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到家时,朝洛里曼家望了望。没有动静。他明白自己将不得不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首先,不造成伤害。这是必要条件。
那第二呢?
这只是个小欺骗。
他把匙和钱包扔在蒂娅准备的小盘子上,因为不这样的话,迈克总会弄丢钥匙和钱包。这样很有用。蒂娅抵达波士顿时给他打过电话。现在,她在做一些事前准备工作,下午再去找证人作证。事情可能得花一点时间,但她会尽早赶回来。他告诉她,不用着急。
“嘿,爸爸!”
吉尔从转弯处走出来。当迈克看到她的笑容,洛里曼家庭和其他一切都随着一阵轻风从他脑海中消失。
“嘿,宝贝。亚当在房间里吗?”
“不在。”吉尔回答。
轻风吹走了。
“他在哪?”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他在楼下。”
于是,他们呼喊他。没人答应。
“你哥哥应该在这里照顾你的。”迈克说。
“他十分钟前还在。”她说。
“那现在呢?”
吉尔皱起眉头。她皱眉时,整个身体似乎都会共鸣。“我以为你们今晚会去看冰球比赛。”
“我们要去的。”
吉尔似乎有些不安。
“宝贝,怎么了?”
“没什么。”
“你最后看到哥哥是在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几分钟前吧。”她开始咬指甲,“他不跟你一起去吗?”
“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迈克说。
看上去吉尔对此不太确信。迈克的感觉也一样。
“你还是把我放在雅斯敏家吗?”她问。
“当然了。”
“那我这就去拿我的包,好吗?”
“好啊。”
吉尔转身上楼。迈克看看表。他和亚当约好了——他们应该在半小时内离开家,把吉尔放在她的朋友家,然后去曼哈顿看游骑兵队的比赛。
亚当应该在家的。他应该照看妹妹。
迈克深吸一口气。好吧,现在还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决定再给亚当十分钟时间。他整理起邮件,再度思考洛里曼家的事情。推脱是没用的。他和艾丽尼已经作出决定。是时候采取行动了。
他敲击电脑,调出他们的电话簿,按下洛里曼家的联系信息。苏珊·洛里曼的手机在表单上。他和蒂娅从未打过那个电话,不过邻居之间不都这样吗——你有所有人的电话号码,只是为了防止出现紧急情况。
这话没错。
他按下号码。第二声铃响的时候,苏珊接了电话。
“你好?”
她的声音十分温柔,听起来甚至有点神秘。迈克清了清嗓子。
“我是迈克·拜。”他说。
“没出什么事吧?”
“是的。我是说,没什么新鲜事。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家吗?”
沉默。
苏珊说:“我们还了那张DVD。”
他听到另一个声音——像是丹特的——在问:“是谁啊?”
“百事达影碟出租屋的。”她回答。
哦,迈克心想,不只一个人。“你有我的号码吧?”
“很快。谢谢。”
电话挂断了。
迈克双手搓了搓脸。很好。非常好。
“吉尔!”
她跑到楼上的平台:“什么事?”
“亚当回家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他只说:‘嘿,小鬼’。”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挂着笑容。
迈克能听出儿子的口吻。亚当爱妹妹,她也爱哥哥。很多兄弟姐妹间会争抢吵闹,但他们却很少那样。也许两人性格不同才有了这样的结果吧。无论亚当有多冷漠或孤傲,他从来不在妹妹面前表现出来。
“知道他会去哪吗?”
吉尔摇着头:“他没事吧?”
“他很好,别担心。过几分钟就送你去雅斯敏家,好吗?”
迈克一次两阶地上楼。他感到膝盖隐隐作痛,这是他在冰球队时留下的老伤。几个月前,他的一个外科手术医生朋友戴维·戈尔德为他动了手术。他告诉戴维自己不想放弃冰球,并问他是不是打冰球造成了这长期的损伤。戴维给他开了止痛药,并答道:“我这里可没有很多退役棋手——这是你告诉我的。”
他推开亚当的房门。房间空荡荡的。迈克试着寻找儿子可能去了哪里的线索,可一无所获。
“噢,他不会是……”迈克大声说。
他看了看表。亚当此时绝对应该到家了——他应该一直在家待着的。他怎能留下妹妹一个人呢?他应该很清楚这一点。迈克掏出手机,按下快速拨号键。他听到铃响,接着传出亚当的声音,让他留下短信。
“你在哪里?我们马上就得去看游骑兵队的比赛了。你就这样把你妹妹一个人丢在家里?马上给我电话。”
他按下结束键。
又过了十分钟。亚当还是没有消息。迈克再次拨打电话,几乎咬着牙留下了另一条短信。
吉尔说:“爸爸?”
“嗯,甜心。”
“亚当在哪里?”
“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听着,我先开车送你去雅斯敏家,然后再回来接哥哥,好吗?”
迈克拨通电话,在亚当手机上留下第三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很快回来。他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这样做的情形——在语音信箱里留下重复的短信——那时亚当离家出走,他们整整两天无法得到他的消息。迈克和蒂娅为了找到他几近疯狂,好在最后平安无事。
他最好别又玩那种把戏,迈克心想。几乎与此同时,他又想:上帝,我希望他又是在玩那种把戏。
迈克取出一张纸,迅速写好一条信息,放在餐桌上:亚当,我先送吉尔走,我回来前你就准备好。吉尔的双肩包上别了一个纽约游骑兵队的徽章。她不喜欢冰球,但那是他哥哥给她的。吉尔很珍惜亚当给她的东西。最近,她总是穿一件对她来说太大了的绿色防风衣,那是亚当玩儿童冰球的时候的东西。衣服右胸前用丝线印着亚当的名字。
“爸爸?”
“怎么了,甜心?”
“我担心亚当。”
她说这话时不像个故作成熟的小女孩。和同龄孩子相比,她太聪明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
她耸耸肩。
“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
迈克驶上雅斯敏家所在的街道,希望吉尔能再说些什么。可她没有。
过去——当迈克还是个孩子时——你只需让孩子下车,然后就可以驾车离开,或是等到屋子大门打开便可。而现在,你得带着孩子走到门前。通常这让迈克多少有些烦恼,可当是去别人家过夜,尤其是孩子还这么小的年龄,迈克宁愿这样做。他敲响房门,盖伊·诺瓦克,雅斯敏的父亲,打开了门。
“嘿,迈克。”
“嘿,盖伊。”
盖伊还穿着上班时的衣服,不过领带已经解下了。他戴一副过于时尚的框架玳瑁眼镜,头发也像是刻意弄得凌乱。盖伊也是个在华尔街工作的父亲,迈克从来都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一生都在忙碌什么。避险基金,或是信托财产,或是信用服务,或是首发股票,或是交易所工作,或是交易性投资,或是出售债券,等等——在迈克看来,这些都是难以分辨的经济迷局。
盖伊几年前离了婚,从十一岁女儿的闲谈中迈克得知,盖伊常有约会。
“他的女朋友总是讨好雅斯敏。”吉尔告诉他,“那可真有趣。”
吉尔从他们中间穿过:“再见,爸爸。”
“再见,小家伙。”
迈克等了一会儿,看着她消失,然后转向盖伊·诺瓦克。性别主义者,是的,但他宁愿把自己的孩子留给单亲母亲。让他那尚未进入青春期的女儿和一名成年男性在一个屋子里共度一夜——这不该有什么。有时候蒂娅不在,迈克也会照顾女孩子们。不过还是有些……两个人都站在那里。迈克打破了沉默。
“呃,”迈克说,“今晚有什么打算?”
“也许会带她们去看电影吧。”盖伊回答,“再去酷圣石吃冰激凌。我,呃,希望你别介意。今晚我女朋友要来。她会和我们一起去。”
“没问题。”迈克说。他心想:这样更好。
盖伊看了看身后,当他确认两个女孩都消失在视线外时,转身对迈克说:“你有点时间吗?”
“当然,怎么了?”
盖伊走上门廊,让身后的门关上。他朝街上看了看,双手插进口袋。迈克看着他的侧面。
“没什么事吧?”迈克问。
“吉尔非常棒。”盖伊说。
迈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没有开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是说,作为父母,你会尽己所能,对吧?你付出全力去养育她们。雅斯敏还很小时,就不得不面对我们的离婚。可她适应了。她很开心,活泼,受人欢迎。可是,这种事发生了。”
“你是指刘易斯顿先生的事?”
盖伊点点头。他咬咬牙,下巴开始颤抖。“你也看出雅斯敏的变化,对吧?”
迈克说出了事实。“她似乎更加孤僻了。”
“你知道刘易斯顿对她说了些什么吗?”
“不太清楚,不知道。”
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我猜雅斯敏在上课的时候做小动作,没有用心听讲,诸如此类吧,我也不清楚。当我去见刘易斯顿时,他说他警告了她两次。问题是,雅斯敏有些面毛。不多,可你知道,有点小胡子。当父亲的不会注意这些,而她母亲又不在身边,因此我从未想过电蚀治疗或别的什么。总之,当他在课堂上解释染色体时,雅斯敏在教室后排讲小话,刘易斯顿最终停顿下来。他说,‘有些女性展现出男性特征,例如面毛——雅斯敏,你在听吗’?就是这样的话。”
迈克说:“真可怕。”
“不可饶恕,对吧?他没有立刻道歉,因为他说他不希望他的话引起更多注意。与此同时,课堂上每个孩子都大笑起来。雅斯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们开始叫她胡子小姐和XY——这是男性染色体。第二天他道歉了,并恳求孩子们不要再说笑,我去了学校,冲校长咆哮,可现在还像响个不停的铃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
“都是孩子。”
“是啊。”
“吉尔仍然忠于雅斯敏——唯一的一个。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这样做,太让人惊讶了。我知道她可能也会因此受到一些取笑。”
“她能应付。”迈克说。
“她是个好孩子。”
“雅斯敏也是。”
“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谢谢。”迈克说,“事情会过去的,盖伊。耐心一些。”
盖伊挪开目光。“我上三年级时,有一个男孩叫埃里克·赫林格。埃里克的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你知道吗,他的穿着像个呆瓜,可他自己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就总是那样笑着。有一天,他在上课的中途呕吐。一团糟。臭味熏得我们都想离开教室。总之,从此以后,孩子们开始挑他的刺。把他叫做笑林格。事情远没有结束。埃里克的生活变了。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跟你说实话,即便是好几年后,我在高中礼堂里看到独自一人的他时,也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笑容。”
迈克一言不发,但他也听过一个类似的故事。每个人的童年都有这么一个故事,都有他们自己的埃里克·赫林格或雅斯敏·诺瓦克。
“情况没有好转,迈克。所以我会把房子卖了。我不想搬家。可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如果有什么是蒂娅或我能帮得上的……”迈克说道。
“我非常感谢。我也很感谢你让吉尔今晚在这里过夜。这对雅斯敏来说很重要。对我也一样。所以,谢谢你。”
“没什么。”
“吉尔说你今晚要带亚当去看一场冰球比赛。”
“是有这个打算。”
“那就不能再耽搁你的时间了。谢谢倾听。”
“不客气。你有我的手机号码吧?”
盖伊点头。迈克拍了拍这个男人的肩膀,然后朝自己的车走去。
这就是生活——一位老师十秒钟的冲动改变了一个小女孩的一切。想到这些真让人失望,同时也让迈克担心起亚当来。
儿子身上是不是有相似的事情发生?会不会有某个意外,也许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改变了亚当的生活轨迹?
迈克想起那些穿越时空的电影,你回到过去,改变某一件事,然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某种连锁反应。如果盖伊能穿越时空,带雅斯敏离开学校几天,事情还会这样吗?雅斯敏会更加开心吗——或者被迫搬家,从中了解到人们能有多么残酷,这会令她的情况最终好起来吗?
谁能知道?
迈克到家时,房子依旧空空如也。亚当还没回来。也没有收到他的短信。
迈克走进厨房时,脑子里还在想着雅斯敏。他留下的便条还在餐桌上放着,没人动过。冰箱上贴着几十张照片,每一张都被磁贴整齐地排号。迈克发现其中一张是亚当和他去年在六旗大冒险公园时拍的。迈克对游乐车总是感到恐惧,可他的儿子不知怎么说服他参加了某个叫做“战栗”的游戏。那个名字非常贴切。迈克很享受。
他们从游戏中走出时,父子俩摆起姿势和一个穿得像个蝙蝠侠的家伙一起照了这张相。飞车使两人头发乱糟糟的,他们搂着蝙蝠侠的肩膀,一脸傻笑。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情。
迈克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情景,他坐在转盘里,心怦怦直跳,等待飞车出发。他扭头看看亚当,儿子冲他坏笑,说:“不要放手。”接着,紧接着,记忆闪回十年前,亚当还只有四岁,他们依然是在那个公园,人们冲向特技人演出现场,人潮汹涌。迈克握住儿子的手,告诉他“不要放手”。然后,他便感到那只小手更使劲地握着自己的手。但人太挤了,小手从他的手里滑出。迈克感到极度恐慌,就好像大浪打到沙滩上,潮水要卷走他的孩子。分离只持续了几秒钟,最多十秒,可迈克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短暂瞬间,血往上涌,无尽恐惧。
迈克盯着照片看了足足一分钟。接着,他掏出电话,再次拨通亚当的手机。
“请往家里来电话,儿子。我很担心你。我就在你身边,永远,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爱你。所以给我电话吧,好吗?”
他挂断电话,等待着。
亚当听着来自父亲的最后一条短信,差点哭起来。
他想回电话。他想拨通父亲的号码,让他来接自己。然后他们和莫叔叔一起去看游骑兵队的比赛。而且也许亚当还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他拿起手机。父亲的号码设置成了一个快速拨号键。他的指头在那个按键上来回。他所要做的只是按下去。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亚当?”
他挪开手指。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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