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向那座灰色建筑物,玻璃窗发射的阳光便射进眼睛,七尾行成皱起眉头,把刚摘下的太阳眼镜重新戴上。
“又要戴喔?”身旁的坂本说。
“最近,眼睛疲劳得很,春天的阳光太刺眼了。”
“是因为宿醉吧?你身上有点酒臭。”
“不会吧。”七尾以右手遮嘴,呼了一口气。
“昨天也去新宿?”
“我哪会去那种地方啊,在附近的便宜酒吧喝喝就算了,大概是便宜货喝太多了。”
“拜托节制一点,不然叫人的时候动不了哦。”
“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会叫到我啊!就算叫到,也都是这种杂事。”他的下巴朝建筑物扬了扬,大门口挂着帝都大学医院的招牌。
“是不是杂事,现在还不知道吧。”
“杂事啦!一知道不是,就会把我踢出去了。不过你大概会被留下来。”
坂本一脸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反正,先把太阳眼镜拿下来吧。医生这种人,自尊心都很强的,要是惹毛了他们,以后就麻烦了。”
“进去再拿啦。”七尾再度往前走。
走进玄关,再往前就是服务中心的柜台,一名年轻女子坐在后面。七尾看着坂本朝柜台走过去,便朝四周环视了一圈。
很久没上大医院了,虽然是平常日,候诊处几乎没有空位,付费柜台前也是大排长龙,他再度见识到生病的人果然很多。
他正望着位于楼层正中央那座莫名其妙的艺术品,坂本回来了。
“柜台小姐叫我们去事务局。在隔壁栋,走回廊可以直达。”
“叫人家过来,也不会出来接一下啊。”
“你看过有人欢天喜地出来迎接警察吗?把太阳眼镜拿掉啦。”坂本转身率先而行,一副受不了前辈老是不正经的德行。
七尾噘起下唇,摘下太阳眼镜,放进西装内袋。
穿过零售店与自动贩卖机并陈的走廊,他们看到一扇标示着事务室的门。一进门,里面有几张并排的办公桌,数名男女坐在椅子上。
一名男职员起身,走向七尾他们。“请问有什么事?”
“我们是警视厅的人。”坂本说道。
男子的脸色变了,说了声请稍等,便消失在后方。
七尾环顾室内,其他人似乎怕他搭话,纷纷面向下方。
刚才离开的男子回来了。“这边请。”
他们被带到后面的会客室。隔着茶几,与一名刚迈入老年的男子及另外三名男子相对。
彼此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老人姓笠木,是这家医院的事务局长,另外三人是该辖区的中央署刑警,姓儿玉的警部补似乎是领头。
“警视厅的刑警也特地来一趟,这么说,恶作剧的可能性很低了?”笠木看着儿玉问道。
“现在还无法断定。”儿玉摇摇头,向七尾他们瞄了一眼。
“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我们署长判断,最好先和警视厅联络,再决定今后的方针。”
“哦,原来如此。”笠木的黑眼珠晃了一下,似乎象征着内心的感受。
“那么,可以借看一下那封恐吓信吗?”坂本说道。
儿玉把放在一旁的影本拿给他。“实物已经拿去鉴识了。”
“影本就可以了。”坂本伸手接过,七尾也探过头来。
实物似乎折过,有好几条纵向折痕,上面有一段文字,像是直接写在这些折痕上似的,看似由印表机列印的那段文字并不长:
你们无视于医院内部再三发生的医疗疏失,完全没有将这些事实公诸于世,这种行为形同轻视患者的生命与人权,更是轻视人们对医疗的信任。立即公开所有疏失并向社会大众道歉,否则我们将亲手破坏医院。若因破坏而出现被害者,你们将要负起全责。
“内容相当偏激。”坂本说,“有没有什么线索?”
事务局长摇摇头。“我们完全不明白信上指的是什么。上面说有医疗疏失、刻意隐瞒等等,全都是捏造的,只能说是故意找医院麻烦。”
听到这几句话,七尾哼了一声。
笠木不悦地看着他。“怎么?”
七尾擦了擦人中部位。“就算医院方面不认为是医疗疏失,还是有人相信出过这种事吧。”
“什么意思?”
“你应该也明白,医院和患者双方,有时候在认知上是不同的。”
“你指的是,患者自以为某些治疗结果是医院的疏失,这一类的例子吗?”
“是不是‘自以为’就不清楚了。好比患者不幸身亡,家属和院方对于死因的看法有所出入,这种情况不是也有可能发生吗?”
事务局长交抱着双手,注视着七尾。那种视线以“瞪”来形容更为贴切。
“的确,患者不幸过世时,是会发生院方被追究责任的例子。”
“我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但是,”笠木板着一张脸,“遇到这种情况,家属应该会先向院方反应,这在其他医院经常会演变成医疗纠纷,但是,我们目前并没有这类问题。”
“你是说,没有家属抗议吗?”
“没有。”
“可是,既然如此,那就不该出现写这种东西的人吧?”
“所以我才说,怎么想都是故意在找医院麻烦,是很恶劣的恶作剧。”笠木将视线从七尾身上移开,对管区的刑警们露出投诉的神情,看来是在寻求支持。
“这是谁发现的?”坂本问道。
“我们的医师,不过是住院医师。”
“大名是?”
“她姓冰室,冰雪的冰,室蘭的室。”
“可以见个面吗?”
“关于这件事,这几位刑警先生也这么说,但她人正好在手术室……”笠木看看手表。“差不多该结束了,请稍等一下。”
笠木暂时离开房间。七尾拿出烟,因为他看到茶几上摆了烟灰缸,烟点燃没多久,笠木便回来了。
“手术好像结束了,不过冰室为了观察术后状况,还在加护病房里。可以请各位再等一下吗?我已经交代她一有空就过来。”
“你说的住院医师,就是所谓的intern吗?”
笠木对七尾的话摇头。“现在已经不这么说了,很久以前就废止了。”
“可是,他们就跟见习生一样吧?”
笠木很不高兴,皱起眉头。“住院医师都是通过国家检定资格,是名副其实的医师。”
“是吗?可是,算是新人吧?这种人也可以动手术吗?”
“当然是跟指导医师一起。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是通过国家考试的医师,在技术上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实务经验比较少。”
“话是这么说,有这种缺乏经验的医师在场,就算是动手术的患者本人,或是患者家属,难道都不会不安吗?万一手术不顺利,他们也可能会猜测这是造成不幸的原因。”
笠木不耐地将嘴角一撇。“我们不会把攸关手术成败的重要部分交给住院医师,都是让他们做辅助性的工作。”
“即使事实如此也一样。当患者身亡时,家属会怎么想?一定是因为医疗团队里有菜鸟,手术才会失败——他们难道不会有这种想法吗?我现在指的不是事实怎么样,我的问题是家属会如何质疑。也就是说,像这种东西,”七尾拿起茶几上的影本,“也许是出于一场误会。”
“如果是这种情况,应该会先向医院抗议吧!可是,这种投诉我们现在连一件都没收到。”
“现在没有是什么意思?是指这家医院成立以来一次都没有吗?”明知不可能,七尾还是这么问道。
“如果追溯到很久以前,也不见得没发生过。”笠木说道,似乎对于刑警纠缠不休的逼问感到无比厌烦。
“现在没有?”
“至少我没这方面的消息。”
“会不会是忘了?有时候,院方会当成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处理掉了,遗族却念念不忘。”
“这种事……”
正当笠木词穷时,敲门声响起,及时为他解围。笠木回答请进,门开了,出现一名身穿白袍的年轻女子,年约二十五岁,可能是因为头发向后扎起的关系,眼角有些上扬。
“不好意思,这么忙的时候要你过来。”笠木对她说道。
“这位是住院医师冰室,现在在心脏血管外科研修。”笠木向刑警们介绍。
七尾和其他刑警纷纷起身,行了一礼。他们没想到来者是女性,因此有些手足无措。
“没想到是女医生。”管区刑警儿玉说,仿佛为一群人的心情代言。
女住院医生对这一点没有任何回应,以严肃的表情在刑警们的正面坐下,眼光朝向茶几上的恐吓信影本,她当然知道自己被叫来的原因。
“那么,”坂本拿起影本,“据说是你发现这封信的实物,没错吧?”
“没错。”她回答,声音低沉而冷静。
“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当时的状况吗?”
她点点头,开始叙述——值完班准备去吃早餐,才刚走出医院,便发现一只狗被系在脚踏车停车场,项圈上夹了一张纸。
“里面写的内容不太寻常,我认为不能置之不理,便与指导医师商量。最后决定向事务局报备,便把信送过来。”
“你发现这张纸的时候,附近有人吗?”坂本问道。
“我想应该有。那时候诊疗时间已经开始了,也有患者陆续来医院。”
“你把纸条从狗项圈拿下来时,有没有人正在看你,或是停下来呢?”
她稍微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不知道,我没注意。”语气坚定,大概是认为这时候说话不能模棱两可。
“这张纸,你是徒手拿的吧?”坂本加以确认。
“是的。”
“呃,关于这件事,”儿玉插嘴,“稍后,我们可能需要采医生的指纹,方便吗?”
“可以。”冰室住院医师以平板的语调干脆地回答,看着坂本,像在等候下一个问题。
这种大美人也会想当医生啊——七尾听着他们的对答这么想。可能是没化妆的关系,气色看起来不太好,身材略微瘦削,甚至给人不太健康的印象。但是,与刑警们相视的目光强而有力,显示内心有着坚强的意志。
同时,七尾心里想着另一件全然无关的事。
我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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