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我感到飢肠辘辘。走下楼梯来到惨不忍睹的厨房,冰箱裡空空的,麦片盒满是弹孔,连可怜的柠檬派都难以倖免。但我仍能苦中作乐。
就像在波哥大时一样。
我轻轻吹著口哨,从破碎的篮子裡拿出水果,做了一道可媲美五星级饭店的水果沙拉。
我抬起头看见珍站在门口对著我微笑。
天,她看起来真美,温柔得令人感动。
“超完美娇妻”和职业杀手的身分都从她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珍,一个平凡的女人。
我的妻子。
我已经有多久没在晨曦下好好看著她,仔细看著她?
在这麽混乱的状况下,我们还能站在一起,一切都荒谬得令人发笑。
突然间她钻入我的怀中。
此刻我们紧紧相拥,我觉得自己像刚从恶梦中惊醒,发现一切仍美丽如常。
这是崭新的一天,我们都可以选择重新开始。
当你仔细回想一切,这整件事确实有点可笑。
“你的软体公司还好吧?”我递给她一些水果问道。
她笑著拿起了一块水蜜桃说:“你问倒我了。那你的建设公司呢。”
我咯咯的笑著,“天知道。”
她脸上挂著羞涩的笑容,突然间我有一股衝动想告诉她,她有多麽动人。
“你的左钩拳非常棒。”我说。
“谢谢,”她说,“你也接得不错。”
她踮著脚越过七零八落的刀具、破碎的玻璃,寻找著咖啡杯。
然后她转过身疑惑的看著我:“我们在阿斯本度假时,你为什麽提早离开?”
喔,那件事。“为了加斯伯,”我承认。
她摇摇头,“该死,当时我也在找他。”
“那你洗四十五分钟的澡呢?”我问。
她耸耸肩说:“早晨会报。”
她踩到地上的调味罐差点跌倒,然后大声笑了出来。天啊,她看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如此轻鬆自然,散发著优雅的气息。
“在我们结婚纪念日那天,你没有听见直升机送我回来与你共进晚餐吗?”我问。
“没有。”
我很惊讶,“没有吗?”
“手榴弹爆炸,”她指著她的耳朵解释著,“暂时性听力丧失……”
我点点头,感同身受。
珍终于在厨房裡找到一个硕果仅存的完整咖啡杯,正要走到水槽冲洗时,她脸部抽搐了一下,弯下腰从脚底拔出一块玻璃碎片,然后哈哈大笑。
她在混乱状况下的笑声,令我想起在波哥大那天,枪声响起后,警员在走廊上搜寻时,她在房间裡咯咯笑的样子。
天啊,我的目光离不开她,胸口中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衝动,强迫著我向她坦承一切。
“我有点色盲。”我脱口而出。
她睁大著双眼,然后笑著招供:“我这三隻手指已失去知觉。”
“三条肋骨,”我说,“眼窝有裂痕,中耳穿孔……”
“股骨、肺骨、还有小指无法弯曲……”
我走到水槽边,梦想中的女孩站在眼前,果汁从我的手中流下。
“这是你不让我养狗的原因吗?”我说。
她悲伤的点点头,“如果我中枪了,谁带牠去散步?”
我打开水龙头洗著手,她也伸手清洗手上那道血迹,此刻我们的手指相互触碰著,沉默回想著整件事。
然后她抬头望著我,“你昨晚睡不著吗?”她轻声问,“你知道,在那件事之后……”
我应该回答她想听的话?还是把真相告诉她?
我还是决定说实话:“没有。”
她狡猾的笑著说:“我也没有。”
然后我们同时狂笑起来。
“去年圣诞,你是不是把三颗手榴弹忘在那辆宾士车裡?”我问。
珍转动著眼珠说:“我还在想我把它们放到哪去了?”
我拉起她的手,牵著她走到客厅,希望能找到坐下的地方。
天啊,整个屋裡都凌乱不堪,或许我们可以清空这个地方,再重新开始,就像我们搬进来那天一样。
当她看著那支离破碎的新窗帘时,我的目光却落在她迷人的睫毛上。看著她睫毛颤动的样子和泛红的脸颊,我的心不禁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那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下,到底在想什麽呢?
几秒钟后,她光滑的前额上出现了一点红光,那不是污点,也不是化妆品,而是一道小的光点。
那一刻,我努力的想知道这究竟是什麽。
然后,牆上出现一道绿色的光点。
我们俩还算幸运,经验告诉我们那是红外线正瞄准著目标。
糟了!
某个厉害的狙击手正瞄准著她的眉心。
“趴下!”我大声叫著,同时把她扑倒滚到厨房。
休——休——休!
一个烟雾弹打破玻璃,从窗外丢进来,在客厅的地板上喷著烟雾。子弹狂射在我们头顶的牆壁上,如果我们多犹豫一秒,珍的脑袋就被打爆在牆上。
我抚摸著她惹人怜爱的脸庞,确认那依然美丽如常。
在这一区很少见到飙车族开枪扫射,珍的眼神告诉我,我们俩都知道发生什麽事了。
史密斯夫妇正遭受袭击。
红色和绿色的雷射光在我们头顶上相互交织,像圣诞节的装饰灯一样闪烁著,但那绝对不是在为我们庆祝。
轰!前门被猛烈地撞开,一群黑影衝进屋裡,重重踩在橡木地板上,并没有停下来清理他们的鞋底。
约翰跟我衝到侧门想往外逃,但是子弹一连串地射著,打碎了窗户上的玻璃,令我们打消了这个念头。更多黑影从后庭院陆陆续续地涌进来。
我们被包围了,更糟糕的是,我们的枪放在客厅地板上。
约翰把我拉到他的身后,轻声的说:“跟著我!到楼下!”
我比著安静的手势,然后用海军手语俐落的对他说:
“不,陷阱,不好。”我比划著。
他也比划著,“听,我,下去,走!”
“不,笨蛋,想一想!”我回答。
约翰拉著我往地下室的楼梯衝去。
突然间我想起——
“等!”我比划著,“枪,厨房,我的。”
“不,”他比划回来,“危险,那裡。”
“闭,嘴,听,一次。”
我愤怒的瞪著他,他也回瞪著我。
“不,你,闭,嘴,跟著我。”
“干!”我比著中指,虽然海军的手语课本裡并没有这个信号,但他明白我的意思。
此时,我们听见脚步声接近,没有时间再争辩了。
约翰将我推下了楼梯。
感谢上帝,这地方虽然又黑又臭,但还算乱中有序。一大堆箱子整齐排列在牆壁旁,每一个都按照顺序编号著。
好吧,虽然有点扯,但在这个时候,这些东西或许可以救我们一命。
我很快地检查这些箱子,A,B,C……“圣诞节装饰品”、“毕业纪念册”、“社团资料”、“食谱”……。
我从顶端拿下一个箱子,把它打开,裡面装满了摺好的冬季衣服。虽然样式已经不怎麽流行,但是对近乎赤裸的我们来说,却非常有帮助。我们找出了衬衫、裤子、鞋子,以及所有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我们终于有时间喘口气,思考接下来该怎麽办。
“天啊!一点都不信任我!”约翰边说边穿上某件老旧的裤子,“他们连一天都不能等吗?”
“我们已经超出了预定的时间,”我挣扎地扣上一件男性棉绒上衣的扣子,为何男人的衣服钮扣总是开错边?“他们还会派更多人来。”
约翰瞄了一眼那堆箱子,找到一个标著模型火车的箱子,然后打开它。裡面有两样武器,一支长枪,一支短枪。他抓起了长枪放在手裡测著重量。
我给了他臀部一拳,“为什麽给我女人用的枪?”
“嘘——”
“但是——”
他打断我的话,把长枪放在我手裡,然后指著天花板。
脚步声从头上传来。然后,在我们还来不及移动之前——
砰!砰!砰!子弹把门轰开,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楼梯上。“晚安,阿呆和阿瓜。”他朝我们喊著。
接著他向我们扔了某样东西后躲开,两个小小的物体弹下楼梯,在地板上滚著。
糟糕!一对手榴弹!
我们没有时间思考,约翰本能的把它们踢回去。虽然它们看起来像个玩具,但很显然并不是。它们在地板上滚著,卡入了电热器下方。
约翰看著我,他的表情像是在说:“惨了!”
我看著他,表情像是在说:“我他妈的早告诉过你了!”
我们被困在地下室,一对即将爆炸的手榴弹卡在电热器的下方。这时候只有一种选择:约翰抓起我的手,拖著我朝地下室的门移动。
门上了链锁。
这次换我说:“惨了!”
“这又是谁干的?”约翰说。
我干的。今晚稍早时,为了把他关在门外,我把门上了链锁。
他往后站,举起枪朝链锁射去,就在千钧一髮之际把门打开。
手榴弹把电热器给炸了,整个地下室跟著被炸。爆炸的威力,让我们像从抱筒裡发射的特技演员一样把门撞开,火焰把我们的鞋跟都烤焦了。
我们又跑、又爬、又葡匐前进,用尽一切可能的方式远离这个房子,直到筋疲力竭才停了下来。我们不停的咳嗽,转身看著我们的房子。
爆炸声持续著,房间一间间爆炸,像导弹般摧毁我们的祕密、我们的谎言。突然间整个脚下的土地都在震动,直到整栋建筑物都倒塌了,地震才停下来。
我们紧紧靠著,目瞪口呆的看著这一幕。那代表著我们过去生活的一切,已经永远化为灰烬。
然后,我们看见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杀不死的怪物。”约翰轻声的说,我目不转睛的看著。
刚刚在楼梯上的黑影正从灰烬中大步而出,朝我们走了过来。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喔,我的天!快闪!”我直觉的反应。
我转身对约翰说:“我们需要一辆车!”然后我们的眼神交接。
“寇曼先生!”他说。
我们朝著邻居的围栏跑去,当约翰还在计算它的高度时,我轻轻纵身一跃翻了过去。我们没命的跑到车库,然后朝裡面偷瞄——没有人,寇曼先生的休旅车即将被我们借用。很幸运,它的车头向外,我们只要跳进去踩下油门就可以直直地开走,还有什麽比这更容易的?
约翰刚打开驾驶座的门,注意到车库角落裡有个东西:“嘿,我不见了六个月的烤肉钳竟然在他这裡!”
虽然约翰有点恼怒,但那个钳子现在对我们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他只好跳上车,帮我打开乘客座的门。当我坐定后,他试图利用点火装置让电线短路来发动车子。
见鬼了,我不知道他还会这一招。我坐在那想著,还有什麽东西是我不知道的呢?
“唉,约翰……”
他应了一声,继续做他的工作。
我应该告诉他吗?我们已经说了那麽多谎,接下来无论坦白或是继续隐瞒,多一个小谎会有什麽不同?
就在此刻我有一股衝动,想要把过去的谎言抹乾淨,抹得一乾二淨。
或许是因为我们刚刚走过鬼门关,也或者是因为在接下来的几分钟裡,我们都可能死去,于是我决定坦白。
“我从来不曾去过和平工作团。”
他停下来眨著眼睛,惊讶地看著我,“那个……我还很高兴你去过那裡呢……”
我就知道,坦承谎言是个错误。“或许说谎并不好,但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说谎,不是吗?”
约翰很快的同意,“你说到重点了,我没念过麻省理工学院,我念的是圣母院大学,主修艺术史。”
他头低低地,仍然专注的在做他的工作,好像他刚刚说的不是件什麽大事。
我皱起了我的鼻子,“艺术?”
“是艺术史,”他强调,“那学校还算小有名气……”
我转身盯著窗外,大学的科系、和平工作团、喜欢的颜色、电视影集……我们的婚姻裡有太多的谎言,到底何时才能停止呢?我们之间还有什麽事是真的。
我发现自己正看著他的髮线,而他正看著我的胸口。
如果我们不能离开这裡,这些问题都变得毫无意义。
约翰边咒骂著边试著点火发动,但没有用。
或许这是一个前兆。
“你找过遮阳板后面吗?”我问。
他看了我一眼说:“没有人会把车钥匙放在那麽明显的地方吧?”
“约翰……”
“珍!”他嘲笑著。
快没有时间了,我们没时间浪费在他的男性自尊上。
突然我伸手将方向盘上的遮阳板扳下来,钥匙掉在约翰的膝上。
我忍不住对他做出“早就告诉过你了”的表情。
我们互看了一眼,然后检查武器,约翰按下车库门的遥控器按钮。
当车库门在我们面前升起时,那个幽灵杀手正对著车道,在车头灯的照耀下,他举起夹著一排子弹的枪对准我们。
我身体往前倾,想看得清楚些。这个像殭尸一样追逐著我们的怪物到底是谁?
我分析著他的特徵,穿著大衣、打著领带、头髮梳理整齐、娃娃脸。他看起来像个卖圣经的。
“幽灵……”我喃喃自语。
“这些混蛋总是一年比一年来得年轻。”约翰抱怨著。
他转动钥匙发动引擎,当我们从车库钻出时,约翰举起他的枪朝对方射了两枪,杀手应声而倒。
约翰在他身旁停下,伸出手去夺那杀手的武器。
“干掉他!”我大叫。
“当老子在开车的时候别吵。”约翰咬著牙说,然后他突然打紧方向盘,刚好在寇曼家的邮箱旁作了九十度的大转弯。
砰砰砰!
子弹像雨点般打在后车窗,幸好约翰即时转向。当我们朝著日出的方向开去时,枪声也逐渐消失在我们身后。
我们俩都没有说话,直到跨越州界,车内一片寂静,令人窒息。
约翰转开音响,八零年代的乐团“空中补给”正唱著他们的成名曲,看起来寇曼一家人喜欢听抒情摇滚乐。
唉,没有我喜欢的音乐,我伸手想把它关掉,但某件奇怪的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约翰正跟著节拍唱著。
当我惊讶的看著他时,他愈唱愈大声。然后我完全坐直了身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谁会想到一个赢得乡村俱乐部高尔夫奖座的人,竟然对八零年代的抒情摇滚乐团如此著迷?
这又是另一个祕密——这麽多年来他竟然一直隐瞒著这个怪癖。我伸出手想把音响关了,但他阻止了我。
“喂,我想听,”他冷静且坚定地说著,“学著点吧。”然后把音响转得更大声。
我把双臂交叠在胸前看著窗外,但是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竟然跟著节拍点著头。
“国中的毕业舞会,”我轻轻的说,“最后一支舞……”
当我们在寂静裡开著车时,我跟著哼了几小节的旋律。其实车子裡也不是很安静:两个冷漠的、衣服穿了一半的杀手,正在没有后车窗的休旅车裡面,听著陈旧的摇滚金曲。
但是我可以猜到他在想什麽,他正想要对我告白或是抱怨——我也可以猜到他正抓著下颚,任何一分钟都有可能爆发。
突然,他衝口而出:“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的柠檬派!”
“什麽?!”
“柠檬派,”他说,“我从不爱吃……”
我坐回我的椅子,双手环抱在胸前。天啊,他现在是真的想要伤害我。不要紧,我也会以牙还牙。“没关系,”我自鸣得意的说,“那不是我亲手做的。”
现在,换他感到震惊,“什麽?!”
“我在超市买的,”我继续说,“五元九角九分,三分钟微波解冻。”
约翰看起来快疯了,他深呼吸摇了摇头,“一连串的谎言……”
但是在我们继续揭露双方的谎言之前,约翰的眼睛突然盯住后照镜,“糟糕,有人跟著我们。”
看来剩下的告白得等会儿再说了。
一辆时髦的黑色宝马出现在我们后方。
当珍和我向后看时,车子已出现三辆,像飞机列队一样追逐靠近,准备把我们干掉。
我欣赏珍的本能反应,大部分的女人可能会做一些蠢事,对著我这个血腥杀手又哭又叫。相反的,珍冷静的抓起她的枪,像一个冷血杀手般准备好。
当那首八零年代的摇滚乐演唱到最高潮时,珍爬到后座,将两排椅子放倒,趴在上面,把最后一排椅子的椅背竖起当作盾牌,然后将车裡所有废物、保温箱、冰棍球具、高尔夫球具、野餐篮等等,堆到行李厢裡。
天啊,人的生活裡为什麽总是充满了这些东西。
接著珍按了一个按钮,后窗自动开启,让她可以不受干扰地射击。她从椅背后瞄准、开火。
不巧地,我必须变换车道绕过一辆慢速行驶的小卡车,害她的子弹射向空中。
“该死,约翰!”她大叫,“第一次开车吗?稳著点吧!”
说得比做得容易。“这鬼东西要如何开?”我叫著,休旅车像喝醉酒的公牛一样东摇西晃。
“你把车开到圣诞节过后那天,我们去过的百货公司停车场去。”珍说。
然后她爬到前面来,“坐过去,约翰,”她命令著。
当我正犹豫时,她抓著我的肩膀说:“我知道怎麽开这玩意。”
我瞪了她一眼,我最讨厌她这样指使我。
“是的,亲爱的,”我不情愿的说。如果她可以驾驶这鬼玩意,那麽我就可以去好好答谢——或惩罚——那些追捕我们的人。
车子全速行进中,我努力抓稳方向盘,试著与珍交换位置。珍面对我,兴奋的坐在我腿上,强行挤进我和方向盘之间,此刻车子正以时速八十哩的速度在州际公路间行驶著。
好不容易换了位子,她的眼神渴望的看著我。我们僵持了片刻,眼神交会,许许多多没有答案的疑问,像闪电般划过我俩之间。
但是,管它的,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赶紧行动。
我挣扎的从她身下钻出,她很快接管了方向盘,然而就在此刻,她还来不及抓紧方向盘,轰的一声!一辆敌人的车狠狠撞了上来。
珍调整了后视镜,我爬到后座找了个适合射击的位子。
各就各位,我们像两个敢死队一样,准备和对方一决胜负。
一阵机关枪扫射的声音从身后的车子裡传来,射碎了休旅车的窗户。先前衝撞我们的车子也追了上来,好像一隻鲨鱼在寻找牠的猎物。
“来了!”我大叫,“你那边,到左边去了!”
珍往左后镜看去,她正要变换车道往百货商场开去。
该死,另外一辆宝马正加速闯到驾驶座旁,她看见了吗?
“今天,真是太好了!”我从后视镜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她铁青著脸,是因为我还没向她坦承更多事情吗。天啊,她总是要别人顺著她。
“好吧,好吧!”我大声地说,“我结过一次婚。”
我相信自己的告白很有衝击性,她看起来完全乱了方寸。
“什麽?”
“是的,”我轻描淡写的说,“我想你应该老早就知道了。”
我等著她的反应,但是她似乎正在消化我说的话。
然后她突然踩了紧急煞车,看起来非常生气,简直可以说是怒髮衝冠。
但是我还来不及做任何解释,后面的车就撞上来了,它的车盖卡在休旅车底,把我们的后轮完全抬离地面。我们正以每小时九十哩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被扛著走!
该死!我振作起来,紧紧抓著枪,高尔夫球杆在身后困扰著我。为了躲避它,我紧张的压到前座的一颗球。
珍看了我一眼,我试著挤出微笑,我想这个祕密应该要隐瞒她一辈子。
“只有五分钟,”我争辩著,“不是什麽大事。”
“不是什麽大事?”她愤怒的叫著。
“那只是在赌城的短暂故事罢了。”我说。
珍的反应是开始动手,把我打得眼冒金星。“停手,停手。”我拿著高尔夫球杆示意著,“我是说真的。”
没时间了!我们必须杀了那些要谋杀我们的家伙,之后才轮到珍和我互相残杀。
我滚到车后,手握高尔夫球杆,爬出后车窗,跳上拉风的宝马敞蓬车。
一个杀手突然从宝马车顶冒出,但我早已严阵以待。在他尚未瞄准目标时,我已经用球杆把他打昏。
我早就告诉过珍,那几堂高尔夫球课不会白学。
当杀手从车顶掉下时,我注意到一颗催泪弹在他背心上。我灵机一动,马上拉掉保险栓往后丢掷而去,再将那男人推回车内,然后跳回休旅车裡。
“干掉他们了,珍,快走!快走!”
珍从我的催促声中听出事情的紧急性,起先她还犹豫不定,然后她重重踩下油门,我们就这样背对著他们,加速逃逸。
砰!一个火球在身后爆炸。
“干得好。”珍在前面叫著。
“谢谢,宝贝。”我回应。我们仅存的窗户被炸得粉碎。珍不发一语,我知道她有话想说。
“她叫什麽名字。”珍终于开口,“社会保险号码几号。”
“不,不,你会杀了她,她是个好人。”珍瞪我一眼,这一眼足以把人碎尸万段。
“嗯,我的意思是,她也不算太好。”
糟糕,珍会把怨气发洩在剩下的杀手上。
剩下的两辆车把休旅车挤到中间,像三明治一样。
勇敢的珍狠狠地撞击左边那辆车。
砰!一个安全气囊涨开,把我弹到车子另一端。
此刻,珍像驾驶坦克车般猛撞另一辆车,将对方挤到安全岛上,几乎与迎面而来的车相撞。另一辆车紧跟在后,我试图坐直身子,瞄准目标。
但是珍突然转向,狠狠地在高速公路上迴转。
此时她衝向水泥分隔道,猛击第二辆车。当另一个气囊吹起时,我再次被重重抛到车的另一侧。
珍继续把油门踩到底,火花从轮胎下窜出。她以限速二倍的高速将第二辆车夹在安全岛中间,两辆车身互相推挤发出嘈杂的怪声。
过了一会儿,我们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一个装索具轴朝我们掉落!
“该死!”珍大叫,“抓好!”她大力打著方向盘,我们被抛向休旅车的屋顶。
然后当我们分心时,另一辆载满杀手的车子快速接近我们。
“他们来了!”珍叫著。“三点钟方位!”
“是你的三点还是我的三点?”我喊道。
“看吧!这就是我要说的……沟通很重要。”
“喔!天哪!”珍指著侧方大叫著,对方的人正打开休旅车的滑门试图跳上车来。
我顺势一拉,将他拉过驾驶座,从乘客门跌出车外。
“这些门还真好用咧!”我说。
其他的杀手一点都不受同伴的影响,快速追了上来。他们没有逃跑,反而从背后衝撞我们,将我们撞进了施工中的道路,一筒筒黄木桶迎面而来。
在千钧一髮之际,珍重重地撞击对方,把他们撞上了黄木桶群,开进了高速公路上的对向车道。然后我迅雷不及掩耳地关上车门,牢牢锁上,我们今天的不速之客可够多了。
终于,我们得以享受片刻的宁静。我知道,此刻我应该好好的深呼吸,但你知道心烦意乱的感觉吧。
“说实话,珍,你的父母从没喜欢过我,是吧?”
珍瞪我一眼,然后说:“我父母都去世了。”
“什麽?”我感到晴天霹雳。
“我五岁时他们就去世了。”珍招认,“我不大记得他们。”
我不敢相信的瞪著她,完全被这场骗局所伤害。
“现在高兴了吗?”她生气的说,“珍是个孤儿。”
我完完全全被打败了。
我只能傻傻坐在那裡,嘴巴张开,盯著我旁边的陌生人。这最后的招供——太可怕了。界线已模糊不清,我觉得完全失控。
她没有双亲。没妈妈,没爸爸……。
“那每个星期天和我一起打高尔夫球的人是谁?”我叫著。
珍一点也没有良心受谴责的样子,“演员萝。”她说。
演员?她在开玩笑吗?天啊,这是我听过最荒谬的事!我无法相信,现在一切都恍然大悟了。难怪我始终觉得我的岳父很面熟。我槌打著仪器板说:“我就说我在电视节目裡看过你父亲。”
车内顿时寂静无声,空中补给的音乐仍然环绕车内。
这一切让我感到晕眩,我很心痛,真的很心痛。说实在的,我猜珍也是。
我紧闭著双唇,深深的感到被伤害,“我们以前说过的话全都得重来一遍。”
珍正经的点点头,“是的,我知道。”
我们互看著对方,这个真相令我们面面相觑。
我们虚伪的婚姻,像崩塌的纸屋。
婚姻,在那麽多谎言下,还有机会维持和存活吗?
后来我看到黑色宝马车阵,他们还不放弃,准备他们的最后一击。
两辆轿车分成二侧夹击,我设定成自动驾驶,准备迎战。
“让我来,让我来。”
等待攻击时,我屈膝蹲伏,背靠著前座,像过去的西部英雄。
我按下按钮,两旁侧门开启。车子越来越逼近。我转头前后看著,检查两侧情势,等待最佳时机。
车子接近瞄准的范围中……突然间——轰!珍猛打方向盘,车子一百八十度大迴转。可恶!我毫无预警地被甩到地上,手乱抓一通,想要扶住自己,但是太滑了,差点滑到车外!我没抓牢,跌坐在车子一侧。
然后,我努力爬回车内,试图反抗地心引力,同时要弄清楚老婆在搞什麽东西。突然间我感到车子搞摇摆摆,车子以时速一百哩反方向开著,面对面朝追逐我们的车撞去。
这根本是一种愚蠢的作战行为——但我没空在这事上做口舌之争。
反正珍不会重视我现在说的话。
她对著第一辆车的防弹玻璃射击,枪法之神准令我当场愣在那裡。此时,子弹穿透进去,玻璃裂成粉碎,司机马上毙命。
她以相同的手法瞄准第二辆车,结果一样。
两辆车仍然高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子失控打转,相互碰撞。
我赶紧把自己塞进休旅车内,千钧一髮之际,我看到一堆车子在我们后面像弹珠般撞击在一起。之后,珍像高速越野双车手一样,在无预警的状况下又来一个紧急转弯,我再次被抛在空中。
这一次我设法自己不要摔出去。
一会儿,我们继续以时速一百哩往前开著。
他妈的令人难以相信。
我爬到前座,坐在驾驶座旁的位置。
我一脸大便地说:“我告诉过你让我来开。”
她看著旁边说:“是啊!”
当然,那是一种讽刺。
当我们驶离那两辆化为火炬的车子时,空中补给的歌曲也进入了激昂的尾声,我们在一首歌的时间内解决了对方。接下来该怎麽办?
我坐在椅子上盯著窗外,知道自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但是管它的,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我们都活著度过了那一关,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我们合作的缘故。
接下来该怎麽办?
太多的谎言了,他的婚姻,我的双亲……我们怎麽还能一起生活下去呢?
昨晚,我以为我们又再次拥有对方。但今天一早,却又回到现实世界,两个全然陌生的人。
有些事情是覆水难收的。
约翰和我彼此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回马路。
“想吃点什麽早餐。”我问著。
他耸耸肩说:“我把钱包放在家裡了。”
“我们可以回家拿。”我建议。
他看著我,无奈的摇摇头。
是的,我也不怎麽想。
当我现身餐桌时,艾迪正埋头享受他的早餐,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到来。最后他还是因为抬头打量女服务生的臀部,才看到我。“约翰!”他嚷著。
“神啊,感谢老天!”
“早安啊,艾迪。”
他抓著我的臂膀说:“拜託告诉我:你宰了那个贱货没有?”
我暗示艾迪我带了朋友。
珍坐在我身后对著艾迪微笑,一个他不应得的微笑。
我从未看过艾迪脸红,而这是有始以来第一次。
“让我重新说一次开场白好了。”他低声的说。
但珍打断他的话:“艾迪,我们有麻烦了。”
艾迪哼了一声,“不,不,你们俩——要我怎麽轧一脚呢?”他挥动著手,彷彿找不到适当的字词来形容。“你没救了!”
太好了。不是我想听的。“大概吧!”我说。
“大概吧?”艾迪大声责骂,“公司上上下下全把枪口对准你,搞不好她的公司也一样!”
“但你没有。”我说。
艾迪摇摇头,表现出很感动的样子。“我今天早上犹豫很久,你应该了解,是为了我们过去的情谊。”他咕哝著说,“而且我记得你还欠我钱……”
女服务生顺道而来,边嚼著口香糖边给我们一个微笑。“你们要点菜吗?”
“是,我要鬆饼、一块奶油、和半个葡萄柚,”我说,“再给我太太来一份全麦吐司。”
“原味的,麻烦你。”珍说。
艾迪举起他手上的杯子说:“可以帮我多倒一点吗?”但是女服务生已经离开,显然她挺清楚艾迪给小费的习惯。
珍的手滑到我到手裡,感觉那麽温和、安静——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手上仍戴著结婚戒指,胸口顿时紧缩起来。
我对艾迪说,“我不觉得如果我们道歉的话,他们就会让我们回去工作。”
“如果她的老板是大家口中的那个人的话——”他看著珍以示确认。
她点点头。
“那麽你是可口可乐,她是百事可乐,你是统一超商,她是全家便利商店;你是电影频道,她是任何一个讨厌电影频道的混蛋频道。”他摇摇头,一脸无情。“一旦终止这项任务,你们就是死路一条。”
“那我们就闪人吧。”珍简单的说。
我想这是一种选择,但说比做容易多了。“我们有什麽机会,你觉得呢?”
“靠你自己吗?”艾迪用最后一块土司沾著蛋,全部塞进进嘴巴裡。“我赌你会存活,十比一。两人一起吗?”他摇头,“一百比一。”
很糟吗?我忍不住诅咒著。面对食物时,艾迪的表现像隻猪,但如果事情发生时,我相信他的判断力。
他倚著柜台打嗝,和善的说:“因个性不合而离婚是有道理的。”
珍和我都没有说话,这句话消失在一片沉寂中。突然间我们胃口殆失,取消餐点,留下小费后往外走去。
我们缓慢的朝街上前进,我双手插在口袋,直到停车场才停了下来。
我等待她离开,想来个最后一瞥或是留下些什麽。但她却站在那儿,等著我先离去。
该死,我们俩在想什麽?整个世界彷彿与我们作对。我们伫立在同一个街区,同样身处于危险中。
我们最后一次互相凝视著对方。
然后……我俩竟然一起穿越马路,朝著那辆休旅车而去。
某种力量使我们无法分离。该死,我却不知道那是什麽。
算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但是我发现现在我俩已身陷泥沼,未来难以预料。
“我们需要一些可以换回我们生命的东西。”我说。
珍同意我的想法,“这个东西一定要比我们的命还重要。”
我似乎看见她美丽的头脑正在像电脑般运作,迅速思考。
然后她微笑了,彷彿像隻小猫。
她想到答案了。
“什麽……?”
她告诉我一个想法。
啊!她有一个计画,势在必得。我不得不喜欢这个计画,也不得不崇拜她,它确实是个好主意。
啊!如果我们能空出十分钟……。
但是时间是关键。如同她所说的,我们等待的每一秒钟,都足以让敌人将子弹射进我们脑袋。
我们的计画是什麽呢?去抓班哲明丹兹!
你还记得他吧,他是个混蛋,上回我们为了这个混蛋,差点儿把对方杀了。每个人都想要逮到这个家伙——我的公司,她的公司,还有联邦调查局。为什麽呢?我们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我们知道如果制服他,或许就有机会可以远走高飞。
联邦调查局已经让他在法院裡认罪了。珍说这并非难事,就像是在市场上挑选猪排一样简单。
该死,我有说过我多爱这个宝贝吗?
我们在一时衝动下,做了这个重要的决定。前一分钟艾迪还告诉我们俩,我们毫无机会;下一分钟,约翰和我一同开车离去,我们的人生都赌在这疯狂的计画上。
我匆匆看了他一眼。某些事将我们俩紧紧繫在一起。
他也有同感吗?
或许我们之间还有一些美好的事,一些值得保存的事。
或许我们像醉汉一样,无法阻止自己伤害自己。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打颤,但立刻回神到我们的计画上,我们还有重要的任务去完成呢!
届时,如果我们存活了,或许还有机会去解决其他疯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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