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水晶吊灯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半晌后,吊灯的摇摆趋于平缓,上头玻璃缀饰的喃喃私语又花了约三十秒钟才平息下来。
花子交互望着水晶吊灯和手表,接着穿过大厅来到厕所门前说道:“亲爱的,没事了。已经不摇了。”没有回答。
花子敲门,“振作点啊,你该不会头晕了吧?”
“……我没昏倒啦。”门板另一头传来模糊的声音,“只是待在里头,尿意突然上来了。”
“那就好。真是的,别惹我担心嘛。”
花子离开厕所门前,打开大厅的电视。
厕所没多久便传出冲水声,太郎一脸爽快地走了出来。“刚才的震度有五吧?”
“才没那么大呢,顶多三吧。”
“不,一定有五。”
“是你怕地震,才会觉得摇得很厉害,不可能到五啦。”
“是吗?”
“你那每次一地震就冲进厕所的习惯也该改一改了吧,很窝囊耶。”
“那是身体反射性地动作,我有什么办法?”
这是太郎自小就有的习惯。厕所是住家整体建筑当中柱子最多的地方,所以很少会因为地震而垮掉——自从他听人这么说过以后,就深信不疑。
电视正在播傍晚的新闻,弗兹国国王——身兼艺术家、高才硕学的托勒密大博士传出病况好转,全世界的仰慕者愁容皆为之一扫。接下来是地震快报,这起地震影响范围极广,从北海道到东北、关东中部都感受得到,震度规模七级,宫后市最大震度为四级。
“你看,谁说才三级。”太郎说。
“……唔,也对,这次震波波长好像满长的。”
“我觉得像是还在晕船呢。”
“干脆来场大地震,把屋顶上的积雪都震下来最好。”
“这么恐怖的事,你竟然说得这么轻松!”
“可是这雪要是再下下去,我们就得去清屋顶的积雪啦。”
“要是发生把积雪都震得下来的大地震,我的心脏应该也会当场被震停吧。”
电视接着播出天气预报。这场为各地带来刷新积雪纪录的大雪,入夜后似乎依旧不会停止。
“……真是个怪年头,大雪之后竟然是地震。”太郎说的没错。
这个位于北国的地区并不常下雪,积个十公分的雪就算是大雪了,但现在外头积雪已经超过三十公分,气象局却说夜里仍会持续降雪。
玄关门铃响了,和雪花一起进门来的是派出所的井增巡查。
井增巡査在玄关拍掉身上的雪,凑近火炉旁。他的眼睛硕大、鼻梁高挺,是个老成稳重、感觉很不错的人。
“……一切都如常吗?”井增环顾着大厅说。
“刚才不是发生大地震了吗?”太郎说。
“地震?我没注意到呢。”
“很大的地震耶,这盏水晶吊灯都快掉下来了。”
“刚才吗?”
“嗯,两、三分钟前。”
“喔……我正在走路,这因为这样才没发现吗?原来有地震喔……。哎,我真的完全没感觉呢。”
太郎不由得羡慕起井增的粗神经。换作是他,就算地震当时正在走路,也一定逃不过内心恐惧的重重包围。对于自己没感觉到的地震,并增巡查好像完全没放心上,自顾自问道:“嗳,有江先生,今天大概有几个客人来投宿啊?”
“零个。”
“嗯,也难怪啦,因为这场大雪从前天就开始下了嘛。”
“真是亏大了,打来的电话全是取消订房的,连正月的预约都没半个客人,我都快哭了。”
“我成天跑外头巡逻也很惨啊。这场雪真是整死人了,听说入夜以后,国道就要封闭了呗。”
“没关系,反正没客人,我也不必上街去采买了,路要封就封吧,我已经豁出去了。”
“可是你们玄关不是挂着牌子,写着‘欢迎信亚先生一行’吗?”井增提醒道。
“雪下得这么大,人家不会来的啦。”
“这群客人是什么来头?”
“我弟弟住在双宿市,是他帮忙介绍,客人自己打来预约的。”
“那么算是背景清白的客人喽?”
“是啊。”
井增露出疑神疑鬼的表情,压低了嗓门对太郎说:“……其实呢,邻町发生了杀人命案。”
“命案……?可是新闻什么都没报啊?”
“刚刚才发生的事,还没那么快上新闻吧。凶手是一名年轻人,叫浮屋章治,他把在大雪中迷路的女子带进浴室里,想要猥亵人家,因为女子大喊大叫,凶手便掐住她的脖子,把人勒死了。”
“这个浮屋章治正在逃亡,紧急缉捕令已经下来了。有江先生,万一有任何可疑人物投宿你们这里,请立刻通报警方。”
“我知道了,名叫浮屋章治是吧?”
“听说这人是个精神病患,常会看见幻觉而发飙,可是外表却是个个头挺拔的英俊小生,请千万留意。”井增说完,又匆匆忙忙折回雪地中了。
“……大雪,地震,再加上杀人命案啊。”太郎一副吃不消的模样。
对地震无动于衷的花子也不禁觉得毛骨悚然了起来。下个不停的大雪、年轻女子、浴室……忽然间,她想起了某个民间故事。
“我小时候听过一则民间故事,也是某个下雪的日子,一个年轻女子拜访独居的年轻人家。”
“哦……?然后被猥亵了吗?”
“这是民间故事欸,又不是猎奇真人真事。年轻人爱上了那个女孩,想要娶她。可是女孩的身体非常冰冷,年轻人便要她去泡个澡。”
“跟那起案子的情节好像喔。”
“女孩不知为何,不愿意去洗澡,可是年轻人再三相劝,女孩拒绝不了,便独自进了浴室。可是年轻人等啊等,女孩过了好久一直没出来,叫她也没响应,于是年轻人便偷窥浴室……”
“女孩被杀了吗?”
“不是,女孩消失了。”
“消失了?从窗户逃跑了吗?”
“不,浴室没有窗户,那名年轻人又一直守在唯一的一扇浴室门前。”
“哦……好像逃脱大师胡迪尼喔。”
“当然,那也不是逃脱魔术。”
“不然是什么?”
“女孩浸到热水里,融化了。”
“融化了?”
“嗯,其实那个女孩是冰柱的化身。屋檐下结出的冰柱爱上了年轻人,化身为女孩接近他。这就是《冰柱姑娘》的故事。”
“……原来如此。好像和雪女的故事又不太一样呢。”
“雪女要可怕多了,因为看到雪女的人会死掉嘛。你不觉得这个故事既动入又悲伤吗?”
“嗯,要是那样的新娘子,我举双手欢迎。我啊,就算身体冰了一点也无所谓,马上就会和她上床。”
可是,紧接着奔进他们这家“新格兰饭店宫后店”的并不是冰柱姑娘,而是个冰柱贵公子。
男子浑身雪花,身子冻得发僵,眼看就要直挺挺地倒下,太郎连忙上前扶住。男子好像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太郎接过他的黑皮包,男子的手指却依然维持着拿皮包时的弯曲形状。
“我是预、预、预……”连吐出口的话都冻住了。
“哎呀,真是太惨了……”花子帮他拍掉雪花,把他带到火炉旁。
一会儿之后,男子的脸恢复了血色,身子也不再僵硬之后,愈来愈显出美男子的样貌。男子比井增巡査高跳许多,气质也更胜一筹。花子感到心头小鹿乱撞。
“我是预……预约的客人。”男子总算开口了。
“您是信亚先生对吧?”花子以风情万种的嗓音问道。
“不,我不是信亚。”
“……咦?奇怪,今天预约的客人只有信亚先生一行人耶。”
男子一脸纳闷,“请问这儿是新格兰饭店宫后店吧?”
“是的。”
“那就对了。我是打电话来预约的,或许是接听电话当时听错了也说不定。”男子惶恐地接着说:“我姓亚。”
“哎呀,果然是信亚先生嘛。”
“不,我不是信亚。我,姓亚。”
“所以就是信亚先生嘛。”
“不,我姓亚。”
一旁太郎听得不耐烦了起来,拿来住宿登记簿,男子在上头写下“亚爱一郎”,太郎看了之后哈哈大笑。
“不,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亚爱一郎突然敛起笑容,一身笔挺的西装开始冒出蒸气,“我差点忘了东野老师。”
“对了,客人您还有同伴吧。”
“刚才不是发生了地震吗?东野老师吓得连车都开不好,车子冲进雪堆里动弹不得了,所以我走了一公里之远来到这里。请、请快点去救老师!”
花子心想,亚的态度应该再坚毅一些比较好。可是亚一想起东野老师,整个人就变得惊慌失措。
“地点在哪里?”太郎问。
“那边有一座神社的大鸟居。”
“……那里的话,车子应该还开得过去。我去接他吧。”于是太郎从仓库拿出铁锹。
“我、我也去。”亚爱一郎老实地跟上太郎。
原本以为肯定会取消住宿的两名客人来了,也难怪太郎会卯足了干劲。最近饭店的业绩实在颇惨淡,还碰上这样的大雪。无论如何,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有客人就该大喊万万岁了。
直到太郎父亲那一代,这一带都是相当热闹的温泉区。然而从太郎父亲那一代起,温泉的出水量开始减少,水温也变低了,到了太郎小时候,温泉完全枯竭,随着温泉消失,客人也愈来愈少,旅馆一家家转行。太郎家原本是古老温泉旅馆,名叫“有江屋”,在太郎这一代改建为西式风格的饭店,也换了个时髦的名字,业绩却依旧低迷不振。
饭店建筑后方还留着有江屋时代的面貌,宽敞的庭院与精致的别馆都维持原样,但或许迟早得把它们卖掉吧。
为了迎客,花子忙着铲掉玄关的雪,此时太郎的车子回来了,后面跟了一辆积满雪的吉普车。
两辆车在玄关前的停车位停妥,走下辑车的是太郎,走下吉普车的则是亚和东野老师。
东野老师脖子粗短,是个相貌不甚和善的小个子男,穿着红色皮夹克,缠着红围巾。太郎正要领他们到二楼房间,东野老师连忙摇手说:“我挑房间有点原则,我想睡在窗外就是地面的房间。”
“窗外就是地面?”
“对。突然要冲到外面时,如果外头不是地面就糟了吧?”
“为什么要冲到外面?”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地震——”东野老师说到这,露出一副冷得发颤的神情。
亚爱一郎从旁插嘴道:“老师非常害怕地震。光是听到地震字,就会像这样神色大变。”
“……也就是说,每当地震时都会逃到外面?”
“嗯,老师说他小时候,每次碰上地震都会逃到附近的竹林里。”
东野低声说了:“因为竹林中非常安全。由于竹子的根部强韧,不管遇上任何地震,竹林的地面都不会裂开。”
太郎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感动神情看着东野说:“噢,我也和老师一样呢,我一碰上地震就会冲进厕所里。”
“……真羡慕你,厕所每一户人家都有,竹林却是几乎没有一户人家有。”
“我也非常怕地震,十分了解您的心情,可是真伤脑筋,敝饭店一楼并没有客房耶。”
“无所谓,只要是地板连着外头地面,我睡大厅的长椅上也不要紧。再怎么说,才刚发生过那个而已,我连呼吸都还没平静下来呢。”
“……那么这么办好了,老师您要不要睡在别馆呢?别馆是平房。”
“别馆?很棒啊!”
“但是建筑物很旧了,暖气等设备也不是很完善。”
“不要紧,只要是平房,一点寒意我可以忍耐。”
“那么,请二位稍待。”
太郎将别馆的钥匙交给花子。
最近别馆外的庭院都没整理,但由于积雪,反而营造出另一种风情。当初温泉水量还丰富时,会将多余的温泉水引经庭院的池子流往外头,但如今池子干涸,雪还积出了一座小山,连原本做为池子的凹陷处都看不出来了。
花子踏着雪进入别馆,迅速地擦去客厅的灰尘,整理干掉的插花,太郎也搬来小型石油暖炉。打扫完毕后,夫妻俩领了客人过来,东野老师非常高兴。
“看看这儿!所谓能够安心入眠的房间就是这样啊!要是外头有竹林就太完美了。”
这个人终究还是执着于竹林。
“这儿有一座很宏伟的浴场呢。”亚爱一郎窥看宽广的浴室说道。
“不好意思,本地的温泉很久以前就干涸了,还请二位使用本馆一楼的浴室。”
“我这个人一、二月的时候不洗澡也无所谓。”东野说。
“还有,晚餐七点开始,届时还请二位移驾本馆大厅。”太郎补充说完后,把钥匙交给亚便和花子回到本馆。
“有个同是地震恐惧症的病友,你总算不那么寂寞了呢。”花子说。
可是太郎却不知怎的臭着一张脸,“……总觉得不太爽。”
“什么东西不爽?”
“我不爽你看向亚先生的眼神,为什么莫名妩媚?”
“哎哟,有什么关系,谁叫人家亚先生既年轻又英俊嘛。”
“那是虚有其表啦。那人笨手笨脚的,刚才我拿铁锹给他,他竟然一副软脚虾模样。”
“哎哟,你塞铁锹给人家做啥?亚先生适合拿的是鸡尾酒杯。”
“哼,那个人一开始站在玄关的时候,僵硬得像什么似的耶。”
“哎哟,在我看来,他就像个冰柱贵公子啊。”
“那个叫东野老师的也很可疑。”
“哪里可疑了?”
“我觉得他说地震时要逃出去外面只是借口。你看看他,长得就是一副随时有人追在后头的亡命之徒模样。”
“是吗?”
“雪下得这么大,他们却执意过来,这一点也很奇怪吧?是不是该联络井增巡査比较好?”
“可是他们的来历很清楚啊。别担心那种事了,得快点准备晚餐才行……”
“喔……我都忘了。”
两人进入厨房。太郎打开冰箱一看,沉思了起来。
“你好像想盛宴招待亚先生,不过这可不行。”
“哎呀,为什么?,”
“我以为今天不会有客人,没去采买,现在没鱼也没肉。”
“那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用现有的材料将就了。”
“又要做‘有江风味’怀石料理了?”
“嗯,反正客人只有两人,盘子要用上多少个都行。这么一来,食物量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打发了。”
“……真可怜。”
“不管了,快点动手啦。开胃菜就把海苔切成松叶状配上山葵,白萝葡叶和上腌菜,再加上梅干肉拌花生粒吧。”
“向付呢?”
“蒟蒻船配乌贼生鱼片。”
“我们有生鱼片吗?”
“没有,把腌乌贼泡掉盐水代替。”
“哎呀呀。”
“汤就拿素面配上加了土司边的清汤吧。炖煮料理就用豆腐和马铃薯加姜丝煮,勾上淡芡,撒上小鱼苗。”
“好好好,知道了。”
“然后把焙茶的叶渣包在腌菜里炸成天妇罗,连同纳豆、土司边跟豆腐渣捏在一起炸成的天妇罗,附上芥末醋端上去吧。”
“土司边和豆腐渣……亚先生吃了会不会流眼泪啊?”
“不巧的是,米也不够了,煮个杂菜粥好了。削下苹果皮混进去,就说是‘陆奥杂菜粥’,苹果肉就由我来吃吧。”
“甜点呢?”
“磨碎蜜柑皮混进砂糖水里冷冻起来,就说是‘纪伊国冰沙’。”
“那蜜柑肉呢?”
“给你吃好了。咱家的名酒‘有江正宗’也差不多酿好了吧?”
“……还没耶。”
“无所谓,发酵不完全,在胃里才会继续发酵,让人醉个爽快。先拿出浊酒,等他们醉得差不多了,再把料理一口气送上去。浊酒可以垫不少肚子。”
“我爸吃一颗藠头就可以配上一升酒呢。”
“相较之下,咱们的怀石料理真是太豪华了。”
幸好,亚和东野先生酒量都很好。
两人喝着未过滤的浊酒,直呼好喝,一下子就喝得醉醺醺的,对于接二连三端出来的“有江风味”怀石料理似乎大为感动。
花子看到客人满足的表情,放下心来。但她听见两人醉后的谈话,有些地方令她颇在意。
“……那样的话,你一辈子都不必为钱发愁了吶。”东野说。
“可是……我不太喜欢那样。”亚爱一郎说。
“怎么,你对花花世界还有所留恋吗?”
“因为那样势必得和老师天各一方啊。”
“别担心,我偶尔会去探望你的。”
“可是……”
“别优柔寡断了,要像个男子汉才行呀!下定决心,立下觉悟吧!我真是不懂你为什么要拚命逃离那个老太婆。”
花子一凑近,两人便放低音量。看来他们即便喝醉了,也没有放松警戒。不过花子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这些对话。
“对花花世界还有所留恋……?”太郎听完花子的报告,盘起胳膊,“真可疑。井增巡查说杀人凶手浮屋章治是个高个子的英俊男子吧?”
“可是不太对啊,亚先生好像是被一个老太婆追赶。”
“那个凶手是个精神病患,搞不好把年轻女人看成了老太婆也说不定。”
“亚先生看起来不像是精神病患啊。”
“嗯,如果他是精神病患,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咱们再静观一阵子吧。”
于是太郎也不着痕迹地暗中留意两人,可是看来浊酒确实地在两人的胃袋里发酵,他们已经是酩酊大醉的状态。
没多久,东野老师开始坐不住了。
“正好,亚,你来唱一首吧,我表演‘蚯蚓舞’给你欣赏。”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亚爱一郎傻愣愣地打着拍子,五音不全地高歌起来:“来喔!一刀切两段,蚯蚓变两只!两刀切三段,蚯蚓变三只!真高兴呀真高兴!”
东野老师配合着亚的歌声,趴在地上翘起屁股,完全看不出他们是喝醉了还是精神异常。后来两人就一路跳着蚯蚓舞,爬回别馆去了。
雪依然下个不停……
隔天早上,两人一脸正经八百地来到大厅正要用早餐。
“昨晚的蚯蚓舞真是有趣。”花子说。
“咦?我跳了蚯蚓舞吗?”东野搔了搔头。
“难道我唱了蚯蚓歌吗?”亚爱一郎说。
看这样子,不是精神疾病,而是健忘症了。
“嗯,歌声嘹亮又动听呢。”
亚爱一郎蜷起背来,偷偷摸摸地走到桌旁坐下。
东野喝着茶说:“不过昨晚的酒真是太棒了,今早醒得神清气爽,一点儿也没宿醉,肚子饿得咕噜叫呢。”
他好像还没发现肚子饿是因为“有江风味”怀石料理的缘故。
“那么,要不要再来一点‘有江正宗’呢?”
“一早就来上一杯,真不错吶。可惜我们等一下还有工作,酒就留到今晚享受吧。早餐是什么呢?”
“今早是‘早粥定食’。”
“……粥吗?”亚爱一郎的肚子咕噜作响。
他露出不太满足的表情,但花子毫不在意,因为自从看过蚯蚓舞之后,亚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二位一早要去做什么工作呢?”花子问。
“我们要去山上观察和采集蚯蚓。”亚爱一郎一脸期待万分地说。
“……噢,牠们眼睛很大,很可爱呢。”
“牠们没有眼睛。”
“咦?那不是眼睛吗?会‘荷、荷’地叫不是吗?”
“牠们没有声带,所以不会叫。”
“咦?大角鹗没有声带吗?”
“太太您说的好像是别的动物呢。我说的不是大角鹗,是蚯蚓哦。”
“秋隐鹅……呃,不,您是说在地下爬的那个?”
“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连头尾都分不清楚、湿湿黏黏的那个?”花子说着说着开始全身起鸡皮疙瘩。
“别看蚯蚓那样子,看习惯之后其实很可爱的。”
“哎哟,恶心死了。”
两人匆匆用完早饭,去到外头为吉普车轮胎上雪炼。亚爱一郎就像太郎说的,运动神经似乎非常迟钝,好几次差点被轮胎辗过手掌,或是在雪地上跌个四脚朝天。
“我们外出时,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东野对送他们到玄关的花子说:“如果有人来找我们,请别让对方知道我们投宿在贵饭店,就推说没见过就好了。”
“……会有什么样的人来找你们呢?”
“大概是女人吧。”东野别有深意地一笑,“那个女人对亚穷追不舍。哎,长得帅的男人也真难为呢。”
“就算被女人穷追不舍,又有什么好逃的呢?”秀一段蚯蚓舞给她看就得了啊。——花子在内心说。
“哎,这当中有许多苦衷,亚迟早也会去自首吧,不过我还想再让他自由一会儿。”
“……他做了什么坏事吗?”
“那家伙经常背叛女人。”东野以亚听不见的音量悄声对花子说了之后,跳上吉普车。
“他们去抓蚯蚓了。”花子对太郎报告。
“哦?是要钓鱼用的吗?,”
“不是,说是要抓蚯蚓来观察。天吶,真是恶心,我看他们果然是神经病。”
“……也有可能是学者啊。”
“你说那两个人?不可能吧。而且东野先生说亚先生欺骗了女人,被女人追着跑耶。”
“他看起来手脚没那么敏捷啊。”太郎自从看过蚯蚓舞后,似乎对两人萌生了好感。
“我还是觉得很可疑,我们联络井增巡査吧。”
“可是你不是答应人家不告诉别人他们投宿的事吗?”
“我又没答应,是他们单方面这么要求而已。”
“哎,再怎么说人家是客人啊。要是真有女人上门,你还是觉得可疑的话再说吧。”
那名女人现身饭店,是下午的事。
饭店外头才刚传来车声,玄关门马上被推开,一名穿着黑色皮草大衣的女性走进大厅。
那是个三角脸的小个子老妇人。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亚先生投宿?”
花子看到对方的年龄,大感意外,不由得望向太郎。因为论说谎的功夫,太郎比较厉害。
“亚先生吗?没听过这个名字呢。”太郎笑咪咪地答道。
“那么,有没有叫‘爱’这个名字的客人?也有可能叫‘信亚’。”老妇人连珠炮似地说,声音非常尖锐。
“没有耶,这位太太,您会不会是弄错饭店了?”
“这里是新格兰饭店宫后店吧?”
“是的。”
“真奇怪,我是听说人确定在这家饭店才过来的。”
“您找那位亚先生究竟有什么事呢?”
“我不能说,要是被媒体知道就麻烦了,听说日本的媒体像秃鹰一样啊。”
“这么说……您是外国人喽?”
老妇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径自打开黑色皮包,取出小零钱包,“借打一下电话。”说着便朝大厅角落的公共电话走去。
老妇人转动拨号盘,一接通就说起了英语。花子和太郎都不会英语,两人还一脸错愕,妇人已经讲完电话,挂回话筒。
“请问您打去哪里呢?”太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打给外务省,请求警方出动。”感觉状况似乎非比寻常。
老妇人紧握着零钱包,推开玄关门出去了。花子和太郎急忙追上去。
只见玄关外的停车位停了一辆鲜红跑车。
“小猛,让你久等了!”老妇人对着车子招呼道。而听到她的声音,一头牛头犬从车窗探出头来。
降雪好不容易停了,积雪却超过了五十公分,风吹形成的小雪山几乎堆到胸口,然而积雪完全妨碍不了这辆跑车,车子以惊人的马力卷起雪尘扬长而去。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太郎目瞪口呆。
“那位就是追着亚先生跑的女人吗?”
“她刚才说外务省怎样怎样耶。”
“我只觉得又多了一个神经病。”
太郎望着跑车清出来的道路说:“可是,那车子好厉害哦。托那辆跑车的福,从这里一直到大马路那头都可以不必铲雪了。那正好,我去镇上采买一趟好了。”
“……这种节骨眼,我一个人顾饭店会害怕啦。”
“总不能把客人饿成人干吧。你锁好门窗,万一发生什么事,立刻报警。我一下子就回来。”
“好,我知道了。”
太郎不到一小时就回来了,然后直到黄昏,饭店里都风平浪静,但是花子总觉得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亚爱一郎和东野开着吉普车回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
两人都被冻得宛如冰柱般硬邦邦的,却是神情莫名惊慌地冲进大厅。
“蚯蚓还好吗?”花子问。
“这……太太,请提防小心。”东野边说边脱下宛如人形布偶般厚重的御寒衣物,“山里有许多蚯蚓跑到雪地上来了。”
“跑到雪地上?”
“是的,几乎都冻得不会动了,我们担心这可能会是什么天地异变的前兆,所以急忙赶了回来。”
“异变的前兆……?难道又要发生地震吗?”
“很难说。”
花子见亚的肩上背着白铁采集箱,心想,那里面该不会塞满了蚯蚓吧?亚脱下御寒衣后,慎重地抱好采集箱,跟在东野后头匆匆地走向别馆,雪地上留下了两人深深的脚印。
“他们说又要有地震了吗?”太郎站在厕所前问道。
“不,他们没提到地震,不过我想……一定是幻觉吧。”
“幻觉?”
“他们说什么蚯蚓爬出来雪地上,真是太荒谬了。那两人好像在雪中走了一整天,一定是冻到出现幻觉了。”
“所以果然是精神异常吗?”
“八九不离十吧。如果雪地上能看到蚯蚓,把年轻女人看成小提琴也不奇怪了。”
“然后因为想要帮小提琴上弦,所以拿弦绑住小提琴的脖子?”
“是不是该通知井增巡查一声比较好?”
“……就这么办吧。”
太郎打了电话,但派出所似乎没人。太郎没有证据证明亚就是浮屋章治,所以也提不起劲去打一一〇报警。
接着过了一小时左右,饭店后院出现了两团鬼火。
花子正在厨房里准备餐点。
“搞不好我也出现幻觉了。”太郎来到厨房说道,神情非常诡异。
“讨厌啦,你可别把我看成小提琴啊。”
“不是,你看起来还是花子,可是我刚才在后院看到两团鬼火。”
“……好可怕!”
“你可以过来帮忙看看那是不是我的幻觉吗?”
花子关掉瓦斯炉,随着太郎去到大厅。
两人隔着玻璃门望向庭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雪地平缓的起伏依稀可见,别馆纸门内透出的橘色灯光洒在附近的雪地上,不久前走去别馆的亚和东野留下的脚印非常清楚。
“你看……就是那个。”太郎指着距离别馆左侧二十公尺远的一处。
“啊,看见了!”花子忍不住叫道。
两团小小的微红圆光在雪上缓缓摇摆,雪地上没有人影,只有两团圆光在移动。
“你也看见了吗?那就不是我的幻觉了,太好了。”
“好个头啦,那才不是火呢,究竟是什么啊?”
“就说是灵魂啊。”
“有两个呢。”
“别馆里也有两个人。”
“你是说他们两个死掉,灵魂变成鬼火飘到院子里吗?”
“打电话到别馆看看。”
此时玄关门突然打开,井增巡査飞奔进来,脸色大变地说:“有个叫信亚的人来这里住宿对吗!”
太郎望向花子,一瞬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想瞒我也没用。昨天我来的时候,看到写着‘欢迎信亚先生一行’的牌子了。”
“那是我接预约电话时听错了,不是信亚先生,是亚先生。”
“如果是亚先生,事情就更不得了呗!”
“……那个人是杀人凶手吗?”
“什么杀人凶手?浮屋章治去吃屎吧!”
“是比杀人凶手更重要的人物吗?”
“没错,我刚才收到了本厅下达的指令。告诉我,那个人来你们这儿了吧?”
“你要问亚先生和东野先生的话,他们在一小时之前就回来了。”
“你确定呗?房间在哪里?”
“在别馆。”
“别馆?”
太郎指向窗外那栋别馆。
“他们没有逃跑呗?”
“没有啦。你看,雪地上不是有两对脚印吗?”
“唔唔。”井增仔仔细细地眺望别馆。先前飘浮在雪上的鬼火已经消失了。“后门在哪里呗?”
“别馆没有后门。”
“那另一头有没有窗户?”
“另一头面北,所以没设窗户。”
太郎知道井增在想什么,井增担心的是两人已经逃亡,但是雪地上的脚印只有前往别馆方向的两对,其余都是平坦的积雪,别馆几道窗户旁和檐廊边也没有任何走出别馆的脚印。
井增确认两人不可能离开别馆之后,松了一口气,对太郎和花子说:“那我去请客人过来呗。”说完便走出了玄关。
回来大厅的井增一脸恭敬神色,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那名三角脸老妇人。
“听说亚先生在别馆。”井增正要为老妇人带路,太郎却挡住了他。他还记得东野交代如果有人来找亚,就说他们不在这里。
“他们两人似乎在忙工作,我先打电话知会一声,再请你们过去。”太郎于是拨电话到别馆去。
他听了好一会儿话筒,偏起了头,“……没人接耶,怎么了呢?”
“直接去看看比较快呗!”
花子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而先前看到鬼火的太郎似乎也是同样的心情,他的表情有些紧张,率先下了雪地,花子也跟在,行人的最后方。
别馆的门由太郎打了开来,他朝里面出声招呼,却没人应声。
“……不会是瓦斯中毒了呗?”井增说。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老妇人厉声说,声音威严十足。
太郎走上别馆玄关,拉开纸门,三张榻榻米大的玄关空无一人。井增、老妇人、花子三人依序进了客厅,邻接的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只摆着两个人的行李,再里面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也是一片空荡。
“井增先生,人不在呢。”太郎说。
“不可能呗,雪地上没有任何人走出别馆的脚印啊。”
井增,一打开房间的壁柜查看,依旧不见人影。检查完壁柜后,一行人来到走廊拉开玻璃拉门探看外头,还是没有任何走出院子的脚印。接着是厕所。
然后,剩下最后的可能就是设有岩温泉的浴室了,但是来到浴室门前时,花子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氛围。
不应该有热水的浴室,玻璃门竟是一片雾白。
“难道……”太郎说着拉开浴室玻璃门,来到脱衣处,打开岩温泉浴室的门。
“啊…………”
蒙蒙蒸气涌入了脱衣处,白烟很快淡去后,从岩温泉滚滚而出的热水漾得地面一片亮晃晃。
“是温泉!昨天的地震让地底发生变化了!”太郎兴奋地大叫。
但是,浴室里也不见亚和东野的踪迹。
“冰柱贵公子融化了!”
花子脑袋明白这话听起来很不正常,却不得不这么说。两个人都融化了,只剩下灵魂在庭院里徘徊。
“井增巡查,这是怎么回事?”老妇人说。
“唯一的可能就是两人乘着热气球逃跑了。”井增惊慌失措地回道。
“立刻出动特别机动队,一定要尽快抓到两人!,”
“是!我立刻联络总部!”
井增急忙冲回本馆,却在本馆大厅撞上了杀人凶手浮屋章治。浮屋溜进无人的厨房正打算偷食物,井增与浮屋当场展开了一场生死斗,不过那是旁枝末节,不必在这里细述。
结果由于井增的奋战,没吃到食物而浑身无力的浮屋遭到逮捕,被警车带走了。老妇人坐进她的跑车,在其他警车开道下离开了饭店。
“那个老太婆究竟是何许人物?”冷子一边为井增冰敷额头上的肿包,一边问道。
“她是弗兹国枢密局负责保护皇太子的亲卫队长,名叫绘英子。这次她是以特使随从的身分前来日本。”
“你说的弗兹国,就是那个托勒密大博士的……?”
“没错。大博士前阵子卧病在床,但最近病情好转了,所以他想趁这个机会卸下王位,让位给皇太子殿下……”
“那、那么,亚先生不就是……”
“没错,亚先生就是弗兹国国王——亚·托勒密·仁一郎大博士的儿子,堂堂皇太子殿下……”
A航空的DL2号机载着满满的乘客自机场启程。
新格兰饭店宫后店的温泉在来年四月、樱花盛开的季节复活了。几年来,这对夫妇根本不敢妄想什么国外旅行,但是,由于前一年涌出的温泉温度远比过去要高,涌出量也稳定了下来,客人旋即蜂拥而至,生意前景看好,而就在此时,他们收到了亚爱一郎寄来的弗兹国国王即位戴冠仪式的邀请函,花子热心地怂恿前往,太郎也心动了。
弗兹国地处南方,是个鸟语花香的和平小国。半世纪前,公主留学日本时,与亚仁一郎热恋之后结婚,其后仁一郎便成了弗兹国的国王。国王在学术、艺术方面留下了惊异的功绩,是一位被全世界视为奇迹巨星而热烈景仰的大博士,弗兹国便是靠着大博士著作的版税、各种巨额奖金、无数的专利费用来经营,国民完全不必缴税,学问与艺术方面的机构及各项福利都完美无缺。环绕弗兹国的大海优美,国土四季百花盛开,居民人情味浓厚,硬要挑缺点的话,那就是国民有些轻佻、喜欢恶作剧,还有就是岛上没有半辆车吧,因此飞机也只能在附近的岛屿降落,乘客再搭船前往托勒密岛,平常其实很少有观光客愿意这么舟车劳顿地造访弗兹国。
接到即位仪式邀请的,包括仁一郎的得意门生强·卡拉雅坎博士等世界各地的学者及艺术家,还有景仰仁一郎的政治家及民间人士约两千人。
DL2号机上的乘客全是皇太子爱一郎的朋友。爱一郎深爱父亲祖国日本的大自然及生物,长期滞留日本,期间拍摄了各种风光景物,因此结识爱一郎、倾慕爱一郎的人也不少。
在这当中,当然有许多学术领域的朋友,但很不可思议的是,爱一郎经常在日常生活中碰上奇妙的事件,因此结识了许多警方相关人员。这些人几乎都是今年才听说亚爱一郎是弗兹国的皇太子,吃惊得瞠目结舌。爱一郎似乎非常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特殊身分,不过由于他生性重情义,坚持邀请了在日本这个国家曾经照顾过他的人们参加他的戴冠仪式。
花子浏览一遍乘客名单,发现名单上头有近百个名字。
学术文化方面,有身为东大教授的地质学专家成山博士,同样是地质学专家的稻垣博士,天文学的耳成副教授,考古学的三条健,淡水鱼的权威草藤十作,植物学专家方面有大竹让、樱井烈人副教授,研究昆虫的朝日响子及山根博士,研究蝎子的户冢左内,东邦水栖动物研究室室长京岛朋子,历史学专家武者东小路太郎左卫门、次郎左卫门兄弟,研究牙形石的田冈千代之介、小永井老师,研究蚯蚓的东野博士,留尻小学的多闻觉校长,留尻的诗人铃木正麻吕,画家一荷聪司、丘本喜久治,艺术评论家阿佐冷子,歌手则有加茂珠洲子、加茂淑子,搞笑艺人腰腰吉良、入江艾莉娜,围棋大师冈田十段。
警察相关人士,包括警视厅的藻湖警视、井伊和行警部,宫前署的宫前署长、音羽铁司警视、羽田三藏警部,羽并署的高波警部,右腕署的湖紫署长,下堀署的香岚警视和吴泽警部,金堀派出所的岛中巡查部长,马本温泉驻在所的木户巡査部长,妃护署的那须警部,梅津署的铃木前警部,推剪署的中里警部和屋押警部,赤岛署的明石警部,留尻署的横川警部,双宿署的有江次郎警部,北宫后派出所的井增巡査部长。
一般人士有大蛇制菓的社长盐田景吉、同公司的宣传部长小仓汀,冒险家赤铃雏子,东欧电影董事棚田海雄,太阳多媒体制作公司董事岚导演,袋町镇公所课长小网敦和组长鸟尾杉亭,周刊人间的黄户静夫编辑部长和龟泽均记者、旭名敏夫,青兰社的矶明总编,A出租车行的滨冈孝二和今西司机,金舄出租车的金舄社长,青兰市市营巴士司机黄金横行,纟香神社的千野义麿宫司,前自卫官中神康吉,钓具店老板室野肇,谷尾商事的谷尾庄介,伊豆政的老板娘政子,藤泽马歇尔的老板,北汤的音造,斯康披昂金堀店老板娘玉叶匡子及蝎町店老板娘神乐坂光子,黑川榻榻米店老板,安德烈西点店老板,石场豆腐店老板娘石场明实,金堀五金行老板,全日本裸体主义者俱乐部会长富泽清,同俱乐部会员箱崎幸男及京子夫妇,新生水泥稻田工程主任,卡车司机赤城弁造,农民浅日向洋平及胜子夫妇,桝银酒行老板和美球及球男一家,辰巳医院院长夫妇,山之上外科护士长江田富江,盛荣堂医院阳里护士长,新格兰饭店宫后店有江太郎及花子夫妇。
此外还有前县知事田中善行及其孙女美智子,三石银行前总裁齐藤三造,防卫厅前管理局长井上洋吉,大藏省前事务次长小林健夫,青兰消防署赤西署长,金融大老千贺井鹤彦等人。
花子左邻坐着一位胡子脸的大个男,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个大老粗,但他一笑起来,表情立刻变得亲切和蔼,而且人很健谈。他是南国右腕地方的乡下警署署长,姓湖紫,人如其名,很容易记。
花子因为在飞机上百无聊赖,便告诉了湖紫署长之前在新格兰饭店宫后店别馆发生的亚及东野神秘消失事件,湖紫兴致勃勃地听到最后,沉吟着开口了:“……他们应该不是从地板下还是阁楼逃出去了吧?”
“当然不是。别馆是老房子了,要是那么做,会弄出一堆灰尘来,我们一定一下子就发现了。”
“亚先生他们真的能够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而溜出别馆吗?”
“嗯,也不是躲在建筑物的某处哦。”
“总不可能是搭热气球逃跑吧?”
花子不知怎的很乐,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侦探作家。
“以前我侦办的某个案子也非常不可思议,有个艺人在半空中的热气球吊篮里被人杀害,凶手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您是说屁屁大石命案对吧?那起案子轰动一时,我记得很清楚。”
“那案子其实是亚先生破案的呢。当时他碰巧去打工负责摄影,是案件关系人之一。可是亚先生不愿意公开自己的名字,我们也就没对外公布这件事。”
“亚先生好像总是这样呢。他是害怕闹上台面,消息传进国王陆下耳中的话,会被叫回弗兹国吧。”
“可是……总是负责解决不可思议事件的亚先生竟然自己搞消失,这谜就无从解起了啊。他究竟使了什么魔法呢?”湖紫“啪”地击了个掌,似乎开始按捺不住了。花子决定揭晓谜底。
“亚先生他们并没有使用什么不可思议的手法哦。”
“哦……?没有特殊手法?”
“嗯。他们消失当天的前一天,宫后发生了震度四的地震。”
“这我一开始就听说了……”
“我想可能是地震的影响,使得我们那边原本已经干涸了好几年的温泉又重新涌了出来。”
“这我也听说了,你不会想说亚先生两人是融化了吧?”
“亚先生他们没有融化,融化的是雪。”
“……雪?”
“嗯,突然涌出来的热水溢出浴池,流到庭院里去了。热水一边融化积雪,一边形成河流,穿过后院。热水流过的地点原本是座小雪山,积了一公尺以上的雪。”
“……热水应该不至于把一公尺高的积雪全部融化吧?”
“是的,热水流过积雪下方,形成了可容一个人钻过的空洞,亚先生他们就是发现了那个隧道。您想想,那两个人只是发现奇怪的蚯蚓也会大惊小怪不是吗?所以两人一看到那个隧道,稀罕得要命,兴奋万分,立刻拿着手电筒钻进隧道里审视雪洞的结构。”
“所以出现在庭院的两团鬼火,就是手电筒的灯对吧?”
“没错,光线穿过变薄的雪壁,透了出来。”
“哎呀,这让我想起了屁屁命案呢。当时亚先生也是这么专注而犀利地解开了凶手逃走的谜团。”
“亚先生毕竟是继承了托勒密大博士的血统嘛。”
“那么,这个谜团是谁解开的?井增先生吗?”
“不,井增先生只是嚷嚷着:‘人不见了!人不见了!’我和外子真以为他们俩是冰柱妖怪,慌了手脚;而绘队长想打公共电话向弗兹国大使馆报告,却拨错号码,只顾吵着说电话吃掉她的零钱。后来是直到雪融化,盖着温泉小河的雪洞崩塌,我们才发现那里曾经形成了隧道。”
“可是,逃走的亚先生他们后来不是马上就被抓了吗?”
“嗯,当时我们吵闹的声音传到雪洞那边,被亚先生他们听见了。亚爱一郎先生不愿意被拱上王座,立刻从隧道另一头溜出去,绕过庭院,跳上东野老师的吉普车。可是啊,有个灵敏的家伙守在那里。”
“是谁?”
“小猛,就是绘队长总是带在车上的牛头犬。”
“哦……那么亚先生被狗追了吗?”
“是啊,听说小猛非常熟悉亚先生的味道。”
花子虽然没亲眼见到,却能够历历在目地想象出亚在雪中被狗儿狂追的模样。
没多久,飞机下方开始看得见葫芦状的托勒密岛了。
蓝空飘浮着童话故事般的白云,大海蔚蓝,沙滩洁白。
位于岛中央的大宫殿,后方是一片热带雨林,周围有巨石环绕,而宫殿建筑物本身看起来就像一块特别的巨石,这正是托勒密大博士的精心设计。
宫殿广场为了这次的戴冠仪式,张灯结彩,无数旗帜在风中飘扬。弗兹国的国旗图案是两个弓字彼此背对、形成“亚”字的印记。
祭坛两侧排满了来宾,全国国民都聚集在宫殿广场。
上午八点,烟火升空,弗兹国的国歌高声响起,那是让人听了会忍不住身体跟着摇摆的民族音乐。
被五彩缤纷的花朵淹没的典礼会场上,首先由弗兹国首相——王亚壶神情肃穆地登场,接着亚·托勒密·仁一郎国王与王妃现身,当爱一郎皇太子跟在后头出现,广场登时一片欢腾。
爱一郎所穿的民族服装并不奢华,却充满了神圣的高贵气息。个子挺拔的亚穿起正式服装格外气派,那英俊的相貌更显端丽,使得参加典礼的女客们都忍不住叹息连连。
戴冠仪式顺利结束后,接下来是国民代表致贺辞,但是进入了仪式后半,爱戴爱一郎的弗兹国国民们便迫不及待地自顾自拿起托勒密酒干杯,热热闹闹地喝了起来。
各国代表连番致词,花子也开始觉得无聊了,她身旁的草藤十作和樱井烈人似乎也是同样的心情,花子听见他们窃窃私语着:“钦,樱井君,你觉得‘走着路的亚’(アルイテイルア,a-ru-i-te-i-ru-a)如何?”
“……这是在说什么?”
“我刚刚创作的回文。”
“原来如此……”樱井摊开左掌,以右指在掌心写了好一会儿的字,然后说:“那,老师,‘走厌了的亚’(アルキアキルア,a-ru-ki- a-ki-ru-a)如何?”
“喔喔……可是一样是七个音节啊。”
“回文好像音节愈多愈难呢。”
“那当然了,每增加一个音节,难度就多一倍呢,”
“那,‘边走边睡的亚’(アルイテネテイルア,a-ru-i-te-e-i-ru-a),这样就九个音节了。”
“唔,竟然一口气多了两个音节。可是你想赢我,没那么容易。‘边走边吐舌头的亚’(アルイテシタヲダシテイルア,a-ru-i-te-si-ta-e-i-ru-a),十三个音节。”
“‘边走边挣扎乱动的亚’(アルイテジタバタシテイルア,a-ru-i-te-ji-ta-ba-ta-si-te-i-ru-a)。”
花子也跃跃欲试,她悄声对草藤低语道:“老师,我想到一个:‘和有江太郎一起慌个没完的亚’(アルエタロウトクドクドウロタエルア,a-ru-e-ta-ro-u-to-ku-do-ku-do-u-ro-ta-e-ru-a)。”
“哇,太太想到的最棒!”草藤忍不住大声说。
各国代表的致词还没结束,王首相悄悄地对绘队长耳语:“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嗯,我不在国内这段时间,虽然很担心外子花心,更担心殿下老是被卷入奇妙的事件里,害我总是提心吊胆呢。”
“不过,你这下总算能够放心了吧。”
“事情没那么简单。”绘望向祭坛。最后一名代表致词完毕,亚正要走下铺着红毯的阶梯。
“还有选妃的工作要忙呢。”
“的确,那是一定得费上一番工夫的。”
“还有啊……”
“还有?”
“殿下的那个毛病要是不快点矫正过来……”
亚爱一郎似乎又被天空出现的甜甜圈状云给吸引,疏忽了脚边的衣襬,一脚踏了上去,双脚就这么一绊,整个人咚隆隆隆地直滚到阶梯底下去了。
花子见状说了:“‘在某回结局绊倒的亚’(アルケツマツニツマツケルア,a-ru-ke-tu-ma-tu-ni-tu- ma-zu-ke-r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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