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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巨星陨落

        苏凤麒面色苍白,骨瘦如柴,双颊塌陷,银发稀疏,憔悴不堪;但神态安详,双眸仍然熠熠闪光,眼神依旧深邃。现在,他盖着一条薄毛巾被,默默躺在病床上,凝视着广漠的夜空。前几天,他终于不能起床和进食了,连轮椅也不能坐,营养靠鼻饲,还经常要输氧。他要求换到一间带露台的病房,病床脚下安装特制的轱辘。每天夜里,只要不下雨,他就让护士打开那张很宽的门,把病床推到露台上,一连几个钟头仰望天空,没有表情,一声不吭……

        “怎么样啊?”鲁宁问院长。

        “照鲁副部长指示办的:尽力满足老人的要求,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院长回答,“换病房,装轱辘,派最好的医生,用最贵重的药,每天夜里推他到露台上呼吸新鲜空气……”

        “呼吸新鲜空气?”

        “是呀。”

        鲁宁摇头。

        “哦,”院长讶然,“不是这个意思吗?”

        “他是在看那满天星斗,特别是狮子座。”

        “狮子座?”院长大惑不解。

        “每逢这种时候,老人需要的是孤独和安静,注意不要打扰他。”

        “是。”

        “苏老名闻中外,桃李满天下,对抗战有贡献。特别是一九四九年他坚持留在大陆,国家对此非常重视和珍惜。”鲁宁嘱咐,“因此,不管他的病情怎样,后如何,反正你们的任务是,第一,尽可能延长他的生命;第二,在他的生命存续期间,尽可能提高生存质量。”

        “是!”

        “药专内部”和“生物制剂室内部”确实存在“敌情”,隐藏着一名特务。在敌特机关里,他的代号叫“撒旦之鼠”;而在L楼,他是疫苗组的实验技师。在实验室,他熟悉业务,工作勤恳,平时不苟言笑,颇得叶主任和同事们的好感。药专只是一所学校,基本上不设防。这给“撒旦之鼠”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他不动声色,绘制了L楼地上和地下部分及周围区域平面图,标明了所有房间的装置、设备和功能,复制了大楼中所有“可能用得上”的钥匙……

        连叶玉菡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她发现和使用的K酶会有什么“战略意义”。但远隔重洋的“SLR基金会”却从《探针》上意识到了这一点,何况他们早就了解女学者的功底。一只无形黑手再度伸过来,伸向新中国。但“撒旦之鼠”太有价值了,绝对不能让他暴露。怎么办呢?这就用得上走投无路的卜罗米了。

        卜罗米早年在张宗昌手下混时,就不仅双手沾满共产党员的血,还捕杀了不少北伐军和国民党人;“二战”期间又开罪了教会和美国佬,最后的靠山日本人又落得那种下场!他无处可去,便潜藏在鱼龙混杂、人海茫茫的上海,当图书馆管理员,惶惶不可终日,深知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大祸临头。但他的名字和踪迹始终被大洋彼岸一个称做“战略勤务办公室”和另一个名为“FBI”的机关掌握着。现在他们跟他接上了头。他们说:好吧,把“K酶”弄到手咱们就前嫌尽弃,不再计较你“二战”中对美国人做了些什么,还要帮助你逃离中国大陆并支付给你一大笔报酬!

        “战略勤务办公室”还给卜罗米送来一笔“活动经费”,其中包括“天琴”和四十颗小钻石。

        鲁宁告诉苏凤麒:“所谓‘战略勤务办公室’,就是中央情报局的前身;而所谓‘FBI’,则是‘联邦调查局’的缩写。”

        卜罗米按指定方式与“撒旦之鼠”接上了头,开始行动。

        窃取“K酶”只能在夜间。而惟一经常夜间加班,对“行动”形成障碍的人是叶主任。于是“撒旦之鼠”在叶主任的水杯里投放毒物,使之忽患神经性肠胃炎,在附属医院住院。午夜,一个护士谈到,苏代校长大概是刚开完会吧,独自往L楼方向去了。叶玉菡感到奇怪,嘱咐护士道:“你注意看着,看苏代校长什么时候往回走。”但是,奇怪,竟一直不见苏冠兰的踪影。叶玉菡忐忑不安,终于忍不住了,拔出针头,悄悄走出医院。她太熟悉L楼的一切了,闭着眼睛也能轻车熟路。一路上不见苏冠兰的踪影,却远远发现那间实验室里灯火通明,她大吃一惊,凭直觉嗅出了某种凶险。她无声无息地上了楼,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去叫人,又怕时间不够用。于是她找到一瓶硝酸……

        听说发生在L楼的事件,特别是听说菡子身负重伤,苏凤麒一下子病倒了,从此没再站起来。对叶玉菡的抢救持续了好几个月,她十几次被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家里突然出现两个危重病人,使苏冠兰焦头烂额;苏姗娜闻讯从昆明赶来,助哥哥一臂之力。苏凤麒躺在病床上对儿子说:“玉菡舍命救了你,她赐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是的。”苏冠兰点头。

        “你知道什么叫‘舍命’吗?”

        老小老小,越老越小,父亲说起话来可真像个小孩了……苏冠兰想着,答道:“就是不惜用她的死亡换取我的生存。”

        “怎么个用她的死亡换取你的生存?”老人每说一个字都气喘吁吁,非常费力,“说具体些。”

        当时,叶玉菡扑到苏冠兰身上。她身材矮小,右肩胛恰好紧贴苏冠兰的左胸。子弹从背后洞穿她的右肩胛后,甚至嵌进苏冠兰胸前的外衣和衬衣。现场勘验证实,如果不是叶玉菡躯体的阻挡,那颗罪恶的子弹必定射入或射穿苏冠兰的心脏!

        半年多之后,叶玉菡勉强可以下床了,老人的病却更加沉重。医院发了病危通知。今天傍晚,鲁宁邀请叶玉菡和苏冠兰一起前来探望。电灯光从几寸宽的门缝溢出,鲁宁一眼瞅见病房里站着好几个人,他急忙退开,问那些人都是谁。护士长说:“您没看清?是茅政委陪着市长和市委书记呀!”

        “这两天还有谁来过?”

        “前天北京来人,是国家科委和科学院的;昨天是北京大学和徐汇台、青岛台的。”护士长边想边说,“今天上午,紫金山黎台长陪着刚从昆明专程赶来的凤凰山潘台长……”

        鲁宁沉吟不语。待茅政委陪着市长和市委书记离去后,他与苏冠兰和叶玉菡来到苏凤麒病床前。院长交代过,老教授的生命力已接近衰竭,但头脑仍清醒,听觉也还好;可以与他作点简单交流,但不要让他多说话,更不要使他激动,云云。

        于是,苏冠兰和叶玉菡基本上不说话,而由军代表担任“主讲”。鲁宁凑近老人耳畔娓娓而谈:国家现在虽然很穷,百废待兴,还在打仗,但非常重视发展科学技术。在原中央研究院和北平研究院的基础上,一九四九年十一月成立了中国科学院;在原中央研究院天文研究所的基础上,一九五〇年五月成立了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原属“紫台”的简仪、圭表、漏壶等古物都已重新安装,被日本人严重破坏的浑仪和同样遭到严重破坏的六十厘米反射望远镜已列入修复计划。“紫台”今后将统一管理全国各地的天文台站,成为全国天体物理研究、方位天文和实用天文观测的中心,参与制订国家天文发展规划,负责在几所大学设立天文系,在南京等地建设天文观测仪器研制基地;在苏凤麒当年创办的塘沽观潮站旁,准备新建天津纬度站……

        此外,倾注了苏凤麒很多心血,对战争胜利做出过贡献的凤凰山天文台也准备充实和扩建,占地要从几十亩扩大到几百亩。苏凤麒曾经梦寐以求的香山天文台也纳入了远景计划,而且规模更大,水准更高,名字将可能是“首都天文台”或“中央天文台”;同样是苏凤麒曾经梦寐以求的射电天文学也被纳入新中国天文学的视野……

        “啊,射电天文学!”苏凤麒当年在凤凰山研究无线电导航技术时,已经预见到无线电在天文观测领域的应用。现在他激动起来,颤声道:“它的出现有十年了吧?可是,射电望远镜,还有它的天线阵,规模很大,得花很多很多钱呢!”

        “苏老,您放心吧!为了祖国的复兴,为了中华民族的强大,该花的钱我们会大把地花,决不吝啬。”鲁宁的语气充满自信,“发达国家拥有的所有尖端装备,世界上一切最先进的设施,我们全要拥有,我们也一定会拥有。”

        “好,好,”苏凤麒使劲点头,“可惜我来日无多,看不见那一天了……”

        “不!您是大师,是国宝,大家都对您充满期待。”鲁宁为老人拭去眼角的热泪,“您好好治病,早日康复,回来跟我们一起奋斗。”

        老教授淡淡一笑,歪过头去看看儿子和菡子:“你俩出去一下。我,我想跟鲁宁先生单独谈谈。”

        苏冠兰和叶玉菡互视一眼,走出病房。

        目送两人离开,苏凤麒吃力地回过头来,用右手将左手无名指上那颗白金钻戒取下,颤巍巍递过来……

        “啊,‘伊丽莎白金冠’!”鲁宁接过光彩夺目的钻戒,托在掌心中,“苏老,您这是——什么意思?”

        “它伴随了我三十多年,”老人说话断断续续,声音低微,但吐字清晰,“现在,我把它献给国家。”

        鲁宁是个老资格的“政工干部”了,口才无疑很好;可是,现在,他两眼一热,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攥着“伊丽莎白金冠”,轻轻抚摩老人瘦骨嶙峋的双手。

        “总还有点价值吧!摆在紫金山或凤凰山,摆进博物馆或纪念室,都行。它可以向后人,向青年一代,证明中国人的质赋,证明中国人可以有作为!”苏凤麒沉默片刻,“还有,鲁宁先生,他俩,冠兰与菡子,现在,怎么样了?”

        “您亲眼看见了,不是很好吗?他俩一起来了,跟我一起来的。”

        “好像,是的……”老人思忖道。

        “不错,他俩曾经是‘同事’,”鲁宁加重语气,“但现在不止是‘同事’了,今后更不止。”

        “是吗?”

        “肯定是的。”

        叶玉菡的体质本来就差,这次枪伤又夺去她半条命。按照鲁宁的建议,上级免去苏冠兰当了五年的“代理校长”职务,另外任命了一位校长。从此,苏冠兰得以专心照顾伤员。在叶玉菡住院的七个月里,苏冠兰日夜陪护……

        “他俩就像夫妻。”鲁宁的结论是,“我想,很快就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苏凤麒沉吟片刻,深深舒一口气:“鲁宁先生,谢谢你了。”

        “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我什么也没做。”

        “不,我明白你的苦心和好心。”

        鲁宁不吭声。

        老人沉思顷刻,忽然转换话题:“玉菡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或者说,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之一。鲁宁先生,你同意我的这个说法吗?”

        “当然,”鲁宁不假思索,“同意。”

        苏凤麒接着问:“我为儿子择偶时,选择了一个最好的女人,或者说,选择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之一。鲁宁先生,你同意我的这个说法吗?”

        鲁宁这才发现,思维方式,问题和答案,都被老教授归纳到了数学和逻辑学范畴。但是,精神现象,人生和感情问题,能用数学和逻辑学方式回答吗?他正在考虑怎么说,突然发现老人喉咙里有一种古怪声响,脖颈部肌肉似乎在抽搐,面色发青……

        “苏老,苏老,”鲁宁凑近老人面庞,“您怎么啦,是不是很不舒服?”

        苏凤麒已经无力说话,两眼却还闪耀着一丝余光,那是一种探求和渴望的眼神。这时候了,他在探求和渴望什么啊?鲁宁忽然意识到了,他在等待回答,对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那是一个什么“问题”呢?对了,老教授为儿子择偶时,是否选择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之一”——鲁宁贴着老人的耳朵喊道:“同意,我同意!”

        苏凤麒默然无语,两眼仍然凝视窗外。鲁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颗流星从“轩辕十一”位置坠下,夜空中划过一道金色弧线……

        再看老人,他胳膊下垂,面孔刻板,双眼光泽迅速黯淡下去。鲁宁一愣,跳起来喊道:

        “快来人啊!苏凤麒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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