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冲进龙墙守卫者旅店大厅,朝满脸惊诧的旅店老板咧嘴一笑,便直奔上楼。兰德现在对谁都想笑。汤姆还活着!
他撞开自己的房门,朝衣柜奔去。
罗亚尔和修林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他们两个人都只穿着衬衫,嘴里咬着青烟缭绕的烟斗。
“出了什么事,兰德大人?”修林焦急地问。
兰德将用汤姆的斗篷打成的包裹甩到肩上。“除了印塔到来以外,这是最好的事情了。汤姆·梅里林还活着,而且就在这里,在凯瑞安。”
“那位你提到过的走唱人?”罗亚尔说,“这太好了,兰德。我很想见见他。”
“那就跟我来吧!如果修林能负责看守号角的话。”
“这是我的荣幸,兰德大人。”修林从嘴里拿下烟斗,“大厅里那些人老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他们用各种方法套我的话,问我你是谁,我们为什么会到凯瑞安来。我告诉他们,我们是在这里等朋友,但他们总是怀疑我是否隐瞒了什么。这就是凯瑞安人的天性。”
“随便他们怎么想吧!罗亚尔,我们走。”
“我想,还是算了吧!”巨森灵叹了口气,“我真的宁可待在这里。”他又拿起一本书,用粗大的手指翻开书页。“以后我再去拜访汤姆吧!”
“罗亚尔,你不能永远都待在这里,我们甚至还不知道我们会在凯瑞安逗留多久。毕竟,我们至今都还没遇到过其他巨森灵,就算我们遇到了,他也不会把你抓走的,不是吗?”
“是不会啦!但……兰德,也许我离开商台聚落时太过草率了。如果我现在回家,也许会遇到一大堆麻烦。”罗亚尔的耳朵无力地垂下。“我可能要等到像哈曼长老那么老的时候才能回去了。也许我能找到一处废弃聚落,待在那里等到我够老的时候再回去。”
“如果哈曼长老不让你回去,你可以先住在伊蒙村。那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一个美丽的地方。
“我相信,兰德,但那是没有用的,你知道——”
“我们到时候再讨论这个问题,罗亚尔,现在跟我去看看汤姆吧!”
巨森灵站起身,个头足有一个半兰德那么高。兰德就推着这个大家伙,逼他穿上外衣和斗篷,然后把他拉下楼去。经过大厅时,兰德向老板眨眨眼,然后又朝他吃惊的目光笑了笑。就让他以为我要去玩那个该死的权力游戏吧!让他像他所以为的那样去猜测吧!汤姆还活着。
章嘉门在城市东侧,那里的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葡萄束旅店。兰德和罗亚尔很快就找到那家旅店,它在首门区一条还算安静的街道里。这时,夕阳已经滑到了接近地平线的地方。
这是一幢老旧的三层建筑,像首门区的其他房子一样,木头建造,摇摇欲坠,但旅店大厅相当干净,而且里头挤满了人。有一些男人正坐在一侧角落玩骰子,几个妇女在另一侧角落掷飞镖。屋中的人有半数是凯瑞安人的样子,肤色苍白且瘦小。但兰德也能在这里听到安多口音和一些他不知道的方言。不过,所有人都穿着有首门特色的衣服——基本上就是几个地方特色的大杂烩。当兰德和罗亚尔走进大厅时,有几个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但随即又转头专注在他们自己的事情上。
旅店老板是一位头发和汤姆一样雪白的女子,她一直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罗亚尔和兰德,从她黝黑的皮肤和口音可以得知她不是凯瑞安人。“汤姆·梅里林?嗯,他是有一个房间,就在楼梯上去右手边第一间。蒂娜应该会开门让你们进去等他的……”她望着兰德红外套高领子上的苍鹭,以及袖子上的金色藤蔓,还有他的佩剑,“……大人。”
楼梯在兰德脚下吱嘎作响,等罗亚尔踏上去的时候,它几乎已经是在呻吟了,兰德很怀疑这座建筑还能支撑多久。他找到那扇门,在门上敲了两下,心中还在纳闷着谁是蒂娜。“进来。”从门里传出一名女子的声音,“我没办法过去开门。”
兰德迟疑地打开门,把头探了进去。一张被褥凌乱的大床挤在对面的墙边,屋中剩下的空间被两个衣柜、几个包铜的箱子、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所占满。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子正盘腿坐在床上,裙摆被她压在腿下,而她的双手之间有六个彩色圆球正不停地打转着。
“不管你带了什么来,”她嘴里说着,目光却没有离开那些彩球,“把它放在桌上,等汤姆回来的时候会付你钱的。”
“你就是蒂娜?”兰德问。
女子抓住空中的彩球,抬头望着兰德。她比兰德大不了几岁,长得很漂亮,凯瑞安人般的浅色皮肤显得光滑而润泽,一头黑发则松散地披散在肩上。
“我不知道你是谁。这是我的房间,我和汤姆·梅里林的房间。”
“旅店老板说,你也许能让我们在这里等汤姆回来。”兰德说,“你就是蒂娜吧?”
“我们?”兰德站进房里,随后罗亚尔也躬身走了进来。年轻女子的眼眉一挑:“巨森灵终于回到这座城市来了。我是蒂娜,你们有什么事?”她故意紧盯着兰德的外套,却不对兰德称一声“大人”,当她看清兰德佩剑上的苍鹭徽记时,眼睛不由得又睁大了一些。
兰德从肩上拿下百衲斗篷的包裹。“我把汤姆的竖琴和长笛带过来了,我是来拜访他的。”看到女子一副想打发他们出去的样子,兰德赶忙补上一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女子看了那个包裹一眼,“汤姆总是抱怨说,他弄丢了自己最好的竖琴和长笛。你应该知道,他原本是个宫廷吟游诗人,所以他对乐器非常讲究。好吧,你们可以在这里等他,但我必须继续我的练习了。汤姆说,他会让我在下个星期上台演出。”她姿态优雅地站起身,坐进一张椅子里,又示意罗亚尔坐到床上。“如果你弄坏一张椅子,泽拉会要汤姆赔六张给她的,巨森灵朋友。”
兰德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小心不让哀鸣连连的椅子在自己屁股底下散开,同时将自己和罗亚尔的名字告诉蒂娜。然后,他又满怀疑惑地问道:“你是汤姆的学徒吗?”
蒂娜微微笑了笑:“可以这么说。”她重新开始那套把戏,视线又专注在那些旋转不停的彩球上。
“我从没听说过有女性走唱人。”罗亚尔说。
“我会是第一个。”彩球组成的一个大环变幻成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小环。“我会在死前游历整个世界。汤姆说,只要我们有了足够的钱,我们就到提尔去。”她又开始用两只手各自耍弄三个球,“然后,我们也许会去海民的岛屿,那些亚桑米亚尔人会付很多钱给走唱人。”
兰德打量着这个房间,目光扫过那些箱子和柜子。这里不像是个快要搬家的人住的地方,窗台上,甚至还有一盆正盛开着的花朵。兰德的视线最后落在罗亚尔坐着的大床上。这是我的房间,我和汤姆·梅里林的房间。蒂娜透过手中彩球耍出的大环,投给兰德一个挑战性的眼神。他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兰德清了清嗓子:“也许我们应该在楼下等比较好。”他刚站起身,房门便被打开,汤姆走了进来。百衲斗篷跟不上走唱人飞快的步伐,飘扬在他身后。他肩上背着装长笛和竖琴的匣子,那两个匣子是用手工抛光的红木制成的。
蒂娜将彩球收进衣服里,奔上前去,踮起脚尖搂住汤姆的脖子。“我好想你。”说着便亲吻了他。
两人的热吻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到最后,兰德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自己和罗亚尔是否应该先离开一下了。不过,就在这时,蒂娜让脚跟落回地面,叹了口气。
“蒂娜,你知道那个没脑子的西罕做了什么?”汤姆低头望着蒂娜,“他找了几个自称为‘演员’的白痴。他们把自己装扮成罗格斯·鹰眼、布莱斯、加达·森,还有……啊!他们在舞台上挂了一块涂满颜色的帆布,让观众们以为这帮傻瓜正在玛杜辛大殿中,或者是末日山脉的山口上。我刚刚让观众们看见每一面旗帜,身处在每一处战场,感觉所有的激情,我好不容易让那些观众相信自己就是加达·森。如果西罕在我离开之后就立刻让那帮傻瓜上台,他的剧院一定会被砸成碎片的。”
“汤姆,我们有客人。这是罗亚尔,阿伦特之子,海兰之孙。还有一个自称兰德·亚瑟的男孩。”
汤姆越过蒂娜的头顶,看见了兰德,他立刻皱起眉头。“你先离开一下,蒂娜。”他把一些银币塞进她手中,“你的刀子已经打好了,何不去伊隆那儿把它拿回来?”他用粗糙的手指轻抚蒂娜光洁的脸颊。“去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蒂娜忧郁地看了汤姆一眼,但还是把斗篷披在肩上,嘴里低声嘟囔着:“伊隆最好把我的刀弄得顺手一点。”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位吟游诗人的。”蒂娜离开后,汤姆骄傲地说,“一个故事,她只需要听上一遍,只要一遍!她就能讲述它了。而且不只词句不错,连每个音调,每一点变化,她都能掌握得很好。她的手指天生就是用来弹拨竖琴的。她第一次吹长笛的时候,就比你练习过很多次之后还要优美得多。”汤姆把肩上的木匣放在一个大箱子上,转身坐到刚才蒂娜坐过的那把椅子里。“我路过凯姆林的时候,贝瑟·吉尔告诉我,你们已经离开了,而且,还有一位巨森灵和你们一同上路。”他朝罗亚尔点头致敬,又不知用什么手法,掀起刚刚还坐在屁股下的百衲斗篷,抖了个花式。“很高兴能和你见面,罗亚尔,阿伦特之子,海兰之孙。”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汤姆·梅里林。”罗亚尔站起身,鞠躬回礼。当他站直身体的时候,巨森灵的大脑袋差点撞到天花板,所以他又马上坐了下来。“那个年轻的女人说她想成为一位走唱人。”
汤姆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走唱人不该是女子选择的道路,即便对男人来说,它都是坎坷难行的。从城市到城市,从乡村到乡村,一生流浪漂泊,永远要提防受骗上当,永远要为自己的下一餐担忧。不,我要跟她谈谈这件事,她要成为一位国王或王后的宫廷诗人。啊!你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谈论蒂娜的吧!我的乐器呢,小子,你带来了吗?”
兰德将包裹放在桌子上。汤姆急忙将它解开。包裹平摊在桌上,百衲斗篷的彩色补丁显露出来,汤姆不觉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他打开放长笛的硬皮匣子,看着里面金银镶嵌的长笛,点了点头。
“我们分开后,我一直靠它挣得睡觉的床铺和填饱肚子的饭食。”兰德说。
“我知道。”走唱人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也到过几家你曾住宿的旅店,但我只能靠一些小戏法和简单的故事维生,因为它们在你……你没有碰那张竖琴吧?”他打开另一个皮匣,拿出一张同样镶嵌金银华丽纹饰的竖琴,像婴儿般将它抱在怀里。“你那些粗笨的牧羊人手指根本配不上这张竖琴。”
“我没有碰它。”兰德向他保证。
汤姆弹拨了两下琴弦,手指猛地缩了回来。“至少你应该保持它的音调准确。”他嘀咕道。
兰德从桌子另一边朝他探过身。“汤姆,你想去伊利安,去看看大狩猎,去谱写新的故事,但你不能。不过,如果我告诉你,你还是大狩猎的一部分,一个重要的部分呢?”
罗亚尔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兰德,你确定……”兰德摇摇手,示意罗亚尔安静,而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汤姆。
汤姆看了巨森灵一眼,皱起眉头:“这要看我处在什么位置上,还有我是如何被卷进去的。如果你有充分的理由证明有一名狩猎者会来到此地……我想,他应该已经离开伊利安了,但即使他策马疾驰,到这里也要花上几个星期的时间。而且,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或者,他是那种不会去伊利安的人?但无论他是谁,如果他不去伊利安接受祝福,他就永远也无法成为传说中的一员。”
“这与狩猎行动是否离开伊利安无关。”兰德听见罗亚尔的呼吸声变得粗重,“汤姆,瓦力尔号角在我们手上。”
有那么一刻,房间里一片死寂。随后汤姆发出震耳笑声,“你们两个拥有圣号角?一名牧羊人和一个没胡子的巨森灵拥有瓦……”他弯下腰,不住地用手掌拍打膝盖,“瓦力尔号角!”
“我们确实拥有它。”罗亚尔认真地说。
汤姆深吸一口气,但他的笑声还是没停止。“我不知道你们找到了什么,但我可以带你们走遍这里的酒馆,每家酒馆里都会有人告诉你,他知道某个人知道有个人已经找到了圣号角。他还会告诉你,那只号角是怎么找到的。当然,你得请他喝一杯啤酒,他才会把细节告诉你。我还知道,这里有三个人,他们都能卖给你一只圣号角,并以他们在光明照耀下的灵魂发誓,他们卖给你的就是真正的圣号角。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位贵族,他宣称圣号角就藏在他的庄园里,他说那是他们家族在世界崩毁时留下来的传家之宝。我不知道那些狩猎者是否能找到圣号角,但他们一定会在路上找到成千上万个谎言。”
“圣号角在我们手上,是沐瑞说的。”兰德说。
汤姆的笑声戛然停止。“她说的,真的是她说的?我以为她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她没有跟我们在一起,汤姆,当我离开法达拉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但就算在那之前的一个月里,她和我说的话也没超过两句。”兰德极力克制,但终于没能隐藏住那种辛酸的意味。多希望她能彻底把我忘掉啊!我再也不要依照她的调子跳舞了。愿光明烧了她和所有的两仪师。不,不要是艾雯,不要是奈妮薇。当兰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见汤姆已经走到他面前,紧盯着他。兰德只好继续说道,“她不在这里,汤姆。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想知道。”
“那么,至少你还知道对这件事保守秘密,要不然,整个首门现在都应该知道这件事了。会有半数的凯瑞安人处心积虑地要把圣号角抢走,不,应该说是半个世界的人。”
“嗯,我们一直严守着这个秘密,汤姆,我必须把它安全地送回法达拉,不能让暗黑之友或任何人把它抢走。这个故事到目前为止已经非常棒了,对不对?我现在非常需要一位了解这个世界的朋友。你去过很多地方,你知道那些我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罗亚尔和修林都比我知道的还要多,但我们现在就像三只在洪水中挣扎的蚂蚁。”
“修林?不,不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不想知道。”走唱人推开他的椅子,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瓦力尔号角。这意味着最后战争已经来临了,又有谁注意到这一点呢?你有没有看见大街上人们的嬉笑欢颜?只要运粮船一个星期内不再出现,他们就不会再有笑容了。盖崔安会发现自己的子民都变成了艾伊尔人。贵族们热衷于权力游戏,为了能接近国王而绞尽脑汁,为了能获得超越国王的权力而不择手段,为了能扳倒盖崔安,成为新的国王或王后而丧心病狂。末日战争只是他们策略的一部分。”他从窗前转过身来,“我不认为你们所说的只是赶回夏纳,将那只号角交给……交给谁?那里的领主?为什么是夏纳?传说里的圣号角应该只和伊利安有关。”
兰德看了看罗亚尔。巨森灵只是低垂着双耳,一言不发。“是夏纳,因为在那里,我知道该把圣号角交给谁。而且,兽魔人和暗黑之友一直紧跟着我们。”
“为什么我没有因此而吃惊?不,也许我是个老傻瓜吧!但我至少是个有主张的老傻瓜。你还是把这份光荣留给自己吧,小子。”
“汤姆——”
“不!”
房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能听见的只有罗亚尔挪动身体时,大床发出的嘎吱声。最后,兰德开口道:“罗亚尔,你能不能先离开一下?可以吗?”
罗亚尔惊讶地望着兰德,耳朵上的茸毛都竖了起来,但他还是点点头,从床上站起来。“大厅里的骰子游戏看起来很有趣,也许他们会让我参加。”当房门在巨森灵背后关上时,汤姆正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兰德。
兰德犹豫了一下,他需要知道一些事情,一些他确信汤姆知道的事情,这位走唱人似乎知道无数让人吃惊的事情。但兰德还没想好该如何发问。“汤姆,”他最后说道,“有没有记述《卡里雅松轮回》的书?”兰德觉得这个名字比真龙预言要顺耳得多。
“大型的图书馆里都有,”汤姆缓慢地说,“有各种语言的版本,甚至还有古语版本,到处都有。”兰德想开口问要如何才能找到一本,但走唱人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反而继续说道,“古语版本中还附有音乐,但那些音乐太多了,就连现在的贵族也没有耐心完整地听一遍。贵族们都应该学习古语,但有许多贵族的古语只能吓唬一下对此根本一无所知的人们。不同版本念诵起来也不相同,除非都用至高圣歌将它们吟唱出来,而有时,这种吟唱却会改变许多原意。在《卡里雅松轮回》里有一段韵文,它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注意,只是被逐字翻译出来而已,不过它的意思总算是还算完整。那段韵文是……”
双与双将被铭记,双活,双死。
一为苍鹭,定他的道路。
双为苍鹭,出他的真名。
一为龙,为他失却的记忆。
双为龙,为他必付的代价。
汤姆伸出手,碰了碰兰德衣领上的苍鹭刺绣。
那一刻,兰德只能张大嘴,呆望着汤姆,当他勉强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不停地打颤。“加上这把剑,就是五个苍鹭了,它的剑柄、剑鞘、剑刃上都有。”他将手掌按在桌面上,将掌心那块烫伤的烙印紧紧按住。自从赛琳帮他敷药之后,兰德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个伤口。那不是疼痛,但它就在那里。
“是这样吗?”汤姆冷笑一声,“后面还有。”
当他的血流淌,黎明成双。
一为哀恸,一为出生。
红在黑上,龙之血浸染煞妖谷之石。
在末日深渊,他的血将释放暗影中之人。
兰德拼命摇头,想否认这一切,但汤姆看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我不知道一天怎么会出现两次黎明,但这种话一般来说都没什么意义。提尔之岩绝不会崩落,除非真龙转生挥起凯兰铎剑,但那把剑就藏在岩石里,他要如何才能先挥舞它呢?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两仪师的骗局,她们想让情况的发展尽量符合那个预言,跟她们打交道的结果就是死在妖境,尸体成为兽魔人填肚子的粮食。”
兰德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再没有两仪师能利用我了。我告诉你,我最后一次见到沐瑞是在夏纳,她说我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可以,所以我就离开了。”
“现在没有两仪师跟着你了?一个都没有?”
“没有了。”
汤姆抚着他苍白的长胡,露出一副满意而又困惑的样子。“那么,为什么要问我关于预言的事?为什么又要让巨森灵先离开房间?”
“我……不想让他感到不安,那只号角已经够他紧张的了。我想问的就是,那只号角是否出现在……那个预言里?”兰德又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到处都出现了伪龙,现在,圣号角又被找到了。每个人都认为,瓦力尔号角应该在最后战争中召唤死去的英雄,与暗帝决斗,而……那名转生真龙……也将在最后战争中与暗帝决战。所以,瓦力尔号角和转生真龙一定有关吧?”
“我想是的,知道转生真龙将在最后战争中战斗的人并不多,也有很多人认为转生真龙只是暗帝的一名奴仆,会为他而战斗。没有多少人会认真阅读预言,并找出真相。你刚才说那只号角怎么样?”
“我们分开之后,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汤姆。那些死去的英雄将听命于吹响圣号角的人,无论那个人是谁,哪怕是一名暗黑之友。”
汤姆扬起浓眉,几乎要碰到他的头发。“这就是我不知道的了,而你倒是发现了一些东西。”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允许白塔将我装扮成另一名伪龙,我不想去理会那些两仪师,还有伪龙,还有至上力,还有……”兰德克制住冲口而出的话。你疯了,你在胡言乱语,傻瓜!
“曾经有一段时间,小子,我以为你就是沐瑞想要的那个人,我甚至以为自己知道沐瑞为什么会要你。你知道,没有任何男人会自愿去导引至上力,那种能力对男人来说就像是一种疾病。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身染疾病而责怪他,哪怕他会杀了你。”
“你的侄子有导引的能力,是不是?你告诉过我,你的侄子在白塔陷入麻烦,又没有人帮助他,所以你才会帮助我们。男人因为两仪师而遇到的麻烦只能有一种。”
汤姆凝视着桌面,紧咬嘴唇,“逃避是没有用的。你应该明白,自己的男性亲属有导引的能力,这不是一件值得谈论的事情。哈!红宗两仪师从没有给过欧文一个机会。她们将他驯御,然后,他就死了,他失去活下去的欲望……”汤姆哀伤地叹了口气。
兰德哆嗦了一下。为什么沐瑞不告诉我这些?“一个机会?汤姆,你的意思是说,他有办法处理那种能力,不会疯掉,也不会死掉?”
“欧文将那种能力隐藏了三年之久,他从来不曾用它伤害过任何人,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从不使用至上力;就算他使用至上力,也只是为了帮助他的村庄。他……”汤姆挥动双手。“我想,他大概没有选择。他身边的人告诉我,他在最后一年中变得愈来愈古怪,他们并不想提起这件事。当他们发现我是他的叔叔时,他们差点要向我扔石子了。我想,他大概就要疯了,但他是我的亲人,小子,我不能因为那些两仪师对他的所作所为而赞赏她们,即使那是她们不得不去做的。如果沐瑞让你离开,那么你最好永远也别回去。”
兰德良久没有说话。傻瓜!当然不会有别的出路。无论你是谁,你都难逃疯狂和死亡的命运。但巴尔阿煞蒙说——“不!”他喊出这一声,才发现汤姆惊异的神色,便急忙掩饰说,“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回去了,汤姆,但瓦力尔号角确实在我这里。想一想,汤姆,瓦力尔号角,其他走唱人也许能讲述它的故事,但你却能告诉别人,你曾将它握在手中。”兰德发现自己说的话就像赛琳一样,但这个念头只是让他开始寻思,赛琳在什么地方?“除了你以外,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汤姆。”
汤姆皱起眉头,仿佛在考虑这件事,但他终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小子,我很喜欢你,但你也知道,我一开始会帮助你,是因为当时有两仪师在插手这件事。西罕付给我的酬劳还不差,再加上国王的奖赏,我在那些小村子里可挣不到这么多钱。你也看得出来,蒂娜爱我,这让我非常吃惊,但也让我找回昔日的感觉。现在,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再回到那种被兽魔人和暗黑之友追命的日子?至于瓦力尔号角,我承认,那是个诱惑,但不行,不,我不会再卷进去了。”
汤姆向旁边一探身,拿起那个细长形状的木制乐器匣,将它打开,拿出里面的长笛。那是一根样式简单的镶银长笛。他合上匣子,将长笛放在桌子上。“也许有一天,你还会用到它去换取你的晚餐,小子。”
“也许吧!”兰德说,“不过现在,至少我们能谈谈这件事。我会在……”
走唱人只是不停地摇头:“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小子,如果你留在我这里,即使你绝口不提那只号角,我也会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我不会卷进去的,我不会的。”
等兰德离开之后,汤姆将他的斗篷扔在床上,自己坐在桌边,将脑袋深深地埋在臂肘之间。瓦力尔号角。那个孩子怎么找到的……他要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他知道,如果再想下去,他肯定会发现自己正在赶往夏纳的路上,而身边就是兰德和那只号角。这会是个精彩的故事,在兽魔人和暗黑之友的追击下,带着瓦力尔号角前往边境国。这时,蒂娜的倩影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为他平添了一层烦闷。即使她没有爱上自己,但像她那么有天赋的人也不是到处都找得到的。而且,她确实爱着他,虽然他至今都不知道她为何爱他。
“老傻瓜。”汤姆喃喃地说道。
“唉,一个老傻瓜。”门口传来泽拉的声音,害汤姆吓了一跳,他根本没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和泽拉相识多年,在他漂泊的人生里,他们的联系一直不曾中断过,而她总是会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这位老朋友。“一个又开始在贵族游戏中玩火的老傻瓜。除非我的耳朵掉了,否则我绝不会听错那名年轻贵族的安多口音。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凯瑞安人,但即使没有异乡贵族把你纳入他的谋划中,达斯戴马对你来说也够危险的了。”
汤姆眨眨眼,这才想起兰德的穿着,那件外衣对一位贵族来说,算是相当精美的。他毕竟老了,很容易就会忽略掉一些事情。汤姆忽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很难堪的境地,他不知道是应该告诉泽拉真相,还是让她继续保持着那个错误的想法。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她想起了权力游戏,并以为我又开始参与这个游戏了。“那个男孩只不过是个牧羊人,泽拉,他只是一名来自两河的牧羊人。”
泽拉轻蔑地一笑,“而我则是海丹的女王。我告诉你,这几年来,权力游戏在凯瑞安已经变得愈来愈危险了,这和你在凯姆林的时候很不一样。现在凯瑞安已经因为这件事而出现了谋杀事件,如果你不小心点,你会被割断喉管的。”
“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参与权力游戏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够了。”
“唉!”泽拉的叹息中没有半点信任感,“但愿如此。姑且不提年轻的异乡贵族这件事,你又开始在那些贵族庄园中表演节目了。”
“他们的报酬很丰厚。”
“只要他们知道该怎么利用你,他们还是会把你拖进他们的阴谋里。他们打量每一个人,并在暗中思考要如何利用他,这对他们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你的那名年轻贵族帮不了你,他们会活吞了他。”
汤姆放弃了说服她相信自己与权力游戏无关。“这就是你上来找我的原因,泽拉?”
“唉,忘记权力游戏吧,汤姆,和蒂娜结婚,她会嫁给你的。不过说实话,她也真够蠢的,怎么会爱上你这个瘦骨嶙峋的白发老家伙。娶她吧,忘了那个年轻贵族和达斯戴马。”
“感谢你的建议。”汤姆面无表情地说。娶她?让她扛上一个老头丈夫的负担?有我的过去挂在她的脖子上,她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位宫廷诗人。“如果你不介意,泽拉,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今晚,我要为阿瑞琳女士和她的客人们表演,我需要准备一下。”
她重重地朝汤姆哼了一声,猛转过身,走出房间,将房门在背后摔上。
汤姆在桌面上敲打着手指。无论穿什么衣服,兰德始终都只是个牧羊人。如果他有什么其他的身份,如果他像汤姆曾经怀疑过的那样,是一个拥有导引能力的人,无论是沐瑞,还是任何其他两仪师,都不会就这样未经驯御就放过他。不管有没有号角,那个男孩只不过是个牧羊人。
“他跟这件事无关了,”汤姆大声说道,“就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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