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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斯迪真不想跟晚儿坦承柔儿可能来不及在开庭前恢复任何有用的记忆,他和柔儿的图画及日记治疗师正在一起看柔儿的带子。“看那些不同的人格现在都肯相信我,也愿意交谈了,却都拒绝回想一月二十八日的事,以及柔儿幼时被绑那两年的种种,来讨论一下那三种人格。”

        “凯琳三十二岁,和晚儿的年龄相近,我想她是柔儿所创造出来的保护者,也是柔儿眼中的晚儿,但凯琳和晚儿不一样的地方是她常对柔儿发脾气,动不动就叫她笨蛋,受不了她老是在惹麻烦,我想这代表了柔儿认为晚儿应该要常生她的气才对。”

        “黛比是个四岁的孩子,她愿意谈,但却太害怕,或者应该说是根本不明白发生在她身上的是怎么一回事,我猜她和四岁时的柔儿很相像,有时还会流露出一点幽默感,晚儿说在被绑前,柔儿就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蕾尔则是个十分性感的女人,毫无疑问的对葛亚伦充满狂热而深深嫉妒他的妻子,也毫无疑问的可能在遭他背叛之后杀了他,但现在聊起他来却又是款款深情,好像在谈老情人一样,争执过去恨意全消,只记得他的好。”

        他们三人坐在斯迪办公室对面的会议室里,晚春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从他坐的地方,斯迪可以看到有几个病人在阳光室内享受温暖,柔儿也正好跟晚儿肩并肩走进去。

        图画治疗师佩蒂拿好几张新的图画问道:“柔儿在家里撕碎的那张照片拿来了没?”

        “在这里。”斯迪从档案夹中拿出来。

        她看了半晌,然后把它和柔儿的几张图画摆在一起。“来,看看,”她指着那个人影说:“这个,还有这个,你们有什么看法?”

        “她开始帮画中人儿穿泳衣或其他的便服。”

        “对,再仔细看看这三张里人儿都有长长的头发,这两张则不同,头发很短,她画的这张脸给我一种感觉,好像画的是男孩,环抱双手的样子和照片中一模一样,我想她是把自己重塑成男孩,这张照片没有被她撕得这么碎就好了,她可真能撕。”

        日记治疗师菲丝拿着柔儿最近的一篇日记说:“这篇是凯琳出来时写的,但你们看看笔迹,和二月时大不相同,与柔儿的反而越来越相近,内容是这样:我渐渐累了,柔儿总会有坚强起来接受一切的一天,她喜欢到中央公园去散步,喜欢到俱乐部去打高尔夫球,如果能打入职业巡回赛中一定很有趣,一年前他们不是才称赞过她是全纽泽西州中高尔夫球打得最好的年轻女孩吗?也许监狱和这里的差别不大,甚至就和这里一样的安全,也许尖刀梦进不到监狱里,有守卫在,别人更休想带刀溜进去,在那儿连邮件都得接受检查,换句话说,照片也不能自己‘走’进本子里,”她把日记递给斯迪说:“医生,说不定这是凯琳想帮柔儿认罪的徵兆。”

        斯迪往外望去看到柔儿正傍着姊姊坐在那里,不晓得晚儿说了什么,惹得柔儿哈哈大笑,她们本来应该是坐在自家阳台或乡村俱乐部中的两位迷人女孩啊。

        佩蒂跟随着他的凝视说:“昨天我刚跟晚儿聊过,我觉得她的精神状况已绷得很紧,唐医生,柔儿一旦被关,我保证你马上就会有个新病人。”

        斯迪闻言心头大震。“她们再过十分钟就要到我的办公室来了,佩蒂,你说的对,她把这张照片撕得真碎,你有没有办法找到能帮我们把它上头的胶水洗掉、拆散再重新组合起来的人?看能不能弄得清楚一些。”

        她点头说:“我试看看。”

        他再转向菲丝说:“你想如果我们让柔儿或凯琳明白她坐牢之后对晚儿可能会有什么影响,她是否就会打消认罪的念头?”

        “有可能。”

        “好,那我们分头去进行,我想找柔儿的前任男友白乔时来问一问,看她开始怕他的那一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勃登一走近梭丽的吧台,就注意到猎捕高手唐尼平日显得可爱的圆脸现在整个松弛下来,舒缓的表情和红通通的面颊大概全拜纯曼哈顿鸡尾酒所赐。

        唐尼以一贯的热情招呼道:“勃登,好久不见。”

        勃登按捺住马上问他的冲动,想到唐尼一向酷爱曼哈顿鸡尾酒,便请酒保再给他一杯,同时问他认为这一季球赛的动向如何。

        “棒透了,”唐尼指的是他酷爱的那支球队。“绝对会赢,万无一失!”

        一个小时后,勃登才喝第一杯,唐尼已喝掉三杯了,勃登见时机成熟,就把话题转到凯氏姊妹身上。“最近我在查个案子,”他故意压低声音以示亲密道。

        唐尼眯细眼睛说:“听说了,可怜的女孩,疯了是不是?”

        “似乎是,”勃登接口。“父母双亡之后就疯了,如果她早一点去找心理医生就好。”

        唐尼往左右看了一下后说:“她有啊,”声音压低道:“听完就忘掉是我说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仍被蒙在鼓里。”

        勃登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你是说她找过心理医生?”

        “就在脊林市。”

        “你怎么知道,唐尼?”

        “话不传六耳?”

        “当然。”

        “就在她父母死后,有人委托我调查那对姊妹的背景和日常活动。”

        “真的,一定是保险公司,和巴士公司的赔偿有关吧?”

        “勃登,你知道干咱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对客户的一切守口如瓶外加全然信任?”

        “当然知道,但那辆巴士实在开得太快了,煞车又坏掉,保险公司当然会紧张想少赔一点,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想调查凯家姊妹?”

        唐尼却不再说下去,勃登只好再向摇头的酒保招手。“没关系,我会送他回家。”现在最好先转变话题。一个小时后把唐尼塞进他的车里开上车时,才再重提凯家姊妹,终于在把车开上唐尼家前的车道时,回报来了。

        “勃登兄弟,你是个不错的朋友,”唐尼的声音浊重又缓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在套我的话,现在我当着你的面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雇我的人是谁,神秘透了,只知道是个女人,自称青青,我们从来没有碰过面,她每周都打电话来要报告,然后我得将报告寄到纽约市一个秘密的信箱去,你知道我认为是谁吗?是那个教授的老婆,那个凯家小姐不是写了一大堆情书给他?而且谋杀案一发生,我这案子不就结束了?”

        唐尼推开车门走出去说:“今晚很愉快,下次你如果想问我问题,拜托你就直说好吗?也不必多花好几杯酒钱了。”

        海青最早带到凯家去的那位“设计师”其实是肯塔基州一名前科累累的人,书房里、电话中的录音装置和书房上头客房内的录音机,全是他的杰作。

        每次海青和天白带着卷尺、壁纸到楼上时,就可以方方便便的换下录音带,一上车海青便开始听,回到酒店后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听。

        晚儿固定每晚都会与唐斯迪通电话,那也是最珍贵的资料来源,起先天白要控制的是对海青那么狂热探听小丽一切消息的不满,渐渐的便既怕她会复元,又搞不清楚她到底会想起多少往事,偏偏对于她向医生描述摇椅的事,竟令海青一阵狂喜。

        “那个小甜心,”他满足的叹道:“还记得她有多漂亮,歌又唱得有多好吗?我们实在把她调教得不错,”他轻摇着头说:“老天,老天,”然后又皱起眉头。“但是她竟然开始讲起话来。”

        窗户早被他打开,五月的暖风在室内浮荡着,轻轻撩动窗帘,海青的头发这次长了点,被风一吹都乱了,身上仅穿着便裤和一件t恤,露出天白最爱戏称为枕头的浓密寒毛,她贪婪的欣赏着他。

        “你在想什么,天白?”他问道。

        “你会说我在胡思乱想。”

        “试看看?”

        “我是在想像现在一头乱发、仅着t恤的你,只要再戴上以前常戴的金耳环,霍金斯就会立刻消失,再度成为夜总会中的歌手海青。”

        海青深深、深深凝视了她好久好久,看得天白心底直发毛:我不该跟他说这些的,他恨不得能忘掉过去,我为什么偏偏还要提起?但他却说:“天白,这一定是上帝透过你来说这番话,我刚刚正在想宾州那间旧房子,想我常抱那甜蜜宝贝坐着的摇椅,一个计划突然涌现心头,而你凑巧又来画龙点睛。”

        “什么计划?”

        亲切的表情立刻消失。“你知道规矩的,凡是有关我与主之间的事,都不准你问问题。”

        “对不起,鲍伯。”她知道这么叫他能够平息怒气。

        “没关系,以前我接受大家的意见从不穿短袖衣服出现,不过现在人们已越来越不介意男人露出浓密的寒毛,还有件事你注意到没?”

        她等着他往下说。

        海青冷笑道:“有没有注意到爱情的火苗正在滋长?晚儿和那医生聊天的口气越来越温柔,他也越来越关心她,小丽上天堂后有人来照顾她姊姊总是件好事。”

        苏茹抬起头来粲然一笑,那头发微秃的矮小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请他坐下接过他的名片之后,才想起他是为凯家工作的侦探,葬礼时他来过,露易莎也跟她提过他常到校园中去找人问事情。

        “葛太太,如果这时候不方便,你尽管说。”勃登看一下办公室后说。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她跟他说:“今早事情不多。”

        “我事先查过这段时间一向是旅行社的淡季,”勃登闲闲适适的说:“至少我的朋友是这么跟我讲的。”

        “噢,和每一个行业一样,都有旺季、淡季之分,我能向你推销某一趟旅游吗?”

        犀利的女人,勃登在心里想:才貌兼备。今天苏茹穿着一袭蓝绿色亚麻布套装,让她的绿眸更加出色,勃登知道这套衣服和她领上的钻石、翡翠新月型别针都绝不是一般成衣店的便宜货。“改天再看看,”他说:“我可以问你几个有关你丈夫的事吗?”

        笑容不见了。“要提亚伦实在是挺难过的,”她说:“露易莎跟我提过你,你在帮凯柔儿的忙,木先生,我很为她今日的处境感到遗憾,但她杀了我先生后还威胁要我的命啊!”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有很严重的病,”勃登不愠不火的说:“而我的工作便是帮陪审团明白这一点,我看过几封或许是由她,也或许是由别人写给葛教授的信的影本,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久了?”

        “起先亚伦并没有拿给我看,大概是怕我会不开心。”

        “不开心?”

        “因为信实在是写的太露骨了,有几封且大书特书他们‘共度的夜晚’,其实那几天亚伦根本是和我在一起,所以内容显然全是她的幻想,但那便是如此,看到那种信,做妻子的难免会不舒服,有次我凑巧在抽屉里看到了那些信,便拿去问亚伦,他才全告诉我。”

        “你和柔儿熟不熟?”

        “不算太熟,知道她高尔夫球打得很好,报上曾大肆报导介绍,和她父母在大学一些活动中也见过面,乍闻噩讯时觉得颇遗憾的,我还知道亚伦一直认为她已快崩溃。”

        “他遇害那一晚你在纽约?”

        “到机场去见一位客户。”

        “和丈夫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什么时候?”

        “八点时曾打过一通电话给他,当时他心情正坏,把和凯柔儿起冲突的事说给我听,他说他应该先找柔儿、晚儿坐下来谈的,而不是把信直接交给训导长,这事实在处理得不好,因为柔儿既震惊又生气,似乎真的忘了她曾经写过那些信。”

        “你知道如果你肯上法庭重复刚才那段话,对柔儿将大有帮助。”

        苏茹的美目中立时充满泪水。“先夫是我生平所见最善良仁慈的人,他肯定是最不希望看到我去伤害那女孩的人,所以我也不想撒谎来伤害她。”

        勃登眯细眼睛说:“葛太太,难道你一点儿都没有疑心过自己的丈夫可能真的爱上了柔儿?”

        她大吃一惊的答道:“太荒谬了,她才二十岁或二十一岁吧,亚伦都四十岁了。”

        “年龄向来不是问题,所以如果你曾疑心,甚至暗中查探这件事,我觉得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雇用一个像我这样的私家侦探……”

        泪水消失,苏茹显然被惹毛了。“木先生,我不会那样侮辱我的先生,而你现在已经侮辱了我,”她站起来说:“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再往下说的了。”

        勃登也慢慢的站起来说:“葛太太,对不起,请你谅解我的立场是站在为柔儿找出那样做的理由来,你刚刚说葛教授觉得柔儿已濒临崩溃边缘,和他是不是有关?如果他们两人之间真有点什么,结果他背叛了她,因此她气疯了,所以……”

        “木先生,请不要因为必须替那杀了我丈夫的女孩辩护而污蔑了他的人格,亚伦是个正派男子,最怕学生对他产生不必要的幻想,你不能为了解救凶手就颠倒是非。”

        在低头道歉的同时,勃登飞快的看了这间办公室一眼:豪华装潢配上红色沙发,墙上挂着各地美丽诱人的风光,苏苑桌上插了一把漂亮的鲜花,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有一束,但她的办公桌上却不见任何文件,从他走进来之后电话也未响过一声。“葛太太,走之前我想让你的心情好一些,小女是美国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十分热爱她的工作,总是说旅游业是会让人上瘾的,我希望你也有相同的感受,但愿忙碌的工作会让你尽快自丧夫之恸中振作起来。”

        她的表情总算和缓了些。“如果没有工作,我早就完蛋了。”

        他可看不出来。“你们公司有多少人?”随意的问。

        “我的秘书出差去了,负责人安娜请了病假。”

        “那今天就由你坐镇罗?”

        “安娜就快要退休,以后公司将由我接掌。”

        “这样啊,我想我已经占用你太多时间了。”

        勃登并没有立刻离开饭店,反而坐在大厅中暗地里监视旅行社,过了两个小时仍没见到一个客人,透过玻璃也没见苏茹拿起过一次电话,放下伪装的报纸后,他慢慢走到柜台前去和领班聊起来。

        白乔时由高速公路的匝道转进林肯隧道,温暖微湿的天气不像五月末,倒像已进入七月,今天他开的是祖父送给他的毕业礼物——野马敞蓬车,这份礼物让他收得坐立难安。“爷爷,我已经二十五岁,可以自己赚钱买车了。”妈妈一听他在争辩,马上把他拉到一旁去。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乔时,骨头别这么硬行不行?爷爷因为史丹佛收你骄傲的不得了,你又何必泼他冷水?”

        其实乔时还宁可开他那辆十年的二手福特,至今脑中犹清楚的浮现他把高尔夫球袋扔进车厢里,然后坐进驾驶座由着柔儿取笑他球技不佳的画面。

        柔儿。

        他把车子转入三号车道,交通照例壅塞不堪,他看一眼仪表板上的钟,才三点四十,没问题,他特地提早出门,就为了有充分的时间赶赴医院,希望自己的样子看起来还可以,临出门前考虑了半天才选了白衬衫、淡灰色西装裤、便鞋,再套上一件轻便的深蓝色麻质夹克,如果穿得太浮华怕柔儿会认不出他来,想到分开多月后将再度重逢,他便不禁口干舌燥。

        晚儿在接待处等他,他马上趋向前去亲吻她的面颊,看得出来她这阵子很难过,除了淡淡的黑眼圈,还有衬着深色眉、睫毛显得更加苍白的皮肤;她立刻就带他去见柔儿的医生。

        斯迪开门见山,毫无隐瞒。“有一天柔儿或许会告诉我们在她失踪的两年以及葛亚伦去世那一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从目前的进度看起来,可能赶不及在开庭前想起一切,现在我们只能多方测试,企图从她对各个事件的反应来拼凑出可能的结论,看看到底是什么事造成了她的性格分裂,你告诉过晚儿以及勃登一年前你公寓里发生的事,今天我们就想模拟当日的情景。”

        “柔儿已经同意做这项实验,我们会录下所有的过程,希望你形容一下她所站的位置,你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彼此又有多亲密,拜托你,为了她好,请不要掩饰或隐瞒任何细节。”

        乔时点了头。

        于是斯迪拿起话筒说:“麻烦带柔儿进来。”

        乔时也不知道自己原本想像中的柔儿是什么样子,但绝不是t恤、棉布短裙加细皮带及凉鞋的清秀模样,乍见他似乎让她僵了一下,乔时的直觉叫他别站起来,于是他只轻松的摇了摇手。“嗨,柔儿。”

        她紧张的盯住他看,在晚儿身旁坐下,然后一语不发的点了一下头。

        斯迪把摄影机打开了。“乔时,柔儿一年前去找你时曾为了不明原因而惊惶失措,你可不可以谈谈当时的情形?”

        因为这件事常在他心头环绕,所以乔时回忆起来毫无窒碍。“那是个礼拜天,所以我睡得晚,一直到十点柔儿来叫门时我才醒过来。”

        “形容一下你住的地方。”斯迪插进来说。

        “那是距离学校三公里的一间小套房,有简单的厨房和小小的浴室,家具包括坐卧两用的沙发椅,书架、书桌、两个衣橱和一组餐桌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晚儿发现柔儿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

        “好,”斯迪说:“有没有想到柔儿会来?”

        “完全没有,因为那天她回家去了,本来是邀我一起去的,但因为我有份报告要赶,所以就没去成,她参加完九点的弥撒后到面包店去买了一些东西,我还记得我打开门时她说:‘热乳酪面包换你的咖啡,可以吗?’”

        “她的神情如何?”

        “很轻松,笑咪咪的,星期六我们去打高尔夫球时我才刚被她打败嘛,那天早上她穿着一件白色洋装,美得好似清晨的微风。”

        “你有没有吻她?”

        乔时瞥了柔儿一眼。“吻在颊上,我通常都见机行事,有时她的反应很热烈,但有时则像会吓着她,所以每次我轻拥她入怀亲吻她时,总是慢慢的,看她紧不紧张,如果全身绷得紧,我马上就松手。”

        “那样不会令你很沮丧吗?”斯迪马上接下去问。

        “当然会,但我一直都晓得柔儿有她害怕的事,我愿意耐心等待她的信任,”乔时望着柔儿说:“我不会伤害她,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柔儿回望着他,不再躲避他的视线了,接下来便由她开口。“我和乔时一起坐在餐桌旁用餐,边喝咖啡边分食第三个面包,聊什么时候再去打一场球,那天我觉得好开心,美丽的早晨使万物都变得清新且干净。”提到“干净”两字时,她的声音低了些。

        乔时站起来了。“然后柔儿说她得走了,亲我一下后开始朝门走。”

        “她没有恐惧或慌张的表示?”斯迪又插进来问。

        “没有。”

        “柔儿,我要你像那天一样站在乔时旁边,就像正要离开他的公寓一样。”

        柔儿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照做了。“就像这样。”她低声的说,伸手握住想像中的门把,背朝乔时。“而他就……”

        “我开始抱她起来……”乔时说:“我是想开开玩笑,再吻她一次。”

        “做给我看。”斯迪命令道。

        “就像这样。”乔时站在柔儿身后,扣紧她的双臂把她抱起来。

        柔儿的身子一僵,马上抽抽噎噎哭起来,吓得乔时立刻放开她。

        “柔儿,告诉我你在怕什么?”斯迪紧接着问。

        抽噎声转为孩子般抑制的哭声后,她仍然没有回答。

        “黛比,是你在哭,”斯迪说:“告诉我为什么。”

        她指着右下方用细弱的声音说:“他要带我到那里去。”

        乔时一脸的震惊。“等一下,”他说:“如果是在我的公寓里,那她指的地方就是我的沙发床。”

        “形容一下当时你床铺的样子。”斯迪提醒道。

        “因为才刚起来,所以连被子都还没收。”

        “黛比,为什么以为乔时要带你上床会让你这么害怕?在床上发生过什么事?告诉我们。”

        她把脸埋在掌中,仍像个孩子般哭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黛比?我们都爱你啊。”

        她突然抬起头来跑向晚儿。“晚——晚,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每次我们到床上后,我都立刻飘走。”

        魏维拉是天天数着日子熬到学期结束的,要维持必须冷静的外表真是越来越困难,现在期末考考卷已放在四方袋中,夹在她的腋下,只希望能赶在哭出来之前回到租来的房子。

        那栋位于巷底的小屋深得她喜爱,是向一个大宅的园丁租的,之所以会挑中克林顿大学外文系这份工作,大半是因为在三十七岁那年重返校园,四十岁终于拿到博士学位后,觉得在波士顿的日子似乎过得太单调了,想要改变一下。

        克林顿凑巧是她喜爱的那种规模虽小却很扎实有名的大学,加上她一向酷爱看舞台剧,能够离纽约近是再好不过了。

        四十岁了,生命之中当然出现过不少追求者,有时她也会希望能够找到真正适合她的人,不过最后却有点相信或许她命中注定要一辈子单身,就像她那些姑姑们一样。

        直到她碰到了葛亚伦。

        直到一切已嫌太迟时,维拉从来没有想过会爱上他,对她而言,他不过是一名同事,一个好人,一个才智值得欣赏,也知道他极受学生欢迎的老师而已。

        事情始于十月间,有一晚亚伦的车子发不动,也刚听完季辛吉演讲步出礼堂的维拉便提议送他一程,到他家时他邀她进去喝一杯饮料,维拉欣然接受,根本不晓得他妻子不在。

        他家豪华的装潢颇出她的意料之外,因为一般教授一个月能拿多少薪水呢?更令她惊讶的是家具虽美,却没有得到妥善的保养,她知道他的妻子苏茹在曼哈顿工作,只是不知道她在那儿有间公寓。

        “嗨,魏教授。”

        “什——噢,嗨。”维拉强迫自己对走过去的学生挤出笑容来,从他们活泼轻快的表情中可以轻易感受到学期快结束了,没有一个学生会害怕空虚的暑假,空虚的未来。

        在亚伦家的第一晚,当他去拿威士忌和苏打水时,维拉自告奋勇去拿冰块,结果看到一冷冻柜的披萨、义大利面、苹果派和一大堆谁晓得是什么东西的食品,老天,这就是那个可怜的男人吃的东西?

        两天以后亚伦帮她送了本书来,当时她正在烤鸡,一屋子诱人的香味,他跟她这么说后,她马上冲口而出邀他共进晚餐。

        亚伦一向有在晚餐前散步的习惯,渐渐的就常在苏茹留宿纽约的夜晚过来,当然事先他都会打电话过来问她想不想要个伴?如果想,要他带什么来?他戏称自己为“晚餐食客”,所以每次来一定带酒、乳酪或者水果,也总在八至八点半时离去,他对她一边深情款款,不过在大庭广众之前自然就与一般同事无异。

        然而即便如此,维拉仍常常为不知何时会有流言传出而失眠,用不着问她也知道他一定没跟妻子提他们的事。

        蕾尔寄来第一封信时,他就拿给她看了。“我不想让苏茹看到这些信,”他说:“她看了之后会烦恼。”

        “她应该不会相信这些吧?”

        “相信是不会,但在骄傲自信的外表下,其实苏茹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而且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依赖我。”几星期后他跟她说苏茹发现那些信了。“就像我说过的一样,她很不高兴,也很烦恼。”

        维拉就是在那时候觉得苏茹很矛盾的,既然那么挂念先生,又常常和他分开,真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女人。

        交往之初,亚伦似乎一直在避免聊太亲密的话题,但渐渐的便谈起了童年往事。“我爸在我八个月大时就丢下我们不管了,而我妈和外婆……真是天生一对宝,她们对钱真是精打细算到极点,”他哈哈笑道:“外婆有间大房子,她把房间全租给一些老年人,所以我常爱说自己是在养老院中长大的,其中四、五位房客是退休的老师,我的功课因此不愁没人教,我妈妈则在当地一间百货公司做事,她们母女俩省下的每一分钱除了做我的教育费外,便是拿去投资,我敢说在这世上大概只有她们两个人会因为儿孙拿到耶鲁大学全额奖学金而觉得失望的;妈妈和外婆都烧得一手好菜,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再次在图书馆内赶完一篇报告,饥肠辘辘加上冷风飕飕的回家,推开门那一刹那时的温暖以及一屋子的菜香。”

        亚伦在死前一周跟她说了这些,接下去还讲:“维拉,那就是我在你这儿感受到的气氛,温暖和一种回到家的感觉,而且里头有我想要以及我希望她也想要和我在一起的人,”他环住她说,“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去解决一些问题吗?”

        亚伦被杀的那一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他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我应该先与柔儿和她姊姊谈的,结果却先去找训导长,现在训导长反过来问我对学生们是不是太好,又问我和苏茹之间是否出了问题,不然她干嘛老住在纽约不回来?”送他到门口时,他给了她一个缠绵的吻说:“一定要有所改变,我太爱你,也太需要你了。”

        某种莫名的直觉警告她留他下来,如果那晚她听命于直觉而不怕所谓的谣言就好了,但她却让他走掉,十点半后她打了通电话给他,发现他的口气十分轻快,他说刚和苏茹通过电话,很高兴事情都摊开来讲了,待会儿他要吞颗安眠药,最后又说:“我爱你。”想不到那竟成为她听到的最后三个字。

        挂上电话后她因为睡不着,所以看完十一点的新闻后又整理了起居室,拍拍枕头,堆齐杂志,看到亚伦的车钥匙落在沙发椅中,八成是从他裤袋掉出来的。

        她内心突然涨不知名的恐惧,想到钥匙是个好藉口便再打电话过去,但电话响了又响就是没人接,于是维拉叫自己安心,说一定是安眠药的药效太强了。

        今天她觉得心中好空,在疾行过鹅卵石步道时,亚伦的面庞不时在眼前浮现,使她不禁伸出手臂。“亚伦,亚伦,亚伦。”

        骤然触及等在她家门前勃登那锐利的眼神时,维拉才知道自己竟大声叫出了亚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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