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的星期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查德·纽瑟姆在这之前就已经通知他的朋友他有所安排。他曾说过要带他去见伟大的格洛瑞阿尼——这位先生每个星期天下午都在家,在那儿多半不会像在其他地方那样遇到一些枯燥的人。由于某种偶然原因,该计划未能马上付诸实施,现在倒可以在更愉快的情况下以偿夙愿。查德谈到这位著名的雕塑家有一座别具一格的古老的花园,值此春光明媚、天朗气清之际,这花园更是迷人。他还提到其他一些事情,这使得斯特瑞塞确实感到某种不同寻常的事将会发生。对这些介绍和应酬他现在还得抱无所谓的态度,他觉得不管这些年轻人带他去看什么,至少他也是在展示自己。不过他希望查德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要过于像一个导游。经过反复观察,他已经看透查德那些把戏、那些计划以及那些老谋深算的外交手腕。他感到他是在通过我们的朋友暗地里称为pa cirses的手段,来逃避他们交往的实质性的问题。斯特瑞塞老是被鲜花包围,因而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尽管有时他几乎感到愤慨,认定这是他那讨厌的禁欲气质在作怪,是对一切美的东西均感怀疑的结果。既然他的反应如此强烈,因此他时时告诫自己,只有革除这个积习,才能认识事物的真实面目。
他事先知道德·维奥内夫人及其女儿很可能会露面,因为查德再次提到他那两位将从南方来的朋友时透露了这一消息。在同戈斯特利小姐谈论她们之后,斯特瑞塞更坚定他不应打探她们的情况的想法。根据他同查德交谈时的情况判断,查德对某些情况避而不谈,斯特瑞塞认为自己也应持相应的回避态度。他觉得她们受到一种他不知应当怎样描述才好的礼遇。不管怎样,他已处于这个位置上,得面见这两位女士。他很清楚使她们感到见到的是一位体面的绅士是他的责任。查德之所以十分注意效果,是因为她们非常美丽、聪明和善良,或者是因为有着其中某一个优点吗?他是否想按照乌勒特人的说法,大力将她们推出,推到这位不甚挑剔但仍有其标准的批评家面前,以她们那难以衡量的价值使他感到吃惊?这位批评家充其量只会问一下这两位女士是否法国人,而且这个问题仅仅是她们的姓名的读音而导致的必然结果。查德的回答是“既是也不是”。他还立即补充说明她们的英语完美无瑕,因此斯特瑞塞若想找借口不同她们来往,他恐怕一个也找不到。由于到了此地后他的心境迅速地发生了变化,所以事实上他感到毫无找借口的必要。倘若他要找什么借口,那都是为了其他人,对于他们那种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他十分欣赏。和他一样到此地来旅居的人逐渐增多,这些人自由自在、热情奔放、性格各异,他们同当地优美的环境融为一体。
这个地方给人的印象极好——一个造型简洁、偏处一隅的小亭,室内拼花地板擦得通亮,白色精锻的护墙板和淡淡的描金,亭内装饰清雅别致不俗。这个地方位于巴黎的旧郊区圣·日耳曼区的中心地带,在一群带花园的古老的华宅的边上。它远离街道,要走到这里,必须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和一个安静的院子,对于没有心理准备的人来说,见到这地方有如见到出土的宝物,令人惊讶。它也使他认识到这个难以衡量的城市的博大,他平常所见的那些界标和界限,似乎都被一支奇妙的画笔一扫而光。花园很大,是一个备受人珍爱的遗迹,已有十来个人进入园中,查德的主人不久就在这里会见了他们。园中高树上群鸟齐集,在温煦的春光中鸣啭歌唱。高高的界墙外耸立着庄严的公馆,它是私人权利的象征,代表着古今递嬗和对外部变化无动于衷的永存的秩序。春光如此和煦,参加这个小小集会的人都走到了院中,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身处室外使人犹如置身华丽的会议厅中。斯特瑞塞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大修道院中,一个他不知为什么而著名的修道院。这个培养年轻教士的地方,四处散布着阴影,处处可见直巷和礼拜堂的钟楼,在一个角落中聚集着大量的建筑物。他觉得空气中飘浮着姓名,窗边出没着幽灵。他处处可以见到标记和遗物,觉得自己被过去包围,以至于难以迅速辨认这些来自往昔的信息。
在同这位著名雕塑家见面时,各种印象更是纷至沓来,几乎使他难以招架。查德把格洛瑞阿尼介绍给他。这位雕塑家举止十分从容自信,他长着一张疲惫然而漂亮的脸,就像一封展开的用外文写的信。他那闪烁着天才光芒的眼睛,他那讲话时颇有风度的嘴唇,他那漫长的创作生涯,他所获得的众多的荣誉和奖赏,还有他在会见客人时那长时间的注视和表示欢迎的寥寥数语,都使斯特瑞塞感到对方是一个伟大的天才艺术家。斯特瑞塞曾在卢森堡的博物馆以及更令人景仰的亿万富翁们居住的纽约观赏过他的作品。他知道他早期在其故乡罗马创业,后来移居巴黎,并以其灿烂的光辉在群星中大放光芒。所有这一切都使得客人觉得他被光辉、传奇和荣誉笼罩,因而对他敬仰不已。斯特瑞塞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密切地接触这些东西,他感到自己在这幸运的时刻敞开了心扉,并让自己很少感到的温煦的阳光射入颇为灰暗的内心。他后来一再追忆那张就像奖章一样的意大利脸庞,上面的每一根线条都体现了艺术家的气质,时光只是在上面增添了色调,使人们对它更加敬仰。他还特别记得这位雕塑家的双眼:当他们面对面地站在那里做简短的寒暄时,它们闪烁着穿透人心的光辉,像是在传达超凡脱俗的心灵的讯息。这注视尽管是无意识的、随意的,也许还有点心不在焉,但他却不能很快忘却。他想到这双眼睛,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内心的最深处都受到了探测。事实上他一再回味这景象,在闲适的时光老是想着它。但他从不向任何人谈起,因为他十分清楚,倘若他提到这些,别人就会认为他是在胡言乱语。那双眼睛是不是那最特殊的照明灯,那无与伦比的、至高无上的美的火炬,永远照耀着那神奇的世界?或者它是由某个经过生活百炼成钢的人以其无坚不摧的锐气挖掘而成的深井?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也没有什么人比这位艺术家更令人吃惊。斯特瑞塞觉得自己简直像在接受考验,同时也有一种责任感。格洛瑞阿尼的迷人的微笑透露出他对人性的深刻认识(哦,那后面可怕的生活),这微笑照耀着他,像是在考验他的素质。
与此同时,在随意地介绍了斯特瑞塞之后,查德更随意地转身走开,并招呼其他在场的人。聪明的查德对他的无名的同胞很随便,对那位伟大的艺术家也同样随便,他也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其他人。这对斯特瑞塞又是一个新的启示,使他懂得如何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使他有更多的东西可供欣赏。他喜欢格洛瑞阿尼,但从此之后不会再见到他,这一点他毫不怀疑。与他俩都很密切的查德就是他与格洛瑞阿尼联系的纽带,并暗示着某种可能性。哦,要是一切都是另外一回事,那该有多好!斯特瑞塞意识到不管怎样,他已经结识了名人,而且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愿以此而自夸。斯特瑞塞到这里来赴会并不是仅仅为了欣赏阿贝尔·纽瑟姆的儿子的形象,但它却很可能在观察者的心中占据绝对的中心地位。格洛瑞阿尼想起了什么,说了一声失陪,便走到查德那边去同他说话。斯特瑞塞则独自待在那儿想了许多事情。其中之一便是他是否通过考试的问题。这位艺术家离开了他,是不是因为觉得他不行?他真的觉得今天的表现比平时好。他是否表现得恰到好处,也即是说既为对方的魅力所倾倒,又使对方多少明白自己已感到了对方的探测?他突然看见小彼尔汉姆从花园那边向他走来。当他俩的眼光接触时,他忽发奇想,认为小彼尔汉姆已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倘若此时他要对他讲他最想说的话,那便是:“我考试过关了没有?因为我知道我在这儿的考试必须过关。”小彼尔汉姆就会叫他放心,并告诉他不要过于担心,并以他本人在场作为根据,叫他安心。事实上,斯特瑞塞看到,小彼尔汉姆的举止与格洛瑞阿尼和查德一样从容自在。他自己也许过一会儿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可以了解那些面目极其陌生的人的观点了。这些人属于迥然不同的类型,与乌勒特人完全不同。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三三两两地在花园中散步。与男士们相比,那些女士更不像乌勒特人。在他的年轻朋友招呼他之后,他提出的就是这个问题。
“哦,他们是些各不相同的人,总会有那么些艺术家,对于他们的同行们来说,他们极有成就,难以模仿。还有种种不同的头面人物,如大使、内阁部长、银行家、将军之类,甚至还可能有犹太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还总会有些极其美艳的女人,当然不会太多,有时是些女演员、女艺术家、伟大的逢场作戏者——但只是在她们不是怪物的时候,其中不乏一些见过世面、人情练达的老手。你可以想象他在这些方面的经历,我相信简直有点难以置信。她们绝对不会让他溜掉,绝对不肯松手,但他能弹压住她们,没有人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段,那是极其漂亮的温柔的手法。来这儿的人从来不很多,但非常好,实在是最佳选择。使人感到无趣的人在这儿找不到几个。从来都是这样,他自有其秘诀。简直太不同寻常了。他对每个人都一样。他从不问什么问题。”
“哦,是这样的吗?”斯特瑞塞笑着问道。
彼尔汉姆坦诚地答道:“要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哦,根据你所说的情况来看,你是最佳选择之一。”
这位年轻人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今天似乎相当不错。”
斯特瑞塞也跟着四下张望。“这些都是些见过世面、人情练达的女人吗?”
小彼尔汉姆显示他的能力。“是的,都是些相当老练的女人。”
斯特瑞塞对这一类女人挺感兴趣,他爱用神秘和浪漫的眼光来观察和欣赏她们。“有没有波兰人?”
他的同伴想了一下。“我想我能看出一个葡萄牙人,还有一些肯定是土耳其人。”
斯特瑞塞力求做到不偏颇,他猜想:“这些女人看起来显得和谐一致。”
“哦,走近了之后每个人的特点就凸显了!”斯特瑞塞明白走近的坏处,他仍很欣赏那种和谐一致。“得啦,”小彼尔汉姆接着说,“你知道,即使是最坏,也仍然不错。倘若你喜欢这样,有如此感觉,那就表明你根本就不是门外汉。”他又很漂亮地补充了一句,“你总是一下子就懂得一切。”
斯特瑞塞听了很高兴,但还是觉得有点过分,因此他无可奈何地喃喃道:“听我讲,可不要给我设圈套!”
“嗨,”他的同伴回答道,“他对我们极好。”
“你是说对我们美国人?”
“哦,不,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个情况。这就是在这个地方的好处,你听不到任何人谈论政治。我们不议论这些。我是说不对各种各样的可怜的年轻人谈。然而这个地方仍然具有如此魅力。就像是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掩盖了我们贫乏的知识。它使我们全都回到了上一个世纪。”
斯特瑞塞觉得颇为有趣,说:“我担心它会使我们往前走,哦,走得太远!”
“进入下一个世纪,是不是?”小彼尔汉姆问道,“你这样担心,是不是因为你是属于之前那个世纪的缘故?”
“你是说上一个世纪之前的那个世纪?谢谢你了!”斯特瑞塞笑了起来,“假如我向你打听某几位女的情况,这并不意味着我希望能取悦于她们,因为我简直是一个罗可可式的标本。”
“恰恰相反,她们崇拜罗可可式的人物,我们这儿的人都崇拜这种人。这儿的一切,包括亭子和花园等都是极好的陪衬,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背景?这儿有许多人都搜集这种艺术品,”小彼尔汉姆一边微笑,一边环顾四周,“你尽管放心好了!”
他这番话使得斯特瑞塞再度陷入沉思。有些人的脸他几乎一点也看不明白。它们究竟是可爱,还是仅仅是陌生?他可能不会去谈论政治,但是他怀疑其中有一两个波兰人。因此他便向他的朋友提出一个问题,这问题自从他见到小彼尔汉姆后便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德·维奥内夫人和她的女儿到此地没有?”
“我还没有见到她们,但是戈斯特利小姐已经来了。她正在亭子里观赏那些陈列品。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收藏家。”小彼尔汉姆补充道,看来他不想得罪人。
“哦,是的,她是一个收藏家。我也知道她要来。德·维奥内夫人也是收藏家吗?”斯特瑞塞继续说道。
“她相当可以,我想算得上名家了吧。”这位年轻人在说话时与他的朋友对视了一下。“我昨天晚上见到查德,他告诉我她们已经回来了,昨天刚到。直到最后他才知道她们回来了。”小彼尔汉姆接着又说,“如果她们在这儿,那么这是她们回来后第一次露面。”
斯特瑞塞迅速地把这些想了一下。“查德昨天晚上告诉别人的?可是他在同我一道来这儿的路上却没有对我提起。”
“你问过他没有?”
斯特瑞塞倒是没有冤枉他:“没有。”
“好啦,”小彼尔汉姆说,“要是你不想知道某件事,把这事告诉你,让你知道,可挺不容易,你就是这样的人。”他接着又带着褒奖的口吻说,“但是当你想知道时,我得承认挺容易,而且还挺令人愉快哩。”
斯特瑞塞瞧着他,看来他很欣赏他的机智。“这就是你对这两位女士的事闭口不谈的原因吗?”
小彼尔汉姆品着他这话的深层含义。“我并没有闭口不谈。我那天同你谈过她们的事,就是在查德的茶会之后,我们坐在一起谈话的那一天。”
斯特瑞塞以一种迂回的方式谈论这个问题。“这样说来她们就是那纯洁的爱慕的对象了?”
“我只能告诉你她们在别人的眼里就是如此。难道这还不够吗?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人也只能看到表面现象,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这位年轻人令人愉快地强调说,“我恳请你注意表面现象。”
斯特瑞塞环顾四周,他所看到的那一张张脸使他更进一步地理解他朋友的话。“这样好吗?”
“好极了!”
斯特瑞塞停顿了一下。“丈夫已去世了吗?”
“啊,没有,还活着。”
“哦!”斯特瑞塞说。过后因为他的同伴在笑,他又说:“那么这又怎么能说得上好呢?”
“你自己可以看得出来,每个人都能看出来。”
“查德爱上了女儿?”
“这就是我的意思。”
斯特瑞塞感到纳闷。“那么又有什么困难可言?”
“嗨,你我的想法不是要好得多吗?”
“哦,我的!”斯特瑞塞的语调有点奇怪,随后像是在转缓,“你的意思是她们不愿听到乌勒特?”
小彼尔汉姆微笑了。“这不正是你必须弄清楚的事情吗?”
斯特瑞塞刚才看见巴拉斯小姐孤孤单单地在那儿走来走去,他以前还从未看见一位女士在聚会时会这样。此时她听到小彼尔汉姆说的最后那句话,便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她刚走近能听到他们的对话的范围时,便开口谈话,她还透过长柄眼镜,看见了所有她感兴趣的东西。“可怜的斯特瑞塞先生,你管的事情未免太多了!”她又高兴地说道,“可是你可不能说我没有尽力帮助你。我已经把韦马希先生安顿好了。我让他和戈斯特利小姐一起待在屋子里。”
小彼尔汉姆大声说:“斯特瑞塞真会叫女士们帮他办事!他正准备再拉一个夫,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这一回是德·维奥内夫人。”
“德·维奥内夫人?哦,,哦!”巴拉斯小姐的叫喊声越来越高。我们的朋友感到话中有话。是不是由于他凡事都过于严肃,因此成为别人开玩笑的对象?不管怎样,他挺羡慕巴拉斯小姐玩世不恭的本领。她就像一只长着美丽的羽毛四处啄食的小鸟,一会儿叽叽喳喳地表示不满,一会儿又很快地辨认出什么东西,飞快地冲过去。她站在生活面前,有如站在装满商品的橱窗前,你可以听见她在选择和评论商品时,她那玳瑁眼镜柄敲击玻璃的声音。“我们肯定需要弄清楚,但是我感到高兴的是我不必做这工作。一个人无疑应当这样开始,但是要是突然又发觉必须放弃,那不是叫人受不了,太恼火了吗?你们这些人感觉不到这些,真是太棒,简直可以说是无动于衷,真可以从你们那儿找到好多东西。”
“得啦,”小彼尔汉姆并不支持这种说法,“我们到底取得了什么成就?我们观察你们并提出报告。即使我们真的提出报告,也算不上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嗨,你,彼尔汉姆先生,”她似乎在不耐烦地敲着玻璃回答,“你简直毫无价值!你到这儿来是为了感化野蛮人,我明白这一点,我记得你,可是你却让野蛮人感化了。”
“还没有呢!”这位年轻人悲哀地承认道,“他们并没有完成这件事。这些吃人生番只是把我吃掉了。如果你愿意使用感化这个词,当然也可以,可是他们把我转化成了食物。我现在已经成了一堆基督徒的白骨。”
“对了,你说到点子上了!”巴拉斯小姐再次对斯特瑞塞发出呼吁,“不要因此而丧失了信心。你很快就会累得筋疲力尽,但同时你也会得到应有的享受。Il faut en avoir.在你坚持奋斗的时候,我总想看到你。而且我将告诉你谁将坚持到底。”
“韦马希?”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觉察到他话中的惊诧,便笑了起来。“他甚至连戈斯特利小姐都要抵抗,不理解其他人的人真是妙极了。”
斯特瑞塞承认道:“他的确是一个妙人。他不肯把这事告诉我,只是说有一个约会,可是谈的时候又苦着一张脸,活像他要上绞刑架,后来他却和你一块儿在这儿偷偷地露面。你把这说成是‘坚持到底’?”
“哦,我希望他能坚持到底!”巴拉斯小姐说,“但是他最多只能容忍我。他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他这人很讨人喜欢。他是个妙人。”她重复道。
“一个米开朗琪罗式的人物!”小彼尔汉姆说出了她未说完的话。“他是一个成功者。把画在天花板上的摩西移到了地板上。那雕像是个令人生畏的庞然大物,但是却多少可以移动。”
“当然咯,”她回答道,“如果你要说移动的话,他坐在马车里时,那副模样可真不错。他坐在我身边的那个角落里,看起来真有趣。他看起来像某个人,某个en exil外国的著名人物。因为这个缘故,人们猜测同我一道的是谁,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带他逛巴黎,逛所有的地方,但他毫不动容。他说像我们在书中读到的那位印第安酋长,当他到华盛顿去面见国父时,他站在那儿,全身裹在毛毡里,毫无表情。根据他对所有事情的态度来判断,我就像是国父。”她觉得这种比较是神来之笔,因此感到颇为高兴,这也挺适合她的性格。她宣称她将会这样称呼自己。“他坐在我房间的角落里,瞧着我的客人们,那模样活像想闹点什么事情。他们都感到纳闷,不知他想闹什么事。”巴拉斯再次坚持强调,“但他这人真妙,他从来不惹是生非。”
听她这样讲,她的两位朋友明白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俩目光相遇,心领神会。小彼尔汉姆觉得挺有意思,而斯特瑞塞却感到有点悲伤。斯特瑞塞之所以感到悲伤,是因为他觉得那形象实在是太光辉了,假如那披着毛毡,站在大理石大厅中,对国父视若无睹的人是自己,那么将一点也不像那庄严的土著人。可是同时他说道:“你们这儿的人视觉太发达了,因此过于看重视觉,有时候真使人觉得你们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感觉。”
小彼尔汉姆静静地观察着花园中那些老于世故的女士们,他解释道:“除了巴拉斯小姐外,这些人都没有道德感。”他这样说,既是为了迎合斯特瑞塞,又是为了讨好巴拉斯小姐。
斯特瑞塞不知他在讲些什么,因此几乎是急切地问她:“你有道德感吗?”
“哦,说不上十分强烈,”她觉得他的语调挺好笑,“彼尔汉姆先生真好。但是我想我还是有资格称自己为一个有道德感的人。是的,是这样。你认为我有许多荒唐事吗?”她又透过她那玳瑁柄眼镜朝他注视了一会儿,“你们都是一些妙人。我会使你们大失所望。我坚持认为自己的品行不错。可是我承认,”她继续说道,“我认识一些古怪的家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会认识他们,我并非有意认识他们,看来这是我的命运,好像他们总要找到我。真是妙极了。”她接着又神情庄重地说道,“而且我敢说,这儿所有的人都过于注重外表。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我们互相观察,可是按照巴黎人的观点,这样见到的只是与真相相似的东西而已。巴黎人给我们的启示就是如此。这是巴黎人错误的观点,那亲爱的老观点!”
“亲爱的老巴黎!”小彼尔汉姆附和道。
“每一样东西、每个人都暴露无遗。”巴拉斯小姐继续说道。
“暴露出它们的真实面目?”斯特瑞塞问道。
“哦,我喜欢让你们波士顿人说‘真实’!可是有时,是的。”
“那么亲爱的老巴黎!”斯特瑞塞叹息道,他俩对视了一会儿,随后他又问道:“德·维奥内夫人也会这样吗?我是说她也会暴露出她的真实面目吗?”
她旋即回答:“她十分动人。她完美无瑕。”
“那么为什么刚才你听到她的名字时连声说‘哦,哦,哦’呢?”
她马上想起刚才的情景。“嗨,只是因为她太棒了!”
“啊,她也是这样?”斯特瑞塞几乎呻吟般地说。
然而与此同时,巴拉斯小姐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为什么不向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直接提问呢?”
“不要这样,”小彼尔汉姆说,“不要提出任何问题。耐心等待并自己做出判断,这样要有意思得多。他过来带你去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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