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从枕头上抬起头,环顾四周;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大房间,还有这张有篷盖的大床。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一名身材丰满的漂亮姑娘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羊毛裙装,正将一只盛满热水的白色大水罐放在盥洗架上。琪纱昨晚被引荐成为艾雯的侍女——玉座的侍女。一只有盖的大托盘已经被放在旁边一面镶银框镜子下方的窄桌上,就放在艾雯的发梳和发刷旁。空气中飘散着热面包和炖梨的香气。
爱耐雅早已为艾雯准备好这个房间。这里的家具仍然不算匹配玉座的地位,但它们是沙力达最好的家具。软垫扶手椅上罩着绿色丝绸;屋角立镜的镀金完好无损;雕工精致的衣柜里挂满了艾雯的衣服。不幸的是,爱耐雅的品味似乎严重倾向于轻薄的蕾丝和荷叶边。大床的篷盖幔帐、桌布,凳子和椅子的罩布,被艾雯扔到地板上的被单和丝绸床单,还有窗帘,全都是这种装饰风格。艾雯的头落回枕头上,枕头布边也充满了蕾丝。这个房间让艾雯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蕾丝海洋中。
雪瑞安等人将艾雯带到这个被她们称为小白塔的地方后,和艾雯说了许多话,但艾雯几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她们对于她所认为兰德或是柯尔伦等人心里的意图并不感兴趣。沙力达已经派出一支由梅兰娜率领的使节团前往凯姆林。这支使节团是雪瑞安她们授意派遣的,但她们也不清楚使节团的具体目的应该是什么,似乎只有梅兰娜本人知道。艾雯不停地听着她们说,而她提出的问题都被她们撇到了一边。她们说她那些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至少目前是如此。而她获得的少数解答都十分简洁,随即她们就又跳回到所谓“重要的问题”上了。沙力达已经向所有的统治者派出了使者,所有统治者都会被告知,他或她对于沙力达是绝对重要的。她们没有明白地说如果有一名统治者反对她们,就有可能导致她们全盘皆输,但她们对每一位领导人的重视很显然地说明了这点。加雷斯·布伦正在组建一支军队,最终这支军队将强大到足以支持她们——支持艾雯——正式宣告反对爱莉达,不过她们认为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尽管爱莉达坚持下令她们回到白塔。她们似乎是相信,只要将艾雯·艾威尔成为玉座的讯息传播出去,世界各地的两仪师,甚至白塔中也会有一些两仪师来投奔她,这样爱莉达就别无选择,只能听从她的命令下台。不知为什么,白袍众始终只是对沙力达隔岸旁观,所以沙力达现在可以维持一定限度的安全。洛根已经像史汪一样得到了治疗,还有莉安也是。艾雯对此稍稍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平复了,当然,如果莉安在这里,她一定会受到治疗的。
“你在这里不必有任何担心,”雪瑞安安慰地说道。她站在艾雯面前,俯视着坐在软椅里的艾雯,其他五个人也都环绕着艾雯。“评议会会一直争论是否该再次驯御他,直到衰老替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艾雯竭力压住另一个哈欠——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爱耐雅说道:“我们该让她睡了,明天几乎像今晚一样重要,孩子。”她忽然自顾自地轻声笑了笑,“明天也很重要,吾母,我们会派琪纱来帮您铺床。”
即使这些两仪师离开了她,想要睡觉仍然不容易。当琪纱还在为艾雯脱衣服的时候,罗曼妲出现在房间里,为艾雯带来一连串对于玉座的建议,并用郑重严肃的语气将这些话压进艾雯的脑子里。她刚一走,蕾兰又来了,这位蓝宗姐妹似乎正等着刚才那位黄宗姐妹离开。蕾兰将琪纱推出房间,动作温柔但十分坚决,然后她也对坐在床边的艾雯送上了她的忠告。这些忠告和罗曼妲的建议完全不同,也不太像雪瑞安的指点。蕾兰的脸上一直挂着温暖,甚至是亲切的微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认为艾雯在身为玉座的最初几个月里,需要一点她的指引和帮助。这两个女人都没说她们自己可以来指导艾雯,从而让白塔得到最大的利益。她们也没有说雪瑞安和她的小圈子或许会操纵艾雯,会给艾雯不好的建议,但她们的言辞中充满了这种暗示。罗曼妲和蕾兰甚至还都暗示说对方也许会有自己的谋算,而且这些谋算毫无疑问都会对艾雯造成灾难。
等到艾雯用至上力熄灭最后一盏灯时,她相信随之而来的睡眠里一定会充满噩梦。实际上,到第二天早晨的时候,艾雯只记得两个梦。在一个梦里,她是玉座,是两仪师,但没有立下三誓,而她做的每一件事最终都导致了灾难,这个梦让她从睡眠中猛地惊醒。不过她相信,这并不是一个有意义的梦。艾雯在接受见习生测试时走进那座特法器,也曾经在里面经历过和这个梦非常类似的情景,任何人都知道,那种经历是和现实,这个现实,毫无关联的。另一个梦正是艾雯预料中那种愚蠢的梦。现在她已经对自己的梦有了很深的了解,但她还是不得不叫醒自己,以逃避那种可怕的场面——雪瑞安扯下了她肩头的圣巾,所有人都在笑她,说她竟然会傻到去相信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能成为玉座。而且不止是两仪师在笑她,还有全部的智者,兰德、佩林和麦特,奈妮薇和伊兰,几乎她遇到过的所有人都在笑她。而她赤身裸体地站在他们面前,拼命地想穿上一件只适合十岁孩童身体的见习生裙装。
“吾母,您不能整天在床上躺着。”
艾雯睁开了眼睛。
琪纱的脸上带着些故意装出来的严肃表情,眼睛里闪动着光芒,她的年纪至少是艾雯的两倍。在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看着艾雯的目光中就混合着尊敬和熟悉感,仿佛是艾雯的一位老家人。“玉座不能睡懒觉,今天不行,永远都不行。”
“我想也是。”艾雯僵硬地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才将自己湿透汗水的衬裙脱下。她真恨不得现在就可以因为长期使用至上力而获得不会出汗的能力。“我要穿那件在领子上绣着白色晨星的蓝丝裙。”她注意到琪纱在将干净衬裙递给她的时候,很小心地不去看她的屁股和大腿。她为了承担义而留下的痕迹已经消退了许多,但那里仍然带着一些瘀伤。“我在来这里之前出了点事。”艾雯一边说着,一边匆忙地将头探进了干净的衬裙里。
琪纱点着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马儿都是些糟糕的牲口,不能信任,你永远也别想让我骑马,吾母,结实的马车就安全多了。如果我像这样从马背上摔下来,我绝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的。尼奥妲知道后一定会说很难听的话,还有凯丽恩……哦,你绝对不会相信那些女人在你转过身时会说些什么。当然,玉座应该和别人不一样,但我一定会三缄其口的。”她打开衣柜门,又瞥了艾雯一眼,想看看艾雯是不是明白她的意思。
艾雯微笑地看着她。“人都是一样的,并不会因为位阶而有什么不同。”她严肃地说。
琪纱的脸上漾起一抹笑容,然后她找出那件蓝丝裙。琪纱也许是雪瑞安选的,但她是玉座的侍女,她的忠诚是对于玉座的。而且,今天要进行的一切,确实像她说的一样重要。
艾雯吃得很快,尽管琪纱一直在低声嘟囔着吃太快对胃不好,但加了蜂蜜和香料的热牛奶完全能管住任何打哆嗦的胃——然后艾雯急匆匆地刷牙盥洗,让琪纱为她梳了梳头发,接着在琪纱的协助下快速地套上了蓝丝裙。将七色圣巾披到肩上之后,艾雯在立镜前站了一下。不管有没有圣巾,她看上去实在不是很像玉座。但我是的,这不是梦。
楼下大房间的布置仍然像昨晚一样,桌上都空无一物,宗派守护者们披着圣巾,根据不同的宗派分别聚在一起。只有雪瑞安单独站在一处。当艾雯走下楼梯时,她们全都安静了下来。艾雯走下楼梯后,她们向艾雯行了屈膝礼。罗曼妲和蕾兰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她,然后将目光转到一旁,很明显的,她们没有去看雪瑞安。随后,她们又开始彼此之间的交谈。这时艾雯保持沉默,其他人也跟着安静下来,偶尔会有人瞥艾雯一眼。在这种环境里,即使是她们的耳语也显得非常响亮,屋外则是一片寂静,绝对的寂静。艾雯从袖子里抽出手绢,拍了拍脸,其他人的脸上都没有一滴汗水。
雪瑞安站到艾雯身边。“事情会顺利进行的,”她轻声说,“只要记住你要说的。”这是另外一件昨晚她们重复许多遍细节的事情——艾雯今天早晨要发表演讲。
艾雯点点头。她觉得有些奇怪,她的胃应该抽搐不止,膝盖应该抖个不停,但这些都没有发生。对此,艾雯并不理解。
“不必担心。”雪瑞安说。她似乎认为艾雯此刻应该怕得要命,急需安慰。但没等她继续说下去,罗曼妲已经开口了:“是时候了。”
随着一阵裙子摩娑声,守护者们根据年龄排成了一列,这次是罗曼妲站在领头的位置,然后她们向外走去。艾雯走到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全身上下依然平静如常,也许琪纱对于热牛奶的评价是对的。仍然是一片寂静。然后罗曼妲用有些过于宏亮的声音说道:“我们有了玉座猊下。”
艾雯走出门,进入室外燥热的空气里。她踏上一座用风之力编织的高台。编织的能流从每一位宗派守护者那里伸向她,每一位守护者身上都闪耀着阴极力的光芒。
“艾雯·艾威尔,”罗曼妲吟诵道,她的声音借助至上力的编织传往各处,“封印的守护者,塔瓦隆之焰,玉座猊下。”
随着罗曼妲的声音,她们将艾雯愈举愈高,直到艾雯的头就要与背后建筑物屋顶齐平。除了能导引的女人之外,其他人完全看不见艾雯脚下的高台。
艾雯背后初升的太阳将她映衬成一个轮廓,第二道编织让阳光围绕艾雯,让她全身都熠熠生辉。人们拥挤在所有的街道上,除了小白塔之外,每个门口、每扇窗户、每座屋顶上都挤满了人。一阵呼喊声在人群中爆发,几乎淹没了罗曼妲的宣告。欢呼的波浪一阵阵涌过全村。艾雯在人群中寻找着奈妮薇和伊兰,但在这片面孔的海洋中,她看不清任何一张脸。等到她能够说话时,似乎已经过了整整一个纪元。刚才那个传播罗曼妲声音的编织转移到了她这里。
雪瑞安她们已经准备好了她的演讲内容,那是一篇措辞严肃的训话,如果艾雯的年龄是现在的两倍大(或者最好是三倍大),也许她就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把那些话说出口。不过,她自己也稍微将讲稿做了些更动。“我们聚集在一起,是为了寻求真理和正义,在伪玉座爱莉达离开她所篡夺的位置之前,我们的努力不会结束。”艾雯做出的唯一改变是用“不会”代替了“不能”,她觉得这样会让语气更强一些。“身为玉座,我会在这次寻求中领导你们,我不会有任何迟疑,正如同我知道你们也不会。”不管怎样,她不打算站在这里,把她们想要她说的每一句训话都重复一遍。她要说的都已经说了。“对于我的撰史者,我提名雪瑞安·巴杨那。”
这引起人群中一阵小得多的欢呼,毕竟,撰史者不是玉座。艾雯向下瞥了一眼,雪瑞安匆匆地从门里走出来,一边还在披上撰史者圣巾,蓝色的圣巾代表她曾经属于蓝宗。她们决定不复制玉座手杖,那根杖头是一团金色火焰的手杖要由撰史者握持,在夺回白塔里真正的手杖之前,她们只能先双手空空地凑合着。雪瑞安本以为她要再等很长的一段时间,所以她现在望向艾雯的目光里充满了恼怒。在宗派守护者的队伍里,罗曼妲和蕾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们两个都曾经强烈建议艾雯该提名谁当撰史者,当然,她们提出来的人选也绝对不是雪瑞安。
艾雯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转回人群里。“为了庆祝这一天,我宣布,所有见习生和初阶生需要承受的苦修与惩罚一律免除。”这只是庆祝仪式的惯例,这次只有那群穿白袍的女孩和几名忘记身份的初阶生发出一阵欢呼。“为了庆祝这一天,我宣布,瑟德琳·戴柏、芙芮恩·欧兰代、奈妮薇·爱米拉和伊兰·传坎从此刻起得到披肩,成为正式两仪师,我们的姐妹。”人群只是以疑问的寂静响应艾雯,其中不时会传来一阵低声议论。这不是惯例,完全不是,但艾雯已经说出口了。幸好摩芙玲曾经向她提过瑟德琳和芙芮恩,艾雯觉得应该回到既定的发言上来了。“我宣布,今天是欢宴和庆祝的一天,我们要放下一切工作,尽情享受。愿光明照耀你们,创世主的手庇护你们。”艾雯最后这句话,连同编织传出去的声音完全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淹没。有些人开始在街上跳舞,虽然他们几乎没有可以移动的空间。
风之力平台的降落速度也许要比它升上来时快一些,守护者们全都盯着走下平台的艾雯,还没等艾雯的脚碰到地面,阴极力的光晕几乎就从她们的身上消褪。
雪瑞安从她们中间冲出来,抓住艾雯的手臂,微笑着向那些面容冷峻的守护者们说道:“我必须领玉座猊下去看看她的书房,请原谅。”艾雯不能说是被雪瑞安硬推进屋里的,但也不能说不是。她用那只没有被雪瑞安抓住的手拢起裙子,迈开大步紧紧地跟上雪瑞安。她觉得雪瑞安应该不会对她有什么粗暴的动作,但她不打算对此进行尝试。
她的书房在那间等候室后面,比她的寝室要小一些,有两扇窗户,一张写字桌,写字桌后面有一把直背椅,前面有两把,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满是龟裂痕迹的墙板因为打了蜡而泛着暗淡的光泽,桌面上则是空空如也,在地面上还有一张花卉图案的地毯。
“请原谅我的冒犯,吾母。”雪瑞安说着松开艾雯的手臂,“但我以为,在你和任何宗派守护者说话之前,我们应该先单独谈一谈。她们全都参与制定了您的演讲稿,而且——”
“我知道我做了一点修改。”艾雯带着明亮的笑容说道,“但我觉得站在那里,要说那么多东西,实在是太费力气了。”她们全都参与了?怪不得那篇训词完全像是一群老女人的唠叨,艾雯几乎要笑出声来。“不管怎样,重点内容,该说的我都说了,爱莉达一定要被推翻,我会领导他们做到这件事。”
“是的,”雪瑞安缓缓地说,“但关于其他的……修改内容,也许还有些问题。只要我们夺回白塔和誓言之杖,瑟德琳和芙芮恩肯定会成为两仪师。伊兰很可能也会得到晋升。但奈妮薇在不扯辫子的时候,连一支蜡烛都无法点亮。”
“这也正是我要提出的一点,”罗曼妲说着,没敲门就走进房间,停了一下,她才又补上一句,“吾母。”蕾兰将屋门在背后关上。她关门的时候,艾雯看见屋外正有几位守护者要进来。
“这应该是有必要的。”艾雯睁大了眼睛,“昨晚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我没经过测试、也没握住誓言之杖就成为两仪师,如果我是唯一一个,我就会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有了另外四个这样的人,我看起来就不会显得那么奇特了。至少,对于这里的人们是这样的。爱莉达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也许会在这上面做些文章,但大多数世人对两仪师缺乏了解,他们不会知道该相信什么。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他们一定要对我有信心。”
也许两仪师应有的冷静没有让她们惊讶地张大了嘴,但罗曼妲还是露出了一些慌乱的表情。
“也许是这样。”蕾兰咄咄逼人地说道,但她又用力拉了一下蓝色流苏的披肩,停了下来。确实是这样。玉座已经公开宣布这些女人是两仪师,评议会也许能继续保持她们见习生的身份(或是瑟德琳和芙芮恩现在的身份),但评议会不能抹去人们的记忆。而且,这样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评议会从第一天起就在反对玉座,这会严重打击所有人的信心。
“我希望,吾母,”罗曼妲用僵硬的声音说道,“下次您可以先和评议会商量一下,违背惯例的事情有可能导致预料之外的结果。”
“而违背法律只会导致不幸,”蕾兰大声说完这句,才又加了一声,“吾母。”这句话没有意义,或者是几乎没有意义。成为两仪师的条件确实已经被写进法律条文中,但玉座几乎可以宣布她所愿意的任何事,只是明智的玉座不会与评议会进行原本可以避免的对抗。
“哦,以后我会先跟你们商量过,”艾雯诚挚地说道,“但这件事确实应该是正确的。请原谅我好吗?现在我要和撰史者谈一谈了。”
两人听了,身体微微一颤。她们的屈膝礼非常浅,而她们的离别致词虽然毫无差错,但罗曼妲只是从嘴里吐出一串不清不楚的嘟囔,而蕾兰的声音却像刀刃一般锋利。
“你处理得非常好,”等那两人离开之后,雪瑞安说道,她的声音里有些惊讶,“但你必须记住,评议会可以为任何玉座制造问题。我当你的撰史者的原因之一就是我能为你提供建议,让你避免这种问题。无论你做什么,事先都应该征询我的意见。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以咨询麦瑞勒、摩芙玲她们。我们是在帮助你,吾母。”
“我明白,雪瑞安,我答应仔细倾听你说的每一句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奈妮薇和伊兰。”
“当然可以,”雪瑞安微笑着说,“但我可能得先把奈妮薇从黄宗姐妹那里拖走。史汪将会教导您各种玉座应有的礼仪,这方面有很多东西您需要学习。不过我会让史汪晚一点再过来。”
艾雯盯着那扇在雪瑞安背后关上的门,然后她转过身,盯着桌面。那上面一无所有,没有要批阅的报告,没有要审查的纪录,连可以写张便条的笔和墨水都没有,想要写什么命令或规章就更不可能了。史汪会来教她礼仪。
当一阵拘谨的敲门声响起时,艾雯还站在原地。“进来。”她说道,她不知道将要进来的会是史汪,还是一名捧着切成小块蜂蜜蛋糕的仆人。
奈妮薇犹豫地探头进来,然后被伊兰推进房间。她们肩并肩地展开白色的镶边长裙,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一边喃喃地说道:“吾母。”
“请别这样,”艾雯说道。实际上,艾雯的声音跟哀嚎差不了多少。“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如果你们也……”光明啊,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伊兰先有了动作,她伸开双臂抱住艾雯。奈妮薇却只是沉默着,一边拨弄着手腕上的一只细银手镯。
这时伊兰说道:“我们还是你的朋友,艾雯,但你现在是玉座了。光明啊,记得我告诉过你,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玉座,那时我还是……”伊兰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嗯,不管怎样,你是玉座了,我们总不能直接走到玉座面前说,‘艾雯,这件裙装是不是让我显得胖了?’这是不对的。”
“就应该这样,”艾雯坚定地说,“嗯,至少私底下应该这样。当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告诉我,我身上的裙装让我显得胖了,或者……或者你们想说的任何事。”她朝奈妮薇笑了笑,温柔地拉了一下奈妮薇的粗辫子。奈妮薇则吃了一惊。“我想看到你在我面前拉它,只要你想这么做的时候。我需要朋友,不会……不会时时刻刻盯着这条该死的圣巾的朋友,要不然我肯定会疯掉。说到裙装,为什么你们还穿成这样?我本来还以为你们现在肯定已经把衣服换过来了。”
这时奈妮薇确实拉了一下辫子,“妮索对我说一定是出了什么错,就把我拉走了,她说她不想为了一个庆典而浪费掉轮到她的时间。”庆典的声音这时已经在屋外响起,虽然有厚重的石墙阻隔,但她们还是能听到轻微的喧哗声和音乐声。
“这件事没有任何错误。”艾雯说。轮到妮索的时间?艾雯现在不打算问这件事,这件事让奈妮薇不高兴,而艾雯想让此刻变成一段快乐的时间。她拖出桌子后面的那把椅子,看见椅子上放了两个鼓鼓的软座垫,不禁笑了笑——琪纱。“我们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然后我要帮你们找到沙力达最漂亮的两件裙装。告诉我你们的那些发现。爱耐雅和雪瑞安都提到过它们,但我没机会从她们那里听到任何关于那些发现的细节。”
正要坐下去奈妮薇和伊兰不约而同地停了一下,同时又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为什么,她们似乎只愿意谈论伊兰在特法器上的进展和奈妮薇对于史汪和莉安的治疗——奈妮薇不安地重复了三次,说治疗洛根完全是个意外。这些都是令人惊叹的成绩,特别是奈妮薇的,但她们只是在说这些。而艾雯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们,她们所做的是多么不同凡响的事,她是多么羡慕她们。为艾雯做的示范也没持续多久,因为艾雯对医疗完全没有感觉,她尤其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编织;但奈妮薇却能想也不想就把这些编织做出来。而尽管艾雯对金属有种特别的亲和力,在火之力和地之力上也相当强大,但对于伊兰所说的,她却只是觉得一头雾水。当然,她们也想知道艾伊尔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看着她们惊讶地眨眼,吃惊地发笑,然后又突然停住,艾雯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相信她告诉她们的每一件事。其实,艾雯并没有把每件事都告诉她们。而谈到艾伊尔人,自然就会谈到兰德。艾雯说到兰德会见两仪师时的样子时,面前的两个女人全都吃惊地盯着她。最后,她们都同意兰德正在走进一片比他想象中要深得多的水里,必须有人在他踩进深坑前给他适当的指引。伊兰认为明应该能发挥这样的作用,当然,前提是那个使节团必须到达凯姆林。这是艾雯第一次知道明在沙力达待过,现在正赶往兰德身边。但伊兰在说到这件事时,却显得相当冷漠,而且还低声嘟囔了些什么,仿佛完全不喜欢这件事的样子。
“明是一位比我好的女人。”不知为什么,伊兰这句话让奈妮薇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我希望我能在那里,”伊兰用更有力的声音说道:“我是说,由我来指引他。”她看看艾雯,又看看奈妮薇,脸颊逐渐红了起来。“嗯,别的,也是。”奈妮薇和艾雯同时大笑起来,差点从椅子背后跌了下去,伊兰几乎也立刻和她们一同笑了起来。
“有件好事要告诉你,伊兰。”艾雯气喘吁吁地说着,一边想从大笑中恢复过来,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光明啊,她一脚踏进了怎样的一个泥滩,而且还是大笑着踏进去的!“我为你的母亲感到哀伤,伊兰,你不知道我多么想向她致以我的吊唁。”伊兰困惑地看着艾雯,她当然会困惑。“现在,兰德要把狮子王座和太阳王座给你。”让艾雯惊讶的是,伊兰立刻坐直了身体。
“他要这样做?”伊兰用冰冷、刻板的声音说,“他要把它们给我。”她的下巴稍稍抬高了些。“我确实有一些得以得到太阳王座的权利,如果我选择这样做,我会以我自身的权利去做。至于狮子王座,兰德·亚瑟根本无权把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给我!”
“我确信他不是那个意思。”艾雯反对说。他是那个意思吗?“他爱你,伊兰,我知道。”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伊兰嘟囔着。艾雯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奈妮薇哼了一声:“男人总是说他们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你可以当成他们是在说另一种语言。”
“当我能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伊兰坚定地说,“我会教他说正确的语言。‘给我’?!哼,那本来就是我的。”
艾雯拼命克制才没有再笑出声来,下一次伊兰回到兰德身边的时候,她一定会立刻就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与他独处,哪有时间教他什么,这一切就像是回到过去那美好的时光。“现在你是两仪师了,你随时都可以去找他,没有人能阻止你们。”奈妮薇和伊兰立刻飞快地对望了一眼。
“即使她可以走,评议会也不会让任何人随意离开的,”奈妮薇说,“我们已经找到另外一样东西,我想,现在那东西会比较重要。”
伊兰用力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承认,当我听到你成为玉座的讯息时,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也许我和奈妮薇能去找它了。嗯,这应该是第二个想法,第一个是,这真是个让人惊呆的玩笑。”
艾雯困惑地眨眨眼,“你们找到了一样东西,但现在你们却要去找它。”两个人立刻从椅子上倾过身,抢着向艾雯做出解释。
“我们找到了它,”伊兰说,“但却是在特·雅兰·瑞奥德里。”
“我们使用了‘需要’的办法,”奈妮薇说,“我们确实需要某些东西。”
“那是一个碗,”伊兰继续说道,“一件特法器,我想它也许强大到足以改变天气。”
“只是,那个碗在艾博达的某个拥挤、混乱的街区,那里没有任何明显的记号。评议会给茉瑞莉送去一封信,但她永远也找不到那件东西的。”
“而且她现在正忙着说服泰琳女王,让她相信真正的白塔在这里。”
“我们告诉她们,那东西需要一个男人参与导引。”奈妮薇叹了一声,“当然,那时洛根还没得到治疗,但我不认为她们会信任他。”
“那并不真的需要一个男人,”伊兰说,“我们只是想让她们相信,她们需要兰德。我不知道那东西需要多少女人,也许要全部十三个女人组成的连结。”
“伊兰说它非常强大,艾雯,它能让天气恢复正常。我很希望它能让我对天气的感觉也恢复正常。”
“那个碗能做到,艾雯。”伊兰和奈妮薇交换了一个快乐的眼神,“你只要派我们去艾博达就行了。”
话语的洪水终于退去,艾雯靠回到椅子里,“我会尽我所能,也许这件事不会有人反对,毕竟你们已经是两仪师了。”但她有预感,一定会有人反对这件事,晋升她们是非常大胆的一击,而艾雯现在已经开始相信,这一击所造成的后果并不会那么简单。
“尽你所能?”伊兰难以置信地说,“你是玉座,艾雯,只要你下令,两仪师就会立刻跳起来赶去执行。”她笑了一下,“说‘跳’吧!我来向你证明。”
艾雯苦着脸在软垫上挪了挪身子:“我是玉座,但……伊兰,雪瑞安不必费太多力气就能想起一个叫艾雯的初阶生,曾经目瞪口呆地看着每一样东西,还被命令去打扫新花园的步道,只因她在上床时间之后吃苹果。她要牵着我的手向前走,或是掐着我的脖子向前走。罗曼妲和蕾兰全都想成为玉座,而她们眼里看见的也都是那名初阶生,她们像雪瑞安一样,要告诉我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奈妮薇担忧地皱起眉,但伊兰的眼神里只有气愤,“你不能让她们这样……这样吓倒你,你是玉座。是玉座在告诉评议会该怎么做,而不是反过来。你必须站起来,让她们看到你是玉座。”
艾雯的笑声里带着一点苦涩,她难道只在昨晚拒绝被吓倒吗?“这需要一点时间,伊兰,知道吗?我终于明白她们为什么会选中我了。我想,有一部分是因为兰德。也许她们相信,如果兰德看见我披着圣巾,就更容易顺从她们。另一个原因是,她们记得那个初阶生,一个女人……不,一个女孩!习惯听从她们的命令、可以让她们随意差遣的女孩。”艾雯用手指抚着肩上的七色圣巾,“嗯,无论她们是依据什么样的原因,她们让我成为了玉座。既然她们这么做了,我就要当一名玉座。但我必须谨慎,至少,一开始必须谨慎。也许史汪仍是玉座时,只要皱皱眉就会让评议会跳起来。”艾雯怀疑这是不是事实。“但如果我想照做,我也许会成为第一个在晋升当天就遭到废黜的玉座。”
伊兰看上去一脸诧异,但奈妮薇缓缓地点了点头。在家乡时,身为乡贤的奈妮薇曾经和妇议团周旋过很久,也许正因为这样,比起一直被教导该如何当一位女王的伊兰,奈妮薇对于玉座和评议会之间的关系有更真实的体会。
“伊兰,一旦讯息传出去,统治者们知道了我,我就能开始让评议会意识到她们选择了一位真正的玉座,而不是傀儡。但在那以前,她们真的可以像把圣巾给我时一样轻易地把圣巾拿走,而如果我还不是众所承认的玉座,想要撇开我也就很容易了。也许这会在人群中引起一些议论,但我毫不怀疑她们很快就能平息掉。如果那时沙力达以外有人听说一个叫艾雯·艾威尔的成为了玉座,那只会是两仪师周围无数奇特的谣言之一。”
“你想怎么做?”伊兰平静地问,“你不会柔顺地任她们为所欲为。”这让艾雯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伊兰最后这句话不是问题,而是在坚定地陈述事实。
“不,我不会。”沐瑞在教导兰德权力游戏时,艾雯也曾听到过一些。在那时,艾雯只觉得这个游戏实在太荒谬、太卑鄙了,现在她只希望自己能记得沐瑞所说的每一句话。艾伊尔人总是说,“使用你拥有的武器。”“她们正想用三条不同的绳索拴住我,这也许对我能有一些帮助。我可以根据我当时的目的,假装被其中一条绳索给拖往某个方向。偶尔我也可以直接做我想做的事,就像我让你们两个成为两仪师那样,但我并不能太常使用这种方法。”她挺起肩膀,望着她们的眼睛。“我很想说,你们两个完全有资格成为两仪师,但事实是,我这么做是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也因为我希望你们成为两仪师后能给我更大的帮助。除了你们两个,我不知道还能再相信谁。我会尽快让你们去艾博达,但在那之前或之后,我只能和你们讨论问题,我知道你们会告诉我实话。前往艾博达的行程也许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迟才会动身。我听说,你们有了各种各样的发现,但如果我能搞清楚一些事情,也许我能拥有我自己的发现。”
“这样就太好了。”伊兰说道,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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