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约翰斯顿是耶鲁大学历史学钦定教授。他瞟了一眼从头顶上飞过的直升飞机,见它朝南面的多姆镇方向飞去,因为那里有个降落场地。他看了看表说:“克里斯,我们继续干吧。”
“好吧。”克里斯·休斯说着转过身,对着放在面前的三脚架上的电脑,接上全球定位系统仪,然后打开电源开关,“我要用一分钟时间来设定。”
克里斯托弗·斯图尔特·休斯是约翰·斯顿教授带的研究生之一。在现场工作的有教授——现场的人都这么称呼他带来的五个研究生,还有二十多个听了他的“西方文明”导论课而对他崇拜不已的大学本科生。
克里斯心想,人们很快就会对爱德华约翰斯顿教授崇拜得五体投地。年过六旬的约翰斯顿生就一副宽阔的肩膀,身体健壮,动作敏捷,显得生气勃勃、精力充沛。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一双乌黑的眼睛,一副冷眼看待世事的神情。与其说他是历史学家,不如说他更像靡菲斯特。
可是他在衣着上却是典型的大学教授风度,即使像现在这样进行野外作业,他每天依然是衬衣扣子扣得整整齐齐,再扎上一条领带。一条牛仔裤和一双旅游鞋是他在野外作业时所做出的唯一让步。学生们何以如此喜欢约翰斯顿呢?因为他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他每星期在家里请他们吃一顿饭,还照顾他们,如果他们在学习上、经济上或者在家里面遇到困难,他总是乐于帮助他们,虽然表面上他似乎什么也没做。
克里斯小翼翼地打开脚边的一只金属箱,拿出一个透明的液晶显示屏,把它垂直安装到电脑上方的夹具上,接着重新启动电脑,让它识别显示器。
“只要几秒钟时间,”他说道,“全球定位系统正在校正。”
约翰斯顿耐心地点点头,微微一笑。
克里斯研究的是科学史。这是个极富争议性的领域,不过他的研究重点不是现代科技史,而是中世纪科技史,所以完全避开了那些争论。他正在变成中世纪冶金技术、盔甲制造技术、三熟作物轮作、制革化学工艺和十几项其他技术方面的专家。他决定博士论文就写有关中世纪的磨坊技术。这是一个引人入胜,但却被人忽略了的领域。
所以,他对圣母磨坊就产生了特别的兴趣。
约翰斯顿静静地等着。
克里斯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遇难。他是家里的独生子,这样他就断了经济来源,心想自己怕是要辍学了。约翰斯顿让克里斯搬到他家里住了三个月,此后数年就像父亲一样待他。不论有什么事从他父母的遗产处理到他和女友发生的矛盾他都替他出谋划策,而他和那些女友的矛盾还挺多。
父母死后,克里斯跟好几个女人相好过。他的生活也因此变得乱七八糟。他从被别人抛弃的情人家里出来,邋里邋遢地就来参加研讨课;深更半夜都会有指责他失约的电话打到他宿舍,而那时他却正在与女人在宿舍鬼混;他还与一个正在闹离婚的哲学副教授在旅馆幽会。这些在他的生活中已司空见惯。他的学业自然也就受到影响,这时,约翰斯顿就会把他找去,花上几个晚上时间跟他苦口婆心地谈话。
可是克里斯不太想听;没多久,他就被校方点名勒令退学。是教授亲自出面干预,才使他免于被驱逐出耶鲁大学的校门。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对他触动很大,他开始埋头学习,成绩迅速上升,毕业时成绩在全班名列第五,但他也因此而变得束手束脚。他今年已二十四岁,遇事往往顾虑重重,而且胃也不大好。只有跟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毫无顾忌。
“终于出来了。”克里斯说道。
液晶显示屏上出现了亮绿色的轮廓线。从透明的显示画面上,他们可以看见由亮绿色线条勾勒出的磨坊废墟。这是制作考古结构模型的最新方法。原先他们采用普通建筑模型的制作方法,靠手工方式把白色泡沫塑料雕凿拼接出来。那种方法很慢,而且修改起来很费事。
现在,所有的模型都在电脑上制作。电脑模型很快就能组装完成,修改也很容易。此外,他们还用这种方法在作业现场制作模型。只要把废墟现场的地图坐标输入电脑,利用全球定位系统确定三脚架的位置,屏幕上就会出现准确的透视图。
他们看到的绿色线条在增多,逐渐形成立体图像。图上所显示的是一个有棚的石桥,下面有三只水轮。
“克里斯,你把它变成设防的了。”约翰斯顿说这话时似乎很高兴。
“我知道这是冒险……”克里斯说道。
“不,不,”教授说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文件中不乏关于设防磨坊的记载,此外还有围绕磨坊和磨坊主权进行的无数次战斗的记载,可是人们所知道的设防磨坊已寥寥无几。在布埃尔吉有一个,最近在另一个山谷,靠蒙托邦附近又发现了一个。大多数研究中世纪史的学者都认为,像这座设防磨坊实属罕见。
“靠近水边的立柱基座很大,”克里斯说道,“跟附近的其他东西一样,这个磨坊也曾被人遗弃。当地人把它作为石料的来源。他们把石料搬回去建造自己的房子,可是立柱基座的石头他们没有搬,因为它们实在太大。我看这是一座很大的桥梁,也许是加固的。”
“你也许是对的,”约翰斯顿说,“而且我认为……”
挂在他腰间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来。“克里斯吗?教授是不是跟你在一起?部长到现场来了。”
约翰斯顿朝修道院发掘现场那边一条沿河的土路上看了看。一辆两侧印有白色文字的绿色越野车正朝他们开来,车后扬起一阵尘土,“果然来了,”他说道,“是弗朗索瓦。总是来去匆匆。”
“爱德华!爱德华!”弗朗索瓦·贝林捧住教授的肩膀,在他的两颊上吻了吻。贝林块头很大,有点谢顶,是个洋溢着热情的人。他的法语说得很快,“我的老朋友,一别就是很久啊。你好吗?”
“好,好,弗朗索瓦。”约翰斯顿说。他的热情有所减退,因为每当贝林表现得过于友好,就意味着有什么事情。“你呢,弗朗索瓦?”约翰斯顿问道,“一切都好吗?”
“还好,还好。不过到我这个岁数,这就很满足了。”他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把手放在约翰斯顿肩上诡秘地说:“爱德华,我来求你帮忙哩。我有点难办的事。”
“哦?”
“你认识那个记者,是《快报》……”
“不,”约翰斯顿说,“根本不认识。”
“可是爱德华……”
“我在电话上跟她说过话。她是一个搞阴谋诡计的人。资本主义不好。所有的公司都很坏……”
“是的,是的,爱德华,你说得对。”他向前凑了凑,“可是她跟文化部长睡过觉。”
“这并不是理由。”约翰斯顿说道。
“爱德华,求你了。人们开始听她的了。她会引起麻烦的。为了我,为了你,也为了这项工程。”
约翰斯顿一声叹息。
“你知道吧,这儿的人们有一种情绪,认为美国人自己没有文化,还要破坏所有的文化。在电影和音乐方面已经有了不少麻烦。人们在议论要禁止美国人在法国的文化场地工作。唔?”
“这已经不是新闻了。”约翰斯顿说道。
“你们的赞助方,国际技术公司也要求你跟她谈谈。”
“是吗?”
“是的。一个姓克雷默的女士要求你跟她谈谈。”
约翰斯顿又一声叹息。
“只占你几分钟时间,我向你保证。”贝林说着朝那辆越野车招了招手,“她人就在车里。”
“你还亲自陪她来?”约翰斯顿问道。
“爱德华,我想跟你说的是,”贝林说道,“对这个女人不能掉以轻心。她叫路易丝·德尔韦尔。”
克里斯看见从车里走出一个约莫四十五岁的女子,身材修长、皮肤黝黑,容貌娇美,仪态不凡。她身上有一股欧洲成熟女子的风韵,透出诱人的绰约风姿。她的一身打扮像是要去探险,卡其布衬衣和裤子,脖子上套着挂照相机、录像机和录音机用的带子。她手里拿着笔记本,大步朝他们走来,显得一本正经。
快走到面前的时候,她的步子慢下来。
她伸出手。“约翰斯顿教授,你在百忙中能抽空见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她的英语非常纯正。她的微笑真诚热情。
“这么说就见外了。”约翰斯顿握着她的手说。“德尔韦尔小姐,你是大老远来的。如果能帮你什么忙,我将不胜荣幸。”
约翰斯顿继续握着她的手。她也继续满脸微笑地看着他。她说他太平易近人了,他说这没什么,是他起码应当做的。双方就这样握着手寒暄了十多秒钟。
他们一行四人在修道院的发掘工地上慢慢地走着。约翰斯顿教授和德尔韦尔小姐走在前面,贝林和克里斯跟在后面,虽然离得不是很近,但两人都想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贝林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克里斯心里却在琢磨对付一个讨厌的文化部长不会只有一种方法。
教授的夫人已去世多年,克里斯知道他虽然哀思绵绵,可却从来没见他和别的女人来往。此刻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教授:他的风度依然,正专心地跟这个记者谈话。他给人的印象是,现在世界上没有比应付这个女人更重要的了。克里斯还有一种感觉:德尔韦尔的提问比她原先准备的要随意得多。
“你知道吧,教授,”她说道,“一段时间以来,我的报纸一直在关注美国国际技术公司。”
“我注意到了。”
“国际技术公司是这个发掘工地的赞助方,我这样说对不对?”
“对的。”
“据说他们每年要注入一百万美金。”她说道。
“差也差不多。”
他们又朝前走了一段。她似乎在很小心地考虑下一个问题的措辞。
“报社里有些人认为,”她说道,“在中世纪考古项目上,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呃,你可以跟报社的人说,”约翰斯顿说,“这个数目并不大。实际上,对于这么大的发掘现场,这个数目很一般。国际技术公司给我们二十五万作为直接开支,十五万五千作为间接开支,八万作为奖学金、津贴和旅差费,五万用于实验室和资料建设。”
“不过肯定不止这些吧。”她用笔拨弄着头发,眼睛很快地眨动。克里斯心想,那是冲着他在眨眼。他从来没见过别的女人这样。只有法国女人才会这样。
教授似乎没有看见,“是的,还不止这些,”他说道,“可是这钱到不了我们手上。剩下的是复建所需的费用,是单独核算的。再说复建费用是和法国政府分担的,这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她说道,“所以你觉得你们的考古队有五十万美元的经费是很平常的?”
“这个嘛,我们可以问问弗朗索瓦,”约翰斯顿说道,“法国这个地区有二十七个考古现场。从苏黎世大学和卡内基-梅隆集团联手的旧石器时代的考古发掘,到波尔多大学和牛津大学正在进行的古罗马要塞的开挖,可谓五花八门,而这些项目的年平均经费都在五十万美元上下。”
“这我还不知道。”她注视着他的眼睛,露出佩服的神情。在克里斯看来,这样的流露有些肆无忌惮了。他突然意识到他对所发生的事也许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也许只是她的采访手段。
约翰斯顿朝走在后面的贝林看了看,“弗朗索瓦,你说呢?”
“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的意思是在说什么。”贝林说道,“经费从四十到六十万美元不等。斯堪的那维亚人、德国人、美国人给得多些。旧石器时代的考古经费多些。不过,五十万大概是平均数。”
德尔韦尔小姐仍然对约翰斯顿步步进逼:“约翰斯顿教授,你们为得到这笔资金,和国际技术公司要保持多少联系呢?”
“几乎没有。”
“几乎没有?此话当真?”
“他们的总裁罗伯特·多尼格两年前来过。他爱好历史,精力充沛,像个年轻人。国际技术公司大约每月派个副总裁来看看。现在就有一个在这里,但基本上是不大管我们的。”
“你对国际技术公司的情况了解不了解?”
约翰斯顿耸耸肩。“他们从事量子物理学方面的研究。制造核磁共振仪上使用的元器件、医疗设备以及其他一些东西。他们开发了几项量子年代测定技术,可以精确测定文物的年代。我们在这方面也做一些工作。”
“我明白了。这些技术,有用吗?”
“我们有些样机,就在农舍那边的办公室里。用于野外作业似乎太娇气了。总是出毛病。”
“所以国际技术公司这才资助你们,为了检测他们的设备?”
“不,恰恰相反,”约翰斯顿说道,“国际技术公司制造年代测定设备以及资助我们是出于同一个原因,因为鲍勃·多尼格对历史学有业余爱好。我们就是他的业余爱好。”
“这个业余爱好够奢华的。”
“对他来说是小意思,”约翰斯顿说道,“他是个亿万富翁。他花了二千三百万买下谷登堡圣经。他在拍卖会上以一千七百万买下了那块鲁昂壁毯。我们的项目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也许是这样。不过多尼格先生也是个精明的企业家。”
“是的。”
“你真的认为他资助你们是出于他个人的业余爱好?”她的语气轻松,但却不乏弦外之音。
约翰斯顿的目光直接对着她。“德尔韦尔小姐,别人究竟是什么动机,你是很难知道的。”
克里斯心下思忖,教授也起了疑心。
德尔韦尔似乎也有察觉,立即变得更加一本正经。“这倒也是。不过我这么问是有原因的。你们的研究成果不归你,这是不是真的?你们所找到的东西,所发现的东西,都归国际技术公司所有。”
“是这样。”
“你没有因此而耿耿于怀?”
“如果我为微软公司工作,我的研究成果就归比尔·盖茨。我所找到的和发现的都将归比尔·盖茨。”
“是啊,可是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为什么?国际技术公司是个搞技术的公司,多尼格拿出这笔资助款项的做法和其他技术公司的做法没有什么两样。这样的安排我不在乎。我们有权发表自己的发现,他们甚至愿意支付出版费用。”
“是在他们验证之后。”
“这么说,你觉得国际技术公司在背后没有什么更大的计划?”
“你觉得有吗?”约翰斯顿反问道。
“我不知道,”她说,“所以我才问你嘛。因为,作为一家公司,国际技术公司的有些表现令人特别费解。”
“什么表现?”
“比方说吧,”她说道,“他们是世界上氙的最大买主之一。”
“氙?你说的是那种气体?”
“是的。它是用于激光和电子管的。”
约翰斯顿耸耸肩。“他们想要多少氙,那就尽管要好了。我不知道这关我什么事。”
“那他们对特种金属的兴趣呢?国际技术公司最近收购了一家尼日利亚公司,为的是确保得到铌的供应。”
“铌?”约翰斯顿摇摇头,“铌是什么东西?”
“是和钽类似的金属。”
“是用来干什么的?”
“用于超导磁体和核反应堆。”
“所以你怀疑国际技术公司要这个干什么?”约翰斯顿再次摇摇头,“这你就得问他们了,德尔韦尔小姐。”
“我问过。他们说那是用于‘研究先进的磁体’。”
“你看看,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呢?”
“没有,”她说道,“可是刚才你自己说,国际技术公司是一家搞技术的公司。他们的总部设在新墨西哥州的布莱克罗克,那里录用了两百位物理学家。毫无疑问,这显然是一家高技术公司。”
“是的……”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一家高技术公司为什么要那么多土地?”
“土地?”
“国际技术公司在世界上许多偏僻的地方购买了大量土地:在苏门答腊、柬埔寨北部、巴基斯坦南部的一些山区,在危地马拉中部的丛林地区,在秘鲁的高原地区也都有。”
“你能肯定?”约翰斯顿问道。
“那当然。他们在欧洲也买了。在罗马的西边就有五百公顷。在德国海德堡附近有七百公顷。在法国洛特河上游的石灰岩丘陵地区有一千公顷。再有,就是这块地方。”
“这个地方?”
“是啊。他们利用在英国和瑞典的控股公司,在你们的发掘现场周围悄悄地购买了五百公顷土地。这些地方目前大多是树林和农田。”
“控股公司?”他说道。
“这样就不大容易被发现。国际技术公司无论干什么,都秘而不宣。为什么他们要给你们赞助呢?为什么要把你们附近的地买下来呢?”
“这我就一无所知了,”约翰斯顿说,“特别是,这个现场并不属于国际技术公司。你还记得,去年他们把整个这块地方,包括加德堡、圣母院和拉罗克堡,都给了法国政府。”
“当然记得了。是为了免税。”
“可是,这地方又不属于国际技术公司,他们为什么要在四周买地呢?”
“我很乐意把我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
“也许,”约翰斯顿说,“你应当告诉我。”
“我的研究就在车里。”
他们一起朝越野车走去。贝林看着他们的背影,啧啧地说:“哦,天哪,这年头谁都靠不住啊。”
克里斯正准备用蹩脚的法语回敬他,可是身上的对讲机响了。
“是克里斯吗?”打电话的是项目技师戴维·斯特恩。“教授在不在你那里?你问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詹姆斯·沃尼卡的人?”
克里斯按下对讲机上的一个键。“教授正忙着呢。是什么事?”
“这个人是盖洛普的,来过两次电话了,说要给我们传一张修道院的图来,说是他在沙漠里发现的。”
“什么?在沙漠里?”
“那个人也许有些怪,说他是警察,老是提到国际技术公司一个死去的雇员。”
“让他按照我们的电子邮箱地址把它发过来,”克里斯说道,“你先看一看。”
他关上对讲机。贝林看了看表,又咂咂嘴,然后朝车子方向看了看。约翰斯顿和德尔韦尔站在那儿看文件,头几乎挨到了一起。“我还有其他安排,”他无可奈何地说,“谁知道这还要多长时间?”
“我想,也许不会太长吧。”克里斯说。
二十分钟后,贝林开车带德尔韦尔小姐一起离开了现场,克里斯和教授站在一起,与他们挥手告别。
“我觉得还不错。”约翰斯顿说道。
“她把什么给你看了?”
“购买这一带土地的材料,不过没有多少说服力。有四块地是一家没有什么名气的德国投资集团买下的。有两块是一个英国律师购买的,说是为退休做准备。还有一块是一个荷兰银行家买了给孙女的,还有其他的。”
“多年来,英国人和荷兰人一直在佩里戈尔地区买地,”克里斯说,“这又不是什么新闻。”
“确实如此。可她认为这些购地行为的根子都在国际技术公司。这种事很微妙,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那辆车离开之后,他们转身朝河边走去。太阳已经升起来,气温也上升了。
“颇有风韵的女子。”克里斯谨慎地说了一句。
“我认为她干工作干得太卖力了。”约翰斯顿说道。
他们登上拴在河边的小船,克里斯开始把船划向加德堡。
他们离开小船,开始朝加德堡的小山顶攀登。他们看见城堡城墙的痕迹。小山这边残存的城墙像一段段长满荒草的堤坝,其间还有一些寸草不生的乱石。经过六百年的风雨,它看上去已经与周围融为一体了。然而它实际上就是城墙的遗址。
“你知道吧,”教授说道,“其实她所讨厌的,是大公司的赞助。可是考古研究向来都要依靠外部赞助。一百年之前的赞助者都是个人,像卡内基、皮博迪、斯坦福。可是现如今,有钱的是大公司。所以才有日本电视公司资助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英国电信资助约克大学,菲利浦电子公司资助图卢兹大学的考古,国际技术公司资助我们的事情。”
他们刚翻过山头,就看见站在马雷克身边的黛安娜·克雷默的身影。
“才说到她,她就到了。”克里斯说道。
教授叹了口气。“这一天要全泡汤了。她要在这儿呆多久?”
“她的飞机在别格拉克。她计划下午三点离开。”
约翰斯顿走过去的时候,黛安娜·克雷默说:“对那个女人的到来,我感到遗憾。谁都讨厌她,可是我们却拿她毫无办法。”
“贝林说,是你要我跟她谈的。”
“我们想让大家都跟她谈。”克雷默说,“我们尽可能让她看看,这儿没有什么秘密。”
“她似乎非常关心国际技术公司在这一地区购置地产的问题。”约翰斯顿说。
“购置地产?国际技术公司?”克雷默笑起来,“这话我以前就听说过。她是不是问过你有关铌和核反应堆的问题?”
“确实不假,她问过。她说你们在尼日利亚买了一家公司,为的是确保供应。”
“尼日利亚,”克雷默自言自语,然后摇了摇头,“哦,天哪,我们的铌是从加拿大来的。铌的确是稀有金属,这你知道。每磅七十五美元。”她又摇了摇头。“我们主动提出让她到我们公司去四处看看,采访我们的总裁,让她带个摄影师,带上她请来的专家,她提什么要求都行,可是没有用。这是现代新闻:不要让事实妨碍你的手脚。”
克雷默转过身,指着四周的加德堡遗址说:“这么说吧,马雷克博士为我安排了一次非常好的旅行,先是乘直升机,后是步行。显然,你们干得绝对出色。进展得不错,而且有极高学术价值,文档工作堪称一流,你们的人都很振奋,现场的管理工作也比较好。很了不起。我太高兴了。可是马雷克博士告诉我,他将跟不上他的——是什么来着?”
“我的大刀课程。”马雷克说道。
“哦,对了,他的大刀课程。我认为他的确应当这样做。这不像钢琴课,似乎不是你可以改变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在现场走一走?”
“当然可以。”约翰斯顿说道。
克里斯的对讲机响起来。一个声音说道:“克里斯吗?是索菲找你。”
“我一会儿给她回话。”
“不,不,”克雷默说道,“你去打你的电话,我想跟教授单独谈谈。”
约翰斯顿接上来说道:“我平常都要克里斯在身边做记录。”
“我想我们今天就不必做记录了吧。”
“好,那也好。”他转身对克里斯说:“把对讲机给我,万一用得着。”
“那没问题。”克里斯说着把对讲机从皮带上解下来,递给约翰斯顿。教授把它接过来,打开声音开关,然后把它挂在自己的腰带上。
“谢谢了,”约翰斯顿说道,“现在你最好去给索菲打电话。你知道,她是不喜欢别人让她等着的。”
“好吧。”克里斯说道。
约翰斯顿和克雷默开始在废墟遗址上边走边看,克里斯三步并成两步地朝那幢作为现场办公室的石头仓库走去。
那石头仓库就在已成废墟的加德堡城墙遗址外不远的地方。考察队买下它的时候,它已破旧不堪,他们翻建了屋顶,把墙壁也整修了一下。他们的电子仪器、实验设备和存放档案资料的电脑都放在里面。仓库旁边有一顶大绿帐篷,那些尚未处理的资料和文物就摊放在里面。
克里斯走进库房。这是一个大房间,被他们隔成了两间。左面房间里坐着的是埃尔茜·卡斯特纳。她是考察队的语言学家和字系学家,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研究一些羊皮纸文件。克里斯没有跟她打招呼,径直走进堆放电子设备的房间。他看见这个项目的技术专家,戴着眼镜的瘦子戴维·斯特恩正在打电话。
“这个嘛,”斯特恩在说,“你得用高分辨率扫描仪把文件扫描下来,然后交给我们。你那边有扫描仪没有?”
克里斯想找个对讲机,在放设备的工作台上胡乱翻找,可是没找到,所有的盒子都是空的。
“警察局连扫描仪也没有?”斯特恩感到不可思议,“哦,你们不在——呃,那你们干吗不到那儿去,用警察局的扫描仪呢?”
克里斯轻轻拍了拍斯特恩的肩膀,轻轻说了一声:对讲机。
斯特恩点点头,从皮带上取下自己的对讲机,“呃,是的,医院的扫描仪就行。也许他们能有人帮你。我们需要的是1280×1024象素的图像,保存为JPEG格式的文件。然后把它传给我们……”
克里斯跑到外面,边跑边按出通信频道。
从仓库门口,可以看到整个现场的情况。他看见克雷默正沿可以俯瞰修道院的高台地边上走动。她手里的笔记本是打开的,正把纸上的什么东西给教授看。
接着,他在第八频道找到了他们。
“……速度上大大加快。”克雷默说道。
“什么?”是教授的声音。
约翰斯顿教授从金属丝框架的眼镜上方看着站在眼前这个女人,“这不可能。”他说道。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许我没有解释清楚。你们已经进行了一些复建工作。鲍勃想要做的只是把这个扩充为一个完整的复建计划。”
“是啊,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跟我说说为什么。”
“因为我们知道的情况很有限,这就是为什么。”约翰斯顿有些来火了,“听我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做的复建都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我们把墙整修过了,为的是防止我们的研究人员被砸伤。现在还没有到复建这个地方的时候。”
“可是有一部分已经开始了。”她说道,“我是说,看看那边的修道院。你们肯定可以重建那个修道院,以及它旁边的回廊,还有餐厅,还有……”
“什么?”约翰斯顿说道,“餐厅?”那是指供修士们用餐的地方。约翰斯顿指着下面,那些低矮的墙和纵横交错的壕沟构成了一幅复杂的图案。“谁说餐厅在回廊旁边的?”
“呃,我……”
“你明白吧,”约翰斯顿说道,“我恰恰是这样想的:餐厅的位置我们现在还没有把握。直到最近,我们才开始考虑到它可能就在回廊边上,可是我们没有把握。”
“教授,”她有点不高兴地说,“学术研究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可是在注重结果的现实世界中……”
“说到结果,我完全赞成,”约翰斯顿说,“可进行像这样的发掘工作,我们可不能再重复过去的错误。一百年前,一个名叫维奥莱特·勒迪克的建筑师在法国到处建纪念碑。有些建得不错,可是他在没有得到充分信息的时候,就自己设计。那些东西不过是他的想入非非之作。”
“我理解,你是要准确……”
“如果我当时知道国际技术公司想建造迪斯尼乐园,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我们并不想建造迪斯尼乐园。”
“如果你们现在就搞复建,那只能是迪斯尼式的,克雷默女士。你们会得到一个怪诞的东西。中世纪乐园。”
“不,”她说道,“我可以用最强有力的语言向你保证,我们不是想入非非。我们想按历史的本来面目重建这个地方。”
“但是,这是办不到的。”
“我们认为可以办到。”
“怎么办?”
“我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教授,你太小心翼翼了。你没有意识到你实际上已经知道了很多情况。例如,加德堡镇,就在城堡的下方。那肯定可以重建。”
“我想…部分重建是可以的。”
“这就是我们所要求的,只是重建一部分。”
戴维·斯特恩信步走出仓库,发现克里斯正把对讲机贴在耳朵上,“克里斯,在偷听?”
“嘘,这很重要。”克里斯说道。
斯特恩耸耸肩。他跟周围研究生的那种热情总有些不合拍。其他人都是研究历史的,而他是搞物理学的,所以看问题的方法就不一样。对于所发现的中世纪的壁炉或者在墓地所发现的几根骨头,他根本激动不起来。不管怎么说,斯特恩是刚刚开始干——他们要他负责电子设备,进行各种化学分析,用碳元素测定历史年代,还要干一些其他工作他的女友正在图卢兹上暑期培训班,这样他可以离她近些。他对历史时期的量子测定法非常感兴趣,可是这些设备迄今为止还没能正常运行。
对讲机中传来克雷默的声音:“如果你们能把小镇复建一部分起来,也可以把城堡外围的部分城墙复建起来,因为它就在小镇边上。就是那一边的那部分。”她说着指了指一道南北走向的低矮断壁。
“呃,我想我们可以……”教授说道。
“而且,”克雷默继续说道,“你们可以把墙向南延伸,延伸到那边的树林里。你们还可以砍掉部分树木,把要塞的塔楼建起来。”
斯特恩和克里斯相互对视。
“她在说什么呀?”斯特恩问道,“什么塔楼?”
“对树林还没有勘测呢,”克里斯说道,“我们到夏季结束的时候砍树,到秋季才勘测呢。”
对讲机中传来教授的声音:“克雷默女士,你的建议很有意思。我先跟其他人讨论讨论,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再谈。”
这时候克里斯看见教授转过身,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接着又指了指树林方向。
他们离开废墟上的开阔地,爬上绿色的低埂,走进树林。这里的树木虽不粗大,但却很稠密,林子里又暗又凉。克里斯·休斯沿着城堡外围的城墙遗址向前。这道齐腰高的墙越来越矮,逐渐成了贴近地面的石头,最后终于完全消失,消失在一片灌木之下。
这时候,他不得不弯下腰,用双手分开蕨类和低矮的植物,以便看清贴近城墙的小道。
四周的树木更密了。一种恬静的感觉在克里斯心里油然而生。他想起当时刚刚见到加德堡的时候,这地方几乎整个被树林所覆盖。几处残存的城墙上长满了青苔和地衣,就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与周围浑然一体。当时这块地方还显得很神秘,可是当他们清理完地表,开始发掘之后,那神秘感就随之消失了。
斯特恩跟在克里斯后面。他平时很少出实验室,所以出来之后感到很新鲜,“这些树木怎么这么小?”他问道。
“因为这是一片新生林,”克里斯答道,“佩里戈尔地区林木的树龄几乎都不到一百年。为了种植葡萄,他们把这片土地上的林木全都砍掉了。”
“后来呢?”
克里斯耸耸肩,“病害。枯萎病,葡萄根瘤芽病。在世纪之交的时候,把这一带的葡萄全弄死了。后来树林又长了起来。”他补充说,“法国的葡萄酒业几乎完蛋了。他们进口了加利福尼亚的葡萄品种,是抗根瘤芽病的,这是他们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边说边朝下看,零零散散看见一些石头,这就足以使他找到老城墙的走向。
但是,城墙突然不见了痕迹。一点痕迹也找不到了。这样他就只好再往回找。
“见鬼!”
“什么?”斯特恩问道。
“墙找不到了。刚才它就在这个方向上,”他用手掌向下比划着说,“可是现在却找不到了。”
他们站的地方灌木丛生,高高的蕨类植物上缠绕着带刺的藤蔓,把克里斯裸露的腿都划破了。斯特恩穿着长裤,于是走到了前面,“我不知道,克里斯,应当就在这附近……”
克里斯知道必须向回走。他刚刚转身寻找来时的路,就听见斯特恩大喊了一声。
克里斯回头看了看。
克里斯独自站在树林里。
“戴维?”
一声呻吟,“啊……妈的。”
“怎么啦?”
“我的膝盖磕了一下。疼得要命。”
克里斯看不见他,“你在哪儿?”
“在一个坑里,”斯特恩说道,“我摔了一跤。你过来的时候要当心。其实……”又一声呻吟。诅咒。“别麻烦了。我能站起来。我没事儿。其实——嘿。”
“什么?”
“等一下。”
“怎么回事?”
“等一下,好不好?”
克里斯看见灌木丛在晃,蕨草也在来回晃动,是斯特恩在向左边移动。接着传来斯特恩的声音,不过听起来不大对劲。“哦,克里斯?”
“是什么呀?”
“是一段城墙,弯曲的。”
“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现在站的地方以前是个圆形塔楼的底部。”
“不要开玩笑。”克里斯说道,可是他心里却在想,克雷默怎么会知道这个塔楼的情况呢?
“从电脑上查一查,”教授说道,“看看直升机勘探图上能不能看出塔楼,红外的或雷达扫描的都行。也许早就有记录,不过我们没有注意就是了。”
“最好是下午后半段时间的红外图像。”斯特恩说道。他此刻坐在一张椅子上,膝盖上放了只冰袋。
“为什么要那段时间的呢?”
“因为石灰岩吸热,所以住窑洞的人就特别喜欢这个地方。即使在冬季,佩里戈尔的石灰岩窑洞里的温度也比外面高十度。”
“所以在下午……”
“树林的温度下降了,可是城墙却能储藏热量,这在红外图像中可以看得出来。”
“埋在地下的也能?”
斯特恩耸耸肩。
克里斯坐在电脑前开始击键。电脑发出轻微的嘀嘀声,很快图像就显现出来了。
“哦嗬,有我们的电子邮件。”
克里斯打开收件箱。里面只有一封信,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下载完,“这是什么呀?”
“我敢肯定是那个叫沃尼卡的人寄来的,”斯特恩说道,“我让他发一份很大的图像过来。也许他没有进行压缩处理。”
这时图像出现在屏幕上。它是由一系列的点排列成的几何图形。他们一下都看出来了。毫无疑问,这就是圣母修道院,是他们的工作现场。
它比他们勘测绘制的图更详细。
约翰斯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图,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工作台。
“真怪呀,”他终于开了口,“贝林和克雷默偏偏就在同一天来到这个地方。”
研究生们面面相觑,“有什么怪的呢?”克里斯问道。
“贝林总说要见见提供资金的人。可是刚才他就没说要见她。”
克里斯耸耸肩,“他似乎很忙。”
“是啊,他似乎很忙。”他转身对着斯特恩,“不管怎么说,先把它打印出来。我们要看看建筑师怎么说。”
凯瑟琳·埃里克森吊在离地面五十英尺的空中,脸离开加德堡那哥特式教堂的破天花板只有几英寸。她长着一头浅色秀发,绿眼睛,皮肤被晒得黝黑。此刻她正躺在作业兜上,静静地记下头顶上这个建筑的有关资料。
她几个月前才来,是到这个现场时间最短的研究生。她原本是到耶鲁大学攻读建筑学的,可是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所选择的专业,于是转到了历史系。是约翰斯顿选中她,把她动员来的。教授动员其他人的时候,说的也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讨厌的教科书放在一边,真正去学一点历史,亲身体验一些历史呢?”
所以说,这就是亲身体验——吊在高高的作业兜上。这她倒不在乎,因为她是在科罗拉多州长大的,很喜欢登崖攀壁。每个星期天,她都去攀登多尔多涅河畔的悬崖峭壁。这里很少有人来,这就太好了。因为在她的家乡,要攀爬坡度理想的崖壁还得排队等候。
她身上像背子弹带似地斜挎着一串串胶卷盒大小的塑料盒。她用小镐从几个不同部位敲下一些沙浆碎片,把它们分别放进小盒,准备带回去做光谱分析。
她正往小盒上贴标签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跟她说话:“你怎么才能从那儿下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回过头往下看,看见约翰斯顿站在下面,“很简单。”她说着把绳子放松,顺利地下滑,轻松地着了地,然后把秀发从脸上捋开。
凯特·埃里克森这姑娘长得并不漂亮,她母亲——加州大学的校花——就经常这么跟她说。不过她却朝气蓬勃,具有地道的美国人的气质,许多男子都为之倾倒。
“我想你大概什么都能爬,凯特。”约翰斯顿说道。
“只有这样才能弄到数据。”说着她把套在作业兜上的钩子取下。
“一张巧嘴。”
“说正经的,”她说道,“如果你要了解这个教堂的建筑史,我就得到上面去弄一些沙浆样本。这个天花板重建过多次,原因无外乎施工质量差,老是坍塌,或者是由于战争的破坏,毁于攻城的炮火。”
“肯定是攻城的炮火。”约翰斯顿说道。
“呃,我可不这么肯定,”凯特说道,“城堡的主要结构,像大厅、里面的各个部分,都很坚固。可是有几段城墙却建得不好。有些地方的墙似乎是为了修建秘密通道而加上去的。这个城堡就有好几处。有一处甚至通向厨房!做出这些改动的人肯定是偏执狂,而且可能是匆匆修建的。”她在短裤上擦了擦手。“你要让我看的是什么?”
约翰斯顿递给她一张纸。这是一张电脑打印件,上面是由一系列点阵排列成的有规则的几何图形。
“这是什么?”她问道。
“你说给我听听看。”
“像是圣母院。”
“是吗?”
“我想是的,不过问题是……”
她走出教堂,看着下面一英里开外那片平地上的修道院发掘现场。它的布局就跟她手上这张图上的一样。
“嗬。”
“什么?”
“这张图上有些东西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呢,”她说道,“一个附属于修道院的半圆形小教堂,在东北部四分之一的地方还有一道回廊……这看上去像个花园,在围墙里面……你这张图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马凯萨克镇的这家餐馆坐落在一块高地的边沿。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多尔多涅河谷。坐在餐桌前的克雷默抬起头,看见跟教授一起来的还有马雷克和克里斯,感到有些意外,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本想单独跟教授吃顿饭,所以要了张双人餐桌。
马雷克从邻近那张餐桌边端来两张椅子,四个人坐在一起。教授身体前倾,目光直逼克雷默。
“克雷默女士,”约翰斯顿开了口,“你是怎么知道教区长的住所位置的?”
“教区长的住所?”她耸了耸肩,“这个我不知道。每周工作进展报告里没有吗?没有?那也许是马雷克博士跟我提到过。”她发现他们都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各位,修道院不是我的专长。肯定是我在什么地方听到的。”
“还有树林里那座塔楼?”
“肯定哪一份勘侧报告里有,或者在那些老照片上。”
“我们都核查了。没有。”
教授把那张图从桌子上推到她面前。“国际技术公司有个雇员叫约瑟夫·特劳布,他的这张修道院图比我们的还完整,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这图是哪儿来的?”
“从新墨西哥州盖洛普一个警察那儿。他问了一些我也想问的问题。”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他。
“克雷默女士,”教授说道,“我认为你们有事情瞒着我们。我认为你们背着我们进行自己的分析,而不是把你们所掌握的情况与我们共享。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你和贝林进行了谈判,如果我不合作,你们就自己干。如果能把美国人从老祖先留下来的这块地方赶走,法国政府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教授,这完全不符合事实。我可以向你保证……”
“不,克雷默女士,你无法保证。”他看了看表,“你的飞机什么时候回国际技术公司?”
“下午三点。”
“我现在就准备去。”
他把椅子从桌子边推开。
“可是我去的是纽约。”
“我想你最好改变计划,去新墨西哥。”
“你是想见鲍勃多尼格,但是我不知道他的日程……”
“克雷默女士,”他倾身俯向桌子,“安排一下。”
教授走时,马雷克说道:“我祈求上帝一路护佑你,让你平安返回。”他对远行的朋友总是说这句话。这是六百年前图尔的杰弗雷伯爵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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