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事去了邮局,是去取似乎还要继续延长住宿的费用。当在连信用卡都无法使用的乡间旅行时,邮政储蓄是最为方便的。我们早就知道如此,所以在离开京都之前就把钱都存入了望月的邮政储蓄账户。
这是一家陈旧的小邮局。作为特定邮局,其规模或许全国屈指可数。这里柜台与柱子都闪着米黄色,除三名职员以外,别无他人。望月取钱时,我恍惚地看着养老金和YuPack等什么的海报,还真让我了解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请问您是室木君吗?”
听到望月的声音我回头望去。他正在边收钱边询问对方的姓名。由于对方胸前未佩戴姓名牌,他是胡乱问的吧。那个男子看起来年龄与我们相差无几,稍长的头发烫着卷发,他眯起细长而清秀的眼睛“嗯”地答应了一声。
“我听说您也去木更村配送啊。——啊,不好意思突然跟您说这些奇怪的话。我们刚才一直在与中尾医生聊天,然后聊到了木更村的话题。那时听说邮局一位叫室木的先生有时去那里配送——”
“嗯,有时候去。内务的人生病了,所以昨天和今天我都在窗口,不过我是收发人员。——怎么了?”
“我们对木更村很有兴趣。杂志上也介绍了那儿很有名的吧?我们到了这里,昨天本想顺便去看看,却被村里的人拒之门外。我们听说曾经进入过那里的,在夏森村只有中尾医生与室木君,所以……”
“唔,”一本正经的邮局职员叹息着回答说,“我只是去配送,并没有去过公馆,所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配送的话也只是到信箱那里,里面有什么人我并不清楚。”
“谁也不认识?”
“我认识几个人,也打过招呼。不过仅此而已。”
“您知道里面有个稍胖的年轻女孩吗?”
“嗯?有那样的女孩吗?最近倒是偶尔看到一个头发红红的可爱女孩,没有胖的。”
红红的头发……那是麻里亚。从昨天开始一直与我反复《君之名》式的擦肩而过的女孩。这个邮局职员知道她吗?想到这里,我心口有些微痛。
“我想问一下,”织田插嘴说,“您刚才说您不去公馆那儿,可万一送来的邮件很大,信箱放不下时怎么办呢?那时要运到公馆吧?”
“不,那种时候我会事先打电话。然后由某个人开车来取。”
“原来如此。”望月说完,看了看我,仿佛在示意我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之后我们又步履蹒跚地在雨中穿行,回到宿处后老板娘迎了出来。
“听说这雨明天中午会停呢!”
她似乎是出来告诉我们从收音机中所听到的信息的。听到此话后我心情略好了些。我从心底已彻底厌倦了这雨。据说低气压一边给四国及山阴的山区带来巨大灾害,一边退往日本海侧。
“现在还不能放松啊,还要下一晚上呢!”
老板娘边对自己说着不能掉以轻心边走到里面去了。
我们回到昏暗的房间,商量今后的对策。虽然听说电灯与电话过不久就能接通了,但还是无法与木更村取得联系。大概只能等雨停后去坠毁的桥边,等待江神学长他们或者村里的居民出来,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现在还不到三点,可消磨的时间堆积如山。织田似想起什么一般去了楼下,很快又抱着象棋盘和棋子回来了。他大概是打算以此消遣,可望月与我都说不会象棋。
“什么?不会象棋?真是一群什么都不会的家伙。就这样你们还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
听了织田的诙谐话,望月抱以厚颜无耻——如此说虽夸张了些——的一笑。
“象棋与推理小说本质上是一样的。你不知道爱伦·坡在《莫格街凶杀案》的开头就这么写了吗?”
有人会记住这个吗?若以丸谷才一的译文引用他方才所提及的地方则是如下所示。他将分析与计算视为不同之物——
……例如,国际象棋的竞赛者无须努力分析。只是计算。因此,所谓象棋有益于培养智力是一个很大的误解……即高达十之八九的赢家为注意力更为强大的竞赛者,而并非更为敏锐的竞赛者。
“你还真是死不认输!”织田愕然地说道。
三十分钟一晃而过。我和望月正在棋盘上激烈交锋之时,有人咚咚咚地踩着楼梯上来了。
“喂!”
同时拉门打开了。我们抬头望去,发现相原正威严地叉腿站在那。
“怎么了,突然跑过来?”
织田怒上心头地说,对方反瞪了他一眼,然后满是讽刺地说:
“你们去诊所有什么事?我看你们健康得不得了啊!”
“我们被中尾大夫叫去吃饭了。”织田的语气中也饱含怒气,“没有规定说健康的人就不能去诊所吧?”
“吃饭?他为什么要邀请既没见过又不认识的你们去吃饭?”
“你这个人——”织田站了起来,“请问你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了,就请直接进入主题吧!”
“那我就直说了。是你们多管闲事,去堵那个叫中尾的医生的嘴了吧?那个医生不可能不知道千原由衣的事情。由衣一年前感冒加重、卧床不起时那个医生被叫进去了。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可是那个医生竟然跟我装傻,说什么‘那儿没有那样的人’。”
“医生本来就不该喋喋不休地讲患者的事情啊!”
“我若无其事地很自然地跟他讲话的。可是那个医生说:‘那儿没有那样的人’,他好像一开始就已将自己的答复准备好等我似的。这很奇怪啊。”
“所以你就说是我们去堵他的嘴?”
“今天早上,我跟你们谈由衣了吧。以她的粉丝你为首,我看你们各位都不喜欢我的工作。这样你们捷足先登去拜访中尾,我只能认为是去妨碍我的采访了。”
“请等一下,你在胡说八道。如果,你向我们泄露说‘我今天下午两点去问中尾医生千原由衣的事’的话,我们可能也可以捷足先登,但我们没听说啊!”
“你们推测的吧?”
“请你不要再找碴儿了!”
两人各往前迈了一步,很快就到了可以揪住前襟的距离。我以眼睛对望月示意事情不妙,他也用眼神回应我看情况再说。
“不要妨碍别人工作,你这个学生仔!”
摄影师轻轻捅了一下织田的肩膀。织田缄默着,间不容发地双倍捅了回去。他不是那么没耐性的人,而是对相原的事真的感到很不愉快才出手的吧。
“要打架吗?”
看到相原抓住了织田的手腕,我与望月同时站了起来,可是二人已紧紧地互相揪住了对方的前襟。织田把摄影师推到了走廊上。
“你不是为了拍下流照片才当摄影师的吧?”
织田吼叫着说完后,我看到相原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股悲伤的神色。
“收回你无耻的话!”
相原痛苦地说道,可正处于兴奋之中的织田并没有退缩。
“放出的屁就收不回去了!”
听完此话后,相原把织田推到了墙边。那可真的很危险,这样想着我本想上前拉开他们,却迟了一刻。
“由衣到底做错了什么!”
织田使出全身力气的撞击让相原斜着飞了出去。摄影师踉跄着脚下一滑,屁股着地摔倒在地,摔倒的地方——不幸是楼梯。
“啊啊啊”大声喊叫的人不是摔下去的相原,而是撞倒人的织田。那不是一般的摔法。我可以清晰地想象出相原背部撞在楼梯上,头先着地的情景,我也想大声喊叫。喧闹声戛然而止,一时袭来令人难耐而且毛骨悚然的寂静。
“……没事吧?”
织田战战兢兢地窥探着楼下。我隔着他的肩望去,发现相原身体弯成く字形正在地上呻吟。我们慌慌张张地冲下了楼梯。老板娘脸色大变,从里面冲了出来。
“对不起。”
相原抬头看着屈身致歉的织田,微微地点了点头。或许他现在也无气力生气了。他把左手放在了右肩上,似乎右肩很痛,痛苦地挣扎着。
“快去中尾大夫那儿!”
老板娘说道,不过看起来最好还是把医生带过来。
“我去叫医生。”我说着就跑了出去。
我带中尾与明美回来时,相原已从那个地方起来了。他仍旧用手压着肩膀。
“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医生跑过去询问,受伤的人却微微地浮现出了笑容。
“……大夫,千原由衣在那里吧?”
望月在相原后面做了一个用拖鞋击打他后脑勺的动作。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我们听到了一句非常客气的小声问话。抬头望去,发现正门处有个小个儿男子单手持手提箱而立。年龄看起来比我们略大。他似乎刚才就在那里,却因为喧闹而无一人发觉。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老板娘询问道,男子在他那度数似乎很高的圆形黑框眼镜后面不断眨着似乎畏惧什么一般的眼睛回答说:
“请问,今晚能让我在这儿留宿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袭过我们。他是客人?有客人冒雨来这个电灯电话都不通的村子?
“不好意思……请问没有空房吗?”男子满脸忧虑地问,似乎觉得希望渺茫。
“嗯,有空房。可以让您留宿。”
听完老板娘的回答,男子大概安心了,脸庞一下子亮了起来。
“啊,太好了!”
“请进。您没被雨淋湿吗?”
“嗯,因为我是开车来的。”
如此说来,方才我感觉听到了停车的声音。男子将手提箱放下,坐在台阶板上脱下了鞋。风衣的肩部稍有些湿。
“你是刚刚到的吗?”中尾将湿布敷在相原肩上后询问说,“应该已经禁止通行了啊。”
“巡警告诉过我了,不过我告诉他说我有事他便让我过来了。道路并没有因为悬崖崩塌而堵塞。”
男子将风衣脱下,放在了左手腕上。
“有事?您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啊?”中尾不客气地询问道。
男子边在老板娘拿来的住宿登记簿上写下名字边说:
“我来是要去里面的木更先生府上的,可是桥断了好像不能马上去了啊。巡警都告诉我了。我已经到这里了也不能回去了,所以就想暂且在夏森村留宿。”
“哎呀!”老板娘接过住宿登记簿看完后说道,“你曾经是那里的人啊?”
“是的。”
男子不知为何羞涩地回答说。
如此说来,这个人我也感觉在杂志什么的照片上见过。
“曾经是那里的人?你是谁?”
受好奇心驱使一时连疼痛都忘记了,相原仍旧坐在那里询问道。男子依旧难为情地回答说:
“敝人西井悟。”
原来是获得J文学奖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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