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亚当的计算机里发现了什么?”迈克问。
他们在餐桌边坐下。蒂娅已经煮好咖啡。她在喝一种低咖啡因的早餐能量饮料。迈克喝的则是纯的黑咖啡。他的一位病人在一家生产咖啡机的公司里上班,他们的咖啡机使用的是咖啡饼,无须过滤器。迈克成功地为这个病人实施了移植手术。病人送给他一台咖啡机作为礼物。这台机器使用简单:你只需准备好咖啡饼,放入机器,咖啡便会自动煮好。
“有两件事。”蒂娅说。
“说吧。”
“首先,他受到邀请,明晚在赫夫家里参加一个聚会。”蒂娅说。
“还有呢?”
“而赫夫家的人都外出度周末了。从电子邮件的内容来看,他们将整夜狂欢。”
“豪饮,吸毒,是吗?”
“邮件里说得不是很清楚。他们计划要想出某种理由,好通宵不归,以便能够——原话是——‘烂醉如泥’。”
赫夫家。丹尼尔·赫夫,那个家的父亲,是当地警察机关的长官。他的儿子——每个人都叫他DJ——也许是同龄孩子中最爱惹麻烦的家伙。
“怎么了?”她问。
“我只是在思索。”
蒂娅咽了口唾沫:“我们养育的是什么样的孩子啊,迈克?”
他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不想看这些计算机报告,可是……”她闭上双眼。
“什么?”
“你知道吗?亚当在网上浏览色情网站。”她说。
他还是不回答。
“迈克?”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做?”他问。
“你难道没有觉得这不对吗?”
“我十六岁时,也偷看过《花花公子》杂志。”
“这不一样。”
“是吗?我们那时只有那个。当时没有网络。如果有,没错,我或许也会朝那个方向前进——想方设法去看看裸体女人。这就是当今的社会。你无法对任何事情视若不见,充耳不闻。如果一个十六岁大的男孩对看裸体女人不感兴趣,那才真的奇怪。”
“这么说,你赞同他的做法?”
“不,当然不。我只是不知道对此该怎么办。”
“和他谈谈。”她说。
“已经谈过了。”迈克说,“我向他解释了那些肤浅的青少年性知识。我也说了,只有在有了爱情时再触及性,才是最好的。我试着教育他尊重女性,而不是将她们物质化。”
“最后一点,”蒂娅说,“他没有听你说的最后一点。”
“没有哪个十多岁的男孩会听最后一点。见鬼,我甚至不相信有哪个成年男性会接受这一点。”
蒂娅喝了一口杯里的饮料,把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咽了回去。
他能看见她眼角的鱼尾纹。她愣愣地望着镜子里的他们。所有女人都会遇到形象问题,但蒂娅对自己的外貌总是非常有信心。不过最近,他发现她已不再自我感觉良好地照镜子。她开始给灰发染色。她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皱纹,下垂的乳房,以及种种随年龄而来的问题。这令她不安。
“这和成年男人不一样。”她说。
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但还没开口,便决定还是不说了。
蒂娅说:“我们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他希望她谈论的依然是亚当:“的确如此。”
“我想要了解,却又痛恨了解。”
他伸出胳膊握住她的手:“我们该怎么应对这场聚会呢?”
“你怎么想?”
“我们不能让他去。”他说。
“所以,我们要让他待在家里?”
“我想是的。”
“他告诉了我,但说他和克拉克要去奥利维拉·伯切尔家玩。如果我们不让他去,他会怀疑发生了什么。”
迈克耸耸肩:“很遗憾,我们是父母。我们有权利不讲理。”
“好吧。我们就告诉他,明晚他必须在家待着。”
“是的。”
她咬了咬下嘴唇:“他这一周的表现都很好,所有的家庭作业都按时完成。通常,我们都会让他周五晚上出去的。”
这将是一场战争。他们俩明白这一点。迈克已准备好战斗,但这是他想要的吗?你必须站稳立场。但禁止他去奥利维拉·伯切尔的家——这会令亚当产生怀疑。
“我们要求他必须回家睡觉怎么样?”他问。
“可如果他不遵守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出现在赫夫家?”
她说得对。
“赫斯特今天叫我去了她的办公室,”蒂娅说,“她希望我明天去波士顿处理一份证词。”
迈克清楚这对她有多重要。自从重新开始工作,她做的大部分都是杂事。“太好了。”
“是的,可这意味着我将不在家。”
“没问题,我能应付。”迈克回答。
“吉尔会在雅斯敏家过夜。所以,她不会在家。”
“好的。”
“有办法不让亚当去参加那个聚会了吗?”
“让我好好想想。”迈克说,“或许会想出来的。”
“好吧。”
他看到她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表情。他想起来了:“你说过有两件事困扰着你。”
她点点头,脸色略微一变。不是很明显。如果你在玩扑克的话,或许会把这称做一种暗示。这是一种在你结婚很久后才能体会的事情。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读懂那些暗示——也可能你的搭档不打算再隐藏它们。不管怎样,迈克明白那不会是好消息。
“一段即时通信记录,”蒂娅说,“就在两天前。”
她从手袋里拿出记录。即时通信,是指孩子们之间通过打字进行的实时交流。打印出来的记录上有名称和冒号,就像糟糕的电影剧本。父母们抱怨这种发展,但事实上,他们中大部分人也曾在青春期花了大把时间煲“电话粥”。迈克并没有真正意识到问题所在。我们有电话,他们有即时通信和短信息。一回事。这让迈克想起那些老年人诅咒年轻一代玩电子游戏,而自己却又希望能坐着大巴去亚特兰大城玩投币赌博机。虚伪,对吧?
“看看吧。”
迈克戴上老花镜。他是几个月前才开始用上眼镜的,并很快开始憎恶随之而来的不便。亚当的网名还是hockeyAdam1117(冰球亚当1117)。这是他许多年前给自己起的。这个号码是他最喜欢的冰球运动员马克·梅西尔的号码和迈克自己在达特茅斯大学时的号码17的结合。真有趣,亚当居然还没有改网名。不过,这可能再次很能说明问题。但更有可能,这什么也不代表。
Cee Jay 8115:你没事吧?
hockey Adam 1117:我还是觉得我们该说点什么。
Cee Jay 8115:事情早就过去了。只要不开口,大家都没事。
从时间上来看,接着有长达一分钟的间隔。
Cee Jay 8115:还在吗?
hockey Adam 1117:在。
Cee Jay 8115:没事吧?
hockey Adam 1117:没事。
Cee Jay 8115:周五见。
信息到此结束。
“只要不开口,大家都没事。”迈克重复着。
“是的。”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不知道。”
“或许是学校的事情吧。例如他们或许看到了某人在考试中舞弊什么的。”
“有可能。”
“或许什么事也没有。可能只不过是那些线上冒险游戏之一的部分罢了。”
“有可能。”蒂娅还是这样说,显然她并不认可迈克的想法。
“谁是CeeJay8115?”迈克问。
她摇摇头:“这是我头一次在亚当的即时通信中遇到他。”
“没准是她。”
“是的,没准是她。”
“‘周五见’。所以,CeeJay8115会参加赫夫家的聚会。这对我们有帮助吗?”
“我看不出帮助在哪。”
“那我们要问问他这件事吗?”
蒂娅摇头:“你不觉得他们的对话太含糊了吗?”
“是的,”迈克赞同,“而且那意味着他知道我们在监视他。”
两个人站在那里。迈克又读了一遍聊天记录。还是那些字。
“迈克?”
“嗯?”
“亚当要对什么事情闭上嘴以确保安全?”
纳什把浓密的假胡子放进口袋,坐在客货两用车的乘客座上。皮尔拉扯下假发,发动汽车。
纳什右手抓着玛丽安娜的手机。这是一部“黑莓珍珠”。你可以用它收发电子邮件,拍照,看视频、文字,与家里的电脑同步更新日程和地址簿,甚至还能用它来打电话。
纳什触动按钮。屏幕亮起来。一张玛丽安娜女儿的照片跃然而出。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真可怜,他想。他按下电子邮件图标,找到他想要的邮件地址,开始写信。
嘿!我要去洛杉矶待上几周。等我回来再与我联系。
他在邮件末尾署名“玛丽安娜”,复制了邮件,又将内容粘贴到另外两个地址中。然后他按下发送键。认识玛丽安娜的人不会找她找得太厉害。纳什能想到,这就是她的行事方式——失踪,然后再忽然出现。
可这一次……好吧,失踪,没错。
皮尔拉趁纳什用凯恩和猿猴的理论吸引她注意力的时候,在她酒里下了药。当他们把她弄进车时,纳什揍了她。他下手很重,持续时间也很长。他起先揍她只是让她感到疼痛。他想要她说出来。当他确信她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自己后,便把她打死了。他很有耐心。人的脸上有十四块支架骨。他希望将它们尽可能多地打断打塌。
纳什击打玛丽安娜的脸部时,具有外科医生手术时的精准。一些攻击是用来镇压反抗的——让对方丧失还击的能力。一些攻击被用来产生可怕的疼痛。一些则被用来造成身体损伤。纳什对它们了如指掌。他清楚如何在使出最大力气时保护他的指节和手掌,清楚怎样正确出拳以避免伤到自己,清楚如何有效使用手掌攻击。
就在玛丽安娜死前,就在她喉咙里的鲜血随着她的呼吸喷出时,纳什做了通常这种场合下会做的事情。他停下手来,确认她依然有意识。然后,他让她抬头看着自己。他死死盯着她,盯着她眼中的恐惧。
“玛丽安娜?”
他需要她集中注意,而他办到了。接着,他低声说出了她听到的最后几个字:
“请告诉卡桑德拉,我想念她。”
然后,他终于允许她死去。
客货车是偷来的。牌照也被篡改过,以混淆视听。纳什钻到后座。她把一块手帕塞进玛丽安娜的手里,让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手帕。他取出一把剃刀,割破玛丽安娜的衣服。当她赤身裸体时,他从一个购物袋里拿出一套新衣服。尽管很费劲,他还是设法将它们穿在了她的身上。粉红色的上衣太贴身了,可这正是他要的效果。皮裙实在是短得可笑。
都是皮尔拉选的。
他们从新泽西蒂内克的一个酒吧开始,就在跟着玛丽安娜。而现在,他们身处纽瓦克以妓女和谋杀闻名的第五大道贫民窟。这是她犯下的错误——又多了一个被杀害的妓女罢了。纽瓦克的人均凶案发生率是附近的纽约城的三倍。所以,纳什好好地暴揍了她,敲下了她大多数牙齿。并不是全部。如果把牙齿全都打掉,会使他想要隐藏她身份的目的变得太明显。
因此,他给她留了些牙齿。但牙齿配型——假如他们找到足够多的证据去做配型的话——难度很大,而且非常耗时。
纳什重新粘上假胡子,皮尔拉也戴回假发。其实,这已是多此一举。周围没有别人。他们将尸体抛入一个垃圾桶。纳什低头看着玛丽安娜的尸体。
他想起了卡桑德拉。他心情沉重,但这也给了他力量。
“纳什?”皮尔拉道。
他冲她微微一笑,回到车内。皮尔拉发动汽车,两人扬长而去。
迈克站在亚当的门前,双臂环抱,然后推开门。
亚当一身黑色装扮,像个哥特人。他迅速转过身来:“你敲门了吗?”
“这是我家。”
“这是我房间。”
“是吗?你付钱了吗?”
话一出口,迈克便后悔了。典型的父母理由。孩子们嗤之以鼻,充耳不闻。他年轻的时候一定也会这样做。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呢?就在我们发誓不再犯长辈们的错误时,我们为什么总是照做不误呢?
亚当已经按下某个按钮,关闭了电脑屏幕。他不想让爸爸看到自己在浏览什么网站。要是他知道……“我有好消息。”迈克说。
亚当转过身来对着他。他胳膊环抱在胸前,想要显得不友好,但并没奏效。孩子大了——他都已经比自己的父亲还要高大——迈克明白他将很难对付。在禁区内,他无所畏惧。他不会等着后卫来保护他。但如果说有人侵犯他的领地,亚当一定会把他们赶走。
“什么?”亚当问。
“莫给我们弄到了游骑兵对飞行者的包厢票。”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什么时候的?”
“明天晚上。妈妈去波士顿取一份证词。莫会在六点钟开车来接我们。”
“带吉尔一起去吗?”
“她会在雅斯敏家过夜。”
“你让她在那个XY家里过夜?”
“别那样称呼她。我是认真的。”
亚当耸耸肩:“随便吧。”
随便吧——这是青少年最常用的答复。
“放学后回家,我来接你。”
“我去不了。”
迈克进了房间。这里和他上次与文身布雷特及他那肮脏的指甲一起潜入时看起来有些不同。那种想法又浮现出来。布雷特的脏指甲曾经接触键盘。错误。监视是个错误。可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们不这样做,亚当将会参加一个酗酒的聚会,没准还会有毒品。所以,监视是件好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迈克在未成年时,也曾参加过一两次那样的聚会。他没有陷进去。难道情况会比这更糟吗?
“你去不了是什么意思?”
“我要去奥利维拉家。”
“你母亲告诉过我了。你常常去奥利维拉家,可这是游骑兵对飞行者的比赛。”
“我不想去。”
“莫已经买好票了。”
“告诉他带其他人去吧。”
“不行。”
“不行?”
“是的,不行。我是你父亲。你得去看比赛。”
“但是——”
“没什么但是。”
不等亚当再说话,迈克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哇,迈克琢磨。我刚才真的说了没什么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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