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榴说:“我听说了,还有人说是我妹妹给她弄错的。”繁花说:“你妹妹?怎么扯上你妹妹了?”张石榴说:“村里有人乱嚼舌头,让我听见了。还有人给我送钱,让我给妹妹说一声,下次体检的时候也睁只眼闭只眼。”繁花说:“大妹子,咱可是党员,咱可不能干这个。”石榴说:“谁说不是呢。我还给她们说了,我最讨厌生孩子了,孩子有什么好?又是屙又是尿的,还不如养条狗。”繁花虽然知道张石榴不会生育,但还是说:“这我可得批评你了,你也得考虑要个孩子了,东方挣那么多钱,以后总得有人花吧。不过,你把她们打发回去,那是值得表扬的。”繁花又突然问道:“我还是不明白,雪娥怀孕,跟你妹妹有什么关系?你妹妹是不是王寨医院做体检的?就是做错了,也不能怪你妹妹啊。要是机器搞错了,怎么能怨得了人呢?”张石榴说:“可不是嘛。再说了,做十个错不了一个,但是做了一百个,出个错总是难免的吧。”
繁花真想对张石榴说,哪个村子出了这种错她都可以理解,不光可以理解,而且还会高兴,但就是不能出在官庄村啊。繁花站起身,捶着腰,说:“你这一说,我就又开始头疼了。雪娥可把我给害惨了。我该走了,得去忙雪娥的事了。雪娥这娘儿们,有点风吹草动,就夹着尾巴跑了。我想拉着她再去做一次体检,可就是不知道她躲到哪去了。”张石榴说:“总不会上天了吧?我想她不会走远,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呢。”繁花就问:“那你说,她会躲在哪个旮旯里呢?”石榴说:“穷得叮当响,肯定不会住饭庄。总得有人给她送饭吧?”繁花说:“有她的消息,你一定告诉我。我一定以党的名义,替你严守机密。”石榴说:“我巴不得你很快找到她,那样我妹妹就不必替她背黑锅了。像村后的水泵房啊、纸厂啊,学校的仓库啊,都可以找找。不过,我可什么也没给你说过。雪娥那种人,头发长见识短,我可不想跟她结仇。”
繁花总觉得张石榴平时没心没肺的,说话没个谱,所以当时并没有太在意。第二天早上,当令佩告诉她,他在纸厂看到雪娥的时候,繁花才突然想起,张石榴其实已经提到了纸厂。这天早上,繁花刚把庆书支走,让他到铁锁的远房亲戚家再跑一趟,令佩就了。令佩进来就说:“桥下有人。”繁花以为他说的有人偷东西的事,就挥了挥手,说:“一星期汇报一次就行了。”他不走,又说了一遍桥下有人。繁花不耐烦了,顺口说了一句:“说清楚嘛,死人还是活人?”令佩说:“像是个死人。”繁花一下子站了起来,赶紧追问了一句:“死透了没有?”令佩说他没看清楚。他娘的,不会是雪娥吧?雪娥还不至于跳河吧?她就又问令佩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令佩说是女的。繁花急得一拍桌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捞上来呀。”令佩说:“不用捞了,已经冲到岸上了。”繁花喘着粗气,问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男的还是女的。令佩说:“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这么大了,还能分不清公母?”繁花低声问了一句:“你没看她是不是雪娥?”令佩说:“雪娥?李铁锁家的雪娥?我昨天还见雪娥了,肯定不是雪娥。”
繁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出门的时候,才醒过来神:“你说什么,你见到雪娥了?在哪里见到了?”令佩说:“纸厂啊,怎么了?”和雪娥一比,淹死人的事就显得次要了。繁花又打开门,重新回到了办公室,很郑重地问令佩:“你别开玩笑,你是什么时候见的雪娥?”令佩被繁花搞得一脸雾水:“昨天见的,怎么了?”繁花逼近他,小声地问:“你敢保证没有看错人?”令佩一定是被她的神情吓怕了,直往后退,都有点结巴了:“她都是个老娘儿们了。豆花多的是,我跟她真的什么也没干。”繁花说:“好,很好,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别跟任何人说。”令佩说:“我知道了,是你把她藏在那里的吧?我肯定谁也不说。不过,裴贞已经知道了。”繁花吃了一惊,说:“裴贞怎么会知道呢?”令佩说:“送饭啊。”繁花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长喘了一口气。她问令佩:“裴贞看到你没有?”令佩说:“看个屁,我怎么能让她看见呢。”繁花都恨不得亲令佩两口了。繁花说:“你千万别让她们发现。过几天,姑奶奶会好好赏你的。”
繁花这才想起来,该去河边看看那个死人了。令佩开始表功了,说二毛一直劝他走,让他去剧团里表演魔术,还说干过他这一行的人,基本功很好,学魔术学得最快,半个月就可以满师了,可他一直没答应。为什么呢,因为他还没有报答姑奶奶的恩情呢。繁花说:“你什么意思,现在想走了?”令佩说:“我正在考虑呢。”繁花说:“以后在家里干,不见得比在外边挣得少。不就是赚钱吗,哪里挣钱多,你就呆在哪里。”令佩说:“姑奶奶教育得对。”繁花问他,那个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令佩说,昨天晚上他就发现了,发现桥下藏了一个人。他想,那会是谁呢?是不是偷了东西,藏在那里不敢出来?他还想会不会是雪娥从纸厂偷了东西,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出来?他就跟那人“耗”,看看谁能“耗”过谁。在号子里的时候,他别的本事没有见长,“耗”的本事却长了不少。他就继续“耗”。一直到天亮了,他才感觉有点不对劲。下去一看,靠他娘的,原来是个死人,白“耗”了。
他们往河边走的时候,已经有人知道了此事,也在往河边赶。一些孩子又蹦又跳的,跟过节似的。到了河边,那些人给繁花让了一条道。繁花下去一看,终于松了一口气。死者不是官庄人,显然是涨水的时候从上游冲下来的。现在雨一停,河水一落,就把她撇在岸上了。这时候宪玉也来了,众人又给宪玉让开了一条道。宪玉望着那具尸体,半天不说话,就跟望诊似的。然后宪玉捡起一截树枝,用树枝挑着死人的头发,又挑了挑眼皮。突然,那人嘴里爬出来一只螃蟹。众人无声地向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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