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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施玮与《叛教者》

        恺撒想起了君士坦提乌斯时代在米兰主教会议上发生的永无休止的正统派与阿里乌派的纷争。他想要利用这种敌对情绪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决定效仿以前的基督教皇帝召开主教会议。

        有一次,他在公开谈话中宣布了这一决定,让他的朋友们大吃一惊的是他不愿意对加利利教徒施加任何暴力和迫害,相反,愿意给他们以布道的自由,把君士坦丁和君士坦提乌斯时代经主教会议决议而放逐的多纳图派、半阿里乌派、马西昂派、曼达派、塞西利安派以及其他一些异端从流放地召回来。他相信,为了消灭基督教徒没有比这再好的办法了。“你们看见,我的朋友们,”皇帝说,“当他们各回原地时,这些主张兄弟仁爱的人之间就会重新爆发纷争,他们将要如同猛兽一般相互厮杀,会让自己的导师臭名远扬,这是我使用最残酷的刑法所无力办到的!”

        他往帝国各个角落发出敕令和御诏,允许被放逐的教士们毫无顾虑地返回原地。宣布了传教的自由。与此同时,把加利利教徒最有名望的圣师们请到君士坦丁堡宫廷共同商讨教会事务。大多数被邀请者并没有看清集会的目的、成员和权限,因为这一切在邀请信中故意说得含糊其辞。许多人猜到了背叛上帝者的狡猾,因此借口生病或者路途遥远而根本没有应召前来。

        君士坦丁宫的中庭环绕着两排白大理石圆柱,在清晨的阳光下光辉耀眼,蔚蓝的天空与之相比而显得暗淡无光。白色的鸽群欢快地扑棱着翅膀,如同雪片飞舞,逐渐消失在天际。院子中央,在喷泉飞溅的水花中间,立着卡利皮格的阿佛罗狄忒石像;溅湿了的大理石闪着银光,如同活的躯体。修士们从神像旁经过时都把脸转过去,尽量不看她;可是她却很狡猾,照样含情脉脉地站立在他们中间。

        尤里安挑选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举行主教会议并非没有暗自打算。修士们深色的衣服在这里显得更幽暗,这些被放逐者疲惫不堪而又怒气未消的面孔,显得更加悲哀;他们犹如丑陋的黑色幽灵,在洒满阳光的大理石中间游荡。

        所有的人都感到很不自然,每个人都尽量做出毫不介意的样子,甚至装作很自信的样子,故作不认识自己的邻座——那原来是他的敌人,或是他毁掉了这个敌人的生活,或是这个敌人毁掉了他的生活,——却偷偷地相互瞥去凶恶的察言观色的目光。

        “贞洁的圣母呀!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来到了什么地方?”已经衰老但仍然很粗壮的塞巴斯蒂亚主教欧斯塔菲乌斯焦急不安地说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安静些,我的朋友。”宫廷持盾兵队长,蛮子达加拉伊弗劝阻他,很有礼貌地让他离开大门远一些。

        “我不参加异端分子的会议。放我出去!”

        “根据最仁慈的恺撒的吩咐,所有来参加会议的人……”达加拉伊弗驳斥着,坚持面带亲切的微笑阻止主教。

        “不是会议,而是匪穴!”欧斯塔菲乌斯愤怒地说。

        基督教徒中间也有快活的人,他们嘲弄欧斯塔菲乌斯衣着俗气、浓重的亚美尼亚口音和气喘病。他完全丧失了勇气,安静下来,躲到一个角落里,只是绝望地重复着:

        “主哇!我为什么如此不幸?”

        尼科米底亚主教欧安德尔也后悔不迭,觉得不应该来参加会议并且不应该把刚刚到达君士坦丁堡的迪迪穆斯的见习修士尤文廷带到这里来。

        欧安德尔精通教义,思维敏捷,见解深刻:读书损害了健康,未老先衰;视力不佳,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经常流露出疲惫的神色。数不清的异端邪说充塞着他的头脑,不让他安宁,出现在他的梦中,他清醒时折磨他,但同时也因其精巧和诡谲而很有吸引力。他广泛搜集了许多年,整理成一部巨大的手稿,标题为《反异端论》,他如此热心,就像某些爱好搜集稀奇古怪的物品的人一样。他贪婪地寻找新的,发明不曾有过的,越是批驳异端邪说,越发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有时向上帝绝望地祈求纯朴的信仰,可是上帝却没有赐予他纯朴。他在日常生活中非常可怜,轻信,像孩子一样孤立无助。坏人如果想要欺骗欧安德尔,则不费吹灰之力。关于他的漫不经心流传着许多可笑的故事。

        他也是由于漫不经心才来参加这次荒唐的会议的,部分原因是希望能了解一些新的异端邪说。现在,欧安德尔主教一直懊悔地皱着眉头,用手遮着视力不佳的眼睛,挡住强烈的阳光和大理石。他感到很不痛快,更想回到半明半暗的净室里去,读自己的书,写自己的手稿。他不让尤文廷离开自己,嘲笑各种异端邪说,防止他受到诱惑。

        大厅中央走过一个壮实的老头,高高的颧骨,光秃秃的头顶围着一圈毛茸茸的白发,是年过七旬的普尔普里乌斯主教,是非洲的多纳图派,被尤里安从流放地召回。

        无论君士坦丁还是君士坦提乌斯都没能压制住多纳图派的异端邪说。五十年前,多纳图取代塞西利安出任非洲主教,或者相反,塞西利安取代多纳图为主教,二者孰是孰非,当然任何人都无法弄清其中的奥妙;可是多纳图派和塞西利安派却因此而相互厮杀起来,血流成河。这场兄弟阋墙的战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其起因甚至不是由于两种不同的见解,而仅仅是由于两个名字。

        尤文廷发现,从普尔普里乌斯主教身旁走过一个塞西利安派主教,擦了一下多纳图派的衣角。他往旁边一闪,轻蔑地举起两只手指,以便让在场的人全都能看见,把被异端给玷污了的衣服抖了好几下。欧安德尔对尤文廷讲过,如果一个塞西利安派偶然走进多纳图派教堂,他们便会把他驱赶出去,然后用盐水仔细地擦洗他接触过的地板。

        紧随普尔普里乌斯身后,像一条狗似的,跟着一个忠诚的保镖,这是个半开化的膀大腰粗的非洲人,黑皮肤,面目狰狞,扁平的鼻子,厚嘴唇,青筋凸起的手里拿着一根木棒,这是列翁执事,属于自戕派。这种人是赫图利亚的乡村居民,被称作瑟库姆塞利翁人。他们手执武器,跑到大路上,见到过往行人,给他们钱,威胁说:“你们把我们打死,要么我们把你们打死!”自戕派为了基督而自杀,自焚,投水,但不自缢,因为加略人犹大是上吊死的。有时成群结队地唱着圣诗跳进深渊;他们断言,自戕派是为了颂扬上帝,能洗涤灵魂中的一切罪孽。民众把他们当成殉教者加以崇敬。他们死前都要享乐一番——吃喝,奸淫妇女。许多人不使用剑,因为基督禁止使用剑,但“遵照《圣经》”的教导,用大木棒殴打异端分子和异教徒却是良心坦然;流着鲜血,叫喊着:“赞颂主!”非洲城乡和平居民最害怕这种神圣的叫喊,超过了敌人的号角声和狮子吼声。

        多纳图派把自戕派当成自己的军人和卫士;而赫图利亚的乡下人并不理解教会的争论,因此多纳图派神学家便利用这一点向他们指示:“遵照《圣经》”的教导应该殴打哪些人。

        欧安德尔让尤文廷注意一个美丽的少年,只见他生着一张温柔而天真的面孔,很像一个年轻的姑娘——这是个该隐派。

        该隐派鼓吹说:“我们不驯服的骄傲的兄弟们是幸福的,他们是:该隐、含、所多玛和蛾摩拉的居民们——至高的索菲亚,灵智的家族!到我们这里来吧,所有遭受迫害的人,所有起来反抗的人,所有被战败的人!犹大是幸福的!使徒中唯有他洞悉了真知——‘诺斯’。他出卖了基督,为的是让基督死而复活,因为犹大知道,基督之死将拯救世界。凡是信奉我们的智慧的人,皆可越过一切界限,敢做一切,应该藐视物质世界,把对它的惧怕踩在脚下,献身于一切罪恶和肉体的享乐,达到对肉体的厌恶——精神最后的净化。”

        “你看,尤文廷,就是这个人认为自己无限高出于六翼天使和天使长。”欧安德尔指着一个离开大家站在一旁的年轻的埃及人说,只见此人身材匀称,穿着最时髦的拜占庭款式的衣服,精心保养的白皙的手上戴着许多宝石戒指,薄嘴唇上涂着口红,像荡妇一样,露出狡黠的微笑——这是瓦伦廷派的卡西奥多。

        “正统派教徒像其他动物一样,”卡西奥多断言,“有魂而没有灵。唯有我们彻悟到‘普累若麻’和‘诺斯’,才配称作人;所有其余的——皆为猪狗。”

        卡西奥多教导其门徒说:

        “你们应该了解所有的人,而任何人都不应该了解你们。在不信奉本教的人面前不要泄露‘诺斯’,要沉默不语,要藐视证据,藐视传教和痛苦。你们应该像没有肉体的力量一样,不让人捕捉到,不让人看得见。普通的基督徒需要做善事以求得救。拥有至高的神智——‘诺斯’的人,不需要做善事。我们是光明之子。他们是黑暗之子。我们已经不害怕罪恶,因为我们知道:肉体归肉体,精神归精神。我们处在这样的高度,不管犯了什么罪恶,都不能堕落:我们的心灵在犯罪时也能保持纯洁,犹如金子埋在污泥里一样。”

        斜眼小老头普罗迪克是亚当派,长着一张浮努斯式的富于肉感的脸,他很值得怀疑,竟然断言,他的学说能使人恢复亚当原始的无罪状态:亚当派在教堂举行神秘仪式时完全裸体,教堂烧得像澡堂一样热,称作“埃德姆”;像人类始祖犯罪以前那样,不以自己裸体为羞耻,说他们那里的男人和女人都以贞洁著称;可是这种天堂的集会的纯洁性是很值得怀疑的。

        一个白头发、面色苍白的女人与亚当派普罗迪克并排坐在地板上,她穿着主教服,美丽的脸上表情严肃,由于疲劳而半闭着眼睛,——她是曼达派的女先知。几个黄脸皮的无精打采的阉割派殷勤地侍候她,以爱慕的眼光看着她,称她为“天鸽”。他们多年来由于不能实现的性爱的亢奋而痛苦不堪,却鼓吹用抑制性欲的办法中断人类的繁衍。在被焚烧过的弗里吉亚平原上,离被拆毁的佩普萨城不远的地方,成群地坐着这些没有血肉的幻想家,一动不动地把目光凝聚在地平线上,救世主就应该在那里出现。在笼罩着雾气的黄昏时分,在灰蒙蒙的平原上空云缝里的金色霞光中看见了主的光荣,降落到地上的新的锡安山。年复一年地过去了,他们死去的时候还指望天国最终将降落到被焚烧的佩普萨废墟上。

        女先知有时抬起疲惫的眼帘,她那模糊的目光凝视着远方,用叙利亚语嘟哝着:

        “玛兰阿塔,玛兰阿塔!——主降临了,主降临了!”

        于是可怜的阉割派向她弯下腰,倾听起来。

        尤文廷听着欧安德尔的讲解,心里想道,这一切很像是梦呓,于是他的心不禁痛苦得一阵痉挛。

        寂静无声了。大家的目光都向着一个方向射去。尤里安恺撒登上中庭另一端的大理石高台。他穿着一件普通的古代哲人的白色长袍,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神色,他本想使表情无动于衷,可是眼睛里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火花。

        “各位长老和各位圣师!”他向参加会议的全体人员说道,“我们一些国民宣扬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加利利人的学说,我们认为尽可能地给他们以宽容和仁慈是一种幸福;对待误入迷途的人,不应该仇恨,而应该怀着更多的同情,进行开导规劝,即使是对待固冥不化者,也应该把他们引上真理之路,而绝对不应该为他们进行打击、侮辱和肉体的伤害。长期以来,教会的纷争极其严重地破坏了全世界的和平,本皇帝希望恢复世界和平,因此才把各位加利利教的智者召集到这里。本皇帝希望,在我们的荫庇和保护之下,各位能够表现出高尚美德的楷模,这才符合各位的身份,符合各位的信仰和才智……”

        他的讲话事先准备好了讲话稿,因此流畅自如,像是一位高明的演说家在大庭广众面前一样。可是他的话虽然表面上充满深情厚谊,而实际上却包藏着毒刺:他顺便指出,他还没有忘记君士坦提乌斯时期在著名的米兰会议上所发生的荒唐而又丢人的纷争;他还带着恶意的讥笑提到一些狂妄的暴乱者,说他们为不能再继续迫害、折磨和扼杀教徒弟兄而感到惋惜,于是便用愚蠢的谎言来煽动老百姓,给敌对情绪火上浇油,让世界充满兄弟间相互残杀的仇恨:这些人是人类的大敌,是制造最坏的灾难——思想混乱的罪魁祸首。恺撒突然以明显的讥笑结束了讲话。

        “你们的弟兄们在君士坦丁和君士坦提乌斯时代被主教会议给放逐了,我们却让他们从流放地回来了,是因为我们希望恩赐给罗马帝国所有的国民以自由。加利利教徒们,你们按照自己导师的约法,和平地生活吧。为了完全终止纷争,各位英明的教长,我们希望你们忘却任何敌对,在兄弟般的爱的基础上恢复统一,达成教会的一致,确立统一的和共同的布道内容。我们为此目的才把各位召集到这里,这是按照我们的先辈君士坦丁和君士坦提乌斯的先例而做的,请各位用教会赋予你们的权力来判断和做出决定。我们要离开这里,给你们以自由,等待着你们的决定。”

        还没有等到有人清醒过来或者进行反驳,尤里安在其哲学家朋友们的前簇后拥之下离开了中庭。

        大家全都沉默不语,有人深深地叹息。在一片寂静之中,只能听到天空中的鸽子欢快地扑棱着翅膀的唰唰声和喷泉的水溅到大理石上的哗哗声。

        突然间,在给恺撒用的高台上出现一个老头,这正是那个衣着俗气、一口浓重的亚美尼亚口音的老头,大家刚刚嘲笑过他。他的脸色很红,眼睛闪烁着火焰。皇帝的讲话伤害了年老的塞巴斯蒂亚主教。欧斯塔菲乌斯满腔怒火,在全体与会者面前讲起话来。

        “父老兄弟们!”他喊道,声音里有一种力量,任何人都没有勇气再嘲笑他了,“我们分散在世界各地。把我们叫到这里来挨骂和受诱惑的那个人,并不懂得教会的法规,也不了解历次主教会议的决议,——他憎恨基督的名字。我们不能让我们的敌人高兴,要克制自己,不说愤怒的话。我以至高的神的名义恳请诸位,弟兄们,我们一句都不要说,散开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他抬起头来仰望着合唱队的包厢,那里挂着红色的帷幕遮挡阳光。这时,皇帝带着自己的哲学家朋友们出现在那里深处的圆柱中间。人群里响起了惊奇和恐惧的低语声。尤里安直盯着欧斯塔菲乌斯的脸。老头经受住了目光,没有把头低下。皇帝脸色煞白。

        就在这一瞬间,多纳图派普尔普里乌斯粗暴地把老头推开,自己占据了他在台上的位置。

        “各位不要听他的!”普尔普里乌斯叫喊道。“不要散开,不要违背恺撒的意旨。塞西利安派发怒了,因为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不,弟兄们!……”欧斯塔菲乌斯冲过来,祈求道。

        “我们不是你的弟兄,走开,魔鬼!我们是上帝的纯净小麦,而你们却是干麦秸,上帝指定用来烧火!”

        普尔普里乌斯指着叛教的皇帝,用庄严的唱歌般的声音继续说,仿佛是给他念诵教会的赞美诗:

        “光荣啊,光荣属于最美好的、最英明的奥古斯都!你要踹在狮子和虺蛇的身上,践踏少壮的狮子和大蛇,就像在你的道路上向天使所说的那样。光荣啊!”

        会场骚动起来了,一些人主张应该接受欧斯塔菲乌斯的建议马上散开,另一些人要求发言,不希望失掉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在会议上说出自己的想法的机会。一张张面孔通红,一个个声音震耳欲聋。

        “让塞西利安派的某一位主教现在到我们的教堂来看看,”普尔普里乌斯占了上风,“我们把手放在他的头上,不是为了选他当牧首,而是为了敲碎他的脑壳!”

        许多人完全忘记了会议的宗旨,进行细枝末节的神学辩论,它们相互争夺听众,尽量迷惑没有经验的人。

        来自埃及的巴西里得派特里封,被一群好奇的人包围着,拿出一个透明橄榄石的辟邪物给大家看,只见上面刻着铭文:阿勃拉克萨。

        “凡是懂得‘阿勃拉克萨’这个词的人,”特里封引诱地说道,“就能获得最高的自由,将长生不死,品尝所有罪恶的甜蜜之果而不成为罪人。‘阿勃拉克萨’通过字母表达天的数目——365。在三百六十五层之上,在天使和天使长的层次之上,是无名的混沌。它比任何光明都美丽,不运动,无从产生……”

        “无名的混沌在你那个愚钝的头脑里!”一个阿里乌派主教喊道,他紧攥着拳头向特里封走过来。

        诺斯替派立刻沉默了,嘴角上露出轻蔑的笑容,半闭着眼睛,举起食指:

        “至高的智慧!至高的智慧!”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一边说着一边走开了,仿佛是从阿里乌派的手里溜掉了。

        佩普萨的女先知在一些爱恋着她的阉割派搀扶下挺直了身躯,只见她脸色煞白,披散着头发,暗淡的目光近于疯狂,显得很可怕,她不看任何人,也不听任何人,很有灵感地号叫道:

        “玛兰阿塔,玛兰阿塔!——主降临了,主降临了!”

        少年伊皮凡尼乌斯既非多神教的半神,也非基督教殉教者,可是在凯法洛尼亚的祈祷室里却被奉为神明,他的门徒们宣布道:

        “友好与平等!别的准则是没有的。摧毁,摧毁一切!人们的财产和妻子都将是公有的,就像草木、空气、水和太阳一样!”

        拜蛇派举起盘着一条尼罗河蛇的铜十字架:

        “蛇的智慧,”他们说,“让人认知善与恶。这就是救世主,蛇的形象。你们不必害怕,听听他的:他从不撒谎。品尝一下禁果吧——你们将会跟神一样!”

        马可西昂派喜欢勾引妇女,讲究打扮,浑身洒着香水,头发打成小卷,只见他像魔术师一样灵巧而快捷地把一只盛满水的透明的玻璃碗高高举起来,邀请好事者。

        “请看,请看!奇迹!水沸腾了,变成了鲜血!”

        科拉巴西亚派飞快地扳着手指数数,证明毕达哥拉斯的数是天上人间的一切秘密,反映在希腊字母表中:

        “阿尔法、欧米伽,始与终。而它们中间——三位一体——贝尔塔、伽马、德尔塔——圣子、圣父、圣灵。你们看,多么简单。”

        法比亚派、饕餮之徒卡波克拉蒂派、贪淫好色的巴贝洛尼派都鼓吹下流无耻的主张,虔诚的人们只能嗤之以鼻,把耳朵捂上。许多人以一种莫明其妙的魔力吸引听众,以奇迹和非理性来主宰人的头脑。

        人人都相信自己正确。你反对我,我反对你。

        甚至一个湮没在遥远的非洲荒漠里默默无闻的小小教堂——所谓罗加西派也竭力让人相信,似乎基督降临人间,只是在他们那里,在恺撒治下毛里塔尼亚的几个小村落里找到了对《福音书》的真正理解,——而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再没有了。

        尼科米底亚主教欧安德尔忙于在蜡版上记录下新发现的异端邪说,像一个古玩收藏家似的,全神贯注,早把尤文廷给忘记了。

        这时,年轻的皇帝在楼上大理石长廊里怀着满腔热忱,以贪婪的目光看着这些发疯的人,他的左右围着一群身穿古代白衣的哲人。他所有的朋友全都在这里,他们是:毕达哥拉斯派普罗克卢斯、尼姆菲迪安、欧根尼乌斯·普里斯克、埃德西乌斯、年迈的神圣者扬布里科斯、丁底墨涅的大祭司、仪表优雅的赫克博利乌斯。他们没有笑,没有开玩笑,完全保持安静,正像哲人所应该具有的那样,只是偶尔在紧闭着的嘴唇上浮现出一丝怜悯的笑意。这是古希腊智慧的宴席。他们注视着楼下会议进行的情况,就像诸神观看相互为敌的人们一样,就像杂技爱好者观看舞台上的野兽在相互吞食一样。在紫红色的帷幔的遮阴下,他们感到清凉和舒畅。

        而楼下,加利利教徒们正在汗流浃背地咒骂和布道。

        在一片混乱之中,那个长得像女人一样的年轻的该隐派脸色跟以前一样通红和温柔,眼睛流露出悲哀而又天真的神情。这时他已经跳到高台上,用慷慨激昂的声音叫喊起来,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停止了说话。

        “不屈服于上帝的人是幸福的!该隐、含和犹大、所多玛和蛾摩拉的居民们是幸福的!他们的父亲,深渊和混沌的天使是幸福的!”

        那个狂热的非洲人普尔普里乌斯有一个小时没有得到机会发言了,希望减轻一下心灵的负担,向该隐派发起进攻,举起毛茸茸的青筋隆起的手,想要“堵住渎神者的嘴”。

        大家制止了他,尽力让他清醒过来:

        “教父,不体面!”

        “放开我!放开我!”普尔普里乌斯叫喊着,想要从抓着他的手里挣脱出来,“我不能容忍这种无耻谰言!该隐派孬种,该死的!”

        多纳图派往该隐派脸上吐唾沫。

        一切全都乱套了。假如不是持矛兵跑过来,必定发生一场殴斗。罗马军士把基督徒们分开,劝导他们说:

        “安静,安静!宫廷不是殴斗的地方。要想打架,你们还嫌角斗场不够吗?”

        普尔普里乌斯被架了起来,军士想要把他带走。

        他号叫着:

        “列翁!列翁执事!”

        保镖推开军士,把其中两个摔到地上,把普尔普里乌斯解救出来,自戕派的大棒在这些鼓吹邪说的人头上挥舞起来,发出可怕的呼啸声。

        “赞颂主!”非洲人号叫着,用目光挑选牺牲品。

        突然间,他的手绵软无力了,大棒掉下来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在寂静中,佩普萨女先知的一个傻乎乎的阉割派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他双腿跪下,脸惊恐得变了形,手指着高台上:

        “魔鬼,魔鬼,魔鬼!”

        大理石高台上,在一群加利利教徒的头上,站着尤里安皇帝,只见他穿着哲学家的白衣,双手交叉在胸前,安详而又庄严,眼睛闪烁着愉快的光芒。这一瞬间,许多人都觉得他很像是魔鬼。

        “加利利教徒,原来你们就是这样使用爱的约法的!”他在惊惶不安的与会者中间说道。“我现在看出来了你们的爱是什么意思。说实在的,猛兽都比你们这些口口声声兄弟仁爱的人更相亲相爱。我要借用你们的导师的话来说:‘你们的律法师有祸了,因为你们把知识的钥匙夺了去:自己不进去,正要进去的人,你们也阻挡他们。你们法利赛人有祸了。’”

        他对他们那种令人难忍的沉默感到很得意,平静而缓慢地补充道:

        “既然你们不会管理自己——那么我就告诉你们吧,免得你们遭受更大的灾难:加利利教徒,你们都听从我吧,降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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