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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关于重要性的理念

        兰德看也不看一眼,就迈步走过通道,来到一间巨大而黑暗的房间里。控制编织、与阳极力战斗所消耗的体力让他有些不堪负荷,他想呕吐,弯下腰吐出肚子里的一切。现在光是站直身体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一点光线从房屋高处的几扇小窗户透进来,让握持着至上力的他刚好能看清房里的环境。这里摆满了各种家具和被布蒙上的大型物体,其中还有一些用来存放陶器的大桶,各种形状尺寸的箱子、盒子、板条箱和其他物品,能够迈开脚步的空地不过几尺见方。他相信,不会有什么仆人到这里来找东西,或者是进行清扫工作。这座王宫的最高一层有几个这样的储藏室,看起来就像是巨型农舍中被遗忘的阁楼。毕竟他是时轴,他不希望自己在打开通道时,恰巧有人在他的目的地里。这个通道的一侧边缘切掉了一个被烂布包裹的箱子一角,另一侧则深深地切进一张堆满花瓶和木匣的镶嵌长桌里。也许曾经有某位安多女王在这张桌子上吃饭,但那一定是一两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

        一两个世纪。路斯·瑟林在他的脑子里沙哑地笑着。真是漫长的一段时间啊!为了光明之爱,放弃吧!这里就是末日深渊!

        这一次,兰德并没有完全否认路斯·瑟林的抱怨。他匆忙地示意明从通道另一边的森林空地中走过来。明一来到他身边,他就关闭通道,放开阳极力。通道变成一根垂直的光丝,然后消失,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也随之不见了。兰德的头仍然有点晕,但已经不再有想要一头栽倒在地的感觉,只有那种污秽的感觉仍然存在,暗帝的污染继续从编织中渗入他的身体。他将那只皮口袋换到另一侧的肩膀上,想借此掩饰自己用袖子擦去脸上汗水的动作,其实,他并不需要担心明会注意到这个举动。

        明的蓝色高跟鞋踏在储藏室的地板上,扬起一团灰尘,她急忙从袖子里抽出蕾丝花边手绢,捂住鼻子,一个又一个地打起喷嚏。兰德一直希望明能够穿上裙子,但明现在只是穿着袖子和领口上绣有雪白花朵的蓝色外衣,以及紧身的浅蓝色马裤。她将有黄色刺绣的亮蓝骑马手套塞进腰带里。她的斗篷边缘绣着黄色的螺旋图案,别住斗篷的领针形状是一朵黄金玫瑰。这就是她的日常装束,这个样子的她几乎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兰德穿着劳工们经常会穿的褐色羊毛衣服,在过去几天里,兰德无论去哪里都会刻意宣示他的存在。但这一次,他只希望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他来过这里。

        “为什么你要对着我笑,还像个笨蛋那样捏自己的耳朵?”明一边将手绢收回袖子里,一边问,她黑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怀疑。

        “我在想,你可真漂亮。”兰德低声说。她的确很漂亮,兰德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这么想,并且后悔自己实在太过软弱,无法命令她离开自己。

        明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伸手遮住鼻子,就又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她瞪着兰德,仿佛这全都是他的错:“我为你丢掉了我的马,兰德·亚瑟。我为你卷起了我的头发。我为你放弃了我的人生!我可不会放弃我的外衣和裤子!而且,这里没有人见过我穿裙子。你不会希望我被认出来吧?你肯定不可能带着这样一张脸在王宫里闲逛。”

        兰德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感觉一下自己的脸,但明现在看到的并不是这张脸。任何看着他的人都会看到一个比他矮几寸、年长几岁的男人,有着一头黑色短发,一双昏沉的褐色眼睛,鼻子上有一个巨大的疣。只有碰到他的人才能看穿面镜。在他将编织反转以后,即使是殉道使也无法察觉他的编织。但如果这座王宫中有殉道使,他的计划也许会失败。他这次来访绝对不能造成杀戮。不管怎样,明是对的,有这样一副面孔的人绝不可能单独在安多王宫出入。

        “我们要迅速结束这里的事情,尽快离开,不能让任何人有时间想到,你在这里也就意味着我在这里。”

        “兰德。”明以非常轻柔的声音说道。兰德小心地看着她,明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前,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兰德,你真的需要去看看伊兰;我想,还有艾玲达,你知道她可能也在这里。如果你——”

        兰德带着矛盾的心情摇摇头,那种晕眩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不!”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光明啊!无论明说什么,他就是不能相信伊兰和艾玲达全都爱他。如果这是事实,他更不相信明不会因此感到困扰,女人绝对不可能这么奇怪!伊兰和艾玲达只有理由恨他,而不是爱他。至少,伊兰已经清楚告诉他这一点。更可怕的是,他同时爱着她们两个,他还爱明!他一定要像钢一样坚硬。但他觉得如果他同时面对她们三人,也许他就会变成碎片了。“我们要找到奈妮薇和麦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明想开口,但兰德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不要跟我争辩,明,现在没时间争论!”

        明向一旁侧过头,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我什么时候和你争论了?难道我不是一直按照你说的去做吗?”她仿佛觉得这个谎言还不够蹩脚,又说道:“如果你想快一点,为什么我们还站在这个满是灰尘的储藏室里?”然后她又打了个喷嚏。

        她并不打算听兰德的回答,所以她先走出了储藏室。这里显然并没有被完全遗忘,沉重的房门被打开时,铰链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明迅速向走廊两端望了望,走出去,向兰德招招手。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显然作为时轴的兰德在这里并没有发挥什么特别的效果,这让兰德不禁松了口气。即使是最胆小的仆人,看到他们两个从王宫最高层的储藏室走出来,也肯定会感到奇怪。不过他们很快就会遇到人了,安多王宫并不像太阳王宫或提尔之岩那样有着众多的仆人,但在这种规模的宫殿中,至少也会有几百名仆人。兰德走在明身边,竭力装作被这里的织锦壁挂、墙饰雕刻和华美家具吓呆的样子,这样的东西他们现在已经见过很多了,但一个普通的匠人可没有这种见识。

        “我们需要尽快到下面去。”他低声说道。他们仍然没有见到任何人,但这种情况肯定不会持续很久。“记住,只要问第一个出现的仆人奈妮薇在哪里就可以了,尽量不要多说话。”

        “谢谢你的提醒,我一直都觉得忘了什么事,但就是想不起来。”明给了兰德一个紧绷的微笑,又低声嘟囔了些什么。

        兰德叹了口气。现在可不是玩游戏的时候,但明总是想要玩,就算她明白现在的情况有多么严峻,她也不会放弃游戏的心情。有时候,明所认为重要的事情和兰德概念中的重要事情完全不一样,他一定要盯紧她才行。

        “法萨维女士,”一个女性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是法萨维女士吗?”

        兰德猛转过身,他肩头的皮口袋被高高甩起,又沉重地落在他的背上。一名肥胖的灰发妇人困惑地看着明。除了伊兰和艾玲达之外,她可能是兰德最不想见到的人,他急忙低下头,避免和她直接对视,一边还在奇怪她为什么穿着胸口绣有白狮子的红色制服。他只是个工匠,她没理由会注意他。

        “哈芙尔大妈?”明欢快地喊道,“是的,正是我,能见到你真是幸运,恐怕我迷路了。你能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奈妮薇吗?还有麦特·考索恩?我身边这个人有些东西要交给奈妮薇。”

        首席侍女朝兰德微微一皱眉,然后才转向明。她向明的衣服挑了挑眉弓,也许她注意到的是明衣服上的灰尘,但对于这件事,她一个字也没说。“麦特·考索恩?我不认识他,他是一名新来的仆人或卫兵吗?”她有些犹疑地说,“至于说两仪师奈妮薇,她非常忙。我想,如果有什么东西要给她,可以先交给我,我会放到她的房里。”兰德一下子直起身子。两仪师奈妮薇?为什么那些真正的两仪师还会容忍她冒充两仪师?麦特不在这里?看样子,他从没来过这里。他的脑海中盘旋着各种色彩,几乎就要形成一个他能够识别出来的形象。转瞬间,这些色彩就消失了,但他还是踉跄了一下。哈芙尔大妈再次朝他皱皱眉,哼了一声,很显然地,她认为兰德是喝了酒。

        明也皱起眉头,她若有所思地用一根手指轻敲下巴,不过她的这个表情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我想,奈妮薇……两仪师应该想要亲自见见这个人。哈芙尔大妈,你能为他指明前往奈妮薇房间的道路吗?我另外还有别的事要忙。拿力,现在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了,去完成你的任务吧。哈芙尔大妈会照顾你的。”

        兰德张开嘴,但还没等他说话,明已经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她的斗篷也在她背后飘了起来。烧了她吧,她一定是去找伊兰了!她一定要把一切事情都搞砸才满意!你的计划失败了,因为你想活下来,疯子。路斯·瑟林耳语沉闷而刺耳。接受它,你就死了。接受它吧,不要再折磨我了,疯子。兰德压下那个声音,但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低哼着,如同他脑子里黑暗角落中的一只小虫。拿力?拿力是个什么名字?

        哈芙尔大妈看着明的背影,惊讶地张大了嘴,直到明消失在走廊的转角,然后又整理了一下已经很整齐的红色制服,带着反感的神色转向兰德。虽然兰德已经用面镜伪装了自己,但她还是会看到一名远高于自己的男人。不过,莉恩耐并非一个会因为身高差距而受到影响的人。“看你的样子,我就不相信你,拿力,”她竖起眼眉,露出一副严厉的样子,“你可要小心了,不要走错半步,如果你有脑子的话。”

        兰德一只手扶稳肩头的皮口袋,另一只手举到额头上,行了个礼,放粗声音说:“是的,夫人。”首席侍女也许认识他真正的声音,本来他的计划是在找到奈妮薇和麦特之前,一切交谈的事情都由明来进行的。光明在上,如果明真的带来了伊兰,甚至还有艾玲达,他该怎么办?“请原谅我的冒失,夫人,但还请快一点带我去见奈妮薇,我的事情非常紧急。”他微微举了一下那只皮口袋,“这东西很重要,她希望能尽早得到它。”如果他能在明回来之前把事情办完,他也许能带着明迅速离开,而不必去面对那两个人。

        “如果两仪师奈妮薇认为这件事很紧急,”哈芙尔大妈毫不客气地说道,当她说出奈妮薇的名字时,刻意加重前面的敬语,“那么她应该留话,好让我们做好迎接你的准备。现在,跟我来吧,记住,做事和说话都要小心。”她没等兰德回答,就已经转过身,以优雅的步态向前走去。兰德别无选择,只能听从她的命令。在兰德的回忆中,首席侍女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听从她的命令。

        兰德迈开步子,很快就走到她身边。哈芙尔大妈惊讶地瞪了他一眼,他急忙向后退去,一边又行了个礼,低声向首席侍女道歉,他已经不习惯走在别人身后了。晕眩感仍然没有完全消失,污染的秽恶感强烈依旧,最近,只要明不在他身边,他的心情经常会变得很恶劣。

        他们还没有走多远,走廊里就已经能见到穿制服的仆人了,他们在忙碌着擦洗、打扫、递送物品和其他各种工作。他和明离开储藏室时遭遇的那种空无一人的情形看来并不常见,这大概才是时轴的作用。他们沿着一道仆人使用的窄梯走到王宫下一层,看见更多的仆人。这里还有许多不穿制服的女人:古铜色皮肤的阿拉多曼女人;身材矮小、皮肤白皙的凯瑞安女人;还有橄榄色皮肤、黑眼睛的女人。看到她们,兰德急忙克制住脸上宽慰的微笑。她们并没有光洁无瑕的两仪师面孔,有些女人的脸上甚至长满许多皱纹。但当他靠近她们的时候,身上却会冒起鸡皮疙瘩。她们正在导引,或者至少握持着阴极力。哈芙尔大妈带领他走过两扇紧闭的大门,他身上的鸡皮疙瘩冒得更厉害了,在这两扇门后,一定还有其他女人在导引。

        “请原谅,夫人,”他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座宫殿中有多少位两仪师?”

        “这与你无关!”哈芙尔大妈喝斥道。但她还是回头瞥了兰德一眼,又叹息一声,温和地说:“我想,告诉你也不会有什么害处,连同伊兰殿下和两仪师奈妮薇,一共有五位。”她的声音中出现了一点自豪。“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招待过如此众多的两仪师了。”

        兰德差点笑出来,不过他没有丝毫愉悦的心情。五位?不,这其中还包括了奈妮薇和伊兰。三名真正的两仪师,只有三名!她们到底是谁并没有关系。他本来已经开始相信那个谣言——数百名两仪师正随着一支军队向凯姆林移动,她们有可能正准备追随转生真龙。他希望至少能有十几名两仪师会追随他,但看起来这些都不过是异想天开。谣言毕竟只是谣言,否则就是爱莉达的计谋。光明啊,麦特到底在哪里?色彩在他的脑海中闪耀,他觉得那是麦特的面孔,不禁踉跄了一下。

        “如果你在来这里之前喝了酒,拿力,”哈芙尔大妈的声音极其严厉,“那么你应该为此而后悔,我会亲自监督对你的处罚!”

        “不敢,夫人。”兰德低声说着,急忙又行了个礼。在他的脑海中,路斯·瑟林疯狂地笑着、哭泣着。他必须到这里来,但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奈妮薇和塔拉安身周包裹着阴极力的光晕,相隔四步距离,面对面地站在壁炉前面。壁炉中,明亮的火焰驱走一切寒意。或者我只是用了太大的力气,所以才不会觉得冷,奈妮薇有些气恼地想。雕花墙板上那只华丽的大钟告诉她,这堂课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毫无间断的导引会让任何人的全身都暖和起来。在这里的应该是赛芮萨,而不该是她,但那名褐宗姐妹溜出王宫,只留下一张字条,说她在城里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凯瑞妮已经连续两天拒绝授课,范迪恩则自始至终就没有上过一堂课,她现在只是忙着教导珂丝蒂安和泽亚,完全没时间做其他事。

        “就像这样。”她一边说,一边将魂之力能流朝那名身材如同男孩般的海民学生扫过去,而塔拉安则竭尽全力进行抵挡。奈妮薇加强了能流的力度,进一步压迫那个女孩,并同时导引出三个不同的风之力编织。一个编织搔了搔塔拉安蓝色亚麻衬衫里的肋骨。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策略,但那个女孩还是惊呼一声,片刻间,她对真源的拥抱减弱了一些,充满她身体的至上力产生一阵摇曳。就在这一瞬间,奈妮薇加强了魂之力的压迫,用屏障向塔拉安压迫的感觉仍然像是在推动一道墙壁,而那种针刺的感觉已经均匀地分布在她全身的皮肤上,不再只是聚集于她的掌心。这并不是有利的进展,但是当最后两个风之力的编织捉住塔拉安的手臂时,塔拉安身上的阴极力光晕立刻消失了,风之力进一步将她穿着黑色宽松裤子的两条腿捆在一起。

        奈妮薇知道,自己做得非常漂亮。这个女孩操纵编织的手段熟练而且灵巧。在对方握持至上力时屏障对方很容易失败,就算成功,这样的屏障也绝对不会牢固,除非施加屏障的人比对方强大许多,而塔拉安的导引能力又几乎不比奈妮薇差。奈妮薇费了些力气才压抑住心中的笑意,但也不禁有些震撼。就在不久前,姐妹们还在惊讶于奈妮薇的力量,相信只有弃光魔使才有可能比奈妮薇更强。塔拉安只不过还是个孩子,可能只有十五岁,也许更加年轻!她的潜力到底有多大,大概只有光明才知道。寻风手们从没提到过她的能力,奈妮薇也不打算去问她们之中到底还有多少这种能力超凡的人,她完全没兴趣去知道会不会有比她更强的海民女孩。

        塔拉安的一双赤脚在绿色花纹地毯上来回挪动着,徒劳地尝试挣脱由奈妮薇轻松掌控的屏障,然后沮丧地叹了口气,低垂下目光。即使当她成功地领受奈妮薇的指导时,她也会表现出一副仿佛失败的模样。而现在,她显得绵软无力,就好像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风之力的编织上。

        奈妮薇放开能流,调整了一下披肩,打算指出塔拉安哪里做错了,并再一次告诉塔拉安,想要挣脱屏障是没有用的,除非你能比屏障你的人强大许多。无论是什么事情,必须告诉这名海民十遍,再向她示范二十遍,她才有可能相信。

        “她在使用你自己的力量压制你,”森宁·丁·瑞奥的话音抢在了奈妮薇前面,“而且你又受到了干扰。这就像是摔跤,孩子,你应该懂得摔跤的技巧。”

        “再做一次。”翟妲挥了一下满是刺青的黑色手臂。

        房间里所有的椅子都被挪到靠墙的地方,虽然这里并不真的需要这么大的空间。翟妲正坐在一张椅子里,看着奈妮薇教学。她身边还有六名寻风手,全都穿着色彩缤纷的丝绸和亚麻衣裤,戴着黄金耳环、鼻环,耳鼻间还挂着缀满黄金徽章的细金链。对海民的教学总是这样,两名寻风手学徒中的一名接受教导,翟妲和寻风手坐在旁边观看。波涛长翟妲当然不能导引,但她总是会出现在教学现场,那些寻风手则绝不会亲自接受两仪师的教学。相对而言,两仪师茉瑞莉只要不是在进行教学,就必须表现得完全像寻风手的学徒一样。

        奈妮薇了解海民的等级观念,所以她觉得今天前来参观的寻风手队伍非常奇怪。翟妲自己的寻风手舍琳坐在她的右手,她是个身材苗条、面容镇定的女人,身高和艾玲达相仿,远远高于翟妲。不寻常的是,翟妲的左侧是森宁,她只是一艘翔翼舰上的寻风手,那是海民船只中最小的一种,而森宁的翔翼舰更是一艘小型翔翼舰。这个女人的脸上皱纹堆积,发丝大半都变成了灰色。现在她只戴着六只耳环,但能看出来,她曾经佩戴过更多的耳环,而她左颊的细金链也一定悬挂过更多的黄金徽章。在耐丝塔·丁·瑞埃斯被选为诸船长之前,她曾经是诸船长的寻风手。但根据海民的法律,当诸船长和波涛长逝世时,她们的寻风手必须从最低等级重新做起。奈妮薇相信,现在森宁会坐在这个位置上,肯定不是因为翟妲对她的尊敬。芮宁是一名脸颊如同苹果般红润的年轻女子,她也在一艘翔翼舰上,现在她就坐在森宁的下手。面孔刚硬、眼神刻板的库凌坐在舍琳身边,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塑。凯伊瑞和特瑞丽坐在最外侧的椅子里,她们都是波涛长的寻风手。她们每只耳朵上都戴着四个粗大的耳环,细链上的徽章几乎像翟妲一样多。也许这么做只是为了将这对目中无人的姐妹分开,她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只有血亲才可能有的恨意。了解亚桑米亚尔简直比了解男人更困难,这两件事都能让一个女人发疯。

        奈妮薇低声嘟囔了两句,用力拉了一下披肩,做好准备,开始编织能流,握持阴极力的纯粹喜悦几乎无法和她的烦恼相匹敌。奈妮薇又示范了一次。再来一次,奈妮薇。赶快,奈妮薇。这就是一直在奈妮薇耳边响起的话。至少蕾耐勒不在这里,她们总是想让她传授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每当她稍有闪失,蕾耐勒都要让她窘迫得满身冷汗才肯罢休。毕竟她在白塔也没受到过多少训练,虽然她很不愿承认这点。其他海民也不会给她任何面子,不过她们不像蕾耐勒那样对此充满兴致。不管怎样,经过一个小时的导引,她已经累了。该死的赛芮萨!

        她再次发起攻击,但这一次,塔拉安的魂之力能流比她预料的要轻得多,她的能流向前推进的速度远超过她的预想。突然间,六个风之力编织从女孩那里射向奈妮薇。奈妮薇立刻用火之力切断它们,被切断的能流弹回到塔拉安身上,让她受到强烈的震撼。但还没等那些能流正常消失,又有六股风之力激射过来,速度比刚才还快。奈妮薇急忙进行抵挡,却惊讶地察觉到塔拉安的魂之力编织已经包裹住她的身体,切断她和阴极力的联系。她被屏障了!塔拉安将她屏障了!让她更丢脸的是,风之力能流紧紧地捆住她的手和脚,让她的裙子紧贴在双腿上。如果她不是因为赛芮萨而心烦意乱,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那个孩子捉住了她。”凯伊瑞的声音显得有些吃惊。如果看到她望着塔拉安时的冰冷眼神,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她是这个女孩的母亲。实际上,塔拉安似乎正在为自己的胜利感到惭愧。她立刻放开能流,低头看着地板。

        “塔拉安,做得很好。”奈妮薇说道。她这么说是因为那些海民没有给这个女孩任何赞扬,但她还是有些烦躁地让披肩落进臂肘里。不需要告诉这个女孩,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是因为侥幸,她学习的速度的确很快。而且奈妮薇也觉得自己无法再导引很长的时间了,当然,现在她的状态并不好。“恐怕今天就只能教到这里了——”

        “再做一次,”翟妲命令道,她向前倾过身子,紧皱眉头,“我想要看看。”这不是解释,更不是道歉,只不过是单纯的命令。翟妲从不会做任何解释和道歉,她只要求别人的服从。

        奈妮薇想告诉这个女人,她看不到她们所做的任何导引,但她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现在这个房间里一共有六名寻风手。两天前,她曾经这样对翟妲说过,现在她肯定不想重演那时候的情景了。她曾经想将那时的经历当作一种苦修,一种对她不假思索就乱说话的惩罚,但这样并不能让她好受多少。她真希望自己从没教过这些海民该如何连结。“再做一次,”翟妲严厉地说着,又转向塔拉安,“然后我就必须走了。”

        这一次,奈妮薇准备好了对付那个女孩的诡计。她开始导引,以更加灵巧的手段对付塔拉安的编织,再也不轻易加重出击的力量。那女孩朝她露出不确定的微笑,难道她认为这一次奈妮薇不会被风之力能流干扰了?塔拉安的编织开始围绕她的能流卷曲。她敏捷地转动能流,捉住塔拉安的编织,她已经准备好应对塔拉安延展的风之力能流了,或者这次也许不是风之力。当然,这其中不存在任何危险,这只是练习,但塔拉安的魂之力并没有完成对奈妮薇编织的缠绕。奈妮薇的能流横扫出去,而塔拉安的能流却径自击中了她。阴极力再次在她的身周熄灭了,风之力束缚住她的手臂和双膝。

        奈妮薇小心地深吸一口气。她应该祝贺这名年轻女子,但她却说不出口,如果她能伸出一只手,她一定会把自己的头发从头皮上拉下来。

        “不要放开!”翟妲一边发出命令,一边站起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奈妮薇。她的红色丝绸长裤在一双赤脚上轻轻波动,一条红色丝带随意地系在腰间,带穗在她体侧来回摆动着。寻风手们随她一同站起身,依照等级跟在她身后。凯伊瑞和特瑞丽走在最靠近波涛长的位置,却冷冷地无视对方的存在。森宁和芮宁跟在她们身后一步远。

        塔拉安顺从地握持着对奈妮薇的屏障和绑缚,让奈妮薇如同雕像般站在原地。奈妮薇禁止让自己胡思乱想,实际上,她也只能像个坏掉的木偶般立在那里。凯伊瑞和特瑞丽用轻蔑而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她。库凌的眼神中带着她对陆居者惯有的藐视,这个石头眼睛的女人没有冷哼、皱眉,或者做出任何表情,但只要在她身边待上一会儿,任何人都会明白她的态度。只有芮宁表现出一点极为轻微的同情,和一点略带歉意的微笑。

        翟妲和奈妮薇对视着,她们的身高几乎没有差别。“你是否在以全力束缚她,学徒?”

        塔拉安深深鞠了个躬,上半身几乎和地面平行,她依次碰了一下自己的前额、嘴唇和胸口,悄声说道:“完全依从您的命令,波涛长。”

        “这是什么意思?”奈妮薇问道,“放开我,也许你能这样对待茉瑞莉,但如果你以为——”

        “你说过,除非你比她强大许多,否则你不可能打破屏障。”翟妲打断了她的话,波涛长的声音不算严厉,但她显然不允许奈妮薇再说下去,“如光明所愿,我们会知道你告诉我们的是否正确。两仪师会巧妙地隐瞒事实,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寻风手们,你们可以连结成环。库凌,你来操控连结,如果她真的摆脱了屏障,你们要保证她不会造成任何破坏。现在,我们要刺激她一下……学徒,我数到五,你就把她倒立过来。一……”

        阴极力的光晕包裹住那些寻风手。库凌分开双脚,将两只手叉在腰间,仿佛正在船甲板上保持平衡,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像是在告诉奈妮薇,她肯定能从奈妮薇的话中查出一些蹊跷。塔拉安深吸一口气,挺直身体,用充满焦虑的眼睛注视着翟妲,眼皮连眨都不眨一下。

        奈妮薇眨眨眼。不!她们不能这样对待她!不能让这种情况再发生了!“我告诉你们,”她的声音依然比她预料的要平静许多,“我不可能打破这个屏障。塔拉安太强大了。”

        “二……”翟妲将双臂抱在胸前,盯着奈妮薇,仿佛她真的能看见编织。奈妮薇尝试推动屏障,但她感觉就像是在推动一堵石墙。“听我说,翟……嗯……波涛长。”现在和这个女人对抗肯定没好处,这些海民对于等级名目有着特别的坚持,她们顽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我相信,茉瑞莉已经告诉你们一些关于屏障的事情,她立下三誓,她不可能说谎。”也许艾雯对誓言之杖的坚持是正确的。

        翟妲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三……”

        “听我说!”奈妮薇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变得有点着急,她更加用力地推动屏障,很快就开始动用她全部的力量,但这就好像用头去撞一块大石头。她本能地开始抗争风之力的绑缚,同样毫无作用,只有披肩的流苏在微微摆动,挣脱风之力的绑缚就如同挣脱屏障一样,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不能让这种情况再发生了!“你要相信我的话!”

        “四……”

        不!不!不要再这样了!她拼命地抓挠这道屏障,但它就像石头般坚硬,像玻璃般光滑。她能感觉到屏障另一侧的真源,她几乎能看到它,就如同在眼角外侧有一团光明和温暖。她绝望地喘息着,在这片平滑的表面上来回摸索。它有一道边缘,就如同一个环,小到紧紧箍着她的双手,大到足以覆盖整个世界。当她要从这道边缘滑过去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这个环的中心。这么做没用,她很早以前就明白这一点,而且她以前也做过这种毫无意义的挣扎。她的心脏几乎要把肋骨撞断了。她一边徒劳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匆忙地重新去寻找那道边缘,并竭力不让自己滑回到屏障中心。她找到一个似乎……柔软一点的地方,她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个地方,这柔软的地方似乎和其他地方并没有很大的差别,但她还是拼尽全力朝那儿发起冲击。结果,她发现自己又回到屏障中心。她狂暴地以全部力量再次向那柔软的一点扑去。一次又一次。她被抛回中心,立刻又撞过去。哦,光明啊!救命!她必须在——

        她突然意识到,翟妲一直没有数到五。她盯着翟妲,大口喘息着,仿佛刚刚跑了十里路。汗珠不停地从她的脸颊和脊背上滚落下来,滑过她的胸前,流在她的肚子上,两条腿也不停地微微摇晃。波涛长直视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用一根细长的手指敲击着丰满的嘴唇。至上力的光晕仍然包裹着六名寻风手,库凌如同一尊轻蔑的雕像。但翟妲一直没有数到五。

        “看样子,她的确是在用尽全力挣扎,库凌,”波涛长最后问道,“或者那些挣扎和呜咽只是在演戏?”奈妮薇竭力表现出一副庄重的神情。她没有呜咽!真的是这样吗?她紧皱眉头,但这种反应对翟妲来说就如同雨滴打在石块上,没有任何用处。

        “她非常努力地挣扎,波涛长,”库凌有些不情愿地说,“她花费的力气甚至能把一艘风剪子扛起来。”她那双黑卵石般的眼里仍然充满轻蔑,只有以海洋为家园的人才有可能得到她的尊敬。

        “放开她,塔拉安。”翟妲命令道。屏障和捆缚立刻都消失了,翟妲没有再看奈妮薇一眼,而是转身朝座椅走去,一边说道:“寻风手们,在她离开之后,我有话对你们说。两仪师奈妮薇,明天这个时候再见。”

        奈妮薇整了整裙摆,又一次焦躁地甩甩披肩,她想要恢复一点庄重的仪态,但这并不容易。汗水不断从她的身上滚落,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她当然不会呜咽!她竭力不去看那个将她屏障的女人。竟然两次将她屏障!现在塔拉安却如同一块柔软的牛油,双眼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地毯。奈妮薇拉紧肩头的披肩。“明天的课程由两仪师赛芮萨来完成,波涛长。”至少她的声音还是稳定的,“我要一直忙到——”

        “你的示范比其他人的更加有效,”翟妲在说话时仍然没有看她一眼,“明天同一时间,否则我就派你的学生带你过来。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她的语气显然不允许奈妮薇有任何辩驳。

        奈妮薇努力咽下自己要说的话,喉咙顿时感到一阵苦涩。更加有效?这是什么意思?她实在是不想知道。

        海民的纪律是极为严格的,奈妮薇相信,松散的纪律在航船上很可能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但她希望她们能明白,这里并不是在海民的甲板上,而且,只要她没有离开这个房间,她就仍然是海民的导师。这意味着她不能就这样简单地走出去,无论她多么希望如此。但更糟糕的是,海民的纪律对导师的定义和普通人并不一样。她当然可以拒绝与海民们继续合作,但只要她对她们订立的契约稍有违背,这些人一定会把她忘恩负义的丑行传遍整个世界!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两仪师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两仪师将会因此受到怎样的影响,奈妮薇完全不敢去想。该死的!艾雯是正确的,但她真是该死!

        “波涛长,谢谢你允许我教导你们。”她一边说,一边鞠躬,并用手指依次碰了前额、嘴唇和心口,她的动作与其说是鞠躬,不如说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她又不得不向寻风手们点了一下头:“寻风手,谢谢你们允许我教导你们。”如果那些进入亚桑米亚尔之中的姐妹,发现她们的学生能够命令她们在什么时候该教些什么,甚至还能命令她们在课堂以外该做些什么,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在一艘海民船上,一名陆民教师的等级比普通甲板水手要高,但也仅此而已。一般来说,海民为了聘请陆民当老师,会提供整袋的金币,但姐妹们肯定得不到这样的报酬。

        翟妲和寻风手们的反应,如同现在要告辞离开的只是一名普通的甲板水手,她们一言不发,显然是在等待她离开,而且相当不耐烦。只有芮宁带着催赶的神情瞥了她一眼。不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仍然是一名寻风手。塔拉安仍然站在原地,俯首帖耳地盯着其他人赤脚下的地毯。奈妮薇高昂起头,挺直后背,竭力维持着她能表现出来的每一点威严,离开房间,虽然她所努力维持的也只是几块残片而已。在走廊里,她用双手将门板狠狠地摔在门框上,巨大的撞门声让她感到非常满意。如果有人抱怨,她完全可以说是自己失手没有捉住门,这话本身也不算是一句谎话。

        她从门口转过身,满意地拍拍双手。当她看到自己面前的人,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艾丽维娅穿着一身由家人提供的深蓝色长裙,乍看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她大概比奈妮薇高一点,蓝眼睛的两侧有着细细的鱼尾纹,金黄色的头发中露出缕缕白丝,那双蓝眼睛中放射出极为犀利的光芒,如同一头鹰正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黎恩·柯尔力夫人派我来告诉你,她将会和你共进晚餐,”和那双蓝色鹰眼相配的是一种缓慢的霄辰音调,“桑珂、琪莱芮丝和费梅勒也将出席这次晚餐。”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奈妮薇问。她希望自己能够像其他两仪师那样,毫不费力地就能察知其他女人的导引力量,这也是一项她没来得及学会的技能。能够比她更强的可能只有一些弃光魔使了,而她是霄辰人。奈妮薇希望这里除了她们两个之外,还能有另外一些人。但她已经命令岚不许来看她帮海民授课,她不可能总是用从楼梯上滑下来之类的故事骗岚了。“如果没有人陪同,你任何地方都不应该去!”

        艾丽维娅微微耸了一下肩。几天前,她脸上全都是奉承的笑容,比塔拉安还要胆小听话,而现在,她脸上看不到半点笑容。“所有人都没时间,所以我自己来了。不管怎样,如果你们总是监视我,你们就永远也不可能信任我。我是绝对不会去杀罪奴主的。”她的这几句话语气很随意,但奈妮薇却感到更加寒冷。“你应该从我这里学些东西。那些殉道使说他们是武器,我知道,他们并不坏,但我比他们还要强。”

        “也许是吧!”奈妮薇整了整披肩,用严厉的声音说道,“也许我们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无知。”她绝不会介意向这个女人展示一些她从魔格丁那儿学到的编织,甚至包括一些她们认为太过狠厉,不能对任何人使用的编织。只是……她知道,这个女人的力量远超过她,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而现在想要在她的注视下保持镇定实在是件困难的事情。“不管怎样!在我们做出另外的决定之前,你的身边必须有两到三名家人监护。你要知道,这是为你好。”

        “既然如此,”艾丽维娅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么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黎恩·柯尔力夫人?”

        “告诉柯尔力夫人,我不得不拒绝她的邀请。记住我对你说的话!”

        “我会告诉她的,”这名霄辰女人慢条斯理地说着,完全不在意奈妮薇的口气,“但我并不认为这是邀请。她说,要在天黑后一个小时见到你,你也许应该记住这一点。”她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就转身缓步走开,似乎完全不急于赶回她的住所去。

        奈妮薇盯着那个渐渐远去的女人。她会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艾丽维娅没有向她行屈膝礼,不仅是因为这件事。至少她应该记得要对两仪师保持一点笑容。奈妮薇瞥了一眼挡住亚桑米亚尔的那扇门,考虑了一下是否应该跟随艾丽维娅,以确保她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事,但她还是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她的脚步也不急不缓。如果海民们在这时走出房间,看到她,认为她正在偷听,那当然是一件糟糕的事,但她绝对不会加快脚步。亚桑米亚尔并不是她在这座王宫中唯一想要躲避的人,这并不是一个邀请。桑珂·卡莉托凡、琪莱芮丝·爱曼和费梅勒·居阿德与黎恩·柯尔力一样,都是女红社的成员,晚餐只不过是个借口,她们肯定是想要和她谈谈寻风手的事情。更具体一点来说,就是这座王宫中的两仪师和海民“野人”之间的关系。她们不会过分责备她在海民面前损害了白塔的威严,她们还没有猖狂到这种程度,但也已经相差不远了。那顿晚餐一定会塞满尖锐的问题和更加尖锐的评论,而她不可能命令她们住嘴。她怀疑自己现在是否还能指挥她们,而且她们很擅长于找到她。教导她们要有骨气实在是个巨大的错误,至少,她不是唯一要容忍她们的人。但她觉得伊兰已经想办法避开最糟糕的那些场合。哦,该怎么让她们重新穿上初阶生和见习生的白袍?又该如何去对付那些亚桑米亚尔!

        “奈妮薇!”一个陌生而轻柔的喊声从她身后传来。听口音,说话的是一名海民。“奈妮薇!”

        奈妮薇强迫自己松开辫子,转过身,准备好一番严厉的言辞。现在她不是她们的教师,她们不是在一艘船上,她们该死的不应该总是来找她的麻烦!

        塔拉安在她面前停住脚步,一双赤足在深红色地板上滑了一下。她喘息着,左顾右盼,仿佛害怕有人偷偷溜到她背后。每当一名穿制服的仆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都会打个哆嗦,只有在看清楚那不过是一名仆人时,她才会重新开始呼吸。“我能去白塔吗?”她喘息着问,说话时,她不停地绞着双手,两只脚来回挪动着,“我肯定不会被选上。她们说,永远离开大海是一种牺牲,但我梦想着能成为一名初阶生。我一定会非常想念我的母亲,但……求求您,一定要带我去白塔,一定要带我去!”

        奈妮薇朝这个鲁莽的年轻女子眨眨眼。有许多女人都梦想成为两仪师,但奈妮薇以前从没听谁说过梦想成为初阶生,而且……亚桑米亚尔一直拒绝两仪师登上有导引能力的寻风手的船,也想尽办法阻止两仪师对她们进行深入调查。海民偶尔也会送她们的寻风手学徒前往白塔,艾雯说过,史册上记载成为两仪师的海民只有三个人,而且她们的导引能力都很弱。三千年的岁月足以让白塔相信,女性亚桑米亚尔之中有导引能力的人非常罕见,能力也很弱,不值得进行研究。塔拉安是对的,即使现在海民已经不再隐瞒自身的能力,但像她这么强大的人绝对不会被送进白塔。实际上,她们契约中的一条就是亚桑米亚尔两仪师能够放弃两仪师的身份,自由返回航船上。白塔评议会很快就要为此而嚎叫了!

        “嗯,白塔的训练非常严格,塔拉安,”她温和地说道,“而且你至少要长到十五岁,而且……”这女孩刚说的一句话突然击中她的神经。“你会非常想念你的母亲?”她的声音中充满狐疑。

        “我十九岁了!”塔拉安激动地回答道。奈妮薇看着她男孩般的面孔和身材,有些不太敢相信她的话。“我当然会想念我的母亲,难道我看起来有什么不正常吗?哦,我明白了。你不懂,我们的感情非常好,但她在公开场合要极力避免对我表示宠爱,对于我们,这是一个严重的罪行。母亲这么做会让她被剥夺职位,而且我们两人都会被倒挂在帆索上挨鞭子。”

        奈妮薇听到塔拉安提到“倒挂”,不由得皱了皱眉:“我当然明白你们在回避这一点,但即使如此——”

        “每个人都在竭力回避任何一点关爱的表示,但这对我来说更糟,奈妮薇!”确实,这个孩子……女人……年轻女子如果真的要成为初阶生,她首先就要学会不能打断两仪师的话。当然,她是不可能成为初阶生的。奈妮薇竭力想要制止她说下去,但话语如同洪水般从塔拉安的嘴里滔滔不绝地涌了出来:“我的祖母是罗塞恩部族波涛长的寻风手。我的曾祖母是达坎部族的寻风手,而她的妹妹是塔坎纳部族的寻风手。我的家族一共有五名寻风手,这是家族的骄傲。所有人都在盯着葛灵家族,看我们是否在滥用自己的影响力。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得到任何来自家族的帮助,而我的姐姐身为一名学徒的时间却要比普通人长五年,我的堂姐更是多用了六年!这只是为了让别人相信她们没有接受特殊的照顾。当我观测星象,确定星辰位置时,即使我给出答案的速度和寻风手爱芬一样快,她们也会说我的速度太慢,并因此而惩罚我!当我尝海水的味道,说出我们所停靠的海岸时,只因我对海水味道的描述和寻风手爱芬不完全一样,她们就惩罚我!我将你屏障了两次,但今晚,我会因为做得不够快而被系住脚倒吊起来!同样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发生在别人身上可以被忽略,发生在我身上就必须受到惩罚。就算我没有犯下错误,也会因为有可能犯错误而受罚!你接受的初阶生训练会比这更严厉吗?”

        “我接受的初阶生训练,”奈妮薇有些无力地说,她只希望这个女人不要总是说什么被倒吊起来的话,“你应该不会想听这种事的。”连续四代拥有导引能力?光明啊!能够继承母亲导引能力的女儿简直是少之又少,白塔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塔拉安,但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想,凯伊瑞和特瑞丽实际上是彼此关爱的,对不对?”她想要改变一下话题。

        塔拉安哼了一声:“我的阿姨非常狡猾,任何会让我母亲蒙羞的事情都会让她感到高兴,但我母亲不会让她的狡计得逞,会让她受到应得的惩罚。总有一天,特瑞丽会被分配到一艘翔翼上去,管制她的领航长会有一双铁腕和一副钢牙!”她撅撅嘴,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猛然打了个哆嗦,像只受惊的小羊般睁大眼睛。原来只是一名仆人快步从她身后走过,这似乎让她想起要做什么,于是她继续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匆忙地说:“当然,你在上课时不能说,但你在其他任何时候都行。宣布我要去白塔,她们不能拒绝你的,因为你是两仪师!”

        奈妮薇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个女孩,难道她们会在她下次上课时忘记她说过的话吗?这个傻瓜亲眼看到她们是怎么对待她的!“我明白你非常想离开,塔拉安,但——”

        “谢谢你,”塔拉安打断她的话,快速地鞠了个躬,“谢谢你!”然后她就回身拼命地跑走了。

        “等等!”奈妮薇一边喊,一边追了几步,“回来!我没有答应任何事!”

        仆人们都转过头来看着她,虽然很快又回到自己的工作中,但仍然会好奇地偷偷朝奈妮薇这里瞥上一两眼。她很想追上那个小白痴,但她害怕会一直追到翟妲和寻风手那里去。到时候,那个傻瓜可能会立刻说出她要去白塔,奈妮薇已经向她承诺了。光明啊,她也许真的会告诉她们!

        “看样子,你好像刚吞下一颗烂杏。”岚说道。岚穿着合身的绿色外衣,高高的个子,英俊极了。她不知道岚已经来了多久,一个如此高大、如此威风凛凛的男人竟然能安静地站在那里,让你完全忽略他的存在,甚至连护法斗篷都没穿,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一整篮烂杏。”她喃喃地说着,将脸颊靠在丈夫宽阔的胸膛上。能够倚靠他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她是那么喜欢他的手指抚过自己的发丝,即使只是很短的一刻,即使她必须先把他的剑柄从自己的肋骨上挪开。无论被谁看到这番亲密的情景,她都无所谓,现在的麻烦本来就已经很多了。即使她告诉翟妲,她无意将塔拉安带到任何地方去,她们也一定会活剥她的皮。这一次,她不能向岚隐瞒这件事,实际上,她的任何事情可能都瞒不住岚。黎恩她们也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有亚莱丝!她们会像对待茉瑞莉那样对待她,无视她的命令,看待她就如同寻风手看待塔拉安。看守艾丽维娅的任务大概全都要落到她头上,她早晚会因此惹来大祸,让自己蒙受巨大的羞耻。现在她似乎总是在做这种事,以各种方式让自己陷入困境,而且现在每隔四天,她都不得不去面对翟妲和寻风手。

        “你还记得,昨天上午你是如何让我留在我们的房间里的?”她喃喃地说着,抬起头,刚好看到他脸上关注的神情被一阵笑容所取代。他当然记得。她的脸突然热了起来,和朋友们交谈是一回事,而和自己丈夫之间的事情似乎仍然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好吧,我想让你现在就带我回去,让我在今后的一年时间里都不再穿上任何衣服!”起初,她对这种事还感到非常恼怒,但他总有办法让她忘记发火。

        他仰头笑了起来,声音有些震耳。过了一会儿,她也笑了起来。但她实在有点想哭,因为她这么说并不是在开玩笑。

        有了丈夫,就意味着她不必和另外一个或两个女人分享床铺了,而且她还因此有了一间起居室,虽然并不大,不过感觉很暖和。房里有一座大壁炉,一张小桌和四把椅子,这正是她和岚所需要的。她一走进起居室,就失望地发现自己享受两人世界的希望落空了。首席侍女正站在房里的绣花地毯上,威严如同一位女王,身上的衣裙一尘不染,脸上满是阴云。在房间的一角,有个衣着粗陋、样貌蠢笨的家伙,鼻子上长着一颗恶心的疣,肩头扛着一只沉重的皮袋。

        “这个人说他有重要的东西要尽快交给你。”哈芙尔大妈说完之后,飞快地行了个屈膝礼,速度很快,但动作还算标准。她不会向伊兰以外的任何人认真地行屈膝礼,看样子,她对奈妮薇和那个鼻子上生疣的家伙一样不喜欢。“我不介意告诉你,我不喜欢他的样子。”

        奈妮薇已经很累了,但她还是拥抱了真源,真源似乎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但她仍然迅速做好导引的准备。这时,她的脑子里已经想到了刺客和其他各种可怕的念头。岚一定是看到她的表情出现变化,他朝那个生疣的家伙迈出一步,虽然还没握住剑柄,但他的身体却仿佛一柄出鞘的长剑。他的约缚还握在另一个女人的手里,那么他到底如何看穿她的心思?不管怎样,奈妮薇感到很高兴。她的力量也许和塔拉安在同一个层次,但她怀疑现在自己已经无法用至上力推倒一把椅子了。“这点我并不介意。”她开口说道。

        “请原谅,夫人,”那个蠢笨的家伙匆忙地嘟囔着,一边碰了碰他额角油腻的头发,“赛恩夫人说您会迫不及待地要见到我。她说这是妇议团的事,是关于森布的事。”

        奈妮薇打了个寒颤,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要把嘴合起来。“是的。”她缓缓说着,紧盯住这个家伙,一直看着那个可怕的疣实在是件困难的事,但她相信,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妇议团的事。任何男人都不能把鼻子伸进妇议团里。不管怎样,她仍然握持着阴极力。“我……现在想起来了,谢谢你,哈芙尔大妈,相信你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首席侍女犹豫着,带着狐疑的神情皱起双眉。她的目光滑过那个男人,落在岚身上,然后她皱起的眉头就舒展开了。她点点头,仿佛岚在这里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那么,恕我先行告退了,相信岚大人能应付这个家伙。”

        奈妮薇压下心中的怒气,几乎不等哈芙尔大妈关紧房门,就转向那个鼻子上生疣的笨蛋。“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人的?你不是两河——”

        那个人……发生了一阵波动,他变得更高了,突然间变成兰德。他穿着满是皱纹的羊毛衣服,手背上那两个金红色的怪物脑袋还在闪闪发光,那只皮袋仍然挂在他的肩膀上。看他的表情,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应该很糟。他是在哪里学到这种技术的?是谁教他的?奈妮薇立刻想试试改变自己的容貌,让他知道自己也能做到这种事,但她很快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看样子,你并没有照自己的话去做,”兰德开始对岚说话,仿佛奈妮薇完全不存在一样,“但为什么你会任由她装成两仪师?就算真正的两仪师放任她不管,她这么做也会伤害到自己。”

        “因为她是两仪师,牧羊人。”岚平静地回答。他也根本没有看她!只是他依旧保持着随时都可能抽出佩剑的姿态。“至于说伤害到自己……有时候,她比你还要强大。你受到伤害了吗?”

        兰德将目光转向奈妮薇,带着不信任的神情皱起眉。奈妮薇故意整了整披肩,让披肩上的流苏来回晃动,但兰德只是缓缓摇着头说:“你是对的。有时候,一个人会过于软弱,没办法去做他应该做的事。”

        “你们两个在胡说些什么?”奈妮薇尖声说道。

        “一些男人的事情。”岚答道。

        “你不会明白的。”兰德说。

        奈妮薇哼了一声。男人之间的交谈十次有九次都是无聊的胡扯。她疲惫却又不情愿地放开阴极力,不管是否疲惫,不管是否需要保护自己,能够碰触真源总是令人愉快。

        “我们知道凯瑞安发生的事,兰德。”奈妮薇以优雅的身姿坐进一把椅子里。那些该死的海民真是把她累坏了!“这是你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如果你想要躲避那个攻击凯瑞安的——”兰德显得非常疲惫,比她记忆中更加刚强,但最为明显的还是疲倦。但他并没有坐下。奇怪的是,他似乎和岚一样,保持时刻准备拔剑作战的姿态,虽然他并没有佩剑。也许那次意图杀死他的袭击终于让他有了一点理智。“兰德,艾雯能帮你。”

        “我并没有在躲避谁,”兰德说,“除非我要杀掉某个需要被杀掉的人。”光明啊,他的话简直就像艾丽维娅一样冰冷!为什么他和岚相互死盯着,却又装作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艾雯又能帮我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只皮袋放到桌上,看样子,那只软皮袋里放着某件相当沉重的东西。“我想,她应该也是两仪师了?”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相当开心!“她也在这里吗?你们三个,其中两个是真正的两仪师。只有两个!不,我没时间应付这种事。我需要你保管一些东西,直到——”

        “艾雯是玉座了,你这个愚蠢的羊毛脑袋!”奈妮薇吼道。对兰德这次的突然袭击让她感到很开心。“爱莉达只是个篡位者,希望你有足够的脑子,不会去接近她。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可能这么轻松地离开这里,这里有五位真正的两仪师,包括我在内,还有另外三百名两仪师以及一支军队在追随艾雯,她们将要推翻爱莉达。你还是小心自己吧!无论你说些什么,你在不久前还差点被人杀死,而你现在正打扮成马夫的模样四处流窜!有什么地方能比待在艾雯身边更安全?就算是你的那些殉道使也不敢和三百名姐妹对抗!”哦,是的,这种感觉非常好。兰德想要掩饰住自己的惊讶,但他表现得相当糟糕。

        过了片刻,他冷冷地说:“如果你知道我的殉道使敢做些什么,你一定会吃惊的。我想,麦特应该在艾雯的军队里?”他伸手按住头,踉跄了一下。

        还没等他站稳,奈妮薇已经从椅子里站起,努力抱住阴极力,双手捧起兰德的头,吃力地在他身上编织出研判术。她一直想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勘查人体内的病痛,但至今都没能成功,不过研判术对兰德来说已经足够了。编织还没有在他身上稳定住,奈妮薇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知道兰德肋部在法美镇受的伤,那个伤口从未真正愈合过,它仿佛一个埋入兰德体内的邪恶脓包,奈妮薇知道的所有治疗方法对它都束手无策。现在,那个旧伤口上又添了另一道没有愈合的伤口,新伤口同样充满了强烈的邪恶,那是一种不同的邪恶,和前一个伤口中的邪恶仿佛互成镜影,也同样毒烈。这两种邪恶都是她的至上力无法触及的,它们让她毛骨悚然,让她不敢去碰触,但她还是竭尽全力朝它们伸展过去。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她,如同一道结界。她看不见的结界,是阳极力编织成的吗?

        奈妮薇停止导引,后退了一步。不管多么疲惫,她必须努力强迫自己,才能让自己放开至上力,任何姐妹在想到至上力男性的一半时,都难免会心怀畏惧。兰德平静地看着她,这让她更加感到寒冷,他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兰德·亚瑟,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男人。她很高兴岚就在身边,虽然她并不愿承认这一点。直到现在,岚依旧没有半点放松,他也许能和兰德像两个男人一样聊聊烟斗和啤酒,但他认为兰德是个危险人物。兰德看着岚的目光仿佛在说,他知道岚的想法,也接受他的想法。

        “现在这个并不重要。”兰德一边说,一边将注意力转向桌上的那只皮袋。她不知道兰德所说的是他的伤口,还是麦特。兰德这时已经从口袋里取出两尊一尺高的雕像,它们分别是一个相貌睿智、留着长胡子的男人和一个相貌同样睿智、神情静谧的女人,他们都穿着长袍,单手捧着一颗清澈的水晶球。看兰德的样子,这两尊雕像都相当沉重。“我希望你能收好这两件东西,直到我派人来取走它们,奈妮薇。”他一只手按在那个女子雕像上,犹豫了一下。“当我使用它们的时候,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要一同使用他们。在此之前,我先要处理掉那些人,这是首先要做的。”

        “使用它们?”奈妮薇怀疑地说。为什么在使用他们之前要先杀掉一些人?不过这应该不是个必须问的问题。“用它们做什么?它们是特法器?”

        兰德点点头:“利用这件特法器,你就能够接触到为女人制造的最强大的超法器,那件超法器被埋藏在索马金。不过这并没有关系。”他的手又移到了那个男人的雕像上。“用这个,我可以接触到有史以来最强的男性超法器。我……听说过这件事,一名男性和一名女性同时导引这两件超法器,就能够向暗帝挑战。总有一天,这两件超法器将被使用,我希望能借助它们的力量净化真源男性的一半。”

        “如果能这么做,在传说纪元的人类为什么不这样做?”岚问道,他的声音如同钢刃出鞘时一样平静而稳定。“你曾经说过,我会让她受伤,”他的声音几乎已经无法变得更加坚硬了,但那声音的确是愈来愈坚硬,“而你会杀死她,牧羊人。”他的语气明确地告诉兰德,他不允许兰德这么做。

        兰德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岚同样冰冷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这么做,我不在乎为什么,但我们必须去做。”

        奈妮薇咬住下唇,她没想到兰德会在这种私密的场合告诉她这种事,这让她感到有些晕眩。但她并不在意岚如此直率地反驳兰德。岚经常会抢在她前面说话,而她喜欢直率的男人。她需要思考,不是思考该如何做决定,她早已做出决定,现在她考虑的是应该如何实现自己的决定。兰德也许不喜欢这个决定,而岚绝对不会高兴。男人们总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思考问题,有时候,你必须让他们明白,他们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我想,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她说道。这不算是个谎言,和另一种选择相比,这的确还不错。“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像女仆一样等待你的命令。我会依你说的去做,但我们要一起行动。”

        她是对的。他们一点也不喜欢她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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