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在旅馆与韦马希共进晚餐时,斯特瑞塞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心中明白,假如他不愿意因此而牺牲一个少有的机会,他本来大可不必这样做,而且这场谈话的契机正是由于他对他的同伴提及这牺牲。他也可以把这番表白称之为坦白,以表明他对对话者有着充分的信任。他坦诚地告诉韦马希,他被对方的魅力征服,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答应在那儿吃晚餐。他考虑半天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要是他在那儿吃饭的话,韦马希就不可能同他共进晚餐。他也没有把客人带到这儿来吃饭,对此他也有所顾虑。
喝完汤后,韦马希似乎对斯特瑞塞所说的这些顾虑颇感兴趣,斯特瑞塞并没有料到自己会给别人造成如此印象,对此他颇不习惯。这位客人是个年轻人,他是在那天下午才认识他的,当时他正在找另外一个人。要是他没有认识这位新朋友,他这番寻找可以说是一无所获。“哦,”斯特瑞塞说,“我有许多事情要告诉你!”他说话的方式起着暗示韦马希的作用,要他凑凑趣,使叙述这些事情变成一件赏心乐事。他等鱼端上桌,喝了点酒,抹抹长髭须,靠着椅背坐着。他看着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两位英国女士,要不是因为她们没有理睬他,他差点就要开口招呼她们了。因此他只好趁鱼端上来时改口大声说道:“法朗索瓦,谢谢了!”眼前的一切均完美无缺,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惬意,只是不知道韦马希会作何反应。在淡黄色的小饭厅内,洋溢着融洽的气氛。满面微笑的法朗索瓦以舞蹈动作走来走去,既是侍者,又是兄弟。肩膀耸得老高的女管事总是搓那双抬起的双手,像是对某种没有说出来的看法表示完全赞同。总而言之,对斯特瑞塞来说,这个巴黎之夜的魅力体现在汤的味道中,在浓醇的酒香中,在那摸起来很舒服的粗织纹的餐巾中,在咀嚼厚皮面包时发出的咔嚓声中。这一切与他的坦诚相告配合得天衣无缝,他所做的坦白是他已经同意第二天十二点整和那年轻人在外面用午餐(假如韦马希当时在那儿,且对此不反对的话,这本来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他不知道具体在何处吃午餐,这件事的微妙之处就在于他记得那位新朋友只是说:“等一会儿再说,反正我会带你上某家餐厅。”看样子他只愿意让斯特瑞塞知道这么多。斯特瑞塞坐在他此时的伙伴面前,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添油加醋的冲动。过去在对别人讲述事情时,他也受到过这个不好的冲动的吸引。假如韦马希认为这些是坏事,那么他至少有理由感到不高兴,正因为如此,斯特瑞塞把它们说得更坏。可是他此刻的确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查德已经离开迈榭比大街,他根本就不在巴黎。斯特瑞塞是从看门人那里得知这些情况的,然而他仍然上了楼。他是在一种邪恶的好奇心的支配下上楼的,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看门人告诉他,四楼的那位房客的朋友目前住在那屋子里。这更使斯特瑞塞有借口趁查德不知情时,在他屋内做进一步的调查。“我知道他的朋友在替他看屋,或者照他的说法,使那屋子保持温暖。查德本人好像到南方去了。他一个月前去了戛纳,现在快要回来了,可还得等几天。我本来可能会在这里等上整整一个礼拜,也可能得到这个重要消息后会马上离开。可是我并没有离开,相反我留了下来。我留下来,在这里闲荡,无所事事,把这里瞧了个遍。总而言之,我又瞧又闻(我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这只不过是小事一桩。好像真的有什么好闻的东西。”
根据韦马希脸上的表情,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他朋友身上,而是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当后者发现他居然还能跟上自己说的话时,不免感到有点诧异。“你是说某种气味吧?什么样的气味?”
“一种怪迷人的香味,但具体是什么我却不知道。”
韦马希似有所悟地哼了一下:“他是不是和一个女人同居?”
“我不知道。”
韦马希稍待片刻,想听对方说下去,然后他又开口说道:“他把她也带走了吗?”
“他会不会把她带回来?”斯特瑞塞也发问了,但他以与以前相同的方式作结,“我不知道。”
他以这样的方式作结,再加上他再次往后一靠,接着又喝了一口列奥维尔红酒,抹了抹髭须,又夸奖了法朗索瓦一句,这似乎使得他的同伴微感不快:“那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嗨,”斯特瑞塞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说,“我想我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情绪高涨说明了一个事实,即此刻他所处的状况与他在伦敦剧场同戈斯特利小姐谈论此事时的状况相仿。这种状况有扩大的趋势,这种趋势无疑多少体现在他的进一步的答复中,供韦马希体会、感受。“这些就是我在那个年轻人那里了解到的所有东西。”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你什么也没有打听到。”
“的确什么也不知道,除了一点,即我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对你有何好处?”
斯特瑞塞说:“这正是我要请你帮我弄清楚的一点。我是指一切的一切。在那儿我感觉到这一点。它时常使我有明显的感觉。而且那个年轻人——查德的朋友,等于完全告诉了我。”
“等于完全告诉你?你什么也不明白?”韦马希那样子就像看着一位实际上把一切都告诉了他的人。“他的年纪有多大?”
“嗯,我猜还不到三十。”
“可是你却得听他那一套?”
“哦,我在很多事情上都听他的,因为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我已经接受了他吃午餐的邀请。”
“你要去吃那混账午餐?”
“如果你愿意去,他也愿意请你。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他把他的名片给了我,”斯特瑞塞接着说,“他的名字相当滑稽,叫作约翰·里托·彼尔汉姆。他说由于他个子小,所以有里托·彼尔汉姆的双姓,即小彼尔汉姆的意思。”
“哦,”韦马希对这些琐细的小事当然不感兴趣,“他在那儿干什么?”
“按照他的说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艺术家。我觉得他形容得十分贴切,不过他仍然处于学艺阶段。你知道,这是一所伟大的艺术学校,他到这儿来待了若干年。他是查德的好朋友,现在住在查德的家中,因为那屋子太舒服了。他还是一个讨人喜欢而且有点古怪的家伙,”斯特瑞塞补充了一句,“尽管他不是波士顿人。”
韦马希看样子已经相当不喜欢他。“他是哪个地方的人?”
斯特瑞塞思忖了一下。“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按照他的说法,他因为不是波士顿人而‘名声不好’!”
韦马希枯燥无味地做道德说教:“得啦,也不是所有的波士顿人名声都好。”他又接着说,“他什么地古怪?”
“也许就古怪在这一点上!”斯特瑞塞又说,“他的一切都显得古怪。你见到他时就明白了。”
“我可不愿意见到他,”韦马希不耐烦地说道,“他为什么不回国?”
斯特瑞塞踌躇了一下,然后说道:“呃,因为他喜欢这儿。”
韦马希显然忍受不了这一点。“他应该感到羞耻。既然你也这样想,你为什么还要把他拖进来?”
斯特瑞塞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或许我也这样想,尽管我并没有完全承认这一点。我一点把握也没有,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事情。我喜欢他,你能不能喜欢上某个人?”他站起来,“我倒希望你能批判我,把我批判得体无完肤。”
韦马希开始吃第二道菜,可是这菜却不是刚才端到那两位英国女士桌上的那道菜。他注意到了这一点,心思不免转到一边去了,但不久又转了回来。“他们住的地方不错吧?”
“哦,那地方相当好,到处都是漂亮而有价值的东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地方。”斯特瑞塞的思绪回到那地方,“对一个小小的艺术家来说……”他简直不知道怎样表达才好。
他的朋友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此时追问道:“怎么样?”
“一辈子不可能有更好的生活条件了。此外,他还替他们管家。”
“因此他在替你那两个宝贝当看门人?”韦马希问道,“这就是最好的生活条件?”斯特瑞塞默然不语,似乎若有所思,韦马希便继续说道:“他知不知道她是什么货色?”
“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他,我也不可能问他,你也不会问他,还有我也不想这样做,你也同样不想这样做,”斯特瑞塞解释道,“你不可能在这里调查什么。”
“那么你来这儿干什么?”
“嗯,我准备完全靠自己的力量把事情弄清楚,用不着别人帮忙。”斯特瑞塞笑了起来,“你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员!你知道的我也知道。”
他说的最后那句话使得韦马希再次盯住了他,这表示后者对这句话表示怀疑,因此他觉得自己的观点还站不住脚。韦马希随即说:“嗨,斯特瑞塞,别再搞这一套!”听了这话,斯特瑞塞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我们的朋友疑惑不解地微笑着说道:“你是指我的语调?”
“不是,让你的语调滚蛋吧,我是指你到处打听。把你手中的事扔掉吧,让他们都自作自受。你被别人利用了,做那些不适合你做的事,没有人会用细齿梳子梳马毛。”
“难道我成了一把细齿梳子?”斯特瑞塞笑道,“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叫过自己。”
“不管怎样,你就是这样一把梳子。你已经不再年轻,可是你的齿还没有掉。”
他认同他朋友的幽默。“你可要小心一点,谨防我梳到你的身上!韦马希,你会喜欢我国内那些朋友的,你真的会特别喜欢她们。而且我还知道,”这一点有点偏离话题,但他仍然特别强调这点,“我知道她们也会喜欢你!”
“哦,不要把这些包袱扔给我!”韦马希呻吟般地说道。
斯特瑞塞双手插在口袋里,仍然是一副不想走的样子。“正如我说的那样,非把查德弄回去不可。”
“为什么非这样不可?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的。”斯特瑞塞答道。
“因为如果你把他弄回去,你也就把纽瑟姆夫人弄到手了?”
斯特瑞塞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是的。”
“如果你不能把他弄回去,你也就不能把她弄到手?”
这问题可有点残酷无情,可是他依然毫不退缩。“我想这对我们彼此之间的理解可能会有点影响。对于生意来说,查德确实十分重要,或者换言之,只要他愿意的话,他轻而易举地就会变得十分重要。”
“而且对于他母亲的丈夫来说,生意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嗯,我未来的妻子想要的,自然也是我想要的。如果有我们自己的人参与其中,那当然更好。”
“换句话说,如果有你们自己的人参与其中,”韦马希说,“从你个人的角度来看,你将会娶到更多的钱。按照你对我讲的情况,她已经够富有了,假如生意按照你制定的方针发展下去,变得兴旺发达的话,她会变得更富有。”
“我并没有制定什么方针,”斯特瑞塞马上答道,“纽瑟姆先生十分懂行,他在十年前就制定好了方针。”
韦马希摇了摇头,似乎表示这可算不了什么。“不管怎样,你狂热地希望生意变得兴旺发达。”
他的朋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像我这样,甘冒受他人影响的危险,以至于违反纽瑟姆夫人本人的意愿,是很难说得上狂热的。”
对于这种说法,韦马希做了长久而苛严的考虑。“我明白了。你害怕自己会被别人收买,可是尽管如此,”他补充说道,“你依然是一个假仁假义的人。”
“哦,可不能这样说!”斯特瑞塞随即抗议道。
“你要求我保护你——这使你变得挺有趣,可是在这之后你又不愿接受我的保护。你不是说你愿意被我批判得体无完肤……”
“哦,可没有这样容易!”斯特瑞塞说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我的利益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不会被收买,这就是我的利益所在。假如我被收买了,那么我怎么可能同她结婚?假如我无功而返,我就会失去同她结婚的机会;假如我失去了这个机会,我也就失去了一切,将变成一事无成的人。”
听他说了这番话,韦马希毫不容情地说:“假如你完蛋了,你的处境将会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俩对视一会儿。“非常感谢,”斯特瑞塞终于开口说道,“可是难道你不会认为她对这事的看法……”
“会使我感到满意?不会的。”
这又使得他俩你瞧着我,我瞧着你,最终还是斯特瑞塞又笑了起来。“你这样对她可太不公平。你真的应当好好了解她。晚安。”
第二天他同彼尔汉姆先生共进早餐,出乎意料的是,韦马希居然也大驾光临。他在最后五分钟时宣布他愿意和他一起去,正如做其他事情时那样,这使他的朋友感到十分惊奇。他们一同前往,迈步走向迈榭比大街,心情轻松闲适,这样的心境对于他们来说倒是少有的。他俩感受到巴黎巨大的魅力,正如每天成千上万的人所感受的那样。他们漫步街头,对周围的一切赞叹不已,觉得自己已消融于大都市之中。斯特瑞塞已经有若干年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时间如此充裕,就像一袋可以随时取用的金币。他明白在同彼尔汉姆先生办完这桩小事之后,他将有若干任意支配的时间。拯救查德的工作还不至于迫在眉睫。半个小时之后,他悠闲地坐在查德的餐桌旁,一侧坐着彼尔汉姆先生,另一侧坐着彼尔汉姆先生的朋友,对面坐的则是高大的韦马希。窗外阳光灿烂,巴黎的市声穿过窗户(昨天他曾在下面好奇地望着这窗户),轻柔而模糊地飘了进来,这声音在斯特瑞塞的耳中是那样甜蜜,此时他最强烈的感觉很快就产生了结果,快得使他无暇品尝,他还明确地感觉到他的命运将发生急剧的变化。昨天他站在街上时,尚不了解任何人和任何事,可是他此时不正是在追踪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情吗?
“他在搞些什么名堂,在搞些什么名堂?”他脑子中一直在想着这个针对小彼尔汉姆的问题。然而与此同时,在他能够弄清楚之前,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看起来都很好,正如他的男主人以及坐在他左边的那位女士所显现的那样。那位坐在左边的女士,那位被迅速而巧妙地邀请来“会见”(这是她自己的措辞)斯特瑞塞先生和韦马希先生的女士相当不同寻常,很大程度上由于她的缘故,我们的朋友才不断问自己,这是否在本质上是一个挂满诱饵并镀了金的陷阱。称它为诱饵是恰当的,因为早餐精美得无与伦比,周围的东西似乎不可避免地需要镀上金,因为巴拉斯小姐(这是这位小姐的芳名)那双凸出的巴黎型眼睛已透过有着长玳瑁柄的眼镜打量着他们。巴拉斯小姐身材苗条,胴体成熟,亭亭玉立,笑容满面,装束高雅,对人亲切,毫不隐讳自己不同的观点,这一切使他想起上一世纪的某幅画中的某个聪明人物的头像,只是头发上没有扑粉而已。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种联想,他却不得而知。他也难以当场解释为什么巴拉斯小姐会成为“陷阱”的主要因素,但他确信今后他会了解其原因,而且将了解得十分透彻,他还强烈地感到自己确有了解它的必要。他还想弄清楚自己对两位新朋友的看法究竟如何。那位年轻人——查德的密友兼代理人,在安排这一次会面时采用了十分巧妙的方法,这一点他原来简直没有想到。其中尤以巴拉斯小姐惹人注目,她身边的一切都显然是特意安排的。使他觉得有趣的是他感到自己面临新的度量方法,另外的标准,不同的关系尺度。他俩显然天性快活,对事物的看法与他和韦马希迥然不同,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能和韦马希一致,几乎如出一辙。
韦马希挺不错,至少巴拉斯小姐曾私下这样告诉他。“哦,你的朋友是一个典型人物,一位旧式的高贵的美国人,应该怎样说才恰当呢?希伯来的预言家,以西结或者耶利米。当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家住在蒙塔利街,常有这样的人来看我父亲,而且他们通常都是美国驻图勒利宫或者是其他宫的外交使节。从那时起,我许多年都没有见到这样的人物了。一见到他们,我那颗可怜的冰冷而衰老的心一下子就会变得温暖起来。这种人好极了,只要条件合适,他们就会获得极大的成功。”斯特瑞塞没有忘记问她什么是合适的条件,尽管他十分需要调整心态,以适应他们的策略变化。“哦,艺术家聚集的地区,以及诸如此类的地区,例如你所知道的此地。”他正准备顺着她的话头问道:“此地?难道这儿是艺术家的聚居地?”可是她已经挥了挥玳瑁柄并潇洒地说了声:“带他过来见我。”并以此打断了他的提问。他马上知道他不可能带他去见她,因为他感到当时的气氛凝重而紧张,这多半是由于可怜的韦马希所持的看法及态度所致。与他的同伴相比,他在陷阱中陷得更深,可与他的同伴不同的是,他却没有尽可能地适应这个环境,这正是他满脸严肃的原因。他对于巴拉斯小姐的不检行为颇感不快,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我们的两位朋友原来以为彼尔汉姆先生会带他们去一两个好去处,如巴黎的风光照中常显示的那一类美丽而民风淳厚的地点。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就有正当的理由坚持自己付账。韦马希最终提出的唯一条件是不要别人替他付账。然而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却发现别人处处都愿意替他付账,这使得斯特瑞塞暗想,他一定已经在心中盘算如何知恩图报了。坐在他对面的斯特瑞塞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当他们一同走回头天晚上他曾一再提及的小客厅时,斯特瑞塞明白他在想什么;当他们走出屋子,走到那个只有怪物才不会认为是绝佳的回味场所的阳台上时,斯特瑞塞尤其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对于巴拉斯小姐来说,连吸若干支优质香烟更加深了她对上述事情的体会,这些香烟是查德留下的美妙物品之一。斯特瑞塞也几乎同样纵情地疯狂地吸着香烟,他反正是一不做二不休,知道自己放纵自己。他过去很少这样做,这在这位女士的不检点行为中只占很小一部分,而这些不检点行为的总和韦马希是很容易算出来的。韦马希以前也是瘾君子,而且吸烟量挺大,可是他现在已经戒了烟,在这个有的人持无所谓态度,而另外一些人却认为了不得的玩意儿面前,他的话也就有了分量。斯特瑞塞以前从不吸烟,他觉得自己以前之所以能在朋友面前炫耀,是有其原因的,现在他才逐渐明白,其原因在于从来没有一位女士陪他吸过烟。
这位女士的在场使整个事情变得奇怪而放纵,而且也许因为她在场,吸烟才变成她的放纵行为中最微不足道者。倘若斯特瑞塞能够确切地知道她在每个关键时刻谈话的意思(尤其是在同彼尔汉姆谈话时),他也许也会去琢磨其他部分的意义,而且会觉得这些话刺耳,并知道韦马希亦有同感。然而事实上他经常如坠云里雾中,只能听得懂大意,有好几次又猜测又推敲,最后连自己也不相信。他感到纳闷,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有时候他们提到一些事情,他却认为这些事情几乎不可能被谈到。因此,他的猜测多以“哦,不,不是那个意思”结束。后来,他逐渐明白,这变成了他使自己振作起来的一个条件,也成了自己在全过程中迈开的第一步。当他分析情况时,他认识到最关键的因素全在于查德的处境不正常,而那些人则玩世不恭地聚集在他的周围,因为他们把他的处境视为理所当然,所以与查德有关的一切事情在乌勒特也被视为理所当然,他也因此在纽瑟姆夫人面前保持绝对的沉默。这是由于事情变得太坏,因而难以启齿的缘故,也是深刻理解其坏的程度的明证。因此,可怜的斯特瑞塞认识到,邪恶的根源最终可以追溯至他眼前这个场景。他十分清楚其可怕的必要性,但他也认识到,这是对脱离常轨的生活的强有力的纠正。
那种脱离常轨的生活对彼尔汉姆和巴拉斯小姐的影响却显得难以觉察和十分微妙。他毫不讳言他们与它的关系是间接的,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种低级下流的东西就会极其明显地暴露出来。尽管如此,这种间接性却与带着感激的心情享用查德的东西这种做法惊人地调和在一起。他们反复提到他,提到他的名字和良好的性格,斯特瑞塞最为不解的是他们每次提到他时都要唱他的赞歌。他们赞美他的慷慨,夸奖他的趣味,而且斯特瑞塞觉得,当他们这样做时,他们仿佛一味沉溺于其中。我们的朋友最感为难的是当他同他们一块随波逐流时,他总会感到韦马希巍然屹立在他的面前。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明白自己必须下定决心。他必须与查德接触,必须等候他,同他打交道,控制住他,然而同时却要保持客观地认识事物的能力。他必须使他到自己这里来,而不是自己到他那儿去。假如他因出于权宜之计而继续宽恕别人,那么他至少必须明白他为什么要宽恕。对于这种微妙而难测的事件,彼尔汉姆与巴拉斯小姐都不能帮助他更清楚地认识,事情于是也就只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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