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雯走出帐篷的时候,戴夏已经被牵走,从她兜帽中垂下来的七色圣巾立刻为她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比两仪师的面孔更加有效。在她周围,人们纷纷行着屈膝礼,让整个人群如同波浪般翻滚,其间还夹杂着几名鞠躬的护法和偶然来到两仪师的营地完成工作的工匠,一些初阶生在看见玉座圣巾时发出了尖叫。一个又一个“家庭”匆忙地为艾雯让出木板步道,在泥泞的路面上行着深深的屈膝礼。自从艾雯被迫惩罚过一些两河女人之后,初阶生们就都在议论说这一任的玉座如同赛蕾勒·巴甘德一般严厉凶狠,尽量避免冒犯玉座才是明智之举,否则她的怒气随时都有可能像野火一样猛烈烧起。这些缺乏历史知识的初阶生甚至大多还不知道赛蕾勒·巴甘德是谁,不过,在上百年的时间里,这位前任玉座的名号在白塔中一直都是铁腕和严酷的代名词,见习生会用各种各样的八卦故事让初阶生对此感同身受。艾雯很庆幸自己的表情能够完全被兜帽遮盖。但是,当第十个初阶生家庭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到一旁的时候,她已经狠狠地咬紧了牙关,如果这时有人能看清她的脸,一定会信服那个“她能吃进生铁、吐出铁钉”的谣言。艾雯还有一种恐怖的感觉,可能再过几百年,见习生就会用她的名字去吓唬初阶生,就如同她们现在使用赛蕾勒的名字一样。当然,这与夺取白塔相比,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可以等到日后再去澄清的小问题。只是这个时候,艾雯觉得自己不必吃进生铁,也能吐出铁钉。
愈接近玉座的书房,人群愈见稀疏,最后一小段路上则是空无一人。虽然被称作书房,但这只是一座尖顶帐篷,有着用带补丁的褐色帆布围成的墙壁。像评议会一样,一般人除非有事,或者受到召唤,否则肯定不会跑到这里来,这让一顶普通的帐篷变成了良好的避风港。艾雯掀起门帘,走进去,脱下斗篷,感觉到全身一阵轻松。两只火盆让这个小空间比外面暖和了许多,而且它们冒起的烟尘也极小,一点甜香味从洒在热炭上的干草药中散发出来。
“看那些蠢女孩所做的一切,我真想——”艾雯愤懑地说道,但她的话突然停在半截。
看到史汪穿着朴素而剪裁合体的蓝色长裙,怀中抱着一只公文皮夹,站在写字台旁,艾雯并不感到惊讶。大部分像黛兰娜那样的姐妹似乎仍然相信史汪是受到惩罚,不得不来指导艾雯关于玉座的行动教条和一般事务,而且她很不愿意承担这份工作。但史汪总是在清晨便精神饱满地早早来到玉座书房,这点至今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史汪曾经是一位能够嚼铁的玉座,只是原先知道这件事的人现在都很难相信它。初阶生像对待莉安那样,总是对她指指点点。但在谈论她的身份、谈论姐妹们对她的描述时,那些女孩的语气总是充满怀疑。现在的史汪相貌很漂亮,虽然称不上有多么美艳。她有一张精致的小嘴,光可鉴人的深褐色头发垂在肩膀上,看上去比莉安还要年轻,差不多只比艾雯大一两岁。如果不是肩头披着蓝色流苏披肩,任何人都有可能把她看作一名见习生。也正因为如此,她总是会戴上披肩,以免发生令人尴尬的误会。只有她的目光丝毫没有改变,一如她的灵魂。现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正如同两把尖锥,刺向了那名令艾雯感到惊讶的女子。
艾雯当然对哈丽玛的出现不反感,只是她没想到哈丽玛会躺在沿帐篷壁堆铺的软垫上,一只手还撑着头。
如果说史汪容貌秀丽,是那种能够让男人和女人赏心悦目的年轻女孩(至少她看上去很年轻),那哈丽玛就有足以令人驻足难忘的美。在她完美无瑕的脸上,有一双绿色的大眼睛,丰满的胸部如同满月般圆润坚挺,任何男人看见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女人则会双眉紧锁。艾雯不会为这种事而皱眉,也不相信在女人们之间传播的那些关于哈丽玛勾引男人的谣言,但她还是禁不住对这个女孩的出现感到诧异。黛兰娜出于喜爱,任命哈丽玛做自己的秘书。实际上,这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乡下女子拼写起单词来就像小孩一样笨拙。平常,黛兰娜都会找些事情,让哈丽玛在白天毫无空闲,所以她很少在入睡时间以前来到艾雯这里。而且她过来也总是因为要为艾雯按摩头部,舒缓玉座的头痛。对于这种头痛,妮索完全束手无策,即使用了至上力也无济于事。但哈丽玛的按摩能够产生惊人的效果,甚至在艾雯因为痛苦而开始呻吟的时候,也能让她安然入眠。
“我告诉过她,今天上午你不会有时间接待访客,吾母。”史汪厉声说道,当她伸手接过艾雯的斗篷时,双眼依旧恶狠狠地瞪着软垫上的那名女子,“不过我无论说什么,都毫无用处。”她将斗篷挂在乡村风格的衣架上,轻蔑地哼了一声。“如果我穿上裤子,嘴唇上粘些胡须,她就会注意到我了。”史汪似乎相信所有那些关于哈丽玛肆意蹂躏那些俊美的工匠和士兵的谣言。
奇怪的是,哈丽玛似乎对于这些女人对自己的诋毁颇觉得有趣,甚至可以说,她很喜欢这些谣传。她发出充满磁性的微弱笑声,像只猫一样在软垫上伸了伸腰。不幸的是,她的确喜欢低胸上衣,虽然帐外还是冰雪连天,她的一对乳房却仿佛随时要从带蓝色条纹的绿丝胸衣中跳出来一样。丝裙并不应该是宗派守护者秘书的日常穿着,但黛兰娜显然是过分喜爱哈丽玛了,否则就是她欠了哈丽玛一些东西。
“今天早晨,你看上去忧心忡忡,吾母。”这个绿眼睛的女孩喃喃地说道,“你那么早就骑马出去了,还尽量不想吵醒我。那时我觉得应该有人和你聊聊。如果你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就不会有那么多头痛了,至少你应该知道,可以把烦恼的事情告诉我。”她看着史汪,后者正越过鼻尖轻蔑地瞥着她。这让她又发出一阵朦胧的笑声。“你知道,我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任何东西,不像某些人。”史汪又哼了一声,并刻意地将手中的文件夹在石雕墨水池和沙罐的正中间放好,甚至还整理了一下笔筒。
艾雯努力不发出叹息的声音。除了她帐篷中的一个铺位,哈丽玛的确没有向她提过任何要求,而哈丽玛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够在艾雯头痛时及时为她按摩,况且这样做只能给同时还要为黛兰娜做事的哈丽玛增添更多麻烦。艾雯很喜欢哈丽玛质朴坦率的态度,和哈丽玛聊天能够让她暂时忘记自己玉座的身份,即使史汪也无法给她这样的放松机会。为了让别人认可她的两仪师和玉座身份,艾雯耗费了太多心力,而迄今为止,这种认同对她来说依然脆弱得可怜。在玉座之位上,每一次失误都会导致下一次失误更容易出现,这种恶性循环会让她在别人的心目中一直退回到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所以,除了哈丽玛有力的十指以外,她的陪伴对艾雯来说也成为一种倍加珍贵的奢侈品。但令艾雯烦恼的是,营地中的女人们似乎都和史汪抱持同样的观点。当然,黛兰娜有可能是个特例,这名循规蹈矩的灰宗守护者似乎不可能雇佣一名轻浮的女子,无论她是怎样喜爱哈丽玛。不管怎样,哈丽玛会不会追逐勾引男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恐怕我还有工作要完成,哈丽玛。”艾雯一边说,一边拉下手套。每天都有山一样的工作。桌面上还没有看到雪瑞安的报告,不过它们肯定就快被送来了,再加上一些撰史者认为值得艾雯注意的陈情书——数量不会很多,大概十来份请求冤屈得伸、损害得补偿的求告信,都需要艾雯给予玉座的批示。如果没有经过研究和查问,任何一桩这样的案件都不可能得到公正的解决。“也许你可以和我一起吃晚饭。”如果她不能实时完成这些工作,就只能在这张书桌上吃晚饭了,而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我们那时候可以聊聊。”
哈丽玛突然坐起身,双目忽闪,抿起了嘴唇,但她气恼的表情消失得就像出现时一样迅速,只是在她的眼睛里还留着缓慢燃烧的怒火。如果她是一只猫,现在她一定会弓起背,尾巴也会像瓶刷一样直立起来,毛发倒竖。不过她只是袅袅婷婷地站起来,抚平了屁股上裙摆的皱褶。“好吧。如果你真不想让我留下来的话。”
就在这时,艾雯感觉到眼睛后面传来一阵钝痛,在这种熟悉的感觉之后很快就会有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头痛,但她还是摇摇头,重复说了一遍自己还有工作的话。哈丽玛犹豫了一阵,再一次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裙摆,然后,她从衣架上拿起自己裘皮衬里的丝绸斗篷,还没往上披,就大步走出了帐篷。如果就这样暴露在外面的冷风中,她一定会冻出毛病的。
“这种鱼婆脾气迟早会给她惹上麻烦。”史汪看着渐渐停止摇摆的帐篷门帘说道。她依旧朝哈丽玛离去的方向皱着眉,用力把披肩扯到肩头。“这个女人在你面前还知道保持礼仪,对我就毫不犹豫地动粗口了。她对于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都是这样,有人甚至听过她对黛兰娜大喊大叫,哪个秘书竟然会对自己的雇主叫嚷?而且她的雇主还是一位两仪师!我不明白,为什么黛兰娜会容忍这种人。”
“这是黛兰娜的事。”质疑其他姐妹的行为和直接干预她们一样,也是被禁止的。当然,这只是出于传统,而非法律,不过一些传统就像法律一样强大,她完全不必提醒史汪这一点。
艾雯揉搓着额角,小心地坐到写字台后面的椅子里,但那把椅子还是摇晃了几下。这是一把设计方便放进马车的折叠椅,椅腿习惯性地会往一个方向收起,经过多个木匠的数次修复,都没能把它修好。这张桌子一样也是可折叠的,不过它比椅子要牢固多了。艾雯本希望自己能在莫兰迪弄到一把新椅子,但她们要采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既然她已经有了椅子,再浪费金钱显然是不可容忍的,至少她得到了一对立灯和一盏台灯,它们都只有涂红漆的铁灯架,不过都配有没气泡的好镜子。良好的照明似乎对于改善她的头痛没有多大作用,不过总要比在几根牛油蜡烛和油灯的昏暗光线中阅读要舒服多了。
不管史汪是否听出了艾雯话中责备的意味,她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她的脾气可是不一般,有那么一两次,我觉得她甚至想要动手打我。她应该还有足够的理智,能在两仪师面前控制住自己,但这里并非所有人都是两仪师。我相信,她打断过一个补轮匠的胳膊,那个人却说是自己摔伤的,但看他那副眼珠乱转、嘴角抽搐的样子,明显是在说谎。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被一个女人把手臂扯到背后,还被折断了,不是吗?”
“好了,史汪。”艾雯疲惫地说,“那可能是因为那个男人伸手要对她无礼。”一定是这样,否则艾雯想不出哈丽玛怎么可能折断一个男人的手臂,无论女人多么凶悍,力量永远都不是她们的特长。
她没有打开史汪放在桌面上的那只雕花皮夹,只是将双手放到皮夹两侧,这样至少能阻止她的两只手抱住脑袋。也许这一次,只要她忽视那股疼痛,疼痛就会自己消失。另外,她也有事情要告诉史汪。“看样子,一些宗派守护者正在议论和爱莉达谈判的事情。”
史汪面无表情地在写字台前的两张摇摇晃晃的三腿凳子中选了一张,坐稳身子,开始专注地听艾雯把整个事情讲完。期间只有她的手指在不停地轻敲裙摆,然后,她握紧双拳,吐出一连串即使对她而言也显得过于辛辣的咒骂,从希望那帮人被放了一个星期的臭鱼肠子噎死,并踩在烂鱼肚上滑倒,一直从山顶摔到山沟里开始。这么恶毒的诅咒从那样柔嫩秀美的双唇间喷涌而出,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可怕。
“我想,你不阻止这件事是正确的。”谩骂结束之后,她喃喃地说道,“这种言论一旦开始,就会不断扩散,而你这样做,无疑是取得了先机,同时也让它受到了限制。波恩宁的反应并不令我惊讶,她有野心,不过我一直都觉得,如果不是雪瑞安她们替她撑腰,她早就跑回爱莉达那里去了。”史汪说话的速度愈来愈快,她紧盯着艾雯,仿佛在借此增加自己话中的分量。“我倒希望瓦瑞琳那些人能让我吃上一惊,吾母。除了蓝宗以外,五个宗派的六名宗派守护者在爱莉达发动政变的时候逃离了白塔。”说到“政变”这个词,她轻蔑地撇了撇嘴,“在这里,我们又从五个宗派中分别新选出了一个人。昨晚,我去了特·雅兰·瑞奥德中的白塔——”
“我希望你能够谨慎从事。”艾雯严厉地说道。有时候,史汪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谨慎的意思。她们现在掌握的梦之特法器并不多,而许多姐妹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使用它们,大部分人都想用它们去白塔,虽然没有人禁止史汪使用它们,但实际情况也差不多是如此。现在,即使她将名字登记在申请者的名单上,评议会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再给她使用这些特法器的机会,这并不是因为姐妹们都指责史汪导致了白塔的分裂,当然,姐妹们并没有像欢迎莉安那样热情地欢迎她,一个都没有。不过,更让姐妹们气恼的还是她教导她们使用梦之特法器的粗暴态度,史汪从来都无法忍受别人的愚蠢,但每个第一次进入特·雅兰·瑞奥德的人肯定都是个傻瓜。所以,现在她想要进入梦的世界的时候,只能借用莉安的名额,而如果有别的姐妹在梦的世界中看到她,那么她很可能会被公开禁止使用那些特法器。更糟糕的是,如果评议会追查借给史汪特法器的人,那么莉安肯定也要受到牵连。
史汪只是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就继续说道:“在特·雅兰·瑞奥德,我每走过一个转角,都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穿着完全不同的衣服。”这让艾雯感到稍许安心,但艾雯又觉得这并非史汪有意而为,只是因为她缺乏在梦的世界中的控制力,有时候,史汪实在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实力。“重要的是,昨晚我看到了一张宗派守护者名单的部分内容,并在它变成一份酒类账册之前记下了上面的大部分名字。”这在特·雅兰·瑞奥德中是经常会发生的情况。除了现实世界中相对恒久存在的事物以外,梦的世界中的一切都是在不停变动的。“安黛娅·弗拉俄从灰宗被选出,琳纳·哈弗登从绿宗被选出,裘莱恩·麦东从褐宗被选出,她们戴上披肩顶多不过七十年。爱莉达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问题,吾母。”
“我明白。”艾雯缓缓地说道。她察觉到自己正在揉搓额角,眼睛后面的刺痛一阵阵地敲击着她的神经,愈来愈强烈。它一直都是这样。等到晚上,她一定会后悔刚刚赶走了哈丽玛。艾雯坚定地放下双手,把桌上的皮夹向左挪动了半寸,再挪回来。“其他人呢?她们要填补六名守护者。”
“菲兰恩·奈荷朗从白宗被选出,”史汪答道,“苏安娜·达甘从黄宗中被选出,她们以前全都进入过评议会。这张名单并不完全。”她挺直了脊背,顽固地扬起了下巴。“一或两名姐妹在过于年轻时就成为宗派守护者的情况曾经发生过,但并不多见。而现在,我们和白塔之中这样的宗派守护者同时出现了十一个,甚至还可能是十二个,至少我们能确定的有十一个,我不相信会有如此大的巧合。当鱼贩以同样的价钱收购鲜鱼的时候,他们一定是昨晚在同一家酒馆里喝过酒。”
“你不必再说服我了,史汪。”艾雯叹了口气,坐进椅子里,同时自动地抓住椅子腿。每次当她在这张椅子里向后坐的时候,椅腿总是会折叠起来。肯定发生了某种不寻常的事,但那到底是什么?有谁能影响每一个宗派选择守护者的决定?至少是除了蓝宗以外。蓝宗姐妹选择了一名新宗派守护者莫芮雅,但莫芮雅成为两仪师已经超过了一百年。也许红宗同样没有受到这种影响,没有人知道红宗守护者是否有了什么变动。黑宗也许是这件事的幕后推手,但她们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难道所有那些过于年轻的守护者都是黑宗成员?无论怎样看,这都是不可能的,如果黑宗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评议会早就彻底被暗黑之友控制了。但只要不是巧合,就肯定会有操纵这件事的人。想到这些可能性和非可能性,艾雯眼睛后面的钝痛变得更加尖锐了一些。
“如果这件事最终被证明只是巧合,史汪,那么你可就要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吃苦头了。”艾雯强迫自己露出一丝微笑,并除掉这句话中所有的棱角。玉座必须谨慎自己的言辞。“现在,你已经说服我相信这其中还有另外的缘故,我希望你去解决它。谁该为这种巧合负责,而那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在我们知道这些以前,我们依旧是一无所知的。”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史汪有些漠然地问,“在晚餐以前?还是以后?”
“我想,只能在以后了。”艾雯喝道。看见史汪脸上的不安,她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头痛而向史汪发火的确是不应该。玉座的话自有其分量,有些时候,更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她必须牢记这一点。“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尽快查清楚这件事。”她用温和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会尽力去做的。”
不管是否感到气恼,史汪似乎明白艾雯刚才的冒犯并非是因为对她的恶意,虽然外表年轻,但史汪在察言观色方面已经有了许多年的经验。“我是否应该去找哈丽玛?”她一边说,一边半站起身。这次她在提到那个女人的名字时,语气中再没有半点谴责的意思。“这不需要多少时间的。”
“如果我向每一次头痛让步,我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艾雯说着打开了文件夹,“那么,你今天要告诉我一些什么?”但她必须强迫自己的双手按在文件上。
每天早晨,史汪的任务之一就是送来各宗派愿意呈递给玉座的所有最新情报,这些情报可能来自宗派的情报网,也可能来自姐妹个人的情报网。当然,肯定只是透过这些管道所搜集到情报的一部分,即使每一名姐妹也不可能把自己得到的全部情报都向自己的宗派报告。这是一种怪异的讯息来源,不过,在加上史汪提供的情报和分析之后,艾雯依然能借助它们对这个世界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史汪依然控制着她作为玉座时在世界各处安排的密探,无论评议会怎样努力,始终都不曾从史汪口中套出任何关于这个情报网的详细内容。当然,没有人能否认这些眼线全都是属于玉座的,而现在,他们只应该向艾雯进行报告。曾经有很多人为此愤愤不平;直到现在,对这件事的抱怨仍然时有发生,但没人能否认这个事实。
像往常一样,第一份报告既非来自宗派,也不是来自史汪,而是来自莉安。这些报告全部以典雅秀美的字体书写在薄纸上,不知道为什么,莉安所写的任何东西,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确定必然是出于一名女子之手。艾雯每看完一张纸,就立刻会将它放到灯火上点燃,直到火焰几乎烧到她的指尖,才将剩下的纸灰捻碎。她和莉安在公众场合一直都形同陌路,所以绝对不能让这些报告落入他人之手。
很少有姐妹知道,莉安在塔瓦隆有自己的眼线,也许她是唯一如此安排眼线的姐妹。洞察千里而不见身边是一个普遍的人性弱点。可能绝大多数人都想不到,两仪师的人性弱点并不比其他任何人更少。不幸的是,今天莉安并没有送来什么新的讯息。
她在城中的探子只是在抱怨肮脏的街道在夜晚变得愈来愈危险,而在白天也不见得有多么安全。塔瓦隆曾经是一座从无罪案发生的城市,但现在,白塔卫兵全都离开了街道,跑去驻守港口和桥头塔楼了。除了透过中间人收取关税和购买给养以外,白塔似乎已经彻底断绝了和这座城市的联系。曾经允许公众任意进出白塔的大门被牢牢关闭,从围城开始之后,就没有人见过两仪师以公开身份出现在白塔外,甚至更早些时候,这样的情形已经不复存在了。一切现象都只是进一步证实了莉安之前的报告。读到最后一页,艾雯的眼眉挑了起来。街上有传闻说,加雷斯·布伦找到了进入城中的秘密方法,可能随时都会率领他的全部人马出现在城墙以内。
“如果有人提过关于神行术之类的话,莉安一定会报告的。”看到艾雯的表情,史汪急忙说道。她已经读过所有这些报告,知道可能让艾雯关注的内容会是什么。她在那张不太结实的凳子上挪动了一下,结果差点摔倒在地毯上,她对这种事实在是太不注意了,但这丝毫没有减慢她说话的速度。“加雷斯肯定没有让这件事有一丝一毫的泄露,你完全可以放心。”她一边调整着自己的重心,一边说着,“也许他麾下的士兵之中会有想要逃进城去的蠢蛋,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闭紧自己的嘴巴。那些人这样说,只不过是因为他以擅于出其不意的突袭而著称。他取得过许多不可思议的胜利,所以人们才会这样说他,就是这样。”
艾雯藏起自己的微笑,将那张提到加雷斯爵士的纸放在灯火上,看着它蜷曲变黑。如果是在几个月以前,史汪一定会用极尽尖酸刻薄的话语来对这个男人品头论足,那时他是史汪口中“该死的加雷斯·布伦”,而不是现在的“加雷斯”。史汪不可能喜欢给那个男人洗衣服和擦靴子,但艾雯的确见过她凝望走进两仪师营地的加雷斯·布伦,尽管这样的事情只有极少几次。每一次都是当加雷斯向她投过一瞥的时候,史汪立刻转回身,拔腿就跑。史汪,在逃跑!史汪作为两仪师超过二十年,作为玉座也有十年时间,但她的确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爱情,就像一只鸭子不知道该怎样对付等待剪毛的绵羊。
艾雯捻碎纸灰,掸了掸双手,脸上的笑纹也消失不见。她没有资格议论史汪,因为她自己也堕入了爱河,而她甚至都不知道盖温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即使知道了,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做。盖温有他对于安多的责任,而她则有对于白塔的责任。而如果她强行跨越裂隙而约缚他,很可能会造成他的死亡。现在最好还是放开他,完全忘记他,但这就像忘记她自己的名字一样难。艾雯知道,自己一定会约缚他。当然,她无法在不知道那个男人身在何方的时候约缚他,无法在不用双手碰触他身体的情况下约缚他。只有到那时,她才能感觉到圆满。男人真是……令人心烦!
艾雯停下伸手去按压额角的动作,这丝毫无助于减轻她的痛苦。然后,她将盖温推出脑海,尽可能将他推得更远一些。她觉得自己已经能体会拥有护法的感受了。盖温的一部分总是停留在她的脑海中,总是在最不适合的时间闯进她的意识里。她将心思重新集中在手头的文件上,拿起了另一张纸。
从情报网的角度来说,这个世界的许多部分都消失了。极少有讯息从霄辰人控制的地区传来,这一点可怜的讯息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方面是一些关于霄辰怪兽的耸动传闻和宣扬霄辰人必定使用了暗影生物的言论;关于女人们必须接受测试,以确定她们是否应该被戴上罪铐的可怕故事;另一方面则是民众接受霄辰人为统治者的灰暗前景。看样子,霄辰人并不比其他统治者更加糟糕,甚至可能比其中一些还要更好。除了能够导引的女人之外,已经有太多人在看到霄辰人允许他们继续自己固有的生活方式后,都放弃了抵抗的念头。阿拉多曼的情况也一样糟糕,除了谣言之外什么都没有。递交这些报告的姐妹们也承认,关于那一地区的情报只能让她们了解到那里已经陷入怎样的混乱状态。有的情报说,亚撒拉姆国王已经死了,另一份情报则说他开始导引至上力,并且发了疯。大将军罗代尔·伊图拉德也死了,不,他已经篡夺了王位,不对,他入侵了沙戴亚。商人集议会全都死了,或者是逃进了荒野,或者是和王位继承人之间发生了战争。这些情报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全是谣言。两仪师各宗派习惯掌握这个世界的一丝一毫的变化,但现在,这个世界的三分之一被遮蔽在浓雾之中,只能透过一些最小的孔隙窥探那些地方的点滴征兆。至少可以说,就算是各宗派掌握到了某些有价值的情报,也不愿意让艾雯知道。
另外一个问题是,各宗派对于不同事件的重要性都有着不同的评价,而被她们认为不够重要的情报都会被忽略掉。比如,绿宗特别关心新布雷姆附近边境国军队的动向,那里距离那些军队应该驻守的妖境战线足有几百里。她们的报告只谈论这些边境国人,仿佛必须对这些军队采取行动,而且现在就要去做。对此,绿宗并没有提出任何具体建议,甚至连一点暗示都没有,但在绿宗报告潦草匆忙的字迹中,艾雯能清晰地看到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艾雯能够从伊兰那里了解到相关的实际情况,但她打算暂时继续让绿宗去咬牙切齿,疑神疑鬼。史汪提供的讯息已经让她明白,为什么绿宗并没有急着去解决这件事。根据她在新布雷姆的密探报告,边境国军队中有五十到一百名姐妹,甚至可能多至两百名。两仪师的数量显然被过分夸大了。但绿宗肯定知道那些姐妹的行踪,而她们递交给艾雯的报告完全没有提到这一点,也没有任何其他宗派在报告中提到过她们。说到底,那支军队中有两百名姐妹还是有两名姐妹并没有多大差别,没有人能确定那些姐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而对这件事进行调查显然会被看作干涉其他姐妹的行为。现在两仪师已经分裂,甚至爆发了战争。她们却依然在遵循着不能干涉其他姐妹的传统,这一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很奇怪。但实际情况的确如此,而艾雯也对此感到万分庆幸。
“至少她们没有建议派人去凯姆林。”艾雯眨眨眼。阅读细小潦草的字迹让眼睛后面的疼痛感更加锐利了。
史汪冷哼一声:“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建议?就她们所知,伊兰已经接受了茉瑞莉和范迪恩的指导,她们相信那两个人会让伊兰成为她们的两仪师女王,绿宗女王。而且,只要殉道使不去碰凯姆林,没人会想要主动去惹他们。现在那里的情况极为微妙,我们要解决那里的问题,就像用两只手分开蜂胶和水。即使是绿宗也明白这一点。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一些绿宗和其他宗派的姐妹进入凯姆林,悄悄去会见她们的眼线,或者是去做套衣服,买个马鞍,还有天知道其他的什么事情。”
“即使是绿宗?”艾雯语带辛辣地重复着。所有人都认为褐宗才是对眼前的情况视而不见的宗派,也许白宗也是这样,虽然实际情况清楚地表明她们都错了。有时候,当艾雯听到别人说绿宗也都是一群不知变通的家伙时,也会禁不住感到一点气恼。也许艾雯有时真的把自己当作绿宗,或者曾经是绿宗的一员。这当然是很傻的想法,玉座属于全部宗派,并不专属于哪一个宗派。艾雯整了整肩头的圣巾,以上面的七色彩纹提醒自己这个事实。实际上,她从没真正地加入过某个宗派,不过她总是觉得自己和绿宗姐妹在某些方面是同一类人,这是一种很淡的感觉,还称不上是喜爱。“有多少姐妹行踪不明,史汪?如果进行连结,就算是最弱的姐妹也能够使用神行术。真希望能知道她们都去了哪里。”
片刻间,史汪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我想,大约有二十个,也许不到二十。她们的人数每天都在改变,没人记录这种事,而且也不会有姐妹永远都待在这里不出去。”她向前俯过身,在凳子向一边歪倒的时候小心地平衡住身体。“吾母,到现在为止,你的手腕耍得都很成功,但情况不可能这样持续下去。评议会迟早会发现凯姆林所发生的一切。她们也许能接受秘密关押霄辰俘虏,这会被看作范迪恩或茉瑞莉的决定,但她们已经知道了凯姆林有海民,用不了多久,她们也会知道与海民签订的那份条约。她们还会知道家人的存在,甚至你处置家人的计划。”史汪又哼了一声,不过声音很轻,她大概还不清楚自己对于两仪师退休成为家人有怎样的感受,更不可能知道其他姐妹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我的眼线还没有发现她们,但总会有人察觉关于她们的蛛丝马迹。你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否则我们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群银梭子鱼之中。”
“过不了多久,”艾雯喃喃地说道,“我将不得不和你所说的那群银梭子鱼正面过招。”她抬起一只手,拦住了想要说话的史汪:“总有一天,和海民达成的协议会造成麻烦。但即使现在各宗派得到些许讯息,她们也不会立刻意识到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姐妹们在凯姆林教导海民,这样的事情本身就是难以想象的,而且谁又会违背一切传统,去查问和干涉这种事呢?我相信,她们会听到各种各样的传闻,也许还会有人就此在评议会中提起质询,但在那份协议浮出水面之前,我就会颁布关于家人的计划。”
“你觉得这不会引起她们的全面反抗?”史汪整理了一下披肩,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实际上,她的脸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
“这会造成争论。”艾雯明智地没有反驳史汪。当然,实际情况肯定不会只是争论这么简单,当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方案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一场骚乱,或者可以说,是两仪师历史上仅见的暴乱。但白塔在过去的一千年中一直都在萎缩,而艾雯现在就要结束这种自我扼杀式的发展。“不过我打算慢慢来。两仪师也许不愿意谈论年纪,史汪,但她们很快就会明白,使用誓言之杖让我们的寿命至少缩短了一半,没有人会想在死期到来之前就失去生命。”
“如果她们真的相信有六百岁的家人。”史汪很不情愿地说。艾雯恼恨地叹了口气,这是另外一件连史汪都无法相信的事——家人所宣称的自身的长寿。她重视史汪的建议,重视史汪的逆耳忠言,但有时候,这个女人简直就像罗曼妲和蕾兰一样顽固得可怕。
艾雯有些急躁地说:“如果有必要,史汪,我会让姐妹们和几名长寿过百年的家人谈谈。她们也许会否认那些家人的话,说她们是野人、骗子,但黎恩·柯尔力能证明她曾经在白塔学习,以及自己进入白塔的时间,其他家人应该也能证明。如果运气好,我会在姐妹们知道我们和亚桑米亚尔的协议之前说服她们可以在退休时脱离三誓,成为家人。而一旦她们接受了任何姐妹都能脱离三誓,再说服她们放过海民中的姐妹也就不会很困难了。除此之外,那份协议中其余的部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充满技巧和灵活性的手腕是在评议会中解决问题的重要条件,但运气也是绝对需要的。我能够在技巧和灵活性上竭尽所能,但说到运气,我似乎已经得到过命运的特别青睐了。”
史汪的脸色阴晴不定,说话也显得支支吾吾,但她最终还是同意了艾雯的看法。她甚至认同了艾雯说如果足够幸运,仍然能将这些事拖延一段时间。当然,她不相信姐妹们能轻易接受家人和亚桑米亚尔的协议,但艾雯的计划是如此前所未有。看样子,这个计划的主要部分很有可能会在评议会了解其真实意义之前获得通过,这样,艾雯就已经达到了目的。无论是什么样的议题进入评议会,总会有足够多的宗派守护者表示反对,使得评议会中绝不会出现一致同意的情况。一个议题得到通过,至少需要过半数的宗派守护者同意,而更多的议题都需要守护者的全体同意才能通过。在艾雯看来,和评议会打交道无非就是说服她们去做她们不愿意做的事,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绿宗重视的是边境国人,而灰宗的注意力则集中在南方。每一个宗派都在关注伊利安和提尔的海民中存在大量野人的报告,但她们又都在强烈怀疑这些报告的真实性。如果有这么多野人存在,两仪师早就应该有所察觉了,这样的事情应该很难被掩盖。当然,有人提过她们一直只是在接受表面现象,从没有深入去探查。不过,最让灰宗感兴趣的是霄辰人对伊利安的威胁,和最近开始的对提尔之岩的围攻。战争和战争爆发的威胁总是让灰宗着迷,她们的使命就是缓和矛盾、消弭冲突,以及拓展她们的影响。每次灰宗在谈判桌上终止一场战争,她们都会增强全体两仪师的影响力,而灰宗受益肯定是最多的。但这次的霄辰人显然不会接受谈判,至少不会接受和两仪师谈判。而更加让灰宗气恼的是,为了抵抗不断侵袭伊利安边境的霄辰人,正在大规模集结军队的瑞格林爵士最新的头衔竟然是转生真龙代理伊利安全权总管。提尔也有转生真龙全权总管——达林·西斯尼拉大君,他正被拒绝接受兰德的提尔贵族包围在提尔之岩中,这是一场非常奇怪的围城战。提尔之岩有独立的码头,达林的敌人即使占据了提尔城其余的部分,也无法割断达林大君的供给线,而且他们似乎只是满足于占领城市区,之后就再没有采取过任何行动,或者也许他们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只有艾伊尔人曾经在突袭中攻入提尔之岩,而且从没有人曾经让这座城堡陷入饥荒。灰宗在提尔之岩似乎还能有所作为。
看到一张纸底部的时候,艾雯抬起了头,急忙拿起下一张纸。灰宗的确找到了一些希望。一名灰宗姐妹在走出提尔之岩的时候被认出来了,通过对她的跟踪,查明了她会见的对象是泰德山大君和爱丝坦达女大君,围攻提尔之岩的贵族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梅兰娜,”艾雯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喘了口气,“史汪,她们说那个人是梅兰娜·亚博瑞。”她下意识地揉搓着额角,眼睛后面的刺痛更严重了一点。
“她也许能产生一些作用。”史汪站起身,走到靠帐篷壁摆放的一张小桌前。那上面的一个托盘里放着几个并不配套的杯子和两只壶,其中银壶里盛着香料酒,蓝釉陶壶里是茶,它们在第一缕阳光出现时就已经放在这里,等候玉座来到书房时饮用。现在,两只壶里的饮料都已经凉透了,没有人想到艾雯会去河边。“只要泰德山和爱丝坦达还不知道她是在为谁做事。”史汪的披肩从她的一侧肩头落下来,她的手已经按在陶壶上,阴极力的光晕在她周身闪现了片刻,她在导引火之力加热茶水。“如果他们发现她是转生真龙的臣仆,就不可能继续在谈判桌上信任她了。”她向一只锡镴杯中倒满茶,然后从蜜罐里舀了一大勺蜂蜜,搅入茶水里,将杯子端到艾雯面前。“这也许能让你好受些,是琪纱找来的草药,蜂蜜能调和它的苦涩味道。”
艾雯小心地吮了一口,打了个哆嗦,将杯子放到一旁。如果在加了这么多蜂蜜后,它的味道还是这样“锋利”,艾雯绝对不愿意去想象它本来的味道会是怎样。也许和这茶水比起来,头痛还要更好受一点。“你怎么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件事,史汪?梅兰娜在提尔出现是我们得到的第一个真正的证据。和这个比起来,我宁可相信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年轻宗派守护者的事都是巧合。”
一开始,这件事在两仪师之中只有暗中的悄声议论,以及来自宗派和史汪眼线的模糊讯息。凯瑞安出现了两仪师,她们在转生真龙坐镇凯瑞安的时候似乎能随意出入太阳王宫。姐妹们的窃窃私语充满了不安与猜疑。凯瑞安的眼线不愿报告这样的事,也没有任何姐妹愿意重复她们的眼线的报告。凯瑞安有两仪师,她们似乎服从转生真龙的命令。更糟糕的是那些报告中提到的名字,其中一些人曾经来到沙力达,属于第一批反抗爱莉达的姐妹,而另一些人则一直效忠于爱莉达。就艾雯所知,没有人明确地提到过心灵压制,但她们一定都想到过这种可能。
“在强风中梳理头发是没用的。”史汪答道。她坐回凳子上,想要将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结果凳子一歪,逼得她急忙将双脚在地毯上放稳,肩膀哆嗦了一下,嘟囔着调整了一下披肩,又再一次因为凳子的歪斜而不得不调整身体重心。“你必须转动风帆,顺应风向,冷静思考,才能把船带回岸边。头脑发热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有时候,史汪就好像仍然是一名驾船讨海的渔女。“我想,如果你不多喝几口,那茶是不会起作用的,吾母。”
艾雯皱着眉把茶杯推远了一点,那股味道还粘在她的舌头上,绝不比她的头痛更好一点。“史汪,如果你想到能够利用这件事的办法,我希望你告诉我。兰德可能对姐妹进行了心灵压制——我甚至完全不想考虑该如何利用这种事,我根本不想去考虑这种事的可能性。”兰德不可能知道这种邪恶的编织,他也不可能对任何人使用它。艾雯知道这个编织,这是魔格丁的另一件小礼物,但她很希望自己能忘记如何进行这种编织。
“这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尝试的事情。我们迟早要对付他,也许还必须要给他些教训,但任何人都不愿意见到姐妹们跑过去追随他。凯瑞安传出的那些故事让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史汪的声音很镇定,但她一直都没能在凳子上坐稳,很显然,她的内心极不安定,任何两仪师都不可能真的非常镇定。“不过,只要大家认真想一下就会明白,那些关于他降伏在爱莉达脚下的传闻都是胡说。就算是爱莉达可能派遣姐妹监督他,也绝对不会接受反抗她的姐妹,这种认识能够让那些已经开始相信爱莉达真的控制了兰德的姐妹清醒一点,多一点反抗她的勇气。的确有姐妹可能因为她控制了转生真龙而考虑向她屈服。”
“凯苏安呢?”艾雯问。在所有来自凯瑞安的名字中,这个名字对姐妹们造成了最大的震撼,凯苏安·梅莱丁是一个传奇,一个毁誉参半的传奇。一些姐妹相信凯瑞安的眼线一定是弄错了,凯苏安应该早已经死了,另一些姐妹则似乎是希望她已经死了。“你确定她在兰德失踪以后还留在凯瑞安?”
“我一听到她的名字,就立刻叮嘱我的人注意监视她。”史汪回答。她的声音变得不再平静了,“我不能确定她是暗黑之友,只是怀疑,但我能保证,她在他消失一个星期之后,还在太阳王宫中。”
艾雯用力闭上眼睛,手掌压在头上,但这丝毫无助于减弱她脑袋中一阵又一阵针刺的感觉。也许兰德身边真的有一名黑宗两仪师,或者曾经有过。也许他的确对两仪师使用了心灵压制,对任何人使用心灵压制都是邪恶的行径,而使用在两仪师身上则更可怕、更凶险,敢如此对付两仪师的人会以十倍、百倍的凶残去迫害那些无法保卫自己的人。她们最终还是要对付兰德。她和兰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她不能允许过去的事情影响她的决定。现在,他是转生真龙,世界的希望,同时可能也是这个世界将要面对的最大威胁。霄辰人不可能造成像转生真龙那样巨大的破坏。她必须利用兰德可能对姐妹们进行心灵压迫的推断。玉座绝不是原来的那个旅店老板的女儿。
艾雯面色阴沉,盯着那只锡镴杯中所谓的茶水,然后将杯子拿起来,强迫自己把里面可怕的东西灌进嘴里。不少茶水都因为她从喉咙里泛起的反感而溢出了嘴角,但至少这种味道能将她的注意力从头痛转移开。
她用力将杯子按在木桌上,发出一记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就在这时,爱耐雅掀开门帘,走进帐篷,她的嘴角下撇,深深的皱纹堆积在双眉之间。
“爱卡琳她们回来了,吾母,莫芮雅要我禀告您,她已经召集评议会,听取她们的报告。”
“爱卡拉和玛玲德也和莫芮雅在一起,”摩芙玲一边说着,一边从爱耐雅身后走出来。她身旁还有麦瑞勒,这名绿宗姐妹充分诠释了什么是平静中的怒火。她鹅蛋形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睛如同黑炭,而摩芙玲脸上的怒容更让爱耐雅的表情显得平和。“她们正在派遣初阶生和见习生去寻找所有宗派守护者。”这名褐宗姐妹说,“我们完全不知道爱卡琳说了什么,但我想,爱卡拉她们一定想利用它来引导评议会的决定。”
艾雯看着锡杯底上的茶渣,叹了口气。她也必须到那里去,而现在,她只能带着头痛和嘴里那股糟糕的味道去面对宗派守护者们了。也许她能够将这次与评议会的博弈称作一次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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