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辛宫中到处都是闪亮的大理石和纯白色的石膏,阳台上的雕铁栏杆也被漆成白色。立柱走廊足有四层楼高。鸽子盘旋在尖圆顶和被阳台环绕的高尖塔周围。这些建筑外壁镶嵌的红色和绿色瓷砖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宫殿中的尖角宫门穿过高耸的墙壁,通往各个庭院和花园。六十尺宽的雪白大阶梯从莫海拉广场一直通向宫门。广场的喷泉中央有一尊超过二十四尺的巨大雕像,雕像的一只手指着大海;它应该是为了纪念某位早已死去的女王而建的。宫门像那些阳台护栏般雕刻出卷须花纹,并且包覆着一层黄金。
十几名卫兵站在宫门两侧,在阳光下不停地出着汗。他们穿着绿色的外衣和闪亮的胸甲,宽松的白裤子被扎进深绿色的靴子里。反射阳光的金色头盔上围着白布巾,用绿色的绳子系住,长长的尾端一直垂到卫兵的背后,甚至连他们的战戟和短剑鞘上也都闪耀着黄金的颜色。他们是观赏用的卫兵,并不是战斗用的。但是当麦特站在台阶顶端时,他能看见他们手上生满老茧。以前他总是从马厩那里进入泰拉辛宫,顺便看看这座宫殿里的马匹,不过这一次,他要走贵族们走的路。
“光明祝福这个地方。”他对卫兵的长官说道。那是一个并不比他年长多少的男人。艾博达是个讲礼貌的城市。“我要给两仪师奈妮薇和两仪师伊兰留一封信,如果她们已经回来了,我想当面交给她们。”
那名长官盯着他,同时惊讶地看着那段阶梯。他的尖顶头盔上系着金色的绳子,麦特相信这代表着某种阶级,不过具体情形他并不了解。这个人手里拿着的也不是战戟,而是一根镀金棒,像赶牛棒一样,它的一端是尖的,另一端有个钩子。看他的表情,似乎以前根本没有人走过这条路。他审视着麦特的衣着,显然在认真地思考着。最后,他决定不能将麦特拒之门外。他叹了口气,向麦特响应了一句祝辞,又询问过麦特的姓名后,就打开宫门上的一道小门,引领麦特一直走进一座宏伟的前厅。这座前厅周围有五座石雕栏杆的阳台,大厅的穹顶上绘着云朵和太阳,像是天空的样子。
那名军官弹了一下手指,一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仆应声而至,她的白色外裙左侧裙摆被缝起来,露出里面的绿色衬裙,在她的左胸部位绣着绿色的船锚和剑。她一脸吃惊的神情,快步跑过红蓝两色的大理石地板,分别向麦特和那名军官行了个屈膝礼。她留着黑色短发,样貌甜美,橄榄色的皮肤如同丝绸般光滑柔美。像艾博达平民服装一样,她的制服领口深而且窄。麦特告诉她自己此行的目的,看见她瞪大眼睛,才发觉她的黑眼睛竟然这么大。严格来说,两仪师在艾博达并非不受欢迎,但大多数艾博达人对两仪师都会敬而远之。
“是的,剑尉,”她一边说着,又行了个屈膝礼,“当然,剑尉。请随我来,大人。”
艾博达的建筑物外观都是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的白色,但内部却装饰着各种缤纷的颜色。泰拉辛宫中似乎有几里长的宽阔走廊。麦特先走过一段蓝色天花板和黄色墙壁的走廊,随后的一段走廊墙壁是浅红色,天花板则是绿色的。每走过一段路,颜色都会改变,除了匠民之外,任何人在这里都会感到眼花撩乱。在走廊交会处,地面上都会用小块瓷砖铺出复杂的漩涡、螺旋和环形图案,墙壁上稀疏的几幅丝绸挂毯上绣着海洋的景色。拱形小壁龛里摆放着雕花水晶碗、小雕像和黄色的海民瓷器。偶尔会有一名穿制服的仆人安静地跑过,他们的手里经常会有一只金或银的托盘。
通常看到这种财富的展示会让麦特感到舒适。有钱的地方,钱就总是会沾一些在他的手指上,但这一次,麦特走出的每一步都让他感到不耐烦且焦虑。上次骰子在他脑海中如此急速旋转时,他正率领着三百名红手队,上千名加贝瑞的白狮兵挡在他面前的山脊上,另外还有一千名白狮兵紧追在他身后。而他只是想逃离那场混乱。那一次,他借助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和不同寻常的好运,避免了灭顶之灾。骰子的旋转几乎总是意味着危险,或者还有一些他仍不清楚的东西。也许有那么一两次,这种情形并非预示麦特的脑袋会被敲碎,不过它通常总是会给麦特·考索恩带来一次壮烈牺牲的机会。也许在泰拉辛宫中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但“也许”并不能让骰子消失。他要留下他的信,如果有机会,他要揪住奈妮薇和伊兰的脖子,好好和她们谈一谈,谈到让她们的耳朵发烫,然后再离开这里。
那名年轻女孩在麦特前面一步不停地走着,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和公牛般粗壮的矮个子男人面前,看样子,他的年纪只比这个女孩大一点,也是一名仆人。他穿着白色紧身裤、宽松袖子的白衬衫和绿色长马甲,马甲的一片圆形的白底色上也绣着代表密索巴家族的船锚与剑徽章。“简先生,”她一边说,一边又行了一个屈膝礼,“这位是麦特大人,他希望为尊贵的两仪师伊兰和尊贵的两仪师奈妮薇留下一封信。”
“很好,海瑟,你可以走了。”他向麦特鞠了个躬,“请随我来,大人。”
简将麦特领到一名肤色黝黑、面孔严肃、接近中年的女子面前,向她一鞠躬。“卡琳夫人,这位是麦特·考索恩大人,他想为尊贵的两仪师伊兰和尊贵的两仪师奈妮薇留下一封信。”
“很好,简,你可以走了。请随我来,大人。”
卡琳带着麦特快步走过一段大理石楼梯,麦特踏上的每一级阶梯都被漆成黄红相间。他们见到了一个叫作梅泰德的瘦削女人,麦特跟着她见到了叫作波朗的身材粗壮的男人,他带领麦特见到了叫作麦迪克的秃头男人。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年长。麦特随着秃头男人到了一个地方,五条走廊在这里交会,如同一只轮子的轮辐。麦迪克将他交给了一个名叫拉伦的圆胖女人,这个女人神态庄重,鬓角已经有了一缕灰丝。像卡琳和梅泰德一样,她戴着被艾博达人称作婚姻匕首的小刀,那把匕首由一根白银短项链拴住握柄,倒挂在她丰满的乳房之间。匕首柄上嵌着五颗白色的石子,其中两颗被嵌上了红边;另外还有嵌着四颗红色的石子,其中一颗环绕着黑边。这代表着她有九个孩子,已经死去了三个,其中有两个男孩是在决斗中死去的。拉伦向麦特行过一个屈膝礼后,就向一条走廊中走去,但麦特追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臂。
拉伦微微扬起黑色的眼眉,瞥了他的手一眼。她身上除了婚姻匕首外并没有其他任何武器,但麦特立刻缩回了手。根据艾博达的习俗,拉伦只能对自己的丈夫使用这把匕首,不过麦特这么样做确实很失礼,而且没必要。尽管如此,麦特还是用强硬的声音说:“我还要走多久才能留下这张字条?告诉我她们的房间。两个两仪师不可能很难找,这里又不是该死的白塔。”
“两仪师?”一个带着沉重伊利安口音的女人声音在麦特背后响起,“如果你真的是在寻找两位两仪师,那么你已经找到了。”
拉伦的表情没有变化,或者几乎没有变化,她那双几乎是纯黑色的眼睛越过麦特,向后面望去。麦特相信,拉伦的眼神已经因为忧虑而绷紧了。
麦特摘下帽子,脸上露出疲惫而轻松的微笑。那个银狐狸头就挂在他的脖子上,两仪师对他无可奈何,嗯,至少她们要对付他并不容易。狐狸头并非完美无缺。麦特的微笑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在他面前站着两个迥然不同的女人。其中一个身材窈窕,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金绿色的长裙上显示出姣好的胸部轮廓,如果不是那张光润无瑕的面孔,麦特倒是很想和她聊上一阵。那张美丽的脸上有着一双能够让任何男人陷进去的大眼睛。这样的人儿却是两仪师,实在太可惜了。另外一位女士也有光润无瑕的面孔,但麦特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才相信那种满面怒容的样子只是她的一般表情。一身几乎是黑色的暗色长裙遮住了从她的下巴到手腕的所有部位,这让麦特感觉些庆幸。她看上去瘦得就像一根老荆棘,而且她肯定是吃了荆棘当早餐。
“我想给奈妮薇和伊兰留下一封信,”麦特对她们说,“这个女人……”他眨眨眼,向走廊对面望去。仆人们匆匆地来回奔忙着,但拉伦已经不见了踪影,麦特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快。“不管怎样,我只是要留下个字条。”麦特忽然警觉起来,“你们是她们的朋友吗?”
“严格来说,算不上。”那名美丽的女子说道,“我是裘丽恩,这位是苔丝琳,你是麦特·考索恩。”麦特的胃纠紧了。这座宫殿里有九名两仪师,他遇上的这两个却是爱莉达一党的,而且其中还有一个属于红宗。他不是害怕她们,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双手,才没让它们握住衣服里面的那个狐狸头。那个仿佛是吃了荆棘的……苔丝琳向他靠近了一步。根据汤姆的说法,她是宗派守护者,但到底为什么宗派守护者会来到这里,就连汤姆也不清楚。“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会当她们的朋友。她们确实需要朋友,麦特先生,你也是。”她的眼睛仿佛是要在麦特的脑袋上钻出两个洞来。
裘丽恩走到麦特身侧,将一只手按在麦特的衣领上。如果换成其他女人,麦特一定会以为那种微笑是对他的邀请。裘丽恩是绿宗的。“她们正处在危险之中,而且完全看不到她们正面临着什么。我知道你是她们的朋友,你也许能让她们明白,要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放弃她们现在的愚蠢行为。走得太远的蠢孩子会终究,明白自己将受到什么样严厉的惩罚。”
麦特想要后退,但苔丝琳已经站到他面前,几乎要贴上他了。他只是在脸上做出最傲慢的笑容。在家乡的时候,这种表情总是会为他惹上麻烦,但他觉得现在应该这样做。他脑海中的骰子应该和这两个人无关,否则它们现在就不会继续旋转了,而且他有那个徽章。“如果要我说,她们看上去很不错。”奈妮薇确实需要被好好教训一顿,伊兰也许比她更糟糕,但麦特不打算任由跟前这两个女人说奈妮薇的坏话;如果这样做也是在袒护伊兰,那么他也很愿意。“也许你们才应该放弃你们的愚蠢行为。”裘丽恩的微笑消失了,苔丝琳的脸上却出现了微笑,虽然麦特觉得那很像是用剃刀刻出来的。“我们知道你,麦特先生。”她看上去很想要剥掉某个人的皮,也许她想剥掉所有人的皮。“据说你是时轴,你自身也和危险联系在一起。看样子,传闻并非虚言。”
裘丽恩的脸变得如同一片冰。“处于你这样位置的年轻男人必须寻求白塔的保护,才有可能保证自己拥有未来,你绝不该离开这种保护。”
麦特的胃纠得更紧了。她们还知道什么?狐狸头徽章的事她们肯定不知道吧!奈妮薇和伊兰知道,艾迪莉丝和范迪恩也知道,天知道她们把这些事都告诉了谁,肯定不会是她们两个。但在麦特的概念里,还有比时轴和狐狸头更糟糕,甚至比兰德更糟糕的事。如果她们知道了那个该死的号角……
突然间,麦特猛地向后退去,他踉跄着,差点丢掉了手中的帽子。一名身材苗条的女子从背后揪住他的衣领,这名女子束在背后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但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皱纹。苔丝琳立刻拉住了麦特的袖子。麦特认识这名穿着朴素灰裙的白发两仪师,她应该是艾迪莉丝,或者是范迪恩。她们两个是姐妹——真正的姐妹,而不止是两仪师对彼此的称呼。她们也许是孪生姐妹。麦特从来无法区分她们。她和苔丝琳彼此瞪视着,眼神冰冷而平静,就像同时抓住一只老鼠的两只猫。
“不需要把我的外衣扯烂,”麦特竭力想把他的衣服从两个女人的手中拉出来,“我的衣服!”他不确定她们是否听到了。即使戴着那个狐狸头,他也不打算伸手去掰开那些女人紧握的手指——除非他不得不这么做。
这名白发两仪师身边还有另外两名两仪师。其中一名是深色皮肤的矮个子女人,有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披着在背后有塔瓦隆之焰图案的棕色流苏披肩。她的年纪似乎只比奈妮薇大一点,麦特知道她叫赛芮萨·托玛瑞斯,成为两仪师只有两年时间。
“你现在就要在这里进行绑架吗,苔丝琳?”另外一名两仪师质问道,“不能导引的男人不该会引起你的兴趣。”她的个子很矮,皮肤白皙,蓝色长裙上点缀着灰色的缎带,光润的脸上带着高雅而自信的冷笑,带着凯瑞安口音的话语中充满了当权者的气势。他可真是把院子里所有最强大的狗都引来了。
汤姆一直没弄清楚领导爱莉达使节团的是裘丽恩还是苔丝琳,而那些拥戴艾雯的白痴们派来的使节团首脑肯定是这个茉瑞莉没错。
麦特觉得苔丝琳报回给茉瑞莉的微笑像是把自己的脸削下一层。“不要欺哄我,茉瑞莉,麦特·考索恩有很大的价值,对他放手不管是错误的。”他在她们
“不要为我而引起争斗。”麦特说。他没办法把衣服从任何人手里拉出来。“这边有的是,每个人都能分一杯羹。”
五双瞪向麦特的眼睛让他很后悔自己说了那句话。两仪师没有幽默感。麦特又将拉衣服的力量加大了一些,范迪恩(或者艾迪莉丝)立刻用更大的力量,差点将衣服从麦特的手里拉出来。麦特现在决定将这名两仪师当作范迪恩,她是绿宗的。麦特总觉得这个女人想把他头下脚上地倒吊起来,把那个徽章的秘密从他身上摇晃出来。现在她正在微笑,像是明白麦特的心思,又像是觉得很有趣。麦特自己当然看不出任何有趣的地方。其他人并没看麦特多久,麦特在她们眼里似乎已经消失了。
“现在他所需要的,”裘丽恩坚定地说,“就是得到妥善的保护,不只是为了他的安全。三个时轴出自同一个村子,其中一个还是转生真龙,麦特先生应该立刻被送往白塔。”麦特觉得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美丽了。
茉瑞莉只是摇着头。“你高估了你们在这里的地位,裘丽恩,你以为我会允许你得到这个男孩吗?”
“你才高估了你们的地位,茉瑞莉。”裘丽恩向前走了一步,俯视着她的对手,她扬起嘴角,露出一副纡尊俯就的样子。“否则你就会明白,只是为了不要冒犯泰琳,我们才没有限制你们的面包和清水,安静地等待你们返回白塔。”
麦特本以为茉瑞莉会继续冷笑,但茉瑞莉只是微微侧过头,仿佛要避开裘丽恩的目光。
“你们不敢。”赛芮萨脸上两仪师的冷静仿佛是一副面具。她的双手平稳地调整着披肩,但脸上的面具却无法遮住她的呼吸声。
“这些都是小孩的游戏,裘丽恩。”范迪恩冷冷地说道。她想必是范迪恩没错,她是这三个人里面唯一真正波澜不惊的。
茉瑞莉的脸上泛起两股淡淡的红晕,仿佛白发两仪师的话是对她说的,但她的目光仍然坚定地盯着裘丽恩。“不要期望我们会屈服,我们有五个人,加上奈妮薇和伊兰就是七个。”最后这句话是她想了一下之后才说出来的,而且语气中带着不情愿。
裘丽恩挑起眼眉。苔丝琳瘦骨嶙峋的手指并没有放开麦特的衣服,范迪恩当然也是,但她同时在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裘丽恩和茉瑞莉。两仪师是一个奇怪的族群,当你明白她们的意思和穿行于她们之间的暗流时,往往已经太迟了;而围绕两仪师的暗流会在不知不觉间将男人淹死。麦特觉得也许他真的应该掰开这两名两仪师的手指了。
拉伦的突然出现让麦特省了这份力气。这名圆胖的女人竭力控制着呼吸,仿佛是飞奔过来的一样,她展开裙子,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请原谅打扰你们,两仪师,但女王召见麦特大人。请原谅,请原谅,如果我不能立刻带麦特大人过去,也许我丢掉的就不止是一对耳朵了。”
两仪师们看着她,直到她开始显得慌乱不安,然后这两群两仪师又彼此瞪视着,像是要压倒对方一样,接着她们又将目光转向麦特,麦特只想知道是否会有人放开他。
“我不能让女王等我,不是吗?”他有些高兴地说道。光看这些两仪师僵硬的表情,不明所以的人一定会以为麦特刚刚捏了她们之中某个人的屁股,就连拉伦的眉毛也不以为然地垂了下来。
“放开他,艾迪莉丝。”茉瑞莉最后说道。
麦特朝放开他的白发女人皱起眉。她们两个真的应该在衣服上稍稍弄出一些区别来,比如说别个铭牌,哪怕只是绑上不同颜色的发带也好。她又给了麦特一个饶富兴致的、似乎是洞悉他心思的微笑。麦特恨这种微笑,这是女人的伎俩,不是两仪师的。女人们总是想让你相信她们知道某些事情,其实她们知道的根本是另一套。
“苔丝琳?”麦特问道。表情严厉的红宗两仪师还在用两只手抓着他的外衣。她完全没理会其他人,只是抬头盯着麦特。“女王?”
茉瑞莉又张开嘴,但她犹豫了一下,显然是改变了她要说的内容。“你要在这里抓他多久,苔丝琳?也许你要向泰琳解释为什么她的召唤受到了忽视。”
“想想你要把自己和谁绑在一起吧,麦特先生。”苔丝琳说道。她仍然盯着麦特:“错误的选择会导致不幸的未来,即使对时轴而言也是如此,想清楚。”然后她才放开手。
麦特跟在拉伦身后,他不允许自己显出匆忙的样子,但他确实希望眼前的这个女人能走快一点。可她在前面四平八稳地走着,就好像是个女王,是个两仪师。当他们走到第一个转角处时,麦特回头看了一眼,那五名两仪师仍然站在原地,全都在盯着他。仿佛麦特的回望是一个讯号,她们一言不发地彼此望了一眼,就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开了。艾迪莉丝是朝麦特这个方向走过来的,但她在距离麦特还有十几步时,又向麦特笑了笑,就消失在走廊旁的一道门里。暗流。麦特宁可在脚尖能碰到底的池塘里游泳。
拉伦等在转角处,双手叉在粗腰上,面容显得有些过于平静。麦特怀疑,她的脚正在裙子下面不耐烦地拍着地面。他给了拉伦一个最动人的微笑。无论是叽叽喳喳的女孩还是灰发的祖母,都会在这个微笑中软化下来。它曾经为麦特赢得了许多香吻,也让他摆脱了数不清的困境,它几乎像鲜花一样好用。“做得很好,谢谢你,我相信女王并没有想过要见我。”如果泰琳真的想见他,他却不想见泰琳,贵族的一切问题到了王室就要更加严重三倍,那些充满了国王、女王和同类人物的古老记忆,丝毫没有改变他的看法。“那么,请你告诉我奈妮薇和伊兰——”
奇怪的是,麦特的微笑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我不会说谎的,麦特大人,否则我的耳朵真的会保不住。女王正在等您,大人,您真是个非常勇敢的男人。”她转过身,又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或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麦特怀疑这句话原本是不该让他听见的。
那么他或者是去见女王,或者是在这片没有尽头的走廊里继续走下去,直到撞上某个会把他想要的信息告诉他的人。他决定去见女王。
泰琳·青泰拉,光之仁慈,阿特拉女王,四风之主,风暴海的守护者,密索巴家族家主,正在一个黄色墙壁、淡蓝色天花板的房间里等着麦特。她站在一座巨大的白色壁炉前,这座壁炉的楣石上雕刻着暴风肆虐的大海。麦特发现,这个女人很值得看上几眼。泰琳已经不年轻了,光亮的黑色长发铺展在她的肩头,但鬓角已经有了些灰丝,浅浅的皱纹也出现在她的眼角。在她的脸颊上两道细细的伤疤虽然已经被长久的岁月抚平,但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她并非很漂亮,她的面容更近似于英俊,但她很……让人难忘。她黑色的大眼睛望着麦特,散发出迫人的气势,那是一双鹰的眼睛。她的实权并不大——进入阿特拉境内,即使快马加鞭跑上三天也未必能进入她的实际控制区,但麦特觉得她甚至能让两仪师在她面前退却。麦特想到了戴卡兰的伊丝柏丽,那位女王曾经让玉座安嘉拉主动去拜访她,这也是一个古老的记忆,戴卡兰早已在兽魔人战争中毁灭了。
“陛下,”麦特说道,他摘下帽子,以漂亮的花式深深鞠了个躬,“听从您的召唤,我来了。”
不管是否气势迫人,麦特很难不去看女王白鞘婚姻匕首后面那片宽阔的、被缎带围住的裸露皮肤,那是很养眼的景象。当然,女人将胸部裸露得愈多,她就愈不想让你看到,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白色的匕首鞘——麦特已经知道她是个寡妇了。不过这些都没关系,既然他已经和一个狐狸脸的暗黑之友纠缠在一起了,多一个女王也没什么。完全不去看她的胸部确实很难,不过麦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如果他再看下去,泰琳很可能会召唤卫兵,而不是将那把嵌满宝石的小匕首插进织金腰带里去。或许这是骰子仍然在旋转的原因:被送到刽子手那里的可能性,绝对会让这些骰子翻滚起来。
泰琳走过房间,缓缓地在他身边绕行,一层层丝绸衬裙翻起白色和黄色的花边。“你会说古语。”最后她站定在麦特面前,她的声音低沉悦耳。没等待麦特回答,她走到一把椅子前面,坐了下去,调整好她的绿色裙子。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麦特,让麦特觉得她也许已经看出来他的内裤是什么时候洗的了。“你想要留下一封信,我这里有纸笔。”她朝一面镀金镜子下的小写字台比了个手势。
一阵海风从高大的三拱窗吹进来。虽然不算凉,但应该会让人觉得很舒服,但麦特觉得现在比他在街上的时候还要热。这和泰琳的目光无关。Deyeniye, dyu ninte ca''lyet ye——这就是他刚才说的。该死的古语又在他不注意时从他嘴里冒出来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控制住这个小麻烦。现在那些骰子还不知道要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情才会停下来,他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举止,再把嘴巴闭紧一些。“非常感谢,陛下。”他非常确定这次用的是平常的语言。
那张桌子上已经放好了洁白厚实的纸张。桌面稍微有些倾斜,高度也很适合书写。麦特将帽子靠在桌腿上。他能从镜子里看见泰琳,泰琳正在看着他。为什么他不能管住自己的舌头?他将一支金笔在墨水里蘸了蘸——女王必定都用些这样的东西——先仔细思考了一下要写的内容,他才俯下身去。他的手又笨又僵,对于书写,他没有任何好感。
我跟踪一名暗黑之友到了贾西姆·卡林丁临时居住的宫殿。她曾经想要杀死我,也许同样想要杀死兰德。她和那座宫殿里的人很熟,仿佛是那里的老朋友。
片刻之间,麦特盯着这段文字,咬着笔杆,直到他发觉已经在软金上咬出了牙痕。也许泰琳不会注意的。她们需要知道贾西姆是什么人。还有什么?他又加了几行解释。他不想让她们产生反感。
你们最好理智一些。如果一定要四处逛荡,至少让我派一些人跟着你们,以免你们的脑袋被敲开来。不管怎样,现在我还不能带你们回艾雯那里吗?这里除了炎热和苍蝇之外,什么都没有。我们在凯姆林也能找到这两样东西。
就这样吧!她们不能要求更令人舒服的话了。
小心地吸干纸上多余的墨渍,他将这张纸折了两折。一只小金碗里盛着沙子和一块热煤,他将那块煤吹亮,点燃蜡烛,将红色的蜡漆烧化。当他将蜡漆滴到信纸封口上时,突然想到自己的口袋里还有一个玺戒,虽然上面只有一些那名戒指匠人为了显示手艺而雕刻的花纹,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那个戒指比这片融化的蜡漆要长一些,但大部分印纹都被压上了。
麦特现在才第一次仔细观看他买来的这个戒指,戒指上的印纹是一个新月形的轮廓,里面,一只奔跑的狐狸惊起了两只鸟。这让麦特笑了笑。如果印纹是一只手就好了,那就能代表红手队,不过这样也不错。想要与奈妮薇和伊兰周旋,他确实要像狐狸那般狡猾。虽然他更希望她们不要像那些鸟一样四处飞奔……而且,那个徽章让他很喜欢狐狸,他在信纸外侧写上奈妮薇的名字,想了一下,又加上伊兰的名字。她们两个无论是谁都好,最好快点看到这封信。
麦特拿着那封信转过身,手却突然碰触到泰琳的胸口。麦特吓了一跳,急忙踉跄着向后退去,一下子靠在写字台上。他紧盯着泰琳,同时竭力不让自己的脸红起来。他让自己看着泰琳的脸,只有她的脸。他没有听到泰琳走过来,因此最好也装作刚才那次碰触完全没发生过的样子,泰琳也许只会以为他是个蠢笨的人,这样大家都不会很难堪。“这里有些内容您是应该知道的,陛下。”他们之间太过贴近,让麦特没办法把信举起来,“贾西姆·卡林丁在招待暗黑之友,我的意思不是指他在逮捕他们。”
“你确定?当然,你是确定的,没有人会凭空进行这样的指控。”泰琳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皱纹,但她又摇摇头,眉头也舒展开了。“让我们说些更高兴的事情吧!”
麦特差点叫出来。他在告诫她来访的白袍众使者是暗黑之友,而她却只是皱皱眉?
“你是麦特·考索恩大人?”在说出麦特的头衔时,泰琳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疑问。她的眼睛审视着麦特,更像是一双鹰的眼睛,一位女王不可能喜欢来见她的人冒充自己是贵族。
“只是麦特·考索恩。”麦特相信泰琳能听出谎话,而且,麦特从来都不喜欢让别人以为自己是贵族,他这样做只是迫不得已的。在艾博达,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生决斗,但只有贵族才会向贵族挑起决斗。即使是这样,在过去一个月里,麦特已经敲破了不止一颗脑袋,让四个男人血洒当场,又曾经逃了半里路,只是为了躲避一个女人。泰琳的目光让他感到紧张。那些骰子仍然在他的脑海里乱转,他想离开这里。“如果您能告诉我可以将这封信留在什么地方,陛下——”
“王女和两仪师奈妮薇很少提到你。”泰琳说道,“但一个人应该学会倾听别人没有说出口的信息。”她以随意的姿态伸出手,碰了碰麦特的脸颊。麦特也不很确定地抬起手,刚才他在咬笔杆的时候有把墨水沾到脸上吗?女人喜欢把东西收拾整齐,这也包括整顿男人,也许女王也是这样的。“她们不说,但我能听得出来,你是个难以驯服的流氓、一个赌徒和追逐女人的人。”她看着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的声音也一直是坚定而冷静的,但是当她说话时,她的手指又抚过了麦特另一侧的脸颊。“难驯服的男人经常都是最有趣的,值得和他们聊聊。”她的指尖画出了他嘴唇的轮廓,“一个桀骜不驯的流氓和两仪师一同旅行,一个时轴。我想,他还让两仪师感到有点害怕、不安,多么强的男人才能让两仪师感到不安?你会如何扭曲艾博达的因缘,麦特·考索恩?”她的手停在麦特的脖子上,麦特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她手指的压迫下跳动着。
麦特的下巴垮了下来,他又用力向后靠去,让写字台和墙壁发出一连串的碰撞声。他现在如果要离开这里,大概只能把泰琳推到一边,或者是从她的裙子下爬过去了。女人不该有这种行为!哦,一些古老的记忆告诉他女人确实会这么做,但那些女人的事情在他的脑子里都已经模糊了。他能清楚记得的都是些战场上的事情,这对于现在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帮助。泰琳在微笑,她的嘴唇微微弯曲上扬,但那双紧盯着他的微笑,完全像是一只伺机掠食的猛禽。麦特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泰琳的眼睛向麦特肩后的镜子闪了一下,然后她突然转过身,丢下目瞪口呆的麦特向对面走去。“我必须再安排和你见面,麦特先生,我——”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门也在同时完全被打开了。麦特先是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泰琳是在镜子里看见房门已经开始移动了。
一名身材瘦高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有些跛,肤色黝黑,一双锐利的眼睛只是向麦特瞥了一下,就没再理会他。他的黑发一直垂到肩头,身上的衣服肯定不是属于一般人的,绿色丝绸质地,一条金链缀在胸前,领子上有金色的老虎刺绣,肩背部位也装饰着刺绣。“母亲,”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泰琳鞠躬,并用手指碰了自己的嘴唇。
“贝瑟兰。”泰琳用温暖的声音叫出这个名字,然后亲吻了他的双颊和眼睑。她和麦特说话时那种坚定、冰冷的声音似乎从来就不存在。“看来还算顺利。”
“不是很好。”那个男孩叹了口气。尽管目光如电,但他的神态和声音都显得很温和。“耐文在第二回合划伤了我的腿;在第三回合时,他滑倒了,所以我刺穿了他的心脏,而不是他的右臂。那种冒犯不值得被杀死,现在我却必须对他的未亡人致以哀悼了。”他似乎对这种哀悼就像对耐文的死一样懊悔。
泰琳喜气洋洋的面孔根本就不像是个刚刚听到儿子将杀人的行径告诉自己的女人。“去拜访时尽量简短一些。但愿我是看错了吧!但黛玟妲是那种想得到慰藉的寡妇,那么你或者是娶了她,或者是杀死她的兄弟们。”听她的语气,第一种选择要糟糕得多,第二种倒仅仅只是令人有些厌恶。“儿子,这是麦特·考索恩先生,他是一个时轴,希望你能和他成为朋友。也许你们两个应该一起在苏万夜跳跳舞。”
麦特又吓了一跳,他最不希望的事情就是身边跟着一个喜欢决斗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的母亲还喜欢摸他的脸。“我不太喜欢舞会,”他立刻就说道。艾博达人对于庆典狂欢喜欢得毫无道理。迎新日刚过,他们又连续庆祝了五天,其中两天是整日的狂欢,而不是简单的晚宴。“我都是在酒馆里跳舞,那很粗俗,你们不会喜欢的。”
“我喜欢酒馆里粗俗的舞蹈。”贝瑟兰微笑着说道,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舞会是为老人和他们的宠物准备的。”
这之后,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还没等麦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泰琳已经将他塞进袋子里,又将袋口紧紧地缝了起来。麦特和贝瑟兰将一同参加那个庆典,以及其他所有庆典,贝瑟兰称之为狩猎。当麦特想也不想地说出要狩猎女孩时(麦特如果稍微想一下,也绝对不会在一个人的母亲面前说出这种话),那个男孩笑着说道:“女孩或者战斗,温润的嘴唇或者闪光的剑刃,无论是什么样的舞蹈,都会是最有趣的。不是吗,麦特?”泰琳宠爱地向贝瑟兰微笑着。
麦特努力发出一个虚弱的笑声。这个贝瑟兰是个疯子,他和他母亲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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