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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眼观奇景

        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日子漫无尽头,可我坚信,在故事结束之前,我会书下这么一笔:乌云终散,雨过天晴。我们仍被困在高地,整日冥思苦想逃生之术却毫无头绪。但我知道,终有一日,我们会为这坐困高地的日夜欢喜万分:正因有了这段时光,我们才能有幸一睹神秘之地的更多奇观,静心欣赏栖息在这里的奇妙生物。

        随着印第安人的胜利和猿人王国的覆灭,我们的命运也发生了转折。印第安人对我们助其剿灭宿敌的奇力摸不着头脑,总是充满感激和敬畏地仰慕我们。于是,至此以后,我们才是这高地真正的主人。对印第安人而言,能看见我们这群魔力无边的人类赶快消失是件再高兴不过的事,可他们从未亲口告诉过我们离开高地的任何办法。根据他们的标识,我们了解到这里曾有条隧道,而隧道下端的出口我们见过。毫无疑问,猿人和印第安人在不同的年代都由那里踏上了高地,梅普尔·怀特和他的同伴亦是。只是一年前,隧道的上段因一场大地震而整个崩毁。当我们用手势表明想要下山的愿望时,印第安人只是摇头耸肩。或许他们真是力不从心,也或许,他们压根儿无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欢庆仪式结束后,幸存的猿人被驱逐到了高地这头,哀鸿遍野。这些家伙被安置在印第安人的洞穴附近。从此以后,它们便只能在主人的眼皮下卑躬屈膝,就像粗野的巴比伦犹太人或是史前的埃及以色列人,不同的是这些猿人更加粗暴野蛮。夜晚,悠长的哀嚎从森林深处传来,某只“犹太猿”在为猿人帝国的陨落于呼哀哉,追忆着猿人镇逝去的荣光。伐树的工人、取水的侍从,这便是它们从今往后的着落。

        战争结束两天后,我们同盟友一道穿过高地,在他们的石壁下安营扎寨。印第安人诚邀我们进住山洞,但约翰爵士说什么也不同意:如果这些家伙翻脸不认人,我们岂不就成了瓮中鳖。于是我们独立门户,时刻准备好武器,但又与邻居和睦相处。我们参观了好几次他们的洞穴,这些山洞虽看不出是天然还是人造的,但着实让我们眼前一亮。所有洞穴都处于火山岩间的同一层软岩里,穴顶是火山岩形成的红色悬崖,底部则是坚硬的花岗岩。

        洞口距地面八十英尺,只有几座长长的石阶连通上下。石阶又窄又陡,大型动物没法通过。洞穴深深浅浅地嵌在山体里,内部温暖干燥;灰色的墙壁十分光滑,上面用焦炭木棍画着各种各样的高地动物,画工精美。若是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都消失殆尽,未来的探险家们也能通过这些石壁得知奇异物种的存在——恐龙,禽龙,蜥蜴鱼——它们都于不久前生存在这颗星球上。

        自我们得知庞大的禽龙不过是主人眼中温顺的家畜和行走的美味后,我们便以为,哪怕武器再原始,人类也能成为这高地的霸主。可很快我们便发现事实并不完全如此——人类仍生活在隐忍之中。

        我们在洞穴旁安营的第三天便上演了一场悲剧。那日,查令格和萨姆瑞一起去了湖边,几位原住民照他们的指示捕捉巨大的蜥蜴样本,我和约翰爵士留在了营地,印第安人则在洞穴前满是杂草的斜坡上各忙各的。忽然,一声警告的尖叫传来。成百上千的印第安人纷纷大叫“斯多”,男女老少从各处疯跑出来寻找庇护,一窝蜂地涌向石阶,逃进洞穴。

        我们抬头看见他们在上方的岩石间舞着双臂,招呼我们一同上去避难。我俩紧握着装好弹药的来福枪,跑出营地一探究竟。突然,从近处的树林中冲出了十二三个逃命的印第安人,两头猛兽尾随其后。它们就是夜闯营地、在我独行时追捕我的那些家伙:外形犹如可怕的蟾蜍,体型硕大无比,胜过任何象类,并不断地跳跃前行。除了营地那晚,我们还从未与这些家伙真正碰过面。这类动物应该只在夜间行动,除非它们的巢穴受到了打扰——就像这次。我们呆立在原地,注视着它们疙疙瘩瘩、闪着鱼鳞般光泽的古怪皮肤。阳光下,两头怪物移动起来宛如彩虹,绽放着变换不息的色彩。

        可惜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这些家伙便追上了逃命的印第安人,大开杀戒。它们用身躯将猎物整个压扁、碾碎,再跳起直追下一个受害者,留下身后支离破碎的尸体。可怜的印第安人在无情的屠夫面前惶恐地尖叫,无助地奔跑。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当我和罗斯顿爵士前去营救时只有不到六人幸存。但我们的救援也只如隔靴搔痒,枪林弹雨对那些怪兽就像丢纸团,还将我们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子弹一发接一发,进攻了不过几百码,弹药便耗尽。这些爬行动物知觉迟缓,对伤口毫不在意。它们的行动受制于脊髓而非大脑,任何现代武器都无法将它们撂倒。

        我们能做的只有拖延它们的步伐,用枪支发出的光亮和巨响分散它们的注意力,为逃往石阶争取一点时间。不过,当二十世纪的硝云弹雨无力回天之时,印第安飞箭却能独当一面。这些在腐肉里浸泡过的飞箭沾满了毛旋花子汁液。对猎人来说,飞箭并没有太大帮助,因为放箭的速度如果过慢,在毒性起效前,怪兽就会先将对手大卸八块。但现在,两头怪兽已经把我们逼到了崖底,成千上万支飞箭从头顶的悬崖上呼啸而来。片刻间,它们的躯体就被插得满满当当,像是长满了羽毛。但它们却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是流着口水,带着无力的愤怒匍匐在石阶上继续向猎物爬行。它们在斜坡上笨拙地挣扎了不过几码,便又滑回了坡底。

        终于,毒性发作了。其中一只低沉地呻吟了一声,扁脑袋便“啪”地落在了地上。另一只则一边古怪地绕圈跳跃,一边发出尖锐的哀嚎,倒地苦苦挣扎了几分钟后也不再动弹。印第安人爆发出了胜利的欢呼,从洞穴一拥而下,在尸体旁疯狂地跳起了庆祝胜利的舞蹈。他们欣喜若狂——又有两位宿敌命丧黄泉了。那晚,这两只大家伙被开肠破肚然后搬走。它们不会被当作晚餐——因为现在毒性还强——这么做只是出于对瘟疫的担忧。这两只爬行动物大如靠枕的心脏仍在缓慢、规律地跳动,微微起伏,生命力强大得可怕。过了三天,它们的神经才衰亡,这令人望而生畏的动物才终于安息。

        当某天我不再用肉罐头当桌子,不再靠着铅笔头、破笔记本写作时,我会更详尽地描写这些阿卡拉印第安人,我们同他们的生活,以及在奇妙的梅普尔·怀特高地上的惊鸿几瞥。我的记忆力不会辜负众望,只要我还活着,那段时光的每分每秒就会像童年第一次奇异经历般清晰牢固。

        这些瞬间已经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永远不会被新的记忆抹去。若以后有时间,我将讲述在那神奇的夜晚里,月光倾泻在一望无际的湖泊上,一只鱼龙(一种奇异的动物,半鱼半海豹,两只眼睛长在两侧鼻孔处被骨头覆盖,第三只眼睛长在额头正中)被印第安渔网缠住,我们拖它上岸时差点船倾人翻;同一晚,灯芯草间窜出了一条绿油油的水蛇,缠走了查令格的船舵手。我也会讲述生活在夜幕里的白色生灵——到现在我们也没弄清那究竟是野兽还是爬行动物——它住在湖泊东面肮脏的沼泽里,在黑暗中闪着磷光,移动迅猛。印第安人惊恐万分,不愿靠近那里;我们虽然在两次探索中都看见了那动物,却无法走进它生活的那片湿地。我只能说那家伙比牛还大,身上散发着奇异无比的麝香。我还会讲述查令格如何被一只巨鸟追着躲进了岩石里——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走禽,比鸵鸟高大得多,长着秃鹫般的脖子和凶神恶煞的脑袋,仿佛是一具行走的亡灵。

        正当查令格匍匐着寻求庇护时,它那野蛮的弯喙向他戳来,如凿子般斩断了他的靴后跟。这一次,现代武器终于占了上风。这足有十二英尺高的大家伙——兴奋异常、喘着大气的教授告诉大家它的学名叫恐鹤——倒在了罗斯顿爵士的来福枪下。它惊惶地拍打着双翅,长腿一阵乱踢,倔强的黄眼睛直勾勾地往上看。我多么希望能活着回去,见证这被打磨光滑的邪恶头骨被装进木龛,陈列在约翰爵士阿尔巴尼街住所里的战利品间。最后,我一定会介绍箭齿兽,这种动物犹如十尺高的豚鼠,长着凿子般的龅牙。晨雾里,死在我们手下的那头正在河边饮水。

        终有一天,我将给予这些生灵足够的篇幅。除了那些激动人心的日子,我还将满怀柔情地描写那可爱的仲夏夜。深蓝的天空下,四个好伙伴躺在林边的长草间,惊叹着眼前掠过的珍禽,认识了探出巢穴朝我们张望的新奇物种。头顶,树枝灌丛挂满了沉甸甸的甘美果实;身下,奇异却可人的花朵在草丛间将我们打量;我还会写下那月光如水的长夜里,大伙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舟,梦境中才会现身的怪兽跃入湖泊,溅起水花,留下惊诧又敬畏的我们观望那层层荡漾的巨大涟漪;我还会写下某只湖怪,在那深不见底的湖泊里,映着黑暗闪出隐隐的绿光。终有一天,我的钢笔会将脑海中的这每个细节都一一尽述。

        您也许会问我,为什么要记下这些内容?为什么又要以后再写?你和你的同伴们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研究下山的问题?我得说我们每个人都已尽心竭力,但就算挖空心思也无济于事。很快我们便发现,印第安人对我们的处境只会袖手旁观。在我们需要任何其他帮助时,他们都是我们的好伙伴——甚至是忠诚的仆人——但当我们暗示他们帮忙制作一块搭桥的板子,或者想要一些皮带或藤条来编制绳索时,他们总是面带微笑然后冷酷拒绝。他们眨眨眼,笑呵呵地摇摇头,再无其他表示。就连老酋长也执意拒绝了我们的要求。只有玛尔塔,那个被我们救起的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比划着手势,为我们深陷逆境而表示遗憾。自从猿人败北、印第安人称霸一方后,我们在印第安人眼里便跃身成了圣人——可以用神奇武器孕育胜利之子的圣人。他们坚信,只要我们不离开,好运就会永远与他们同在。只要我们愿意忘掉自己的人民永远生活在这高地上,我们每人将无偿获赠一位红皮肤、身材娇小的印第安妻子,还能拥有自己的洞穴。不管这一切与我们的心愿有多么相违,印第安人对我们都还算友好;但我们一致认为,回家之计不可外扬,以防他们采用武力手段滞留我们。

        冒着被恐龙袭击的危险(白天还好,因为我之前说过,这些家伙是夜行动物),在过去的三周里我已经两次往返旧营地,为的是去见坚守崖底的黑人伙计。我望眼欲穿地扫视整个平原,多么希望能遥遥望见我们祈祷的救援队,但那仙人掌散布的土地依旧空空荡荡,向着远方的竹林无限延伸。

        “他们很快就会来的,马龙先生。不到一周印第安人就会回来,会带上绳子把你们接下来。”我们的好伙计赞布兴高采烈地说道。

        与赞布第二次会面后,我遇见了一桩不同寻常的事。那时我已经和同伴分开了整整一晚,正顺着那条早已牢记于心的道路返还。在离翼手龙的湿地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我瞄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物体——一个男人,身上披着竹子弯成的盔甲——正在朝我靠近。走近一看,我更是吓了一跳,原来是罗斯顿爵士。他看到我后从那神奇的盔甲里溜了出来,朝着我边走边笑,举手投足间都十分诡异。

        “好呀,小伙子,”他说,“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

        “您这是在干嘛?”我问。

        “拜访我的翼手龙朋友。”他说。

        “可……为什么?”

        “你不觉得它们很有趣儿吗?就是一点也不好客!老是粗暴地对待陌生人,你还记得吧?所以我制作了这个装备,低调一点。”

        “但您想在这湿地里干嘛?”

        他质疑地打量了我一番,表情有些犹豫。

        “你难不成觉得只有两位教授才有求知欲吧?”他最后说道。“我在研究这些漂亮宝贝儿。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恕我冒犯。”我说。

        他的幽默感又回来了,一脸笑眯眯的。

        “不好意思,小伙子。我的任务之一是给查令格抓只小鬼。你不用陪我了,我在这笼子里很安全,你就说不准了。再见,我天黑前就回去。”

        他转身走掉了,穿着那别致的笼子在草木间游荡。

        如果说约翰爵士的行为算是怪异,那么此时此刻的查令格就更胜一筹了。印第安女人把老查视作了大众情人,他只好随身带一片棕榈树叶子,当女人们痴情地望着他时,他就像赶苍蝇似的用叶子把她们统统赶走。他就像是喜剧小品里的苏丹,嘴边留着一圈茂密的黑胡子,手握着“君主权杖”,走起路来一步一踮脚,身后尾随着一队扑闪着大眼睛、衣不蔽体的印第安姑娘。这幅画面恐怕是随我归乡的记忆中最诡异的了。至于萨姆瑞,他被这高地的昆虫和鸟类深深吸引,将他的所有时间都倾注在收集、清理样本上了(除了还会时常责怪查令格不为我们解决问题)。

        查令格习惯每天早上独自出门散步,有时他回来时一脸严肃,好像一位把全员的荣辱都扛在自己肩头的老板。一天,他手拿棕榈叶,身后跟着那群爱慕者,把我们带到了他的神秘工作室,宣布了他的秘密计划。

        这是一片位于棕榈林间的小空地,中央有我描述过的冒泡泥泉。空地周围散布着一些从禽龙巢穴砍下的藤蔓,以及一个巨大干瘪的薄膜(是湖里某只鱼蜥蜴被剖开并晒干了的胃)。这只大口袋的一侧被缝上了,另一侧留了个小孔。几根竹竿一头插在小孔里,一头连着陶土做成的漏斗,正收集着泥泉里冒起的气体。很快,松弛的胃袋开始慢慢鼓起,缓缓飘升。查令格用绳索将袋子栓在了附近的树干上。半小时后,气袋已经胀得鼓鼓的,藤蔓也被拉直(说明这装置产生了不错的拉力)。查令格像是一位迎接头生子的父亲,欣喜地微笑着,捋着他的胡须。他一字不说,只是满足地看向他智慧的产物。萨姆瑞第一个打破了沉寂。

        “你不是要我们借着这玩意儿上天吧,查令格?”他酸溜溜地说。

        “亲爱的萨姆瑞,我只是想向你们展示这装置的能力,看过之后,我相信你一定会对它信心满满。”

        “你得把这事儿马上忘干净,马上!”萨姆瑞决绝地说,“这世上绝对没人能说服我干这种蠢事。约翰爵士,我想你不会赞同这种疯点子吧。”

        “我觉得它很有创意。”我们的同伴说道,“我想见识一下它的威力。”

        “你的确应该见识一下。”查令格说。“这几天我可是绞尽脑汁在想怎么下山的问题。大家都知道,我们爬不下去,走不了隧道,也不能造座桥把我们带回来时的尖顶岩上。那我们究竟要怎样下山?前段时间我向小伙子展示过,这些泥泉里满是游离氢。气球的点子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我承认,找容器这事儿把我难住了,但是,一想到这些爬行动物硕大无比的内脏——这事儿就迎刃而解了。咱们拭目以待吧!”

        他一只手按在破破烂烂的夹克上,另一只手骄傲地指向气球。

        这时,气袋已经胀得浑圆,猛烈拉扯着绳索。

        “愚蠢之极!”萨姆瑞哼哼着。

        约翰爵士对这个点子十分满意。“聪明的老家伙,不是嘛?”他对我耳语了一句,接着放开嗓子问查令格:“吊篮怎么办?”

        “我接下来就会解决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制作和连接吊篮了。同时我会向你们展示,我的飞行装置如何能够轻松地承载我们所有人。”

        “所有人?你确定?”

        “不,我计划用这个装置把我们挨个儿送下去,然后再把气球拉上来,至于怎么个拉法我也会很快解决。这个装置的使命便是承载一个人的重量,并且将他轻轻地送下去。我现在就展示它的能力。”

        他拿出了一块相当大的玄武岩,中间凿了个洞,皮绳可以轻松地穿过去。这条绳子正是我们用来爬尖顶岩、之后又带上高地的那条,长一百多尺,虽然很细却坚韧无比。他准备了一个皮圈,四周吊着皮带,然后把皮圈放在了气球顶部,垂下的带子在气球下部集中,这样一来,重力就可以被一大块表面分散了。接着,这块大玄武岩被系在了皮带下方,绳子从小洞里穿过来挂在底部,然后在查令格的手臂上缠了三圈。

        “现在,”查令格说道,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让我为大家揭晓这只气球的威力。”他说着,用刀子割断了束缚着气球的绳索。

        我们还是第一次在探险中遇到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大伙差点就全军覆没了。这只鼓胀的气球以惊人的速度射向了天空。一瞬间,查令格的双脚就被拽离了地面。当我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直冲上天的身体时,我也被拉了起来。约翰爵士像老鼠夹一样拽着我的大腿,但我感到他也脱离地面了。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四个探险家在他们曾探索的土地上像串香肠一样漂挂在空中的画面。这该死的装置没有任何缺陷,不过幸好绳子的受力有限——一声尖锐的撕裂声后,大伙连珠炮似的掉在了地上,绳子缠了一身。当我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后,看见在遥远的深蓝色天空里,那块玄武岩已然变成了快速移动的深色黑点。

        “妙极了!”查令格丝毫没受到惊吓,他一边揉着受伤的胳膊一边喊道。“这次演示再明了不过了!我非常满意!没想到结果会如此成功。只要一个星期,先生们,我向你们保证,第二个气球就可以准备好。有了它,你们就可以安全又舒适地迈出回家的第一步了。”我到目前为止都是发生什么便记下什么。而现在,我正在赞布等待多时的旧营地里为我们的故事写下结局,我们在头顶的红岩上遭遇的困难与危险已如消逝的梦境。我们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安全回到了地面,一切安好。再过六周到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就可以抵达伦敦,可能这封信还没有我们回来的速度快。我们的心与灵魂早已急切地飞向了伟大的故乡,那里有太多我们珍惜的东西。

        在本应乘坐“查令格自制气球”的危险之夜,事情发生了转变。我说过,只有那位被我们救下的年轻首领可以理解我们的心情。只有他不想违背我们的意愿,将我们扣押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他用那极具表现力的手势尽可能地阐明他的想法。那天黄昏后,他来到了我们的小帐篷,给了我(不知为何他更愿意与我交流,可能是我们年纪相仿的缘故)一小卷树皮,庄严地指了指他头顶的那一排洞穴,并将手指放在唇间以示保密,然后悄悄回到了他的人民中间。

        我将这条树皮拿到了火光下与同伴们一起研究。它大概有一平方尺那么大,上面有一些奇怪的线条组合。让我重现一下上面的内容:

        白色树皮表面上线条整齐,由木炭绘成,第一眼看上去我觉得像是些简单的音符。

        “不管这是什么,肯定都很重要。”我说,“玛尔塔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

        “除非我们是碰上了一群爱开玩笑的野蛮人。”萨姆瑞补充道,“原始人也具备恶作剧的能力。”

        “这显然是某种手稿。”查令格说。

        “看起来像是猜谜游戏。”约翰爵士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看。突然,他伸手一把抓住了这张树皮。

        “我的老天爷!”他叫道,“我明白了。小伙子是对的。看这儿!这张纸上有多少个标记?十八个。我们头顶的山上刚好有十八个山洞。”

        “他给我的时候指了指那些洞穴。”我说。

        “那就没错了。这是洞穴的示意图。我看看,十八个洞穴排成一列,有深有浅,有的还有分支,和我们看到的一样。这是张地图,这儿有个叉是什么意思?这标记在最深的那个洞穴里。”

        “这洞是通的!”我惊呼道。

        “我想小伙子已经解开谜团了。”查令格说,“如果这洞穴不是通向某地,我就真不明白那印第安小伙子为什么费尽心思想吸引我们的注意。但如果这洞穴在另一侧真还有一个开口,我们离地面就只剩一百英尺的距离了。”

        “一百英尺!”萨姆瑞嘟囔着。

        “我的绳子还有一百多英尺长。”我大声说道。“肯定下得去。”

        “怎么处理那些洞穴里的印第安人?”萨姆瑞反驳道。

        “我们头顶的所有洞穴里都没有印第安人。”我说。“这些洞穴都是仓库和牲口棚。大家为什么不现在就上去一探究竟呢?”

        高地上有一棵干沥青木——我们的植物学家说是南洋杉的一种——印第安人习惯用它作火把。我们每人捡了一捆,然后踏上了长满野草的台阶,往地图上标记的那个洞穴走去。如我所说,那洞穴空空如也,除了有许多大蝙蝠在我们走过时在大伙头顶逡巡。我们不想引起印第安人的注意,于是摸黑转了好几个弯,磕磕碰碰地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后才最终点燃了火把。这干燥的隧道十分美丽,灰色的墙壁很光滑,上面画满了印第安符号。我们的头顶是拱形的穴顶,脚下是白花花的沙子。大伙在隧道里走地飞快,却不得不停下脚步发出了失望的哀叹——一块直立的石壁硬生生地挡在了我们眼前,表面没有半点缝隙,连老鼠都溜不过去:我们从这里可逃不下山。

        大伙站在原地,郁郁寡欢地盯着这块飞来横石。和通向高地的那条隧道不同,这不是地震的产物。尽头的石壁构造和周围的石头一样。看来这条隧道一直都是死路一条。

        “没有关系,朋友们。”查令格毫不气馁,“你们还有我承诺的气球。”

        萨姆瑞一声长叹。

        “我们会不会进错洞了?”我问道。

        “没有,小伙子。”约翰爵士说道,手指放在地图上。“从右往左的第十七个,从左往右的第二个。肯定是这儿。”

        我看着他手指下的标记,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我知道了!跟我来!跟我来!”

        我拿着火把,三步并作两步地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瞧,”我指着地上的火柴说,“这是我们点燃火把的地方。”

        “没错。”

        “地图上说这洞穴里有岔道。点燃火把前,我们在黑暗里错过了岔路口。只要沿着右侧往前走,应该就能找到更长的那条隧道。”

        事实的确如此。我们走了不过三十码便发现墙壁里有个隐约可见的黑色洞口。我们拐进了隧道,发现它比之前的那条宽广许多。接下来的几百码路里,我们屏住呼吸,焦急地大步向前。一团暗红的光亮忽然出现在了前方黑漆漆的转弯处。我们目瞪口呆——似乎有一大片火海挡住了去路。大伙急匆匆走向前。没有声音,没有温度,也没有动静,这刺眼的光幕依旧在我们面前闪耀。整个洞穴被染成了银色,地上的沙粒也变成了珍珠粉。我们快步靠近,一道弧边显现在了眼前。

        “是月亮,我的老天爷!”约翰爵士兴奋地喊道。“我们走出来了,伙计们!我们走出来了!”

        一轮满月直直地照在峭壁的洞口上。洞口还不如一扇窗户大,但也完全足够了。我们探出脖子,发现地面离得不远,下行并不困难。我们在山下未能发现这小孔也并不奇怪,因为向外隆起的悬崖打消了我们上行的念头,大伙便没有朝上仔细地观察。在确定我们可以借助绳索下到地面后,大伙兴高采烈地返回了营地,为第二晚做好准备。

        我们的一切工作都得迅速进行并且秘而不宣。就算在这最后的关头,印第安人也可能扣住我们。我们将留下所有的物资,只拿上枪支和弹药。但查令格却有很多碍事儿的行李,每一件他都念念不舍,特别是其中一个包裹——是什么我先暂且不讲——搬运起来尤为麻烦。白天显得异常漫长,黑夜到来时我们已准备好离开了。大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所有的行李搬上了台阶。然后我们转过头,最后一次久久地凝望着这片神奇的土地。很快我便感到有些害怕,怕自己在这里染上了猎人和矿工的粗俗。但对大家来说,这里都是浸染着荣光与浪漫的梦想之地,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激流勇进,披荆斩棘,受益匪浅。我们的国度——这将是它永远的名字。左手边的洞穴在黑暗中投射出了欢愉的红色火光,我们身下的斜坡上传来印第安人的欢声笑语。我们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树林,孕育神奇物种的中央湖泊在黑暗里隐隐闪着微光。在我们远远眺望之时,某只怪物宛如马匹的嘶鸣划破了沉寂的黑夜——这是梅普尔·怀特高地向我们道的一声珍重。转过头,回家之路就此开启。

        两个小时后,我们四人,连同所有的包裹及物件都到达了山脚。除了搬运査令格的行李大费周折外,倒也没遇上什么其他的困难。我们二话不说,把包裹都留在了山下,立刻开始向赞布的营地出发。我们在清晨时分抵达。出乎意料的是,平原上的一处火堆变成了十几处:救援队已经抵达,二十个印第安人从亚马逊河赶来,带着棍子、绳索,以及一切可以用来搭桥的工具。现在我们至少不必为搬行李发愁了,明天,我们就将启程返回亚马逊。

        就这样,怀着谦卑、感激的心情,我就此搁笔。我们的双眼见证了伟大的奇观,我们的灵魂因困苦而饱受磨难。每一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变得更加优秀、更加强大。若我们在抵达帕拉后稍作休整,这封信会比我们四人先到一步。若我们一鼓作气,这封信将会和我们同时抵达伦敦。不论怎样,我亲爱的麦克阿登先生,我都期待能尽快与您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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