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快步的马缰,维林亲自领他向酒泉旅店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为她让出一条路,然后又在他们身后合拢。丹尼、班等人或者骑马,或者徒步,尾随在后面,已经和人群混在一起了。虽然仍旧对伊蒙村的改变感到震惊,这些小伙子们还是保持着他们的骄傲,大步向前迈进,即使他们的腿可能还是瘸的,坐在马鞍上的也全都挺直了腰杆。他们面对过兽魔人,现在回家了。女人们纷纷伸手抚摸着她们的儿子、侄子和孙子,却总是强行忍住就要流出的眼泪,让低微的呜咽声汇成了一阵轻柔、痛楚的呢喃。睁大了眼睛的男人们竭力想用骄傲的微笑藏起担忧的心情,他们拍着小伙子们的肩膀,为他们刚长出的胡子大声呼喊,但他们的拥抱经常变成一副用来倚靠的肩膀。爱人们带着热吻和痛哭冲进了队伍,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弟弟妹妹们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则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想看看被大家视为英雄的哥哥。但人群中同样传出了佩林不想听到的声音。
“肯莱在哪里?”艾韩太太是一位相貌俊俏的女性,在她几乎是纯黑色的辫子里已经夹杂了白丝,她带着恐惧的眼神端详着一张张从她面前经过的脸,一双双在她面前退缩的眼睛。“我的肯莱在哪里?”
“比力!”老胡·亚戴不确定地喊着,“有人看见比力·亚戴了吗?”
“……豪!”
“……贾德!”
“……提姆!”
“……柯力!”
在旅店前面,佩林下了马,他急切地想从这一声声呼唤前逃开,这让他甚至没有去看是谁的手将他扶下马鞍。
“让我进去!”他咬着牙说,“进去!”
“……泰文!”
“……哈兰!”
“……海德!”
店门将撕心裂肺的哀呼关在外面,戴尔·亚塔隆的母亲在听说儿子身在何处的讯息之后,凄惨的哭声仍从门缝中传进来。在兽魔人的煮食锅里,佩林被放进大厅的一张椅子里时这么想到,在某个兽魔人的胃里。是我把他放进去的,亚塔隆太太,是我放进去的。菲儿的手捧着他的脸,担忧地望着他的眼睛。照看生者,他心想。我会为死者哭泣的,但不是现在。
“我没事,”他对她说,“只是下马让我有一点头晕,我从来就不是个好骑手。”她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
“你不能做些什么吗?”她问维林。两仪师平静地摇了摇头:“我想最好不要,孩子,可惜的是,我们都不是黄宗的,但艾拉娜确实是一位比我好得多的医疗者,我的异能主要在其他方面。伊万会带她过来,耐心等一下,孩子。”
大厅已经变成了一座兵器库,除了壁炉前以外,墙壁上面排满了各种样式的长枪,里面偶尔还会混杂着一枝戟或一把钩刀,还有几枝有着奇怪锋刃的长杆武器,许多武器上都留着陈锈被磨去后的痕迹。更让人惊奇的是,楼梯下面的一只桶里插着各种各样的剑,大多数是无鞘的,而且没有任何两把剑相同。几代前的积尘古物,一定是从方圆五里之内的每一座阁楼里翻出来的。但在白袍众和兽魔人到来之前,佩林从没想过整个两河会有超过五把剑。
高尔站在通向旅店客房和艾威尔一家居室的楼梯旁边,眼睛直盯着佩林,但他显然很清楚维林的一举一动。在房间的另一边,两名枪姬众将她们的短矛抱在臂弯里,看着菲儿,站姿看似很随意,却又好像是在用脚尖支撑着全身的重量。三个抬佩林进来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双脚轮流支撑着身体。他们睁大的眼睛同时盯着佩林、两仪师和艾伊尔。大厅里只有这些人。
“其他人,”佩林说,“他们需要……”
“他们会得到良好的照料,”维林轻轻地打断他的话,转身坐到另一张桌边,“他们会希望和家人在一起,留在心爱的人身边会比较好。”佩林感到一阵剧痛——苹果树下的坟墓闪入他的脑海——但他把这些又推了出去。照看生者,他严厉地提醒自己。两仪师拿出钢笔和墨水,开始用一只稳定的手在她的小本册子中进行记录。佩林想知道,只要自己还活着,她是否会在意有多少两河人死了,因为只有他对白塔为兰德制定的计划有利用价值。
菲儿握住他的手,转头对两仪师说:“我们不该把他抬到床上去吗?”
“还不用。”佩林烦扰地对菲儿说。维林抬起头,张开嘴,而他用更加坚定的声音重复一遍,“还不用。”两仪师耸耸肩,继续进行她的记录。
佩林忽然说道:“有人知道罗亚尔在哪里吗?”
“那位巨森灵?”门口处三个男孩之中的一个说,他的名字是戴维·艾玲,身材比麦特来得矮壮,但黑眸里闪烁着和麦特一样的光彩,他的外表也和麦特一样不修边幅。以前,许多不是麦特做的恶作剧都是他干的,虽然谋划的经常还是麦特。“他和那些清理西林的人在一起,你可能会以为,我们每次砍倒一棵树都是砍倒了他的兄弟,但别人每砍倒一棵树的时候,他已经用卢汉师傅给他做的巨大斧头砍倒了三棵树。如果你想见他,我会请杰姆·赛恩去告诉他们你来了。我打赌,他们都会回来看你的。”他偷偷看了那根断箭一眼,哆嗦了一下,感同身受地揉了揉自己的肋下。“那很疼吗?”
“够疼的了。”佩林看他一眼,随便应付了一句。回来看他。我是什么?走唱人?
“路克怎么样了?我不想见他,但他在这里吗?”
“恐怕不在。”另一个揉着长鼻子的男孩回答,他的名字是伊莱姆·多提,现在他的腰上挂着一把剑,跟他身上的农夫羊毛外衣和蓬乱的头发一点也不协调。剑柄能看出是用生牛皮新裹上的,剑鞘上的漆皮都已经剥落了。“我想,路克大人是去寻找瓦力尔号角,或者是猎杀兽魔人去了。”戴维和伊莱姆都是佩林的朋友,或者曾经是,他们曾经一同打猎,一起钓鱼,他们的年纪也都差不多,但现在他们有些颤抖的笑容让他们显得很年轻。麦特和兰德现在看起来至少都比他们大了五岁以上,也许他自己也是。
“我希望他能快点回来,”伊莱姆继续说道,“他教给我如何用剑,你知道他是个号角狩猎者吗?按照他的权利,他应该是一位国王,我听说,是安多的国王。”
“安多是女王执政,”佩林不在意地嘟囔着,望向菲儿,“那里没有国王。”
“他不在这里。”菲儿说。高尔微微动了动身体,蓝眼睛里射出冷冽的光芒,他看起来已经准备去猎杀路克了。如果贝恩和齐亚得当场戴上了面纱,佩林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不,”维林含混地说,和说话比起来,她明显更注意手中的记录,“不能说他对这里没有任何帮助,但他在这里确实会造成一些麻烦。昨天,在人们知道以前,他已经带领了一个代表团去和一支白袍众的巡逻队会面,告诉他们伊蒙村目前不对他们开放,他告诉他们不要走到靠近这里十里的地方。我无法赞同白袍众,但我也不认为这样做会很好,制造这种不必要的磨擦是很不明智的。”皱起眉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维林揉了揉鼻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在鼻子上留下了一道墨痕。
佩林并不太在意白袍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昨天,”他吐了一口气,如果路克昨天已经回到村子,那他应该和兽魔人的突袭没什么关系。佩林对那次伏击想得愈多,他就愈认为兽魔人一定是知道他们的行动,而他就对路克有了更多的怀疑。“只是空想并不能让石头变成奶酪,”他喃喃地说道,“但他闻起来还是很像一块奶酪。”
戴维和其他两个人狐疑地彼此看着,佩林认为自己的举止一定让他们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代表团里主要都是科普林家的人,”第三个男孩的声音浑厚得令人吃惊,“达奥、哈利、达格和埃沃,还有维特·康加,黛斯后来为了这个给了他一拳。”
“我听说,他们全都是喜欢白袍众的人。”佩林觉得这个嗓音浑厚的男孩很眼熟,他比伊莱姆和戴维要年轻两三岁,却比他们高一寸,他的脸很瘦,肩膀却很宽。“他们是喜欢过白袍众,”男孩说着就笑了,“你知道他们,他们天生就是要给别人制造麻烦的。听了路克大人说的话之后,他们就跟着路克大人去望山,要去叫白袍众滚出两河。不管怎样,他们是为了别人而去的,我想,他们一群人一起去是觉得这样可以为自己壮壮胆。”
如果这张脸再胖一点,个子再矮上半尺多……“伊文·芬佳!”佩林喊道。这不可能,伊文是个矮胖又叽叽喳喳的小讨厌,总是往大人堆里挤,不过,看样子他未来可能会跟佩林一样高大,甚至更高大。“是你吗?”
伊文笑着点了点头。“我们都听说你的事了,佩林,”他还是用那种铜号般的声音说道,“他们说,你和兽魔人作战,在全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冒险,我还能叫你佩林吧,可以吗?”
“光明啊,当然可以!”佩林喊道,他早已厌倦那个“金眼”的外号了。
“真希望去年我能跟你们一起走,”戴维热切地搓着手掌,“然后和两仪师一起回家,还有护法,还有巨森灵。”他的语气仿佛这些都是佩林的战利品。“而我在这里却只是牧牛挤奶、牧牛挤奶,然后再去锄地、砍木头,你的运气真是棒。”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伊莱姆兴奋地喘着气,“两仪师艾拉娜说,你去过大妖境。我还听说,你见到了凯姆林,还有提尔,都市是什么样子?它们真的有伊蒙村的十倍大?你见过宫殿了吧?那些城里真的有暗黑之友吗?妖境真的全都是兽魔人、隐妖和护法?”
“你的那道疤是兽魔人弄的吗?”不管声音是不是像一头公牛,伊文还是那副喜欢叽叽喳喳的样子,“我真想也有一道疤,你见到女王了吗?或者是国王?我想,我宁愿见到女王,但国王会显得很庄严。白塔是什么样子?它像一座宫殿那么巨大吗?”
菲儿揶揄地朝佩林笑了笑。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佩林眨了眨眼,他们难道忘记了冬日告别夜的兽魔人,忘记此时仍然在野外横行的兽魔人?伊莱姆握住剑柄,仿佛他立刻就想出发去妖境;戴维踮起脚尖,眼睛里闪着光;伊文似乎正准备握住佩林的领子。冒险?他们真是白痴,但佩林担心一段艰难的时光就要到来了,比两河人所能预见的还要艰难得多。让他们晚一点知道事实也好。
佩林的肋下仍然疼痛难忍,但他还是尽力回答所有的问题。他们听到佩林既没见过白塔,也没见过国王或女王,似乎显得很失望。佩林觉得贝丽兰应该算是一位女王,但有菲儿在旁边,他最好不要提到她。他隐瞒了一些事——法美镇、世界之眼、弃光魔使和凯兰铎,危险的话题,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会牵涉到转生真龙。不过,他还是能跟他们说一些关于凯姆林、提尔、边境国和妖境的事。看到他们接受了什么,没接受什么,是一件蛮奇怪的事。腐坏的妖境,触目所及全是糜烂崩溃的景象;束发的夏纳士兵,两仪师无法使用至上力,隐妖不愿进入的巨森灵聚落,这些他们全都深信不疑。但提尔之岩的巨大,或是那些人口稠密的巨型都市……
关于自己的冒险,他只是说:“我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只是竭力不让自己的脑袋开花,在夜里找个地方睡觉,找些能吃的东西,这就是冒险。冒险的途中你常常会挨饿,又总是得睡在湿冷的地方,或者一天之内同时碰到这两件事。”
他们不是很喜欢这些,也不相信他的话,就像他们不相信提尔之岩会有小山峰那般高大一样。佩林提醒自己,他在离开两河之前,也跟他们一样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但这并没有让他的感觉好多少。他从来也不曾为了什么事把眼睛瞪得这么大,他有过吗?大厅似乎变热了,他想把外衣脱掉,但动动身体需要太多的力气。
“兰德和麦特呢?”伊文问,“如果路上只有饥饿和阴雨,他们为什么不回家?”
谭姆和亚贝走进了大厅,谭姆也在腰带上佩着一把剑,两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弓。让佩林觉得奇怪的是,那把剑佩在同样穿着乡下便服的谭姆身上,就显得很合适,但佩林还是先回答了伊文的问题。麦特一直在酒馆里寻欢作乐,赌钱,追逐女孩子。兰德穿着漂亮的衣服,手臂里揽着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孩。他将伊兰说成是一位女贵族,因为他认为他们绝不相信伊兰会是安多的王女。看到三个男孩疑惑的表情,他更确信了这一点。不过,他们还是显得很满意,因为这些故事都是他们想听的。当伊莱姆指出佩林身边的菲儿也是一位贵族的时候,另外两个人的疑惑也多少消退了一点,而且他们还忙着向佩林漂亮火爆的女伴致意,这让佩林咧嘴笑了笑。他怀疑如果告诉他们菲儿是一位女王的表妹,他们会说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菲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揶揄的表情,她瞪了他们一眼,那神色和伊兰冷着脸、挺着背时的傲慢态度几乎一模一样。“你们已经问得够多了,他的身上还有伤,现在,离开吧!”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全都笨拙地鞠了个躬(戴维的腿摆得很难看,完全像是个傻瓜),嘴里慌张地说着抱歉的话——是对菲儿说的,而不是对他!——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们转身的时候,差点撞到正走进门来的罗亚尔。巨森灵弯着腰走进门口,毛发蓬松的脑袋还碰到了门框。他们盯着巨森灵,就像是第一次看到他,最后,他们瞥了菲儿一眼,就跑出门去了。菲儿那种冰冷的贵族眼神确实起了作用。
罗亚尔站直身体后,他的头顶只比天花板矮了一点,宽大的外衣口袋里像往常一样被书本塞得鼓鼓的,但他的手里现在多了一把巨大的斧头,斧柄像他一样高,劈柴斧形状的斧头至少有佩林的战斧那么大。“你受伤了。”目光一落到佩林身上,他就用那种隆隆的声音说道,“他们告诉我,你回来了,但他们没有说你受伤了,否则我会回来得更快一些的。”
巨森灵手中的那把斧头让佩林吃了一惊,在巨森灵的谚语中,“给你的斧头装上长柄”意味着行事匆忙,或者是愤怒,不知为什么,巨森灵似乎将这两件事看成是一样的。现在看起来,罗亚尔确实是愤怒了,毛茸茸的耳朵向后收紧,紧皱的眉头让垂下的眉梢贴在他的双颊上。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他不得不将树木砍倒。佩林想和他单独谈谈,问问他对艾拉娜和维林所做的事情是否有什么了解。他搓了搓自己的双颊,惊讶地发觉脸很干,他以为自己会出许多汗的。
“他还是那么顽固,”菲儿用那种她刚刚用在戴维、伊莱姆、伊文身上的命令式眼神望着佩林,“你应该躺到床上去,维林,艾拉娜在哪里?如果她要来治疗他,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会来的。”两仪师没有抬头,只是若有所思地皱着眉,笔尖泰然自若地划动着。她又把精力全都集中在那个小本子里了。
“他应该躺到床上去!”
“等会儿我会去的。”佩林坚持地说。他向她报以微笑,想平息她的火气,但这只是让她面带烦忧地嘟囔着“顽固”。
他不能在维林面前问罗亚尔关于两仪师的事,但他还有同样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罗亚尔,道门被打开了,兽魔人又从那里进入了两河,这怎么可能?”
巨森灵的眉毛皱得更紧了,耳朵也垂了下来。“这是我的错,佩林。”他悲哀地低声说,“我将两片爱凡德梭拉的叶子都放在外面,这样道门就从里面死锁了,但从外面,任何人都能将它打开。道在许多个世代前就已经黑暗了,但它毕竟是我们培育的,我不能允许自己摧毁那座道门。很抱歉,佩林,那全都是我的错。”
“我不相信道门可以被摧毁。”菲儿说。
“确切地说,我不是要摧毁它。”罗亚尔靠在他的长柄斧上说,“根据索菲拉之孙,亚莱之女丹莫勒的记载,在世界崩毁不到五百年之后,有一座道门曾经被摧毁,因为那座道门在一座已经沦为妖境的聚落旁边,像它一样落入妖境的道门还有两三座。丹莫勒记述了摧毁道门的过程,但那非常艰难,需要十三位两仪师借助一个超法器共同发动力量。她记载的另一次摧毁道门的尝试,发生在兽魔人战争时期,那次只有九位两仪师参与了行动,她们用同样的方法摧毁道门,自己也被拖进……”他闭上了嘴,耳朵困窘地抖动了两下,又用指节顶了顶自己的大鼻子,每个人都在盯着他,就连维林和艾伊尔也不例外。“有时候,我真是容易偏离话题。那座道门,是的,我不能摧毁它,但如果我完全移走两片爱凡德梭拉叶,它们就死了。”这个想法让他的脸上充满苦涩。“能再次打开那扇门的惟一办法,就只有长老们带来生长护符,不过我想,一位两仪师可以在道门上砍开一个洞口。”这次,他浑身都在打颤,破坏一座道门在他看来一定和撕碎一本书一样。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再度浮现出苦涩的神情。“现在,我会去的。”
“不!”佩林用力地说道,箭伤处传来一阵阵悸动,但他已经不再真的感到疼痛了。他说得太多,喉咙已经觉得干涩。“在那里有兽魔人,罗亚尔,它们能将一位巨森灵像人类一样塞进它们的煮食锅里。”
“但,佩林,我……”
“不,罗亚尔,如果你让自己死掉,又怎能写完你的书呢?”罗亚尔的耳朵不住地颤动着,“这是我的责任,佩林。”
“是我的责任,”佩林轻声说,“你告诉了我该如何处置道门,我想,我去做不会有什么不同。而且,你还有一位每次一提起都能让你吓一跳的母亲,我可不想让她来找我。我会去的,只要艾拉娜将这支箭从我的身上拔出来。”他擦了一下前额,望着手指皱了皱眉,仍然没有汗水。“我能喝点水吗?”
菲儿冰凉的手指贴在他的额上:“他正在发烧!维林,我们不能等艾拉娜了,你必须……!”
“我来了,”肤色黝黑的两仪师出现在大厅后门的门口,玛琳·艾威尔和奥波特·卢汉跟在她身后,随后跟着的是伊万。没等艾拉娜的手取代了菲儿的位置,佩林已经感觉到至上力的刺激,两仪师用冰冷平静的声音说:“带他去厨房。那里的桌子够大,可以让他躺平,快!时间不多了。”
佩林转过头,突然发现罗亚尔已经将斧头靠在门边,正将他抱起来。“道门是我的,罗亚尔。”光明啊,我好渴。“我的责任。”
箭头似乎真的不像原来那么痛了,但他全身都在痛。罗亚尔正在带他去什么地方,穿过了一道道门口,卢汉太太在他身边,咬着嘴唇,眼皮颤动着,仿佛是要哭泣。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她从来都不会哭的,艾威尔太太看起来也是忧心忡忡。
“卢汉太太,”他喃喃地说道,“母亲说我能当卢汉师傅的学徒了。”
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什么?他似乎记不得了。他躺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听到艾拉娜在说:“……倒刺不止勾住了肌肉,还咬住了骨头,箭头已经扭曲了。我必须重新排列伤口中的倒刺,才能将它拔出来,如果由此产生的痛楚没有杀死他,我就能治疗由我造成的伤害和其他伤害了。没有别的办法,现在他已经到了濒死状态。”他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菲儿向他露出颤抖的微笑,她的脸颠倒了过来。他真的一度觉得她的嘴有些太大了,但它现在看起来恰到好处。他想伸手去碰触她的脸颊,但不知为什么,艾威尔太太和卢汉太太抓住了他的手腕,并将她们全部的体重压在上面。还有人躺在他的腿上,罗亚尔的大手盖在他的肩膀上,让它们紧紧贴住桌面。桌子,是的,厨房的桌子。
“咬住,亲爱的,”菲儿从远方说,“会很疼的。”
他想问她什么会痛,但她将一根裹着皮革的棒子塞在他嘴里。他闻到了皮革、山胡椒木和她的气息。她会和他一起去打猎吗?跑过无尽的草原,追赶数不清的鹿群?冰冷的颤栗流过他的身体,他模糊地意识到至上力的感觉。然后,是痛苦,他听见牙齿间木棒断裂的声音,黑暗随即覆盖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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