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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债务

        信道所在的位置让伊兰很像从马厩场院临街的墙壁中走出来一样。出现在伊兰面前的是一片方形的空地,为了确保安全,空地周围用装满沙子的木桶叠出了一道围墙。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宫里有任何女人在导引,而现在王宫中居住着不下一百五十名能够导引的女人。当然,有些女人会在外城的城墙上站岗,在那里,除非她们导引时连结在一起,否则伊兰就不可能感觉得到,还有一些人会结伴出城。但宫里总是会有人使用阴极力的,无论是强迫被俘的罪奴主认识到自己真的能看见至上力编织,还是只为了在没有加热熨斗的时候把一条披巾熨平。但今天早晨,至上力完全是一片沉寂。无论是傲慢的两仪师,还是往往更加傲慢的寻风手,肯定都被刚才她和艾玲达感觉到的那股力量震慑住了。伊兰觉得,如果自己待在王宫的高处,一定能透过高窗看见数百里之外那无比耀眼的编织。她就如同一只察觉到高山存在的蚂蚁,一只对自己的蚁丘无比自豪,却突然看见了世界之脊的蚂蚁。是的,就算是寻风手,在这样的力量之前肯定也要踮起脚来走路。

        她所处的地方在王宫东侧,一座坐北朝南的两层纯白色石砌马厩前面,这是女王马厩,传统上,它负责安置女王个人的马匹和车辆,伊兰曾经犹豫过是否要在真正登上狮子王座以后再使用这个马厩。通向王座的道路需要以最精致的舞步去走,与之相比,就算是那些宫廷舞蹈也和乡下酒馆中的胡乱蹦跶没什么两样。想要达到目标,你就必须以最精确,同时也最为优雅的步幅向前迈进,历史上不止一个女人仅仅因为要提前享受这些微不足道的权利,就丢掉了统治安多的机会。不过,伊兰最终还是相信这算不上违制或僭越,也不会让她显得过于傲慢,而且,女王马厩相对来说比较窄小,也派不上其他什么用场。这里有直接通向宫外的大门,却少有人来。实际上,当伊兰走过通道的时候,石板地面的场院里只有在马厩的拱门处站着一名穿红色外衣的马夫。看到王女驱策着焰心走出被木桶围住的小广场,他回身吆喝了一声,立刻有十来个人从马厩里跑了出来。毕竟,也许王女会带回一支由强大的男女领主组成的扈从队伍。或者至少他们都是这样希望的。

        卡赛勒率领卫兵走过了通道,她命令大部分卫兵下马,把自己的坐骑送回马厩,她则与另外六名卫兵继续留在马背上,监视周围的情况。即使在王宫里,她也不会放松对伊兰的护卫,或者说,尤其是在王宫,伊兰在这里遭遇危险的可能性要远大于在她所访问的那些庄园里。麦瑟林家的部队跟在女王卫兵后面,看到宏伟的王宫、纯白色的石砌露台和柱廊,还有俯瞰这片广场的尖塔和鎏金圆顶,他们都张大了嘴,愣在原地,结果给马夫和卫兵们制造了不少麻烦。凯姆林显然要比山地里暖和一些,虽然伊兰在尽力隔绝寒冷,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可能对寒热毫无察觉了,而人和马在这里还是会不断地呼出一道道白汽。刚刚还呼吸着山中洁净的空气,让这里的马粪气味显得更加浓重了。伊兰很想马上在旺盛的壁炉火焰前面洗上一个热水澡,然后,她就要回到争夺王座的战斗之中,但现在,她只想懒洋洋地躺进温暖的浴缸里。

        两名马夫向焰心跑过来,其中一个匆忙地向伊兰行过屈膝礼,就拉住了焰心的笼头,对她来说,确保伊兰顺利下马显然要比向她行礼更重要。另一个向伊兰一鞠躬,随后并没有直起身,而是将双手握在一起,垂下去,好让伊兰在下马的时候有踏脚的地方。他们两个都没有朝石墙前面那片白雪皑皑的高山草地多看一眼,在这座马厩中工作的人都已经习惯了通道。伊兰早就听说他们在酒馆里吹嘘曾经多少次见证过至上力创造的奇迹,甚至有不少人还会因此而请他们喝酒。伊兰能够想象这些故事传到亚瑞米拉的耳里时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很喜欢想象亚瑞米拉啃指甲的情景。

        当伊兰的脚踏到地面上的时候,一小队卫兵出现在她周围,她们戴着红色的帽子,白色羽毛铺展在宽阔的帽檐上,缎带镶边的大红色绶带上刺绣着安多白狮子,斜勒在抛光的胸甲上。这时,卡赛勒才带领那六名下属进入马厩,换岗的人也保持着和卡赛勒同样的警戒,同时监视着每一个方向,手就放在剑柄附近。在她们之中,德妮的武器是个例外,这个身材壮硕、面容冷峻的女人拿着一根镶嵌黄铜钉的长柄大棒。她们只有九个人,只有九个,伊兰苦涩地想,我在自己的宫殿里也只需要九个人来保卫安全!除了德妮以外,另外八个人都是用剑的老手。按照卡赛勒的话讲,“做刀剑生意”的女人一定要很优秀,否则她们迟早会被只有膀子力气的男人打倒。德妮完全不喜欢剑,但已经有不少男人在她的棍棒下尝过苦头,而且能讨到便宜的几乎没有。虽然魁梧高大,但德妮的速度非常快,而且她根本不管什么公平战斗,还是点到为止。

        身材健壮的少尉拉莎芮是她们的指挥官,当马夫牵着焰心走远之后,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这些伊兰的近卫非常不喜欢看到有任何她们之外的人靠近伊兰。也许这样说有点太过分,但她们的确总是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除了伊兰、柏姬泰和艾玲达以外的所有人。拉莎芮虽然有一双蓝眼睛和一头黄色短发,但她其实是一个提尔人,在所有的卫兵中,她是最过分的一个,她甚至坚持要求监视为伊兰做饭的厨师,而且要求呈给伊兰的每样食物都要先由别人尝一下。对于她们的过分热情,伊兰并没有表示抗议,姑且不论她是否能活到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但她被人下过一次药,那一次的经历已经足够了。而现在,让伊兰抿紧嘴唇的并不是这些卫兵的过度防卫,也不是因为她在担心任何危险,柏姬泰正穿过拥挤的马厩场院走过来,但目标并不是她。

        当然,艾玲达是最后一个走过通道的人,她要确认所有人都已经过来了,还没等她将通道消除,伊兰已经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她的卫兵们急忙跟了上来,好保持住防卫队形,但柏姬泰依旧是第一个走到艾玲达身边的人。她帮助艾玲达下了马,将斯威交给一名几乎有着像斯威一样长脸和长腿的马夫。艾玲达下马总是比上马困难,但柏姬泰来这里当然不只是为了帮她下马。伊兰和卫兵们也算是走得够快,当她们来到这两个人面前时,刚好听到柏姬泰压低声音,匆忙地问艾玲达:“她有没有喝羊奶?睡得够不够?她有没有觉得……”她的声音在伊兰耳边消失了。伊兰的将军深吸一口气,甩起垂到腰间的金色粗辫子,转身面对伊兰,她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她对于伊兰的迅速赶来完全不觉得惊讶,而约缚则在向她们双方传达着彼此的真实心情。

        柏姬泰不是一个高大的女人,不过穿着高跟靴子的她已经比伊兰要高了,几乎和艾玲达差不多,而女王卫兵将军的制服似乎也让她显得更高了一些——她的上身是带有白色高领的红色短外衣,下身穿着宽松的蓝色裤子,裤脚收在闪闪发亮的黑色靴子里,她的左肩上有四枚金结,每只白色的袖口上都有四圈金带。实际上,她就是银弓柏姬泰,一位传说中的英雄。对于那些传说,她一直都抱着非常警觉的态度,她总是说那些故事完全是虚构的,或者有很离谱的夸张成分,但她依旧是那个创造过许多传奇,在无数人的心中构筑出一位伟大英雄形象的女人。而现在,虽然她的外表波澜不惊,心中却满是对伊兰的关怀,这种心情正与她的头疼和恶心一起源源不绝地涌入伊兰的脑海。她很清楚,伊兰痛恨她们在她背后讨论这种事情,这并不是伊兰感到气恼的全部原因,但约缚也让柏姬泰知道了她的心情有多么烦乱。

        艾玲达镇定地解开头上的披巾,让它挂到自己的肩头,她在尝试让自己表现出一副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也没有帮别人做过任何错事的样子。只是她故意睁大眼睛,显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这样做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了。柏姬泰在某些方面对她产生了很坏的影响。

        “我喝羊奶了。”伊兰冷冰冰地说道。她们都知道,周围还站了一圈卫兵,虽然卫兵们都面朝外站着,双眼不断扫视着场院、露台和屋顶,但她们肯定能听到这三个人在说些什么。“我也有充足的睡眠。你还想问我什么?”艾玲达的脸颊泛起了一点红晕。

        “我想,我暂时已经得到我想要的全部答案。”柏姬泰的脸上没出现一丝伊兰所希望的红晕,这个女人知道她很疲惫,知道她在睡觉这件事上说了谎。

        约缚有时候的确会给人带来困扰,伊兰昨晚只喝过半杯掺了许多水的葡萄酒,但她已经在分享柏姬泰宿醉后的头疼和恶心了。其他两仪师在向她提及约缚的时候根本没谈到过这种事。但伊兰和柏姬泰经常像两面镜子一样,一丝不差地映照出对方的状况,身体和情绪上都是如此,这就让柏姬泰完全了解伊兰那捉摸不定的脾气,伊兰对此也只能无可奈何。有时候,伊兰还能努力摆脱柏姬泰那边的影响,或者至少可以拼命压抑下去,但今天,她知道自己只能和柏姬泰一起受苦,直到柏姬泰接受治疗。有时候,伊兰觉得这种对彼此状况的完全反映是因为她们同为女人,以前从没有发生过女人约缚女人的事情,说实话,现在也几乎没有人听说过,就算是听说过的人,也往往不会相信这是真的。护法一定是男性,就如同长角的一定是雄鹿,每个人都知道这种事,却没有多少人想到“每个人都知道”并不能作为一种可靠的证据。

        伊兰现在正努力依照艾雯的指示,要像已经接受三誓那样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此刻却被别人抓住自己在说谎,这让她产生了强烈的自我保护的冲动,也让她的口气变得生硬起来:“戴玲回来了吗?”

        “没有。”柏姬泰的口气和她一样生硬。伊兰叹了口气。戴玲在亚瑞米拉的军队出现前几天就离开了凯姆林,随行的还有黎恩·柯尔力,用神行术帮她加快行进的速度。现在伊兰对戴玲抱着很大期望,急切地想要得到她能带回来的讯息,或者除了讯息之外,她能带回来的任何东西。

        从实质上来讲,选择安多女王是很简单的事。这个国家有超过四百个家族,但只有十九个足够强大的家族可以统率其他小家族,一般来说,十九个家族都应该支持王女,或者至少其中大部分家族会是如此,除非王女明显没有能力统治这个国家。曼提雅家族在摩黛伦死后将王座拱手让给传坎家族,就是因为提格兰失踪,曼提雅家族却只是不断地生出男孩,于是,摩格丝·传坎争取到了十三个大家族的支持。根据法律和传统,要登上王座,只需要得到十九个大家族中十个家族的支持,无论哪个女人,只要能争取到这一点,其他任何宣称要取得王位的人往往都只有失败一途,或者主动放弃这场角逐。

        而现在,伊兰有三个正式宣布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竞争对手,更糟糕的是,娜埃安和爱伦娜竟然在亚瑞米拉·马恩旗下联合了起来,在所有人之中,她们三个本来是最不可能形成联盟的,而这也意味着亚瑞米拉有了两个大家族的支持。麦瑟林和她访问过的另外十八个家族都太小了,而伊兰的传坎家族和戴玲的塔拉文家族要与六个家族对抗。戴玲坚持认为卡兰得、柯易蓝和任厦家族会支持伊兰,还有诺维林、潘达和塔梅恩家族也是可以争取的。但这前三个家族想让戴玲登上王座,后三个则仿佛进入了冬眠。戴玲对她保持着坚定的忠诚,不知疲倦地为伊兰奔忙,她坚信一些保持沉默的家族可以争取到伊兰这一方。当然,伊兰不能自己去找他们,但戴玲可以,而现在,她们已经濒临绝境。六个家族支持亚瑞米拉,傻瓜才会认为她没有向其他家族伸出她的触角,肯定会有一些家族因为她已经拥有六个大家族的势力而倒向她。

        尽管卡赛勒和她的部下已经离开了这个场院,伊兰和她的同伴依然只能从人群中挤出去。麦瑟林家的人是最后下马的,他们全都是一副忙乱不堪的样子,手中的斧枪掉了,捡起来,结果又掉了。然后他们又想在这个院子里把驮马背上的货物卸下来。一个男孩想要抓住一只逃掉的鸡,结果和鸡一起在马腿之间来回乱窜;一个干巴老头则大喊着鼓励的话,但他到底是在鼓励男孩,还是鼓励那只鸡,谁也不知道;一名前任旗手的脑袋上只剩下鬓角处的一点白发,已经褪色的红外衣紧绷在他的肚子上,他正竭力想让自己的队伍有一些秩序;帮助他的是一名年轻一点的前任女王卫兵,他们两个早就应该拿着养老金回家了;另一个男孩似乎要牵着他的长毛马走进王宫里,柏姬泰不得不命令他退下,伊兰才能走进宫门;而那个脸上刚长出些小胡子,不可能超过十四岁的男孩则瞪大眼睛看着柏姬泰,就像他刚才凝望王宫一样,身穿制服的柏姬泰肯定比穿骑马裙的王女更惹人注目,而且他已经见过了王女。拉莎芮摇着头,将他推向了他们的老旗手。

        “该死的,真不知道能让他们做些什么。”柏姬泰嘟囔着。这时,一名身穿红白色制服的侍女在这个小门厅中接过了伊兰的斗篷和手套。当然,说这个门厅小只是相对这座王宫而言。镀金立灯放射出的光亮在白色的凹槽细圆柱之间摇曳着,这个厅室的面积是麦瑟林庄园正门大厅的一倍半,只不过天花板没有那里那么高。另一名左侧胸部绣着白狮图案的侍女走过来,她的年龄并不比那个想把马牵进王宫的男孩更大,她的手中捧着一只结绳花纹的银盘,盘子里是三杯冒着热气的香料酒。艾玲达和柏姬泰同时皱起眉头,她立刻唯唯诺诺地向后退去。“如果让那些该死的男孩站岗,他们一定会睡着的。”柏姬泰瞪着那个退走的侍女,继续说道,“那些老家伙倒是不会睡觉。但他们之中有一半人如果看见有人想要爬上那该死的城墙,大概都不会记得自己应该干些什么,而另外那一半人就算加在一起,也打不过六个牧羊人和一条狗。”艾玲达挑起一侧的眉弓,看着伊兰,点了点头。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打仗,”伊兰这样提醒她们。这时,她们正走过一条铺着蓝色地砖的走廊,走廊两侧沿墙壁排列着带镜子的立灯和嵌饰箱柜。柏姬泰和艾玲达走在她两旁,卫兵们走在她们身前身后的数步以外。光明啊,她想,我没有喝酒!疼痛在她的脑袋里随柏姬泰一同有节律地跳动着,她按住自己的额角,开始考虑是否能命令她的护法立刻进行治疗。

        柏姬泰则有其他的心思,她看了一眼前面拉莎芮率领的卫兵,然后又回过头,示意跟在后面的那些人后退一点。这很奇怪,这些卫兵都是她亲手挑选的,她很信任她们。这时,她用接近耳语的声音,急促地在伊兰耳边说:“就在你们回来之前,发生了某种事情,那时我正请求桑珂给我治疗,她却突然晕倒在地上,还翻了白眼。反常的不止她一个,虽然该死的没有人向我承认过,但我遇到的其他家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那些寻风手也是一样,她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没等我找到个两仪师,你们已经回来了,不过我怀疑那些两仪师也只会向我翻翻死鱼眼。不过,她们会告诉你的。”

        这座宫殿需要相当于一个大型村镇的人为之服务,才能够正常运转,没过多久,她们身边就出现了来来往往的仆人,身穿制服的男女纷纷靠在墙边,或者退到侧旁的走廊里,为她们让出道路。所以伊兰只能压低声音,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解释了她对于刚才发生异象的一点了解。对于一些谣言,伊兰并不介意它们会传播到街上,传到亚瑞米拉的耳里。但关于兰德的传言只要经过几个人的转述和扭曲,就会变得像弃光魔使的故事一样可怕,从某种角度讲,甚至更加糟糕。没有人相信弃光魔使能让伊兰成为王座上的傀儡。“不管怎样,”她最后说道,“这与我们并没有关系。”

        伊兰觉得自己的语气很有信心,很冷静,很理智,但艾玲达捏了一下她的手,这对于艾伊尔人来说,无异于在拥抱伊兰,安慰她受伤的心。柏姬泰的同情如同洪水一般从约缚中涌过来,这不只是同情,还有一个已经失去自己所爱的女人对另一个深怀这种恐惧的女人的理解。柏姬泰已经失去了加达·森,对她来说,加达·森相当于已经死了,更可怕的是,她对于过往生命的记忆正在消退,她几乎已经完全记不清白塔建成之前的事情了。她害怕加达也会彻底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她会忘记他,忘记自己深爱着他。有一些晚上,这种心情会让她无法入眠,让她必须喝下大量的白兰地,这是一种可怜的安眠药。伊兰希望自己能有更好的办法安慰她的护法。她知道,自己对兰德的记忆不会死去,除非她自己先死掉,她无法想象那种知道自己的记忆正逐渐变得苍白的恐惧,但她还是希望有人能尽快治好柏姬泰被酒精折磨的脑袋,否则她自己的脑袋也快要像熟透的瓜一样爆开了。她的治疗能力非常有限,艾玲达的也不比她好多少。

        尽管她能感觉到柏姬泰的心情,不过她的护法还是保持着平静。“弃光魔使,”她冷冷地嘟囔着,也像伊兰一样压低了声音,这同样不是一个能随便谈论的名字,“嗯,只要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就该死的没事。”一个有些像是笑的哼声说明了她并没有相信伊兰的结论。虽然柏姬泰总是说自己从没有做过军人,但她有军人的想法。战场上从没有均等的机会,有时候,敌人可能要远比你强大得多,但你必须奋力迎战,夺取胜利。“我在想,她们会怎样想这件事?”她一边说,一边朝刚刚出现在她们面前十字路口中的四名两仪师点了点头。

        范迪恩、茉瑞莉、赛芮萨和凯瑞妮一边走路,一边还在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严格来说,应该是三名两仪师围绕着范迪恩,一边焦急地说话,一边还在打着各种手势,她们的披肩都随着她们激烈的动作来回摇摆。范迪恩只是缓步前行,仿佛另外三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一件袖子和肩膀处绣有花卉的深绿色裙装在她苗条的身上来回晃荡着,却仿佛是为身材更矮胖一些的人缝制的,束在她颈后的白发看上去很需要梳理一下。她面色阴沉,但这也许和另外那三名两仪师所说的事情并没有关系。自从她的姐妹被杀害之后,她就一直这样郁郁寡欢。伊兰敢打赌,她现在穿的这条裙子一定是属于艾迪莉丝的,现在范迪恩更多时候都是穿着她死去的亲姐妹的衣服,她和艾迪莉丝本来就像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现在,范迪恩的食欲仿佛已经和她的姐妹一同死去了,她无论吃什么都是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

        赛芮萨是一名褐宗两仪师,她肤色黝黑的方脸还没有变成两仪师应有的那种光洁无瑕的样子。她已经看见了伊兰,便拉住范迪恩的胳膊,似乎是要将她拉到伊兰所在的走廊里。范迪恩拨开那名提尔女子的手,只是瞥了伊兰一眼,就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那条横向走廊的另外一端。两个穿初阶生白袍的女人本来一直跟随在她们身后,她们向另外三名停下脚步的两仪师行了个屈膝礼,匆匆跟着范迪恩走掉了。茉瑞莉是一名小巧的女子,她的深灰色长裙让她凯瑞安人所特有的白皙皮肤更如同象牙一般白润,她愣了一下,仿佛也要跟着范迪恩继续走下去。凯瑞妮调整了一下肩头带绿色流苏的披肩,她的肩膀比许多男人都要宽,这时,她与赛芮萨低声交谈了几句,她们两个便转过身,向伊兰走过来,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几乎和刚才那两名初阶生向她们行的屈膝礼一样。茉瑞莉看见了那些卫兵,眨了眨眼,然后她才注意到伊兰,又愣了一下,也行了一个类似那两名初阶生的屈膝礼。

        茉瑞莉戴上披肩已经有超过一百年的时间了,凯瑞妮则有五十多年,就连赛芮萨戴上披肩的时间也要比伊兰·传坎长得多,但两仪师的地位是依照掌握至上力的强度而决定的,她们三个的力量在两仪师之中顶多也只能算是中等。在两仪师之中,强大的力量虽然不一定代表过人的智慧,但至少能带来压倒别人的地位,足够大的力量差距,甚至能让弱者对强者惟命是从。有时候,伊兰真觉得家人的管理方式要比白塔好得多。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没等对面的那三名姐妹说话,伊兰已经抢先说道,“但我们对此无能为力,所以我们也许不必再为此担心了。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够多了,不应再为那种与我们无关的事情分散精力。”

        拉莎芮半转过头,皱起了眉,她显然不明白伊兰到底在说什么,但这些话消除了赛芮萨黑眸里的焦虑,也许她并没有因为伊兰这样说就完全放下心来。现在她的双手还在不由自主地抚弄着她的褐色裙摆,但她愿意服从像伊兰这样地位崇高的姐妹。有时候,居于高位的确能带来很大的好处,比如说,用一句话就压制各种异议。凯瑞妮则早已恢复了平静,她古铜色的面孔与标准的两仪师简直可以说格格不入,倒更像是个赶马车的,无论是她身上的绿玉色条纹丝裙,还是光洁无瑕的两仪师面容都无法掩饰这一点,但她的气质可以说是两仪师中的两仪师。绿宗的姐妹往往比褐宗的更加强韧,而属于灰宗的茉瑞莉的脸上则找不到一点属于两仪师的从容不迫,她大睁着眼睛,半张开嘴,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不过,她平时也都是这样。

        伊兰继续沿走廊前进,希望那三名姐妹能够去做她们自己的事情,但茉瑞莉已经跟到柏姬泰身边,这名灰宗姐妹本来是这三个人里最强的,但她早已习惯了等待有人告诉她该做些什么。当赛芮萨礼貌地询问柏姬泰是否能让开一些的时候,茉瑞莉首先就躲到了一旁。当伊兰的护法行使将军职权的时候,这些两仪师总是会对她表现出无休止的礼貌,她们是在尽量忽略掉柏姬泰护法的身份。艾玲达就没有从凯瑞妮那里得到这种礼貌的询问,后者强行插入她和伊兰之间。根据白塔的定义,任何没有在白塔中受过训练的女性导引者都是野人,凯瑞妮非常鄙视野人。艾玲达咬住嘴唇,但她没有拔出腰间的匕首,甚至连一点这样的意思也没有,对此,伊兰很是感激,她的首姐妹有时候是相当……轻率的。不过,再想一想,伊兰觉得自己现在倒希望艾玲达能鲁莽一些。两仪师的传统中,姐妹之间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粗暴相待,但艾玲达能毫无顾忌地斥骂她们,向她们挥舞匕首,也许这样就能让这三个人走开了,虽然这也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凯瑞妮到现在也没有注意到盯住她的那双冰冷的绿眼睛。

        “我已经告诉过茉瑞莉和赛芮萨,我们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办法。”她平静地说,“但难道我们不应该做好逃跑的准备吗?在这种事面前逃跑并不可耻。就算是连结在一起,我们和它相比也不过是森林火灾中的一群蛾。范迪恩就是不听我的。”

        “我们真的应该做一些准备,伊兰。”赛芮萨有些不经心地喃喃说道,她似乎正在脑子里筹谋什么计划,“临渴掘井是错误的。这里的图书馆中有许多书籍都应该做妥善转移,这里的一些书甚至在白塔图书馆中都是没有的。”

        “是的。”茉瑞莉的声音就像她黑色的大眼睛一样充满了忧虑,“是的,我们的确应该做好离开的准备。也许……也许我们不应该再逗留于此。必要的行动并不会违反我们的承诺,我相信是不会的。”柏姬泰只是瞥了她一眼,但她立刻打了个哆嗦。

        “如果我们离开,”凯瑞妮似乎完全不在乎茉瑞莉是否已经把话说完了,“我们就要带上全部的家人。如果让她们这样逃散,那就只有光明知道她们会干些什么,而且我们将再没办法重新抓住她们,她们之中甚至已经有人学会了神行术。”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苦涩或羞愧,虽然在这座王宫中的两仪师里,只有伊兰能施展神行术。凯瑞妮似乎认为家人和她们一样,应该完全属于白塔,只是因为她们都曾经在白塔接受过训练。但实际上,家人之中的绝大部分都是早已被白塔淘汰出门,还有不多的几个是主动逃离白塔的。伊兰在家人之中已经找到了不少于四个能施展神行术的人,其中包括一个逃离白塔的人,至少,她们在凯瑞妮的心目中可能比野人的地位还要高一点。

        但听到凯瑞妮提起神行术,赛芮萨还是抿紧了嘴唇。有不止一个家人能够打开通道,她不能像凯瑞妮那样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而且,她对于家人的观点也和凯瑞妮截然不同。平时,她还可以把这种观点藏在心里,只是对家人紧皱眉头,或者投去鄙夷的目光,因为伊兰已经清楚地表明自己对于家人的态度。但今早发生的事情似乎让她不再顾忌表达自己的观点了。“我们的确需要带上她们,”她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否则她们只要一离开我们的视线,肯定全都会宣称自己是两仪师。如果一个女人敢说她是在三百年前被遣离白塔的,那么她就没有不敢说的谎言了!她们需要受到严密监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以自由行动,尤其是那些能够施展神行术的人,现在她们也许能服从你的命令,伊兰,但再过多久,她们之中就会有人借助神行术一去不返?记住我的话,一旦有一个人逃跑,其他人肯定也会竞相仿效,到时候,我们就有没完没了的麻烦。”

        “我们没有理由去任何地方。”伊兰坚定地说,她的话是说给两仪师的,也是说给卫兵们的。远方的那个灯塔仍然在她最初感觉到的地方,如果它移动了,也不可能直冲凯姆林而来。但两仪师正打算逃亡的谣言足以制造一场大规模的混乱,人们会疯狂地冲出城门,逃避某种甚至会让两仪师害怕的灾难,就算是一支军队也不可能在这座城市里造成比这更严重的破坏,让更多的人丧命。而这三个女人却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叽叽呱呱,就好像周围只有挂毯在听她们说话一样!茉瑞莉这样做还情有可原,但另外两个绝不应该有如此令人失望的表现。“我们留在这里,就像玉座吩咐过的那样,除非她又有了别的命令。家人将继续得到礼遇,直到我们在白塔为她们举办欢迎典礼,这也是玉座的命令,这你们全都清楚。而你们则要继续教导寻风手,并像一名两仪师那样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我们应该解决人们心中的疑惧,让人们得到安慰,而不是愚蠢地传播各种无聊的谣言和恐慌。”

        不过,也许她的语气有些太过坚决了,赛芮萨的眼睛盯在地板上,就像一个挨了骂的初阶生,茉瑞莉在她提到寻风手的时候又打了个哆嗦。不过这没有超出伊兰的预料。其他两仪师也会替寻风手上课,但这些海民只是牢牢地抓住了茉瑞莉,就像对待她们的学徒那样。茉瑞莉要睡在海民的居住区,通常伊兰总是会见到她顺从地跟在两三名寻风手身后。寻风手们只允许茉瑞莉表现出一种态度,那就是温顺。

        “当然,伊兰。”凯瑞妮急忙说道,“当然。我们不会违抗玉座。”她犹豫了一下,调整着手臂上的绿色流苏披肩,似乎只是专心地想要把它抚弄平整。伊兰察觉到她向茉瑞莉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但说到海民,你能否和范迪恩说一说,让她负责好她的那一份课程?”看到伊兰什么都没说,她的语气中出现了普通人的那种“愤懑”:“她总是说要忙着查问那两个逃亡者,但她却有时间让我和她整夜聊天,直到我昏昏欲睡。那两个人都已经被吓坏了,就算是身上着了火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不需要再围着那两个人打转,而且她也完全有时间和精力去教导那些该死的野人,范迪恩也需要让自己恢复成一名两仪师了!”

        不管地位有多么大的差距,不管是否刚刚被责骂了,她抛给伊兰的那一个充满怨毒的目光让伊兰甚至感到一阵窒息。是伊兰和海民达成了契约,从而导致两仪师有了教导寻风手的责任,但迄今为止,伊兰自己只是给寻风手上了屈指可数的几堂课,以自己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作为理由,把这个包袱都丢给了别人。两仪师们把陆民教师都看作雇员一类的人物,即使两仪师也不例外,而且他们总是认为这些雇员很卑鄙,在竭力逃避应当承担的责任。伊兰至今仍然觉得奈妮薇之所以会离开,就是为了逃避那些课程。当然,没有人会落到像茉瑞莉那样的下场,但即使是一两个小时的课程也已经快让人受不了了。

        “哦,不,凯瑞妮。”赛芮萨插话道,她还是在躲避着伊兰的目光,还有茉瑞莉的目光。在她看来,这名灰宗姐妹是自己造成了现在的这种困境,所以只能承受随之而来的恶果,但她并不想在茉瑞莉的伤口上撒盐。“范迪恩已经因为姐妹的死而发狂,珂丝蒂安和泽亚至少能让她有机会思考些事情。”无论伊兰如何看待其他家人,她只能接受泽亚是一名逃亡者,因为泽亚已经被凯瑞妮认出来了。如果珂丝蒂安真的在说谎,她会为自己的谎言付出沉重的代价,逃亡者从来不会得到善待。赛芮萨这时还在说话:“我也陪她度过了一些时间。除了艾迪莉丝以外,她几乎什么都不提,就好像她想要将我的记忆添加到她自己的记忆里。我想,她需要更多时间,而那两个人能够在大多数时间里让她感到不孤单。”她侧目看了伊兰一眼,深吸一口气:“不过,教导寻风手的确是……一个挑战,也许偶尔让她上一个小时的课,能够帮助她脱离这种绝望的环境,这样至少能让她发怒。你同意吗,伊兰?只要一两个小时,偶尔为之。”

        “范迪恩想用多少时间追思她的姐妹都可以。”伊兰不动声色地说,“这件事不要再讨论了。”

        凯瑞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她的披肩,赛芮萨也在小声地叹气,并开始转动左手食指上的巨蛇戒。也许她们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或者她们也许只是不想再提起寻风手。茉瑞莉永远不变的惊讶表情依然没有丝毫改变,她往往要整日整夜地和海民混在一起,除非伊兰把她拉走。而现在无论伊兰怎样努力地去拉她,寻风手们已经愈来愈不愿意让她离开了。

        至少伊兰没有在这三名两仪师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气愤,这费了她不少力气,尤其是当艾玲达也在场的时候。伊兰不知道如果自己失去姐妹,会变成什么样子。范迪恩不仅仅是在哀悼亲人,她在寻找杀害艾迪莉丝的凶手,毫无疑问,杀人者就在茉瑞莉·辛德文、凯瑞妮·佛朗西和赛芮萨·托玛瑞斯之中。也许是她们之中的一个,也许更可怕,她们之中不止一个是凶手。对茉瑞莉的怀疑应该是站不住脚的,尤其照她现在的这种情形来看,而实际上,相信任何一名两仪师是杀人凶手都不容易。就像柏姬泰说的那样,在兽魔人战争期间,她遇到的一个最为可怕的暗黑之友正是一个像奶油一样软嫩的家伙,只要有人说话的声音大一点,都会吓他一跳,结果他对整整一座城市的供水系统下了毒。艾玲达的建议是对这三个人全部进行审问,这让柏姬泰很惶恐,但艾玲达对两仪师的敬意早已大不如前了。在有明确的证据之前,应有的礼貌还是要维持的,要采取行动的时候,就绝对不能手软。

        “哦,”赛芮萨突然有了精神,“那是麦拉尔队长,在你离开的时候,他又做了一次英雄,伊兰。”

        艾玲达握住了腰间的匕首,柏姬泰全身一僵,凯瑞妮的面孔变得非常刻板,非常冰冷,就连茉瑞莉也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没有一个两仪师会隐藏自己对督伊林·麦拉尔的厌恶。

        麦拉尔有一张瘦长的面孔,他算不上英俊,甚至算不上是好看,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剑客的优雅,这也表明了他过人的体力。他是伊兰的卫队队长,佩戴三枚金结,在他抛光胸甲的双肩上都焊着这三枚金结。如果不看军衔,外人也许会以为他的位阶比柏姬泰还要高。在他脖子和手腕周围的雪白色缎带比其他所有卫兵都要高一倍,直径也要大一倍,但他又没有佩戴绶带,也许是因为那条绶带会挡住他一侧肩头上的金结。他宣称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为伊兰指挥她的卫队。他经常会谈论自己在当佣兵时参与的战役,而且他从没有战败过,胜利总是因为他在战场上的超凡表现而垂青他为之作战的那一方。看到伊兰,他脱下装饰白羽毛的帽子,以华丽的姿势鞠了个躬,另一只手则精巧地将佩剑按在一个漂亮的角度上。然后,他单臂横在胸前,以军礼的姿势向柏姬泰鞠了一个浅一些的躬。

        伊兰让脸上挂起微笑,“赛芮萨说你又做了英雄,麦拉尔队长,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出于我对女王的忠心。”虽然声音显得很谦逊,但他响应的微笑却热情得有些过分了。王宫里有一半的人以为他是伊兰孩子的父亲,伊兰并没有否认这个谣言,这似乎让他真的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她的眷顾。只是,他的黑眼睛里始终没有一点笑意,那双瞳仁就像死人一样冰冷。“效忠于您是我最大的快乐,女王。”

        “麦拉尔队长昨晚又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对敌发动了突袭。”柏姬泰谨慎地保持着声音的平静,“这一次,敌人几乎冲进了法麦丁门。他命令那座门一直开启,直到他回来。”伊兰感觉到她的将军面容变得严肃起来。

        “哦,不,”赛芮萨表示反对,“事情并非完全是那样的。一百名鲁安领主的士兵想要趁黑夜进入凯姆林,但他们出发得太晚了,早晨的阳光将他们暴露在敌人眼前,数量三倍于他们的奈西恩军包围了他们。如果不是麦拉尔队长打开大门,及时出援,他们会在我们面前被砍成碎片。麦拉尔救回了八十名忠诚于你的战士。”满脸微笑的麦拉尔享受着两仪师的赞誉,仿佛根本没听到柏姬泰的批评,当然,他也完全看不见凯瑞妮和茉瑞莉责备的目光,他总能成功地忽视别人对他的负面评价。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鲁安的部下,队长?”伊兰平静地问。一丝本应该让麦拉尔有所警觉的微笑出现在柏姬泰的脸上。不过,他似乎属于那些不相信柏姬泰是伊兰护法的人,就算他相信,也应该不会知道护法和两仪师之间的约缚是怎么回事。不管怎样,麦拉尔的表情变得更加得意了。

        “我不会只认旗子,女王,人们会扛上各种旗子。我从望远镜里认出了祖拉德·埃坎,埃坎从头到脚都是鲁安的人,我一认出那个……”他做了个不以为然的手势,让手腕上的缎带随之抖动起来,“后面的就不值一提了。”

        “那个祖拉德·埃坎有没有带来任何鲁安的讯息?有任何表示诺维林家族支持传坎的印章信件吗?”

        “没有带文字的东西,女王,但就像我说过的——”

        “那就是说,鲁安没有宣布支持我,队长。”

        麦拉尔的微笑消退了一些,他不习惯被别人打断,“但,女王,戴玲女士说鲁安已经在您的阵营中了,埃坎的到来就是证据——”

        “这证明不了任何事,”伊兰冷冷地说,“也许爵士最终会加入我的阵营,队长,但在他公开宣布之前,你只是给了我八十个需要严密监视的人。”从一百个人里救出八十人,而他又让多少真正效忠于她的人送了命?而且他这样就把整个凯姆林都带入危险,光明烧了他!“既然你有时间指挥我的卫队发动突击,你也应该有时间看守那些被你救出来的人了,现在我不可能抽调城墙上的守军来做这件事。让埃坎和他的部下负责训练我刚刚从其他家族那里带回来的部队吧,这样会让他们有事可做,不至于惹上什么麻烦。但你要负责确保他们远离城墙,我要求他们不能靠近城墙,不能靠近任何麻烦,队长。现在这就是你的责任。”

        麦拉尔盯着伊兰,显得有些混乱,伊兰以前从没有向他指派过任何任务,他显然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尤其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脸上已经不再有那种过分热情的笑容,嘴唇扭曲着,怒火在他的眼中燃起,但除了再鞠一躬,用沙哑的声音说“服从女王的命令”外,他显然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应对之策,随后,他还是竭力以最优雅的姿势走开了。但还没走出三步,他就开始迈起大步,仿佛要把所有敢挡他路的人踩在脚下。伊兰不得不告诫拉莎芮以后要谨慎从事,麦拉尔也许会将怒火发泄在这次交谈的见证者身上。茉瑞莉和凯瑞妮几乎同时点头表示赞同,她们早就建议要将麦拉尔派遣到王宫外了。

        “我不相信麦拉尔队长做错了,即使是他错了,”赛芮萨小心地说,“他也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你的命,伊兰,你和戴玲女士的命。难道真有必要在我们面前羞辱他吗?”

        “不要以为我会逃避欠下别人的债务,赛芮萨。”伊兰感觉艾玲达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柏姬泰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她轻轻捏了捏她们的手。被敌人环伺的时候,能有姐妹和朋友在身边实在很好。“我现在要洗个热水澡,你们想要为我搓背吗?”

        她们明白,这是伊兰在命令她们离开,她们离去的步伐要比麦拉尔队长优雅得多。凯瑞妮和赛芮萨已经开始讨论今天寻风手是否真的想要上课了。茉瑞莉不停地环顾四周,希望能在寻风手出现时及时躲开。但她们随后又会谈些什么?伊兰是不是要掴她孩子父亲的耳光?她们是不是成功隐藏了谋杀艾迪莉丝的罪行?

        我不会逃避自己的债务,伊兰想着,看着她们走远。我也会帮我的朋友偿还她们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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