死的时间——”他的呼吸停住了。泰琳用匕首的锋刃顶住他的下巴,逼得他垫起了脚尖。
“放开你的手。”她冷冷地说,麦特努力压下眼睛看着她的脸,现在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微笑。他小心翼翼地放开泰琳的手臂,但泰琳并没有减轻匕首的力道。她摇了摇头。“啧啧啧,我一直在容忍你,因为你毕竟是个外地人,小鹅。但既然你想要来硬的……两只手放在背后,走!”匕首尖顶了一下,麦特踮起脚尖向后退去。
“你想干什么?”麦特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他的声音变得很尖细,也许是因为他伸长了脖子,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嗯?”他可以尝试抓住泰琳的手腕,他的动作一直很快。“你要干什么?”能快过抵住脖子的刀尖吗?“回答我!”他的声音里没有慌乱,他并没有陷入恐慌。“陛下?泰琳?”嗯,也许他是有一点乱了,所以才会喊出她的名字。在艾博达,你可以整天叫一个女人“小鸭子”或“甜心”,她会还给你一个又一个微笑,但如果未经许可就直呼她的名字,你所得到的响应将比你在任何地方当街轻薄一名女子更加强烈。即使是已经吻过了某个女人,也未必能得到这样的许可。
泰琳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逼他踮着脚尖向后退去,直到他的肩膀突然撞上什么东西,不得不停下来。那把该死的匕首却丝毫没有减轻力道,他不能移动头颈,但一直盯着泰琳的眼睛还能四处转动。他们正在卧室里,一根遍布花卉浮雕的红色床柱正顶在他的肩胛骨之间。为什么她要带他……?麦特的脸突然变得像那根床柱一样红。不,她不可能是要……这是不得体的!这是不可能的!
“你不能这样对我。”麦特低声对泰琳说。即使他的声音有些喘息和尖细,他也认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好好学着,我的小猫。”泰琳一边说,一边举起她的婚姻匕首。
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过后,麦特焦躁地将棉被拉到胸口,丝绸棉被,拿勒辛是对的。阿特拉女王在床边哼着轻快的小调,双手伸到背后系好裙装的扣子。现在麦特的身上只有那个被皮绳穿住的狐狸头徽章(这东西在这种时刻还真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还有围住他脖子的黑色丝巾——那个该死的女人居然说这块丝巾是她礼物上的缎带。麦特一翻身,从床另一边的小桌子上抓起他的镶银烟斗和烟草袋,又用黄金火钳从铺着沙子的金碗里夹起一块热煤,将它点燃,用最大的力量喷了一口烟,紧皱眉头看着泰琳。
“你不该挣扎的,小鸭,你也不该这样噘嘴。”她从床柱上拔起自己的匕首,检查了一下匕首尖,然后将它插回鞘里。“怎么了?你知道你像我一样享受它,而且我……”她突然笑了,笑得非常满足,随后她又从床柱上拔下婚姻匕首,插回鞘里。“如果这也是时轴的作用,那你一定非常受欢迎。”麦特的脸像火一样红。
“这不对,”他猛地将烟斗从齿缝间拉开,“我才应该是主动者!”泰琳眼里惊讶的神情肯定也充满了他的眼睛。如果那样微笑的泰琳是一名酒馆女侍,也许麦特会试试自己的运气(当然,这名酒馆女侍不能有一个喜欢在别人身上戳洞的儿子),但不管怎样,他才应该是那个主动者,麦特从没想过这一点,他以前也从没遇过这种事情。
泰琳笑了出来,她摇着头,一边用手指抹着眼睛。“哦,小鸽子,我总是忘记这个,现在你是在艾博达。我在起居室里为你留下一点小礼物。”她隔着床单拍了拍他的脚。“今天吃好一点。好好补充你的体力。”
麦特用一只手遮住眼睛,竭力不让自己落泪。当他将手拿开时,泰琳已经走了。
麦特爬下床,用棉被裹住身子,不知为什么,现在他觉得赤身裸体很不舒服。那个该死的女人也许会突然从衣橱里跳出来。他的衣服都被摊放在地板上。能一刀把衣服割开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在意那些缀饰?他有些酸酸地想。泰琳根本就没必要那样把他的红色外衣割开,她似乎只是单纯想享受用匕首帮他剥去衣服的感觉。
麦特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红漆镀金的大衣橱。她没躲在那里。麦特的选择很有限,尼瑞姆将他大部分的衣服都拿去洗涤或修补了。他很快就穿上一件样式朴素的深青铜色丝绸外衣,然后将地上的碎布收集成一团,尽量塞到床底深处。他打算趁尼瑞姆看不见的时候悄悄把它们丢掉,也希望其他人都不要知道。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和泰琳之间的事情,如果这件事再泄露出去,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了。
在起居室里,麦特掀门门旁的漆匣,然后叹口气,将它合上。他并没有真的以为泰琳会把钥匙再放进来。他靠在门上。没法锁上的门。光明啊,他该怎么办?再搬回旅店里?为什么他要搬来这里的时候,那些该死的骰子就停住了?而且,就算他真的住回去了,难道泰琳不会贿赂安南、恩妮德,或者是其他某位旅店老板娘?而且伊兰和奈妮薇也会说他破坏了他们的约定,堂而皇之地违背向他许下的承诺。烧了所有的女人吧!
在桌子上放着一只用绿纸精心包装的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副金黑色的鹰面具和一件覆盖着相同颜色羽毛的外衣。还有一只红色的丝绸荷包,里面放着二十个金币和一张散发着花香的纸条。
我应该给你买个耳环的,小猪,但我注意到你没耳洞。去穿个耳洞,并为自己买些好东西吧!
麦特差点要哭出来,应该是他送女人礼物才对。这个世界彻底反过来了!小猪?光明啊!过了一会儿,他真的戴上了那副面具。她还欠他一身外衣。
最后麦特终于到了他们每天早晨碰头的地方——一个覆盖着阴影的小院子,院子旁边有一座漂满百合花的圆形小池塘,池塘里能看见一些白色的鱼儿。麦特看见拿勒辛和柏姬泰已经做好飞鸟节的准备。那名提尔人只是戴了一副没有装饰的绿色面具,但柏姬泰的面具上装饰着华丽的黄色和红色羽毛,还有一簇飘逸的羽冠。她的金发垂在背后,一直到发梢都点缀着羽毛。她穿了一件有着黄色宽腰带的裙装,在更多黄色和红色的羽毛下有许多地方都是透明的。这身衣服总算没有莉赛勒的那么暴露,但柏姬泰只要一动,那身装扮就若隐若现得快要能够媲美莉赛勒了。麦特从没想过能看到柏姬泰像其他女人一样穿上裙子。
“有时候被别人注视是很有趣的事。”柏姬泰说着,捅了一下麦特的肋骨,她的微笑和拿勒辛在说捏女侍的屁股是多么有趣时露出的微笑简直一模一样。“我穿的是比羽毛舞者多了许多,但这不会妨碍我。而且,我看不出在这边的河岸行动有什么要匆匆忙忙的理由。”骰子在麦特的脑海里飞速地旋转。“是什么耽搁你了?”柏姬泰还在说话,“希望你不是为了跟漂亮的女孩打情骂俏才让我们等这么久。”麦特希望自己没有脸红。
“我——”麦特不知道自己能找出什么借口。但就在这时,六名穿着羽毛衣服的人走进了院子,他们全都在腰间佩着细剑,戴着精致的面具,彩色羽冠和鸟喙表现出一种人们从未见过的鸟。唯一的例外是贝瑟兰,他手指勾着面具的系带,将面具在空中旋转。“哦,该死的,他在这里干什么?”
“贝瑟兰?”拿勒辛将双手按在剑柄上,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烧了我的灵魂吧!他说他要跟你一同度过这个节日,他说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相关的约定。我告诉他这样很无聊,但他根本不听我的。”
“我可想象不出麦特身边会有无聊的时候。”泰琳的儿子说道。他向院子里的三个人一鞠躬,但他的黑眼睛一直在柏姬泰身上打转。“我从不曾经历过那么有趣的苏万夜,那一夜我和他,还有伊兰女士的护法喝了许多酒。不过说实话,那一夜的事情我没记住多少。”他似乎并没有认出被他注意的这个女人就是那天的护法。柏姬泰也向贝瑟兰报以笑容,并且似乎是很在意他的注视——考虑到柏姬泰表现出的对男人的品味,她现在的表现就很奇怪。贝瑟兰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人,也许有点太好看了。
不过麦特现在并不在乎柏姬泰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很显然贝瑟兰并没有产生疑心,否则他的佩剑早就出鞘了。但光明在上,麦特现在最不希望的就是和这个男人共同度过一天,这肯定很折磨人,毕竟他还要面子,不管贝瑟兰的母亲是如何不讲这一套。
唯一的问题是贝瑟兰,他将所有的节日和庆典都严肃地套进了那个承诺里。麦特愈是和拿勒辛一起强调他们在一起只会度过无聊的一天,贝瑟兰的决心就愈坚定。没过多久,王子的脸就沉了下来,麦特开始考虑他的剑是否会出鞘了。嗯,承诺就是承诺。当麦特、拿勒辛和柏姬泰离开宫殿时,几名戴羽毛的傻瓜还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昂首阔步。麦特相信,如果柏姬泰穿上她平时的衣服,这些人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他们全都在微笑盯着她看。
“为什么他一看你,你就那样骚首弄姿的?”当他们走过莫海拉广场时,麦特一边系紧鹰面具的系带,一边低声嘟囔着。
“我没有骚首弄姿,我只是动一动而已。”柏姬泰想要表现出严肃的样子,但失败了,如果换成其他时候,麦特一定会笑出来。“稍微,”她的脸上忽然又有了笑意,她将声音放低到只有麦特能听见的程度,“我告诉过你,有时候被别人注视很有趣,即使注视我的人很漂亮,也不代表我不能享受他的目光。哦,你肯定想看看那个人。”她伸手指着一名从他们身边跑过的细腰女子,那个女人戴着蓝色猫头鹰面具,身上的羽毛比莉赛勒还要少。这是柏姬泰非常不同于其他女人的一点,她会用手肘轻撞一下他的肋骨,指漂亮女孩给他看,就像男人们一样。而且她还总是期待麦特帮她挑出她想看的对象——一般都是人群中最丑的那个男人。不管她今天是不是接近半裸(严格来说,是四分之一),她……嗯,终究是朋友。这里真是个奇怪的世界,他竟然开始认为一个女人是可以一起喝酒的伙伴。还有一个女人对他紧追不舍,就像他追赶其他漂亮女人一样,或者比他更锲而不舍。无论是在那些古老的记忆中,还是他自己的记忆里,他都不曾追过他知道不想被追的女人。真是个非常奇怪的世界。
太阳刚升到天空的一半,街道、广场和桥梁上都已经拥满了庆祝节日的人。杂技演员、变戏法的和乐师都在衣服上编织了羽毛,在所有街角进行表演。音乐声常常被笑声和喊声淹没。小孩子和乞丐只能从街上捡一些鸽子羽毛,插在头发里。荷包愈鼓的人,面具和服装也就愈精致华丽,而愈华丽的服装往往也就愈暴露,麦特看见不少男人和女人在羽毛下面暴露出比莉赛勒更多的肌肤。今天在街道上和运河里都看不见任何从事买卖的人,所有的酒馆和旅店都生意兴隆,不过也有其他一些商店还在营业。不时能看见街上的马车和河中的驳船上撑起一座平台,年轻男女站在上面,戴着罩住整个头部的、颜色鲜艳的鸟头面具,其中有些面具的羽冠足有三尺高。他们都举起手臂,扇动巨大的彩色羽翼,使得他们身上其他部位的羽毛造型忽隐忽现。不过考虑到他们暴露出身体的程度,这样或许比较好。
据贝瑟兰的介绍,这些被称为舞台展示的演出,平时只在公会礼堂、私人宫殿和住宅里展示,实际上,往常这个节日的大部分庆祝活动都是在室内进行的。艾博达即使在冬天也不下雪(贝瑟兰说,总有一天他要去看看雪是什么样子),但冬天还是会阻止人们穿着如此暴露地跑到街上。今年的炎热让一切都涌到了街上。等到日落之后——贝瑟兰告诉麦特,那时候就能看到些有趣的东西了。阳光退去的时候,禁忌也就退去了。
麦特盯着人群中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寻思着这里的人到底还剩下什么禁忌——那个女人身上除了面具和一袭羽毛披风外,大概只有六七根羽毛了。麦特差点就要高声提醒那个女人注意用披风把身体遮好。她确实很有炫耀一下的本钱,但在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做?
带有舞台展示的马车也吸引了不少人。一群群男女笑着喊着,挤开其他人,将钱币和一些纸条扔到马车上。麦特很快就习惯了从车旁远远逃开,拐到另一条街上,或者是等车先通过十字路口或桥梁。在等待的时候,柏姬泰和拿勒辛会将钱币扔给肮脏的街童和更脏的乞丐。确切地说,扔钱的是拿勒辛,柏姬泰只把钱给小孩,而且她会把每一个钱币放进他们的小脏手里,如同送出一件礼物。
在一次这样的等待中,贝瑟兰突然用手按住拿勒辛的胳膊,用压过所有噪音的喊声说:“请原谅,提尔人,但不能给他。”一名衣衫褴褛、憔悴瘦削的人小心翼翼地在人群后面挤着,他找来插在头发上的羽毛似乎都已经掉光了。
“为什么不行?”拿勒辛问。
“他的小指上没有黄铜戒指。”贝瑟兰回答,“他不是公会的人。”
“光明啊!”麦特说,“在这座城市里,人们必须从属于公会才能乞讨吗?”也许是因为他的这句话,那名乞丐突然跳过来,肮脏的手中紧握一把匕首刺向他的喉咙。
麦特不假思索地抓住那个人的手臂转了一圈,将他摔进人群里。有些人朝麦特发出咒骂,有些人则在骂那个倒在地上的乞丐,还有人把硬币扔给了那家伙。
麦特从眼角看到第二名瘦骨嶙峋的人正拿着一柄长匕首,试图推开柏姬泰靠近他,他愚蠢地把柏姬泰当成了一名普通的女人。柏姬泰从那些轻薄的羽毛下面变出一把刀子,从他的胳膊下面刺了进去。
“小心!”麦特向柏姬泰喊道,但已经没时间发出警告了,麦特在大喊的同时,已经将袖子里的小刀朝侧面掷出。小刀擦过柏姬泰的脸,刺中另一名乞丐的喉咙,那名乞丐的刀刃差点就刺进了柏姬泰的肋骨。
突然间,他们周围到处都是拿着匕首和钉头棒的乞丐。欢笑和音乐变成惊慌的尖叫声,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们四散奔逃。拿勒辛拿刀划过一名乞丐的脸,让他连打了几个转;贝瑟兰用剑刺穿了另一人的胸膛。他的同伴们也纷纷展开了战斗。
麦特没时间去观察别人,他正和柏姬泰背靠背地和几名敌人作战。他能感觉到柏姬泰的动作,听到她喃喃地咒骂,但他并没有去注意柏姬泰。柏姬泰能照顾好自己,而麦特看着自己面前的两名敌人,却不确定自己也能做到这样。那个笨重的家伙咧开的大嘴里已经没有了牙齿,他只有一只手,左眼也只剩下了一个窟窿,但他手里拿着一根两尺长的大棒,棒身打着铁箍,棒头立着许多钢钉。他的同伴长着一张老鼠脸,双眼俱全,嘴里也还有几颗牙齿。尽管他双颊下陷,手臂上似乎只有骨头和筋腱,但他的动作像蛇一样灵活,他舔着嘴唇,不停地将一把生锈的匕首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麦特将手中的小刀轮流指向这两个人。虽然是小刀,但它足以刺穿人体的任何要害。所以那两个人还只是在外围伺机,等待着同伴先发起攻击。
“老库利不会喜欢这样的,斯巴。”那名身材高大的歹徒咆哮道。老鼠脸男子向前冲了过来,生锈的匕首仍然在两只手中来回传递着。
但老鼠脸没想到麦特的左手中忽然又出现了一把小刀,他的手腕一下子被划开了,生锈的匕首掉落在石板街面上,但那名歹徒还是撞向了麦特。当麦特的另一把小刀刺进他的胸膛时,他瞪大眼睛,发出凄厉的尖叫,双臂痉挛地抱住了麦特。另外那名秃头大汉露出凶狠的笑容,他举起大棒,向前迈出一步。但他的笑容立刻又消失了,因为另外两名乞丐冲到他身边,一边叫喊着一边举刀向他刺去。
麦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同时用力将老鼠脸男子推开。附近五十步范围内只剩下互相打斗的人,到处都有乞丐滚在一起,两个、三个,甚至是四人一起对某人刀刺、脚踢,或用棍棒石头猛砸。
贝瑟兰捉住麦特的手臂,他的脸上带着鲜血,但他在笑。“我们走吧,剩下的事情由‘施舍兄弟会’处理,跟乞丐战斗没有荣誉可言,而且乞丐们的公会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冒充者。跟我来。”拿勒辛紧皱眉头,毫无疑问,他也认为跟乞丐作战是没意义的事情。贝瑟兰的朋友们之中有几个人的衣服破损了,其中一个拿掉了面具,让他的同伴用手绢擦拭他前额上的一道割伤,他虽然受了伤,却带着笑脸。麦特没有在柏姬泰身上看到任何伤口,她的衣服也还像刚出宫时一样整齐。她的匕首又消失了。麦特不相信她能将一把匕首藏在那么几片羽毛下面,但她确实是那样做的。
麦特顺从地跟着贝瑟兰,但他气恼地说道:“这……这座城市里的乞丐总是会袭击别人吗?”他觉得如果自己说“这座该死的城市”,贝瑟兰也许会不高兴。
贝瑟兰笑了:“你是时轴,麦特,时轴周围总会有事情发生。”
麦特咬紧牙,也朝他笑着。该死的傻瓜,该死的城市,还有该死的时轴。嗯,如果一名乞丐划开了他的喉咙,他就不必回宫中去,任由泰琳将他像一颗梨子般给剥开来。他忽然想到她确实曾经叫他小梨子。一切都那么该死!
染坊和艾博达玫瑰之间的街道上也挤满了欢庆的人群,不过这里看不到穿着非常暴露的人,显然,想要展现诱人胴体就必须有点钱。不过在那座商人住宅附近的杂技表演和其他地方没有多大差别。赤脚坦胸的男人穿着紧身衣和颜色鲜艳的裤子,女人的衣裤更紧也更薄,他们的头发里都有一些羽毛。在那座小宫殿旁边演奏的乐师们同样在头发上装饰羽毛。一名女子吹着长笛,另一名女子吹着一种又长又大、上面有许多细杆的黑色弯曲管乐器。另外还有一个男人在敲鼓。他们一直监视的房子大门紧闭。
艾博达玫瑰的茶像以往一样糟糕,但总比它的葡萄酒好。拿勒辛只是一口一口地抿着带酸味的当地淡啤酒,柏姬泰说了声谢谢,却没说是为什么。麦特耸耸肩,当作是接受了。然后他们笑着碰了一次杯。太阳升得更高了。贝瑟兰伸直双腿坐着,用一只脚尖撑住另一只脚的脚跟,过一会儿又换过来。但不管他有多少次指出麦特是时轴,他的同伴们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一场和乞丐的混战并不能让人感到兴奋。这条窄街也不可能有花车通过。这里的女人没有其他地方的漂亮。即使柏姬泰也变得让人感到乏味,因为他们知道,她不打算吻他们其中的任何人。因为贝瑟兰不跟他们走,他们明白地表示遗憾,然后就跑到别处去找乐子了。拿勒辛向染坊旁边的巷子里蹓跶了过去。柏姬泰消失在艾博达玫瑰幽暗的内部,她说她要去那里找找看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还有没有值得喝一杯的东西。
“我从没想过会看到一名护法穿成那种样子。”贝瑟兰说着,又将两只脚换了一次位置。
麦特眨眨眼。这家伙确实是目光敏锐。柏姬泰一直都没动过自己的面具。嗯,只要他不知道——“我想你一定能合我母亲的意,麦特。”
麦特呛咳着将茶水喷了出来。有几个人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一名身材苗条、有着形状漂亮的小胸部的女人向他抛了个媚眼,她戴着一副蓝色面具,麦特觉得那应该是一只鹪鹩。看见麦特并没有对她微笑,她跺了一下脚就大步走开了。很幸运地,其他被茶水喷到的人也都纷纷走开了,而不是采取更激烈的行动。或者这也许是麦特的不幸,现在如果有七八个人扑向他,他也不会在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麦特声音沙哑地问。
贝瑟兰惊讶地睁大眼睛,猛地一抬头:“怎么了,她当然是选你当她的情人。为什么你的脸这么红?你生气了?为什么?”突然间,他拍了一下前额,笑了起来。“你认为我会生气。原谅我吧,我忘记你是个外地人了。麦特,她是我母亲,不是我的妻子。我父亲已经死去十年了,她一直都说自己太忙,没心思做其他事情,我很高兴她选了一个我喜欢的人。你要去哪里?”
直到听见贝瑟兰的问题,麦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我只是……需要让脑袋清醒一下。”
“但你在喝茶啊,麦特。”
麦特绕过一张绿色的轿椅,他瞥见那栋屋子的门打开了,一名用蓝色羽毛斗篷裹住身体的女人悄悄走了出来。麦特没有多想(他的脑袋一阵晕眩,让他根本想不清楚任何事),就开始跟在她后面走了。贝瑟兰也知道!他还赞成这件事。那是他自己的母亲,他还……
“麦特?”拿勒辛在后面喊道,“你要去哪里?”
“如果我明天不回来,”麦特心不在焉地回头喊,“告诉她们,她们就只能自己去找了!”他茫然地跟在那个女人身后,没再去听拿勒辛和贝瑟兰是否又喊了些什么。贝瑟兰竟然知道!麦特记得自己曾经以为贝瑟兰和他母亲都是疯子。实际上,他们比疯子更糟糕!所有艾博达人都疯了!麦特几乎已经注意不到脑袋里仍然在转动的骰子了。
透过会议室的一扇窗户,黎恩看着苏兰沿着街道向河边走去。有一名穿青铜色外衣的男人找上了她,但如果那个家伙想要打扰她,他就会发现,苏兰没有时间,更没有耐心对付男人。
黎恩不明白今天的感觉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强烈。数日以来,它都是随日出而来,随日落而去,连续数日她都能战胜它(她们不太敢把她们严格的规矩称为法律,但命令是在月半时发出的,还要再等六个晚上),但今天……当时她不假思索就说出了那个命令,现在除非是到了正确的时间,否则她不能食言。不会有事的,没有人在这座城市里看见那两个自称为伊兰和奈妮薇的蠢女孩的任何痕迹。感谢光明,不需要冒什么风险。
黎恩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其他人,她们等到她坐进椅子后,才纷纷入座。不会有事的,就像以前一样,秘密会被守住,就像她们一直以来一样。但,还是……她从没接触过预言或者类似的异能,但也许那种压倒性的急迫感确实告诉了她某些事情。十二个女人期待地看着她。“我想我们应该考虑让所有没腰带的人农场避一避。”
没有人争辩。她们都是前辈,但她是长姐,而对于这件事,至少以两仪师的方式来处理,不会造成什么真正严重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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