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人家以前是怎么说的?以前人们都说我是一支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会儿倒是真的插上了。等她顺着栏杆出溜下去的时候,她的脑子还在转。过几天,等小红当上了村委主任,人们又该怎么说呢?其实小红才是鲜花,地地道道的插在牛粪上的一朵鲜花,红艳艳的,好看着呢。
天越来越冷,繁花的额头却越来越热。这期间县里开会,县上强调各乡各村的负责人都得到会,不能请假。雪石和繁奇就来征求繁花的意见,看派谁去合适。繁花说:“你俩谁去都行。”雪石说:“我老了,腿脚不方便,我就算了。”繁奇说:“我比雪石还大一个月零五天呢,他要跑不动,我就更跑不动了。”雪石说:“我耳朵聋,你耳朵也聋吗?”繁奇说:“对了,老弟,我不光耳聋,还眼花呢。”繁花不想听他们吵,就说:“那就派庆书去算了。”繁奇说:“庆书?你就不害怕那没脑子的家伙给你添乱?”繁花听明白了,他们是想让小红去的,但是张不开这个口。最后还是繁花自己说出来了。繁花说:“小红在村里当够了丫鬟,也该到外面当当丫鬟了。”
但小红没去,去的是庆书,是小红让庆书去的。庆书县上开完大会,电话就打回了官庄村委。说县上表扬巩庄村了,巩庄村吸引到外资了。哎呀呀,谁能想到呢,投资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孔庆刚,美国人就是孔庆刚,孔庆刚就是从大陆跑到台湾,又从台湾跑到美国的那个家伙啊。村里很快就传开了。有人骂庆刚不是东西,你是巩庄人“靠”出来的吗?不是嘛,明明是我们官庄人“靠”出来的嘛。你不回官庄,却去了巩庄,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不是数典忘祖又是什么?为了保护你娘的墓,小红奋不顾身跳到了墓坑里,差点被巩庄人活埋了,你知道不知道?啊?也有人说,庆刚是在美国学坏了,美国人本来就不是好东西,新闻联播整天都在说,他们今天欺负这个,明天欺负那个,手里有几个臭钱,烧得慌,就知道欺负人。靠他娘的,原来以为他们远在天边,谁知道他们就在眼前,这不,撒泡尿工夫他们就欺负到官庄人头上了。宪玉的看法比较特别,他是从生理医学的角度讲的。他说:“美国人因为身体好,所以经常胡乱搞。搞来搞去就搞到女权社会,只认娘不认爹了。庆刚在美国呆久了,也就成了杂种了。”令文说:“宪玉,你说的我可不同意。庆刚是杂种吗?不是嘛。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他娘生他的时候还不是寡妇嘛。就算他是杂种,他也是咱官庄人的杂种。庆茂你说说,他娘跟咱村哪个人有过那么一腿?”
庆茂说,我们是礼仪之邦,村里谁跟谁有过一腿?啊?没有嘛,从来没有嘛。所以,如果说庆刚是杂种,他也不是官庄人的杂种。他只能是巩庄人的杂种,他娘嫁过来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大了。不过,庆茂话锋一转,又说:“当然,那个时候的人比较封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说来说去,庆刚还是地道的官庄人。至于人家为什么不给官庄投资,那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反正啊,这煮熟的鸭子是飞掉了。”
这时候,祥民开车过来了。他说,他是从巩庄回来的。他说他见到庆刚娘的坟了,瘦狗会搞啊,把庆刚娘的坟修得很排场,比曲阜的孔子的坟都排场。坟前有和尚念经,也有耶稣教的人念经,你念过一段,就到一边休息休息,我再念。祥民说,他看中一个耶稣教的人,那家伙口才很好,瘦狗说那家伙以前干过村长。祥民发誓,一定把他从北辕的教堂挖过来,弄到王寨。祥民还没说完,有人就骂开了瘦狗。说瘦狗不是东西,要不是瘦狗半路插一杠子,煮熟的鸭子能飞掉吗?
谈到鸭子,最有发言权的就是养鸭养鹅专业户令文了。令文说:“煮熟的鸭子怎么能飞走呢?我经常煮鸭子,怎么从来没见过?说来说去,还是没煮熟嘛。”祥民说:“就是煮熟了,那也是替别人做的一道菜。靠他娘,我们都被巩庄人当菜吃了。”这些话最后还是传到了繁花的耳朵里。好多年了,繁花都没有哭过,但这一天繁花哭了,哄都哄不住。繁奇来看繁花的时候,见繁花还在哭,就说了一句:“繁花,你怎么像个女人似的。”繁花一下子不哭了。因为繁花愣住了,不知道哭了。繁花想,我什么时候不是女人了?我本来就是个女儿身嘛。繁花又哭了起来。
选举的前一天,县里的剧团来了,唱的就是《龙凤呈祥》。二毛也来了,二毛他们不在戏台上演,是在学校的操场上演的。繁花在家里挂吊瓶,母亲去看戏了,父亲领着豆豆去看二毛了,就殿军在家。殿军坐在床头给繁花削苹果,削着削着就把手指头割破了。殿军把苹果放下,用刀子削起了手指,繁花赶紧把刀子夺了过来。繁花现在知道了,殿军在外面受刺激了,大刺激,得赶紧去医院查查了。殿军又谈起了骆驼,说骆驼好啊,浑身是宝啊。以前繁花听到这话从来不接腔,但这一天繁花却顺着他的话,说:“对呀,给骆驼梳梳头,理理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它当模特陪人照相啊。”
有人敲门,繁花拉开窗帘的一角,看清来人是小红和宪玉。小红手里牵着豆豆,豆豆手里举着一朵棉花糖。小红很大方的,进了屋就坐上了繁花的床沿,还把繁花的手从被窝里拉出来,贴到脸上。“烧有点退了。”她对宪玉说。繁花一直在装睡,这会儿睁开了眼睛,很吃惊地说:“哟,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看,我也不能起来陪你说话。”小红的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说:“别说话,好好养着。你吓死我了。真悬啊,没让牛给踩伤,真是万幸。要是把你踩伤了,我非把繁新的牛全宰了不可。”这倒好,还没有上任昵,就不让我说话了。殿军在一边看着小红笑,笑得很瘆人。他还伸出了手,想摸摸小红头上的伤。繁花说:“殿军,你出去给小红倒杯水。”殿军往外走的时候,嘿嘿地笑个不停。宪玉看着殿军的样子,偷偷地摇了摇头。小红也笑了,不过那是对着繁花笑的,很慈祥,很有风度的。小红一只手握着繁花,一只手在繁花的手腕上按着,问宪玉:“这次换个手扎吧?”宪玉说:“那就换个吧。”繁花说:“不换了,反正又扎不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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