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举起玻璃罩的油灯,麦特向狭窄的走廊深处望去,那里一直深入到提尔之岩的腹地。除非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这是我答应过的。好吧,如果不是就烧了我吧!
不等疑虑再次阻止他,他就向前飞奔而去,穿过干裂倾斜的门板,穿过挂在门框生锈铰链上的残破木片。这里的地面最近被扫过,但空气中仍然存留着陈旧的灰尘和霉菌的气味。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窜过,等麦特抽出刀子,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只老鼠。显然它是被麦特吓到,正在逃向某个只有它才知道的孔洞。
“告诉我出路,”他望着逃窜的老鼠,低声说道,“我会跟着你。”为什么我要压低声音?这里没有人在听我说什么。似乎这里是个不应该说话的地方,他能够感觉到整座提尔之岩的重量压在他的头顶,并且一直在向下压迫着他。
艾雯说是在最后一扇门,一扇倾斜的门。麦特将它踢开,它便摔落在地上。麦特隐约能看见房间里狼藉的样子,箱子、大桶和各种其他东西靠墙堆得老高,让地面变得凹凸不平,厚厚的灰尘覆盖了每样东西。这就是大收藏!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废弃农舍的地下室,或者是更糟糕的地方。让麦特感到惊讶的是,艾雯和奈妮薇在来到这里的时候,竟然没有做任何整理和清扫。女人总是会清洁和整理各种东西,即使那并不需要。地板上可以看到清晰的脚印,其中有一些是靴子踩出来的,毫无疑问,她们曾经指派男人为她们抬起沉重的物品。奈妮薇总喜欢找借口让男人工作,也总是故意打扰能自得其乐的男人们。
他要找的东西就立在杂乱的物品当中,一座高大的红石门框,在灯影中显得古怪异常。即使在他举起灯、靠近细看的时候,那门框仍旧显得非常古怪,它呈现出某种扭曲的状态,交角处也显得很不正常,打消了麦特沿着它的边缘细看下去的欲望。这座高大的长方形空洞,看起来像是一口气就可以吹倒的样子。麦特试着推了一下,却发现它立得很牢固,他用更大的力量推了一下,心里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把它推倒。他推动的门框一侧刮起了地面上的一些灰尘,鸡皮疙瘩立刻爬满了他的胳膊。应该有一根线系在这扇门的顶端,将它悬吊在天花板上。麦特举起灯,向上望去,没有看到任何丝线。至少它在我进去的时候不会倒下来,光明啊,我真的要走进去吗?
在他身边有一个倒放的大桶,桶底上放着一只腐烂的布袋,能看出里面装的是一堆小雕像和小物件。麦特将那堆东西推到一边,把油灯放在桶上,开始仔细研究那座门框。这是一件特法器,至少艾雯是这么说的,如果她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她很可能真的知道,毫无疑问,她在白塔里已经学习过各种奇怪的事情,无论她怎样否认。她会否认的,不,现在她不会的。学习成为两仪师,她没有否认过这一点,现在她会吗?不管他怎样细看,这只是一座石雕门框,阴暗的抛光石面和上面更加阴暗的灰尘。只是一座普通的门框,也许,并不算完全普通,三根深入石面的雕刻线从门框两侧一直蜿蜒而下,连通了上下两边。麦特在农场上也见过满脑子幻想的人,也许他走过这道门,只会发现他还是站在积满灰尘的房间里。
除非试一试,否则我什么也不会知道,对吧?祝我好运!深吸一口气——又因吸进灰尘而咳嗽了几下——他抬腿迈进了那道门。
他似乎是走过了一片灿烂的白光,那里面包容着无限的亮度,无限的厚度。在那宛如永恒的瞬间中,他完全看不见东西。一阵咆哮充盈在他的耳膜,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在同一刻凝聚为一。他迈出了无限长的一步。
跌跌撞撞地迈出了另一步,他惊讶地打量着四周。
特法器仍然在那里,但肯定不是在他刚才迈步穿过的地方。扭曲的石雕门框矗立在一座圆形大厅的中央,大厅的穹顶消失在高处的阴影中,看不见一丝痕迹,盘曲成奇异形状的黄色蛇柱环绕在大厅周围,向上一直蜿蜒到阴暗的混沌里,它们的样子就像是抽去了曾经位于中心的立柱,只剩下盘绕在周围的巨大藤蔓。一些由某种白色金属铸就的架子分布在大厅中,架子顶端有闪耀的球体放射出柔和的光芒,那种金属不是白银,它发出的光芒比白银黯淡。麦特也看不出它是靠什么发光的,看起来不像是火焰,只是一个个单纯的光球。地板上的瓷砖以特法器为中心,形成了白色和黄色的螺旋纹路。空气中有一股沉重的气味,刺鼻、干燥,并不让人喜欢。看到这一切,麦特几乎要转回身,从那道门中走出去。
“漫长的时间。”
麦特吓了一跳,藏在身边的匕首跃入他的手中,他开始在圆柱间搜寻那个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个带着喘息的声音,模糊却又刺耳。
“漫长的时间,但寻觅者又来寻找答案,提问者再次到来。”一个形体移动了一下,又消失在柱群之中。一个男人,麦特心想。“很好,你的手中没有灯盏,没有火炬,正如同过去、现在和未来所约定的那样。你没有铁?没有乐器?”
那个身影步出柱群,他高大,赤足,手臂、双腿和躯干上缠绕着一层层黄色的布匹。麦特突然没办法确定他是否是一个男人,或者是否是一个人类。乍看之下,他像是人类,尽管姿态有些过于优雅,但与身高相比,他的身体太瘦削,而脸则显得更加瘦长。他的皮肤,甚至是他黑色的直发,在黯淡的光线中都让麦特想到了蛇的鳞片,而那双眼睛,那对黑色的瞳孔,竟然是两条垂直的细缝。不,不是人类。
“铁,乐器,你没有?”
麦特想知道他认为自己手中的匕首是什么,他看上去确实没有注意到它。是吧,这把刀是精钢铸的,而不是铁,“不,没有铁,没有乐器……为什么……”麦特用力止住话头。三个问题,艾雯说过的,麦特不打算把一个问题浪费在“铁”和“乐器”上。即使我在口袋里藏了一打乐师,在背上背了一个铁匠铺,他又何必在意?“我来是寻求真实的答案,如果你不是那个能给我答案的人,就带我去找可以回答的人。”
那名男性(麦特认为,他至少是个男的)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露出一点牙齿。“根据约定,来吧!”他用一只有着纤长手指的手挥了一下,“跟我来。”
麦特让匕首消失在袖子里。“带路,我会跟你走。”只要我能清楚地看见你在我前面,这个地方让我直起鸡皮疙瘩。
随着那个怪人走去的一路上,除了地板本身之外,麦特看不见任何平直的地方,甚至连天花板都是拱顶的,连接着弓状外弯的墙壁。面前的走廊呈现出连续不断的弧线,通过的门口都是圆弧状的,窗户是标准的正圆,装饰瓷砖形成了螺旋和波浪状的线条。隔间的天花板上,似乎是青铜铸就的装饰品全都呈现出繁复的涡形。这里没有任何图画,没有壁挂或绘图,只有图腾,全都由曲线组成。
除了面前悄无声息的向导之外,麦特看不见任何人,他几乎要相信,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到过一个地方,那里的路面有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人类的足迹了,而这里也让他有同样的感觉。但有时候,他的眼角会捕捉到某种瞬息而逝的闪动,只是无论他转头的速度多么快,他永远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他装作揉搓前臂,检查着藏在袖子里的小刀是否安放稳妥。
他从圆形的窗户中看到的景象让他感到不寒而栗。高而细长的树木从最顶端无力地垂下一片伞状的树冠,或者是长出巨型扇子般的齿边叶片,而所有这些都被笼罩在一片昏暗、阴郁的光线中,但麦特并没有看到天空中有任何云彩。走廊中的窗户连续不断,但总是开在弯曲走廊的其中一边,只是有时候会改变为开在对侧,如果不做这种改变,麦特就肯定能从窗户里看到院子或房间,而不是这片没有边际的丛林。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座宫殿,从这些窗户里,他一直也没有见到过这座建筑的其他部分,或者是任何其他建筑物,除了……
从一个圆形窗户里,他看见三座高峻的白银尖顶。它们弯曲着彼此相对,使三个尖顶指向了同一个点,从三步以外的另一个窗口中,麦特就看不见它们了,但几分钟后,等到他和他的向导拐过够多的弯,使得麦特只能看到另一个方向的时候,他再次看见了它们。他想要说服自己这是另外三座不同的尖顶,但在尖顶和他之间是一株生着扇形叶,垂下一根断枝的树,那棵树他在上一次的时候见过。等到它第三次看到这些尖顶和那棵奇怪的断枝树时,已经离走道另一侧的窗户只有十步远了。现在,他开始阻止自己再望向窗外。
道路似乎永无尽头。
“什么时候……可以……”麦特咬紧牙关。三个问题,而如果不问问题,他很难知道任何讯息。“我希望你正带我去找能给予我答案的人,烧了我的骨头吧!我就是这样想的。这是为我好,也是为了你好,光明知道我是认真的。”
“到了。”这个包裹在黄色布中的诡异家伙说道,他用细瘦的手指向一道圆形的门口,那道门比麦特在这里见到的任何门都要大上一倍。他用那双奇怪的眼睛专注地望着麦特,张开嘴,幽长而缓慢地吸入了一口气。麦特皱着眉望着他。这个怪人猛地扭动了一下肩膀:“这里也许有你要找的答案,进去吧!进去并提问。”
麦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苦着脸揉了揉鼻子,这股刺鼻而凝重的气味已经变成了让人讨厌的恶臭。他向那道高大的拱门试探性地迈出了一步,又看了一眼他的向导,向导已经消失了。光明啊!我不知道现在这个地方还有什么能让我吃惊了,好吧,如果我现在回头,就把我烧死好了。他竭力不去想仅凭自己是否能再找到那件特法器,便一头闯了进去。
这又是一间圆形的房间,一座穹顶之下是铺着红色和白色螺旋纹瓷砖的地板。这里没有柱子,也没有任何家具,只是在地板螺旋图案中心的周围有三个厚重、卷曲的台座。麦特自认除了攀爬那些卷曲的纹路之外,没办法够到达它们的顶端。但是每个台座的顶端,都有一个模样与刚才那个向导相差无几的生灵盘腿而坐,只是他们裹身用的布匹是红色的。细看之下,麦特认为他们并非都是男性,有两个长脸怪眼的生灵有着女性的婀娜身姿。他们盯着他,目光锐利而清晰,呼吸显得很沉重,几乎就像是在喘气,麦特怀疑自己是否让他们感到紧张。没有这种该死的可能,他们一定已经看到我的衣服里去了。
“过了很长的时间。”坐在右侧的女性说。
“极为漫长。”左侧的女性说道。
男性点了点头:“但他们又来了。”
眼前这三位生灵的话声中都带有与那位向导一样的喘息声,实际上,麦特几乎无法分辨那嘶哑的声音与刚才那名向导有何不同。他们的语调完全一致,那些话语也许是从同一张嘴里发出来的。“进来,并询问,这是古老的约定。”
如果麦特以为自己的皮肤上起过鸡皮疙瘩,那他的表皮现在一定已经如同波浪在翻涌了。他又向他们走近了一些,小心地——小心不要说出任何像是询问的话,他将自己遭遇到的状况向他们一一说明。白袍众在他的家乡,在猎捕他的朋友,也许也在猎捕他,他的一位朋友将要去面对白袍众,而另一个不会。他的家人应该不会有危险,但有那些该死的圣光之子在……一个时轴拖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行动。麦特不认为自己有理由要说出名字,或者提到兰德是转生真龙。他的三个问题是他在来大收藏之前就已经想好的。这时他问出了第一个:“我是否应该回家乡去帮助我的乡亲?”
三对狭长的瞳孔从他身上移开——那样子似乎很不情愿——他们凝神望着他头顶的空气,最后,左侧的女性说道:“你必须去鲁迪恩。”
当她说话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再度落回麦特身上,身体向前倾斜,呼吸又变得沉重。在这时候,一只钟响了,震耳的黄铜敲击声传遍了整个房间。他们摇晃着直起身,彼此观望,随后又开始盯住麦特头顶的空气。
“他是另一个,”左侧的女性低声说,“张力,张力。”
“气味,”男性说道,“已经很长久了。”
“还有时间,”另一名女性对他们说。他们的声音都很平静,但当她转向麦特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总有着一种锐利的感觉:“问吧,问吧!”
麦特气恼地瞪着他们。鲁迪恩?光明啊!那是在荒漠里,只有光明和艾伊尔人知道它在什么地方。这就是麦特对那里惟一的了解。在荒漠里!愤怒冲走了他原本想问的,关于如何摆脱两仪师和恢复自己失落记忆的问题。“鲁迪恩!”他吼道,“如果我非得去鲁迪恩,就让光明把我的骨头烧成灰吧!如果我真的去了,就让我的血洒在地上吧!为什么我要去那里?你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应该给我答案,而不是扔给我一堆谜语!”
“如果你不去鲁迪恩,”右侧的女性回答,“你就会死。”
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洪亮,麦特感觉到音波的震动从他脚下泛起。三个生灵彼此相望的目光显示出明显的担忧。他张开嘴,但他们只是互相看着,并没有在意他。
“张力,”一名女性慌张地说,“太过巨大了。”
“他的气味,”另一名女性站起了身子,“已经过了这么久。”
没等她恢复过来,那名男性已经说道:“张力太过巨大,太巨大了,问吧,问啊!”
“烧了你这个懦夫的灵魂吧!”麦特咆哮着,“我会问的!为什么我不去鲁迪恩就会死?如果我去的话,才会丧命呢!这没有任何意义……”
男性匆忙打断了他的话:“你会避过命运的丝线,让你的命运在时光之风中飘流,你会被那些不想让命运实现的人杀死。现在,走吧,你必须走了!快!”
黄布裹身的向导突然出现在麦特身边,用瘦长的手抓住他的袖子。
麦特甩脱了他:“不!我不会走的!你们诱导我偏离了我想提出的问题,却又没有给我有价值的答案,你们不能就此罢手,你们谈论的命运是什么?至少,我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钟声第三次响起,却像是一阵阵悲鸣,整座房间都在颤抖。
“走!”男性喊道,“你已经得到了答案,你必须在来得及的时候离开!”
麦特周围突然凭空出现了十二名黄布裹身的男性,他们用力将麦特向门口拖去,麦特用拳头、臂肘和膝盖抗争着:“什么命运?烧了你们的心吧!什么命运?”房间本身开始隆隆作响,墙壁和地板抖动不止,几乎让麦特和他周围的生灵无法站稳脚步。“什么命运?”
台座上的三个生灵都已经站起了身,麦特分不清什么是尖叫,什么是回答。
“与九月之女结婚!”
“死亡并重生,再次经历过去的一部分!”
“放弃世界之光的一半,以拯救世界!”
他们的尖叫声合在一起,如同在压力下喷出的蒸汽,“去鲁迪恩,战争之子!去鲁迪恩,骗子!去啊,赌徒!去啊!”
麦特周围的生灵抓住他的腿和手,将他举起在空中,向门外跑去。“放开我,你们这些没胆的山羊崽子!”他高声嚎叫着,抗争着,“烧了你们的眼睛!暗影带走你们的灵魂,放开我!我要把你们的肠子做成马肚带!”虽然他不停地反抗和咒骂,但那些修长的手指仍旧像铁一样紧抓着他。
钟声又响了两次,或者是整座宫殿的在震响,每样东西都像在地震中一样摇晃。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每一次轰鸣都比上一次更加巨大。抓住麦特的生灵开始变得脚步踉跄,每迈出一步似乎都会跌倒,但他们一直没有停止混乱的步伐。麦特甚至看不清他们要将他带向哪里,直到他们突然停住脚步,将他高举在空中。他看见了那道扭曲的门口——那件特法器。随后,他向那里飞去。
白色的光芒让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咆哮声充满了他的脑海,驱走了他的一切思维。
麦特沉重地摔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睁开眼,依稀能看见昏暗的灯光。他翻身站起,后背撞在一只大桶上。桶上放着他带来的油灯,这里是大收藏。大桶摇晃了一下,一堆包裹和雕像掉落在地面,发出一阵石头、象牙和瓷器的碎裂声。麦特跃起身子,回身向那道石雕门框冲去。“烧了你们,你们不能把我丢……”
他跳了过去——撞在门框另一侧的箱子和桶上。他毫不停顿地转身又跳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这一次,他撞到了放灯的大桶上,让油灯也差点像先前那些小物件一样摔碎在地上。他及时抓住油灯,却烫到了手指,但他总算是勉强将油灯放稳了。
如果我让这里变得一片黑暗,就烧了我吧!他吸吮着烫痛的手指心想。光明啊,我真是好运气,它也许会引起一场大火,那时我就真的会被烧死了!
他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那件特法器。它为什么不起作用了?也许是门另一边的那帮家伙把门关起来了。他明白,实际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钟声,恐慌的生灵,你搞不好会以为他们是害怕那里的屋顶会塌在他们的头顶上。如果仔细去回想,那还真有可能,还有鲁迪恩,以及所有那些话。荒漠就够糟糕的了,他们还说他命中注定要和一个叫九月之女的人结婚。结婚!而且是跟一个听起来像是个贵族的女人结婚。和贵族相比,他宁愿去和一头猪结婚。还有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情。最后那段话可真是不错!如果有哪个戴黑面罩的艾伊尔人在他前往荒漠的路上把他杀死,他就能知道这些话有几分真实了。全都是胡说,他一个字也不相信。只是……那道该死的门确实让他到了别的某个地方,他们只愿回答三个问题,一切都和艾雯说的一样。
“我不会和任何该死的贵族女人结婚!”他朝那件特法器喊道,“我要等老到什么趣味都没有了的时候才会结婚,就是这样!鲁迪恩,我该死的……!”
一只靴子出现在扭曲的石雕门框前,随后是兰德的全身,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喷火的长剑。当他完全出现在麦特面前的时候,那把长剑就消失了。兰德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中,麦特还是能看见他面容中深深的困扰。当他看见麦特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只是来这里看看,麦特?或者你也走过去了?”
麦特警觉地看了他一会儿,至少,那把剑已经没了。他看上去并没有导引,但又有谁能确定?不过他看上去并不特别像个疯子。实际上,他和麦特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差别。麦特必须提醒自己,他们早已不是家乡的那些孩子,兰德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兰德了。“哦,我走过去了,一切正常,只是一堆该死的骗子,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就会这样说!他们是什么东西?让我想到了蛇。”
“我想,不是骗子。”兰德说话的语气仿佛他倒希望他们是在说谎,“不,不是那样,他们害怕我,从一开始就害怕。当那钟声响起的时候……剑将他们逼退,他们甚至不敢看它,只是遮蔽着眼睛,不停向后退缩。你得到你的答案了吗?”
“没什么有意义的东西。”麦特喃喃地说,“你呢?”
突然间,沐瑞从那件特法器里走了出来,步伐依旧优雅而流畅,仿佛她是从稀薄的空气中飘逸而出。如果不是两仪师,她肯定会是一位优秀的舞伴。看到他们的时候,她的双唇立刻紧紧抿在一起。
“你们!你们全都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她恼怒地倒抽了一口气,“你们有一个在这里就已经很可怕了,而同时有两个时轴……你们有可能完全撕裂与真实世界的联系,被陷在那里。你们真是可恶的男孩,在不了解的危险中肆意嬉闹。佩林!佩林也在这里吗?他是不是和你们一起在这里……探险?”
“我最后看见佩林的时候,”麦特说,“他正准备上床睡觉。”也许佩林在骗他,也许他立刻就会从这东西里走出来。不过,如果佩林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去做,他也许能转移这位两仪师的怒火,而且佩林自己也不需要来面对这位发怒的两仪师。至少,如果他能在沐瑞发现以前离开提尔,他就有摆脱她的可能了。该死的女人!我打赌她是个天生的贵族。
沐瑞的怒火是毫无疑问的,她的双颊已经毫无血色,双眼如同两颗黑色的钻头,一直要戳进兰德的身体里去。“至少你们活着出来了,是谁告诉你们这个的?她们之中的哪一个?我要让那个人希望我剥掉她的皮做手套。”
“一本书里写的。”兰德平静地说,他坐到一个箱子的边上,双臂交叉在胸前,那只箱子在他的体重下吱嘎作响。他的样子显得很酷,让麦特有一种想要效仿的冲动。“实际上,是两本书——《提尔之岩的财宝》和《梅茵地区贸易》,如果你阅读的时间够长,从书中挖掘出的知识会让你自己都吃惊,对吧?”
“那么你呢?”沐瑞将锥子一样的目光转到麦特身上,“你也是从书上读到的?你会读书?”
“我有时候确实会读书。”麦特冷冷地说。自从艾雯和奈妮薇逼他招出玉座那封授权信的藏匿之处后,他就很不介意剥掉一点她们的皮。每次想到被她们用至上力绑成那样,麦特就感到非常恼火,更何况她们干的好事的还不止这些呢!但这还比不上扭扭沐瑞的鼻子来得有趣。“宝藏,贸易,书上有好多东西呢!”他的运气很好,沐瑞没有坚持让他背一遍那些书名,他并没有注意听兰德说的是什么书。
沐瑞这时又转回到兰德那里:“那么你得到了什么答案?”
“那是我的答案,”兰德皱起眉,“然而,并不容易了解,他们让一个……女人……替我翻译,但她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一本古书,其中有些词语我很难理解,我从没想过他们可能会使用另一种语言。”
“古语,”沐瑞对他说,“他们对别人使用的是古语—一种古老的粗糙方言。那么你呢?麦特?你听得懂翻译者说的话吗?”
麦特很努力地抿了抿嘴:“古语?他们说的是那个?他们根本没有给了我答案。实际上,我还没问什么问题,那口钟已经开始摇晃墙壁了,他们就把我赶了出来,好像我把牛粪涂在了地毯上。”沐瑞仍旧在盯着他,眼睛仿佛在挖掘他的脑子。她知道,麦特经常会随口说出一些古语。“我……偶尔能明白一两个字,但我还是听不懂,你和兰德得到了答案。他们是怎么知道那些答案的?那些长着两条腿的蛇。不会当我们走上楼梯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过去了十年吧?会吗?就像故事里的比力一样?”
“感觉,”沐瑞的面容抽搐了一下,“感觉,情绪,体验,他们在其中搜寻翻检。你能感觉到他们那样做,你的皮肤会止不住地颤栗、波动,也许他们就是以那些为食的。当这件特法器还在梅茵的时候,研究它的两仪师在出来之后,记录下她事后强烈的沐浴欲望,而我确实也有这种欲望。”
“但他们的答案是真的?”当沐瑞准备转身离去时,兰德却开口了,“你确定?虽然那本书里是这样暗示的,但他们真的能给出真正关于未来的答案吗?”
“答案是真实的,”沐瑞缓缓地说,“只要它们与你自己的未来相关,就是真的,这是确然无疑的。”她看着兰德,估量着自己这段话的效果,兰德显然也在做同样的事。“至于说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只有一些猜测,这个世界……是以某种奇怪的方式……折叠的,我对此并不了解。也许他们可以解读一个人的命运之线,解读它被编织入因缘的各种可能,或者也许它是这个种族的特殊能力。不管怎样,这些答案经常是晦涩难懂的,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来分析你们的答案,我会提供服务的。”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麦特几乎骂出了脏话,沐瑞不相信他没有得到答案,不过,也许这只是两仪师很一般的猜疑。
兰德对沐瑞报以缓缓一笑:“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问了些什么?还有他们是如何回答的?”
沐瑞将眼神恢复为平时的冷静、洞察,作为对兰德的回答,接着转身向门口走去。一个像油灯一样明亮的小光球突然飘浮在她的头顶,为她照亮了前方的路。
麦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别再惹事生非,他最好让沐瑞安然离去,并希望她会忘记他曾经到过这里,但一团愤怒的情绪仍然在他的体内燃烧。他们说的所有这些荒谬的事情,嗯,也许他们说的是实话,就连沐瑞都是这样说的,但他还是想抓住这些人的领子,或者是他们裹住脖子的布条,要他们解释几件事情。
“为什么不能走进那里两次,沐瑞?”他在沐瑞的身后说,“为什么不行?”他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会在意铁和乐器,但在这个问题出口之前,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头。除非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否则他不可能听到什么“铁”和“乐器”之类的话。
沐瑞在通向走廊的门口停了一下,麦特看不出她是在看特法器或是兰德,“如果我什么都知道,麦特,我就不必问问题了。”她又向房里凝视了片刻(她正在望着兰德),然后就离开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麦特和兰德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彼此。
“你已经找到你想要的吗?”兰德最后问道。
“你呢?”
一团耀眼的火光出现在兰德的掌心。不是两仪师那种圆润的光球,而是一团明亮如炬的猛烈火焰。当兰德起身离开的时候,麦特又加了一个问题:“你真的要让白袍众在家乡为所欲为?你知道他们正赶往伊蒙村,现在他们很可能已经在那里了。黄色的眼睛,该死的转生真龙,这不可能是谣言。”
“佩林会做……他为了拯救伊蒙村而必须去做的事情,”兰德用一种痛苦的声音回答道,“而我必须做我要做的事情,否则灾难将不仅仅是伊蒙村的毁灭,比白袍众更糟。”
麦特看着那团火焰的光芒在走廊远处消失,又过了许久,才突然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然后,他抓起油灯,匆匆跑了出去。鲁迪恩!光明啊,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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