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神箭手发现了那架飞机的残骸。除了阿卜杜尔,他还带了十个人。他们的动作必须要快,一旦太阳从山那边升起,苏联人就会过来。他从一座小丘上观察飞机的残骸。在最初撞击地面后,它的双翼就撞掉了,飞机曾飞快地冲向一道舒缓的斜坡,几经翻滚,摔得支离破碎,只有飞机尾部依然可辨。他根本不知道只有技术高超的飞行员才能做到这一步,能在任何程度上控制这架飞机的迫降几乎都是奇迹。他向部下打了个手势,快速运动到残骸的主要部分。他叫他们寻找武器和文件,自己和阿卜杜尔则来到残缺不全的机尾。
跟往常一样,飞机的坠落现场实在难以解释。有的尸体残缺不全,而有的则完好无损,因为他们都是内伤致死的。这些死者显得出奇地安详,身体有些僵直,但还没有冻硬。他清点了一下,飞机后部共有六个人。他看见他们都是俄国人,都是穿军装的。有一个人穿的是克格勃上尉的制服,仍被安全带系在座位上,嘴唇周围有淡红色血沫。神箭手心想,飞机坠落后,这个人一定还活了一会儿,并且咯过血。他用脚踢了一下尸体,看见一个公文包用手铐与死者的左手铐在一起。看样子有名堂。他俯身察看手铐是否能轻易取下,可是发现运气没那么好。他耸耸肩,取出刀子。他只好砍断死者的手腕了。他刚把手腕翻过来,就吓了一大跳——
那只手臂猛然发生抽搐,接着是一声尖叫。神箭手猛地跳起来。这个人还活着?他俯身看看那人的脸。那人先是咳了一声,然后吐出一口血来。那双蓝眼睛睁得老大,充满恐惧与痛苦。他的嘴唇在颤动,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还有人活着。”神箭手吩咐他的助手。他转向那名克格勃军官,用刀子在那人眼前晃动,并用普什图语说:“喂,俄国人。”
那上尉又咳起来。这时他完全清醒了,只是非常痛苦。神箭手在他身上搜查武器。他的手在上尉身上搜索的时候,上尉的身体不断痛苦地抽动。看来他的四肢尚完好,不过至少断了一些肋骨。他挣扎着迸出了几个词。神箭手略懂俄语,但却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其实要理解并不难,因为这位军官想说的意思十分明显,然而神箭手花了近半分钟时间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要杀我——”
神箭手听明白之后,继续进行搜查。他取出上尉的钱包,翻看了里面的东西。几张照片使他顿住了。这人有个妻子。她身材娇小、黑发圆脸,虽不漂亮,但笑得很甜。这是一个女人对她自己心上人的微笑。这笑容使她多了几分风采,这也是神箭手比较熟悉的笑容。不过,引起他注意的是另外两张照片。这人有个儿子,第一张可能是在儿子两岁时拍的,头发蓬乱,脸上露出顽皮的微笑。你不能恨小孩,甚至克格勃军官的小孩也不能恨。小孩的另一张照片截然不同,与前一张简直判若两人:他的头发掉光了,脸上瘦得皮包骨,就像古老的的书页那么透明。小孩已经快死了。大概三岁吧,也许四岁,他心里在想。这个垂死的孩子脸上的笑容中有勇敢与痛苦,也有爱。为什么真主要迁怒于这些幼小的孩子呢?他把照片拿到那军官眼前。
“你儿子?”他用俄语问道。
“死了,癌症,”那人说道,可是发现面前的这个土匪听不懂。“病痛,长期的病痛。”在短短的一瞬间,他脸上的痛苦消失了,只剩下极度的悲伤。这倒救了他的命。他吃惊地看见这个土匪把刀插进了刀鞘,但是他太痛苦了,所以没有作出明显的反应。
不,我不能再让这个女人失去丈夫。神箭手对自己的决定也感到吃惊,似乎真主阿拉在提醒他,在人类的美德中,除了信仰,就是同情。但仅仅同情还不够——上的一句话是说服不了他的游击队同伴的。接着神箭手在上尉裤袋中发现了一串钥匙,他用其中的一把钥匙打开了手铐,用另一把打开了公文包。公文包里面有文件夹,上面贴了各种不同颜色的标签,盖着机密之类的印章。“密”这个俄语词他认识。
“朋友,我带你去见我的一个朋友。”神箭手用普什图语说。“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他补充了一句。
“这件事有多严重?”总统问道。
“可能非常严重,”穆尔法官回答道。“我想请人来向您简单汇报一下。”
“你不是叫瑞安作评估了吗?”
“他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是您听说过的格雷戈里少校。”
总统翻开台历。“我给你四十五分钟时间。十一点钟过来。”
“我们准时来。”穆尔挂上电话。接着他按下蜂鸣器告诉秘书。“请瑞安博士过来。”
一分钟后瑞安就进来了。他甚至连坐下来的时间也没有。
“我们十一点钟去见总统。你资料准备好了吗?”
“我对物理学一窍不通,不过我想格雷戈里能对付,他现在正和格里尔将军及里特先生谈话。帕克斯将军也来吗?”瑞安问道。
“没错。”
“好吧。你要我准备多少图片?”
穆尔法官想了想。“我们不想把他弄得眼花缭乱,几张背景照片和一张比较好的图表就行了。你也认为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无论怎么设想,它对我们暂时还不会构成威胁,不过对这件事的发展,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它对于军控谈判的影响还很难估计。我认为没有直接关系——”
“没有,这我们有把握。”中情局局长咧嘴笑了笑。“嗯,我们觉得有把握。”
“法官,局里关于这件事的资料,我还没有看过。”
穆尔和蔼地一笑。“你是怎么知道的,年轻人?”
“上星期五我花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阅读有关苏联导弹防御计划的旧资料。一九八一年他们在萨雷沙甘发射场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试验。我们知道很多情况,比如,我们知道苏联国防部更改了测试的参数。这些命令在莫斯科密封后,派专人交给发射导弹的导弹潜艇艇长马尔科·拉米斯。他把他们那边的情况告诉了我,加上我自己了解到的一些其他情况,我认为在那边有我们的人,而且地位相当高。”
“什么样的其他情况?”法官问道。
瑞安稍事犹豫后说道:“‘红十月’号叛逃时,你给我看过一份报告,那肯定是来自内部高层,而且也是国防部的。我记得档案上的代号是‘柳树’。我只在另一份档案上见过相同的代号,内容完全不同,但也与国防有关。因此我认为有一个不断改变代号的情报来源。只有十分敏感的来源才会不断改变代号。如果这是我还没有资格了解的东西,那我只能说,那是需要绝对保密的事情。就在两个星期前,你告诉我说,格雷戈里对杜尚别发射场的评估通过‘其他渠道’得到了证实,长官。”瑞安微微一笑。“你雇用我是为了找出事情的关联,法官。如果是我没有必要知道的东西,不让我知道我并不介意,不过我在想,现在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也正是我想做的。如果你要我向总统汇报,长官,那我应该使用准确的信息。”
“请坐,瑞安博士。”穆尔不想问他是否已和别人讨论过这件事。现在Δ级圈子要再增加一名成员吗?不一会儿,他狡猾地笑起来。
“你跟他见过面。”法官接着又讲了几分钟。
瑞安靠在椅子上,闭起眼睛。他进行了一番思索,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脸。“天哪,是他在替我们搜集情报——可是我们能用他的情报吗?”
“他以前给过我们技术资料,大部分我们都用上了。”
“我们把这个告诉总统吗?”瑞安问道。
“不告诉。这是他的意思,不是我们的意思。不久前他告诉我们,他不想知道隐秘行动的细节,只要知道结果。总统像多数政治家一样,话太多。不过至少他还知道这一点。由于许多总统的话太多,我们损失了一些情报人员。国会里那些古怪的议员就更不用说了。”
“那么这份报告什么时候送到?”
“快了,也许本周,也许要过三——”
“如果可行的话,我们可以把他们了解的东西添加到我们了解的东西里面……”瑞安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法官,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我每天至少要问一次自己:这地方最了不起的东西是什么,是那些我们知道的东西,还是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穆尔点头表示同意。“这场游戏就是这样,瑞安博士。把你的汇报内容整理出来,不过不要提到我们的朋友。必要的时候,由我来处理。”
瑞安摇摇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曾几度怀疑,自己获准了解的机密恐怕连总统都没有看过。这时他已确信无疑。他问自己这是不是个好办法,不过他承认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想的是这个情报员及其情报的重要性。这样的事不乏先例。理查德·佐尔格是驻日本的杰出情报员,一九四一年他向斯大林发出的警报被置若罔闻;奥立格·平科夫斯基曾向西方提供了有关苏联军事力量的情报,这很可能在古巴导弹危机期间防止了核战争的发生。现在又有了一个。他没想到,在中情局里只有他见过这位情报员,但却不知道他的姓名和代号。他根本没想到,穆尔法官也不知道枢机主教的长相,几年来甚至避免看那张照片,其中的理由他可能连向自己的副手也解释不清楚。
电话响了,一只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抓起听筒。“喂?”
“早安,坎黛丝。”格雷戈里从兰利打来电话。
两千英里之外,坎黛丝·朗博士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看了看钟。“你在机场吗?”
“还在华盛顿,亲爱的。如果运气好,我今天晚些时候就飞回来。”听声音他累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
“哦,有人搞了一次试验,我得解释一下这对某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好吧。你回来时再告诉我,艾尔。我去接你。”坎黛丝·朗睡得头脑昏昏沉沉的,没有意识到她的未婚夫在回答问题时,已经违反了保密规定。
“当然。我爱你。”
“我也爱你,宝贝。”她放回听筒,又看了看钟。还可以再睡一小时。她还记得要搭一个朋友的车去上班。格雷戈里在飞往东部之前把车留在实验室了,她将开那辆车去接他。
瑞安再次为格雷戈里少校开车,穆尔则用局里配的那辆车带上帕克斯将军。
“以前我问过你:我们弄清俄国佬在杜尚别干什么的几率有多大?”
瑞安犹豫了一下,接着想到格雷戈里到了椭圆形办公室就会听到全部情况。“我们有人正在想办法弄清他们是怎么增大输出功率的。”
“我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干的。”年轻的少校说。
“不,你不能知道。相信我。”瑞安将目光暂时移离路面的车流。“如果你知道这些情况,不小心说漏了嘴,有人就要人头落地了。这种事以前发生过。俄国人对间谍的处置十分严厉。现在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说他们把一个人火化了——我是说他们把人活活扔进了焚化炉。”
“哇,得了吧!谁也不会那样——”
“少校,你该走出实验室,到外面去看看这个世界龌龊到什么地步。五年前,有人想杀害我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得飞行三千英里来干这件事,可是他们还是来了。”
“哦,对了!你是那个——”
“陈年旧事了,少校。”瑞安懒得再提这件事。
“那是什么滋味,长官?我是说,你实际上参战了,真枪实弹,我是说——”
“那不是闹着玩的。”瑞安说这话的时候几乎笑起来。“你不得不干,就这样。要么就干成,要么就砸锅。如果走运,你会始终沉着镇定,一直到事情结束。”
“在实验室里,你说过你曾经是海军陆战队队员——”
“那倒真有用。至少有人教了我一些东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你大概还在上中学呢,不过这句话瑞安没说。不谈这个了吧。“见过总统没有?”
“没有,长官。”
“叫我杰克,好吗?他人很好,悉心倾听,提问很在行。看上去两眼惺忪,但是你可别上当。我想他那样是为了欺骗那些政客。”
“他们那么容易受骗?”格雷戈里问道。
瑞安哈哈一笑。“有些人就是这样。军控的头号人物也将在场。欧尼大叔。欧内斯特·艾伦,多年的职业外交官,毕业于达特茅斯大学和耶鲁大学;很精明。”
“他以为我们应当把我的心血作为谈判桌上的筹码。总统留着他干什么?”
“欧尼懂得如何对付俄国人,是个职业老手。他不会因为个人的见解影响自己的工作。老实说,我不知道他对这些事有什么看法。就像医生一样。一个外科医生不一定非要喜欢你这个人。他只是负责开刀治病。至于艾伦先生嘛,他知道怎么硬着头皮听完谈判过程中的废话。这些你从来没听说过,对吧?”瑞安摇摇头,笑嘻嘻地注视着路上的来往车辆。“大家都以为这种事充满戏剧性,事实上并非如此。我从来没见过比这个更令人厌烦的事了。双方一谈就是几小时,说的全是同样的东西。他们每隔十五分钟或二十分钟就会重复一遍,整天都是这样,而且天天都这样。过了个把星期,一方或另一方作出一点小小的改变,然后就翻来覆去地说它几个小时。另一方和自己的首都联系后,也作些小改变,然后也不断重复。就这样持续几个星期、几个月,有时甚至几年。但是欧尼大叔却长于此道。他觉得这样做令人振奋。就我个人而言,如果一个星期谈不成,我宁可发动一场战争,来结束谈判过程。”他哈哈一笑。“我这句话不供发表。这跟盯着油漆变干一样,令人厌烦透顶。不过这项工作很重要,要有特别的头脑才干得了。欧尼是个单调乏味、脾气乖戾的老头儿,可是他知道这项工作该怎么做。”
“帕克斯将军说他要中止我们的工作。”
“嘿,少校,你可以去问那个人。我自己去问也没关系。”瑞安跟在中情局那辆轿车的后面驶离宾夕法尼亚大道。五分钟后,他和格雷戈里都进了白宫西厢接待室,坐在复制的名画《华盛顿横渡特拉华河》下面,法官则在与总统国家安全顾问杰弗里·佩尔特交谈。总统与商务部长的交谈已接近尾声。最后,一名特工来请他们,并带领他们穿过走廊。
椭圆办公室看上去像电视演播室,其实不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大。瑞安和格雷戈里被领到靠北侧墙边的小沙发边。他俩都还没有入座,因为总统先生还站在办公桌旁。瑞安注意到格雷戈里脸色有点苍白,便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即使是白宫内部的人员,有时也承认这个房间及其所具有的威力令人心惊胆战。
“你好,杰克,又见面了!”总统大步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格雷戈里少校了?”
“是,长官。”格雷戈里一时语塞,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我是说,是的,总统先生。”
“别紧张。坐吧。你要咖啡吗?”他指了指他办公桌一角的盘子。当总统给他倒了一杯咖啡时,格雷戈里的眼球都快凸出来了。瑞安极力忍住了笑。他心想这个使总统这一职位又平添了几分“王气”的人——不管这话是什么意思——实际上特别会消除别人的紧张情绪。或者说看起来是这样,瑞安进行自我纠正。喝咖啡的客套常常使人更不自在,也许这并不是偶然的。“少校,我听说他们对你和你的工作赞许有加。将军说你是他手下最耀眼的明星。”帕克斯听见这话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总统靠在佩尔特旁边坐下。“好了,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瑞安打开公文包,把一张照片放在小桌子上。接着又拿出一张图表。“总统先生,这是一张卫星拍摄的照片,是我们称为‘巴赫’和‘莫扎特’的两处设施。它们位于塔吉克社会主义共和国首府杜尚别东南方的山上,距离阿富汗边境大约七十英里。这座山高度大约七千六百英尺。两年来一直处于我们的监视之中。”接着他又放下一张照片。“这一张是萨雷沙甘。三十年来,苏联人一直在这里搞弹道导弹防御系统。这个地方应该是个激光武器试验场。我们认为两年前俄国人在激光的输出功率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于是他们改变了‘巴赫’的活动使之适应这个突破。上星期他们进行了全功率试验。‘巴赫’的这一阵列是激光发射器。”
“他们是用它摧毁了一颗卫星?”佩尔特问道。
“是的,长官,”格雷戈里少校回答说。“用我们在实验室的行话说:‘把它熔化成了渣子。’他们向卫星发射了足够的能量,熔化了部分金属,彻底毁掉了太阳能电池。”
“我们还做不到?”总统问道。
“做不到,先生,我们那个武器的前端还发射不出那么大的能量。”
“他们怎么走到我们前面去了?我们不是在激光武器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吗,将军?”
帕克斯对最近的进展感到不安,不过他的声音很平静。“俄国人投入也不少,总统先生。他们取得了几项进展,因为他们在聚变方面下了很多工夫。几年来他们在高能物理研究方面有大量投入,以便研制出核聚变反应堆。大约十五年前,他们在搞导弹防御计划的时候就兼顾了这方面的努力。谁在基础研究方面花了时间与精力,谁就会有成果。现在他们的成果很丰硕。他们发明了射频四极加速器,也就是我们用于中性粒子束实验的那种东西。他们发明了‘托卡马克’磁约束装置,我们在普林斯顿仿造了这个装置。他们还发明了振动陀螺仪。这是我们所知道的高能物理研究方面的三大突破,我们已将这些装置部分使用在我们自己的战略防御计划研究中,而他们肯定也会想到同样的应用。”
“好的,那我们从他们的试验中知道了些什么?”
又轮到格雷戈里了。“先生,我们知道那是从杜尚别发射的,因为在萨雷沙甘和塞米巴拉金斯克的两个高能激光试验场都在可见地平线以下——我的意思是,在这两个地方看不到卫星。我们知道那不是红外线激光,否则会被‘美女眼镜蛇’上的传感器发现。先生,如果要我猜测的话,我认为该系统使用的是自由电子激光。”
“是这样的。”穆尔法官指出。“我们刚刚证实了这一点。”
“那是我们的运茶快船工程正在研究的东西。看来它作为武器使用的潜力很大。”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少校?”总统问道。
“功率效率,先生。事实上激光产生于真空中的自由电子流。这就意味着它们不像一般电子那样附属于原子。你把用线性加速器产生的电子流射入谐振腔,这样沿谐振腔中轴线就产生了一束低能激光。这就是说,你可以在电子流的通道上用电磁铁对电子进行交叉振荡。你得到的是一束与激励磁铁振荡频率一致的光——这就意味着,你能像调谐收音机一样调整它的频率,先生。通过改变光束的能量,你可以为产生的光选择频率,然后再次把电子送回线性加速器,把它们重新射入激光谐振腔。由于这些电子已经处于高能状态,在那里就能得到最大功率的效率,从理论上说,先生,你所输入的能量至少有百分之四十可以发射出去。如果你确有把握获得这样的效率,你就能摧毁所看见的任何物体。先生,我们谈论的高能等级是相对而言的。与全国做饭所用的电力相比,激光防御系统所需的电力实在微不足道。问题是如何使它真正有用。我们还没有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没有呢?”这时总统很有兴趣,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过来。
“我们还在研究怎样使激光发挥作用的问题,先生。最基本的问题在激光谐振腔。能量就是从这里脱离电子变成光束的。我们还造不出很宽大的谐振腔。如果谐振腔太窄,能量密度太高,就会烧坏谐振腔内以及反射镜面上的光学涂层。”
“但是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你认为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我知道我们现在要解决什么问题。在激光束吸收能量的时候,电子的活跃程度就降低,对吧?这也就是说,你不得不减弱容纳电子的磁场——但是别忘了,与此同时,你必须继续保持磁场的摆动。这个问题我们还没有解决。他们大概已经解决了,也许是在他们研究核聚变发电的时候解决的。通过受控核聚变获得能量的所有构想,都离不开具有大量高能等离子体的磁场。它在原则上跟我们操纵自由电子的方式是一样的。在这个领域的大部分基础研究来自俄国,先生。他们之所以领先于我们,是因为他们在这个最重要的地方花了较多的时间和经费。”
“好了,谢谢你,少校。”总统转向穆尔法官。“亚瑟,中情局有什么看法?”
“嗯,我们不会与格雷戈里少校的意见相左——他刚用了一天时间向我们科技处的人员作了简要介绍。我们证实苏联人在那个地方的确有六台自由电子激光发射器。他们在输出功率方面已有突破,我们正设法搞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突破。”
“你们能办到吗?”帕克斯将军问道。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正在设法,将军。如果我们运气好,月底就会有答案。”
“好,我们知道了他们能建造威力巨大的激光发射器。”总统说。“下一个问题:它是不是武器呢?”
“大概还不是,总统先生。”帕克斯将军说。“至少目前还不是。他们还有高热光晕的问题要解决,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如何仿制我们的自适应光学设备。他们已经从西方获取了许多技术,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得到这项技术。在获得这项技术之前,他们还无法像我们这样使用陆基激光,也就是说,通过在轨道上运行的反射镜把光束传送到远处的目标上。但是他们现在拥有的东西也许能重创低地轨道上的卫星。当然,保护卫星免遭损害的办法是有的,但还是以前那种加厚装甲和增大弹头的竞争,而且最后胜出的往往是弹头。”
“这就是我们应该通过谈判削减核武器的原因,”欧内斯特·艾伦第一次开腔。帕克斯将军朝他看去,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总统先生,我们现在体会到——只是体会——这些武器会有多危险,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如果我们仅仅认为杜尚别这个地方是搞反卫星武器的,那就看看它对军控协定的履行,以及对整个情报搜集意味着什么吧。如果我们现在不阻止这些东西,将来局势可能会变得一片混乱。”
“你不可能阻止进步。”帕克斯说。
艾伦听了嗤之以鼻。“进步?见鬼,我们在谈判桌上已经草拟出裁减一半武器的条约。这才是进步,将军。你们刚刚在南大西洋上空进行的试验中,有一半没有命中。我能搞掉的导弹不会比你少。”
瑞安以为将军听了这句话会从椅子上跳起来,没想到他仍相当理智。“艾伦先生,那是对一个实验系统的第一次测试,而且有一半命中。事实上,不到一秒钟,所有目标都被消灭了。到夏天,格雷戈里少校就能解决目标瞄准问题,对吧,小伙子?”
“是的,长官!”格雷戈里大声说。“我们只要在程序编码上再下点功夫就可以了。”
“好,如果穆尔法官的手下能告诉我们,俄国人在增强激光功率方面已做了些什么。我们对该系统其他部分的建筑结构已经作过测试与验证。再过两三年,我们就全解决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认真考虑部署问题了。”
“如果苏联人把你们的反射镜从太空中打下来怎么办?”艾伦干巴巴地问。“你可以建造地面上最好的激光系统,但它最多只能保卫新墨西哥州而已。”
“他们首先得发现它们,那比你想象的要困难得多。我们可以把它们放在高轨道上,在三百到一千英里之间。我们可以利用隐形技术,使它们难以被雷达发现。大多数卫星都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是我们的可以。反射镜可以做得小而轻,这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大量部署。你知道空间有多大吗?有几千个太空垃圾在轨道上运行?他们绝不可能把它们全打下来。”帕克斯信心十足地得出结论。
“杰克,你一直在观察俄国人,你有什么看法?”总统问瑞安。
“总统先生,我们所对抗的主要力量是苏联人保卫自己国家的固定心态——我说的是确保它不受攻击。他们搞了三十年,在这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因为他们认为这么做值得。在约翰逊总统执政期间,柯西金就说过,‘防御是道德的,攻击是不道德的。’先生,那是俄国人的说法,而不是共产党人的说法。老实说,这是一种很难提出异议的说法。如果我们真的进入竞争的新阶段,那它至少是防御性的而不是进攻性的,要用激光来杀死数百万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瑞安说道。
“但是它会打破整个力量平衡。”欧内斯特·艾伦反驳说。
“目前的力量平衡也许相当稳定,但从根本上来说却相当不稳定。”瑞安说。
“它在发挥作用。它维持了和平。”
“艾伦先生,我们现有的和平是一种持续的危机。你说我们能够把核武器数量削减一半——再减一半,那又怎么样呢?你可以使苏联储存的武器总量减少三分之二,但他们仍有足够的弹头可以把美国变成火葬场。我们的储存也一样。我从莫斯科回来后说过,现在谈判桌上的裁减条约只是在装点门面,它不能增加丝毫的安全感。它是一个象征——也许是重要的象征,但只是个象征而已,没有多少实质性内容。”
“哦,这我不知道。”帕克斯将军说。“如果你把我的目标量减少一半,我不会在乎的。”这话引来艾伦恶狠狠的一瞥。
“如果我们发现俄国人的所作所为别有企图,那我们会处于什么地位呢?”总统问道。
“如果中情局能给我们一些可用的资料呢,少校?”帕克斯转过头来。
“那我们三年后就能展示一个武器系统,再过五到十年就能进行部署。”格雷戈里说道。
“你能确定吗?”总统问。
“我非常有把握,先生。就像阿波罗计划一样,它不是一个发明新科学的问题,而是在学会如何运用我们现有技术的问题。这只是一个螺母和螺杆的装配问题。”
“你是个很自信的年轻人,少校。”艾伦说话像个教授。
“是的,先生,我很自信,我认为我们能行。艾伦先生,我们的目的跟你们的目的并不那么矛盾,你想消灭核武器,我们也想。也许我们能帮助你,先生。”
痛快!瑞安想笑但立即抑制住了。这时有人轻轻敲门。总统看了看表。
“今天只能谈到这里,待会儿我要与司法部长共进午餐,商谈反毒计划。谢谢你们花时间来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那张杜尚别的照片,然后站起身。在座的人也都站起来,成单行从白色墙壁中的暗门走了出去。
“干得不赖,小伙子。”瑞安悄声对格雷戈里说。
坎黛丝·朗在屋外等到了那辆车。开车的是她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朋友。她是比阿特丽斯·陶西格博士,也是一位光物理学家。她们之间的友谊源于大学时代。她比坎黛丝时髦些,开的是一辆日产300Z跑车,得过不少违章传票。这辆车和她的衣服很配,可是她的克莱尔罗德发型和傲慢的个性却让男人退避三舍。
“早安,比阿。”坎黛丝迅速上了车,系上安全带,然后关上车门。尽管陶西格开车从来不系安全带,但是坐她车的人却非系不可。
“夜里很难熬吧,坎黛丝?”这天早晨,她穿的是款式简约、不那么男人气的毛料套装,脖子上围着一条丝巾。坎黛丝总觉得这样打扮没有必要。白天穿着廉价的实验大褂,谁管你大褂里面穿的是什么——当然艾尔另当别论,不过他感兴趣的是里面那件衣服的里面。想到这里,她笑了。
“他在这里,我就睡得好些。”
“他上哪儿去了?”陶西格问道。
“华盛顿。”她打了个哈欠。早晨的太阳在她们急驶的道路上投下影子。
“干吗?”陶西格加大油门开上进入高速公路的上匝道。坎黛丝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安全带紧紧勒住了。她的朋友开车为什么老是这样?这又不是摩纳哥的汽车大赛。
“他说有人进行了一次试验,他得向某人去说明情况。”
“唔。”陶西格看了看反光镜,将车保持在第三车道,在交通高峰期的车流中选择空当。她熟练地变换速度,把车挤进一个比她的跑车仅长十英尺的空位,引来后面那辆车愤怒的喇叭声。她只是微微一笑。她那部分不管开车的大脑注意到一个事实:格雷戈里要去说明的试验不是美国人搞的。让这个怪才去说明的试验,能做的人也不会太多。陶西格不明白坎黛丝到底看上格雷戈里哪一点。她提醒自己,爱情是盲目的,甚至是又聋又哑的,特别的哑。可怜的、相貌平平的坎黛丝,本来可以找个更好的。如果在学校里她能与坎黛丝同住一室多好……如果有办法让她知道……“艾尔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今天晚上。他会来电话的。我去把他的车开回来。他把车停在实验室了。”
“在座位上垫条毛巾再坐。”她咯咯地笑起来。格雷戈里开的是一辆前轮驱动的雪佛兰。这车配这个怪才真是太妙了,比阿特丽斯·陶西格心里在想。车里丢了很多“顿奇”牌蛋糕的塑料包装纸。不论是否需要,他每年要洗一次车。她想知道他的床上功夫怎么样,不过没再往下想。这种事早晨或者刚刚醒来是不大好问的。想到她的朋友……跟那种人在一起,她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坎黛丝对有些事太天真、太单纯,甚至太愚蠢!唔,也许她会醒悟的。还有希望。“你的钻石反射镜进展如何?”
“硬石计划?再给我们一年,我们就知道了。我真希望你还在我们组里。”朗博士说道。
“我觉得干行政工作比较好。”陶西格的话非常诚恳。“再说了,我也不如你聪明。”
“你更漂亮一点。”坎黛丝若有所思地说。
陶西格回头看着她的朋友。是啊,还有希望。
菲利托夫到四点钟才拿到完成的报告。邦达连科解释说,报告耽误的原因是能接触绝密材料的秘书都在忙其他事。报告连同图表,总共四十一页。菲利托夫看出,年轻的上校是说话算话的。他把所有的工程术语都换成了浅显易懂的文字。此前,菲利托夫花了一周时间,阅读了档案材料中有关激光发射器的所有资料。虽然他不太明白它们的操作原理,但是他把所有的运作细节全部装进了他那训练有素的脑子里。他觉得自己像只鹦鹉,能够对语言进行重复,但是却不解其意。不过,这就够了。
他慢慢地阅读,边读边记。尽管他那副农民的嗓音有些嘶哑,他的头脑却比邦达连科上校想象的敏锐。从后来的情况看,它也无需这么敏锐。这次突破的主要部分看来其实很简单,不是扩大谐振腔的问题,而是使腔的形状适应磁场的问题。有了合适的形状,尺寸几乎可以任意扩大……而新的限制因素成了超导磁脉冲控制组合的一部分。菲利托夫叹了口气。西方又干成了。苏联没有合适的材料。因此,像以往一样,克格勃从西方得到了,这一次是通过捷克途经瑞典运来的。难道他们从来就不知道吗?
报告的结论是,剩下的问题是在光学系统和计算机系统方面。菲利托夫心想,我倒要看看我们的情报机构怎么处理这件事。最后,他用二十分钟时间把新型激光发射器的图解看了一遍。当他觉得闭上眼睛就可以回想起每一细节时,就把报告放回文件夹中。他看了看表,按电钮传唤秘书。那个准尉立即出现在门口。
“有事吗,上校同志?”
“把这个送到档案中心——第五组,最高机密等级。哦,今天的文件销毁袋呢?”
“在我那里,同志。”
“替我拿来。”准尉回到前室,不一会儿就拿来一个帆布袋。这个袋子每天都要送到文件销毁室去。菲利托夫拿起袋子,把文件装进去。“你走吧,我出门时顺便把它送去。”
“谢谢,上校同志。”
“你工作够辛苦的,尤里·伊里奇。晚安。”秘书关上门离开后,菲利托夫又拿出几页纸放入袋内。这些不是国防部的文件。每隔个把星期,他都要亲自处理一次文件销毁袋。那个协助菲利托夫处理行政工作的准尉以为这是上司的好意,抑或是有特别机密的文件要销毁。不管怎么说,这是上校很久以前就养成的习惯,安全部门也认为这是例行公事。三分钟后,他在去自己座车的途中,走进文件销毁室。一位年轻士官像尊敬自己的爷爷一样跟他打招呼,并为他拉开焚化炉的进料口。他看着这位斯大林格勒的英雄放下公文包,用那只伤残的手把袋子打开,用那只健全的手托起袋子,把一公斤左右的机密文件倒进了国防部地下室的煤气焚化炉的烈火中。
这位中士哪里知道,此时他正在帮助一个人销毁严重的叛国证据。菲利托夫上校在记录本上签名,说明他已销毁了他那个部门的文件。他友善地点点头,把文件销毁袋挂在钩子上,走出房间,朝等候他的公车走去。
菲利托夫知道,今天晚上那些鬼魂又要出现了。明天他又要去洗蒸汽浴,又有一份情报将送往西方。在回公寓途中,司机在一家特供商店门前停下。这里排队的人不多。菲利托夫买了一些香肠、黑面包和一瓶半公升装的伏特加。为了表示同志情谊,他替司机也买了一瓶;对一名年轻军人来说,伏特加比金钱还好。
十五分钟后,菲利托夫回到自己的公寓。他从抽屉中拿出日记本,首先把邦达连科报告中的简图画了下来。每隔几分钟,他总要望一眼相框中妻子的照片。正式报告的主要内容都进了这份手写的报告;他只能写十页左右的内容,边写边仔细加入一些重要公式。枢机主教的报告总是简洁明了,这是他写了一辈子作战指令的功力体现。写完后,他戴上手套走进厨房。在那台西德制造的冰箱底部钢搁板的背面,有一架用磁铁固定在那里的微型照相机。虽然戴着手套不大方便,他仍能十分熟练地使用照相机。他只花一分钟就把刚写好的日记拍摄下来,接着他进行倒片,取出暗盒放进口袋,把相机放回原处,然后才脱下手套。接着,他把百叶窗调整了一下。他是个极为小心谨慎的人。仔细检查住房的门就能发现锁上有无刮痕,如果有,就表明锁被行家动过手脚。事实上,任何人都可能留下痕迹。每当他从预定地点路边的轮胎痕迹证实报告已送达华盛顿时,他就把那几页从日记本中撕下来,放进衣服口袋带到国防部,装进文件销毁袋,亲自把它们倒进焚化炉。二十年前,菲利托夫监督了文件销毁系统的安装。
事情办完后,米哈伊尔·谢苗诺维奇·菲利托夫上校再次看了看叶莲娜的照片,问她这样做对不对。但叶莲娜像往常一样,只是对他微笑而已。这么多年了,他想,这一直在折磨着我的良心。他摇摇头。接着是这场仪式的最后部分。在他吃香肠和面包的时候,在很久以前的伟大的卫国战争中死去的同志们都来看他,但是他不能问这些为国捐躯的人们,自己背叛祖国是否正确。他想他们应该比叶莲娜更清楚,但是他不敢去想答案。半公升伏特加也未能提供答案,不过它至少使他的大脑变得麻木。十点以后,他灯也没关,便踉踉跄跄地上了床。
十一点刚过,一辆轿车从他公寓前宽阔的大道上驶过,一双蓝眼睛注视着上校家的窗户。这一次是埃德·福利。他注意到了百叶窗。在回自己住处的途中,他又发出了另一个秘密信息。莫斯科一位清洁工建立了一套暗号,看上去不会引人注意。例如,灯杆上的粉笔标记,每一个这样的标记就是告诉情报传递小组的成员到指定的岗位去。清晨,中情局驻莫斯科站的另一位成员就会去检查这些暗号,如果有任何差错,福利可以自行中止一切行动。
尽管工作很紧张,福利觉得它在许多方面很有趣。一方面,俄国人配给枢机主教一幢位于交通繁忙地段的公寓,这给他们的工作带来许多方便。另一方面,他们对新使馆进行刁难,禁止他及家人住在新的使馆大院,这就迫使福利或他的妻子每天晚上都得开车经过这条大道。他们高兴的是,儿子能加入他们的曲棍球队。福利下车时心想,若是有一天离开这里,他会感到留恋的。现在他喜欢青少年联盟的曲棍球超过了棒球。不过嘛,还有足球。他不希望儿子玩美式足球。许多小孩因此受了伤,儿子年纪还小呢。不过这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有烦心的事呢。
在自己的住处,他必须注意不要大声说话。据说美国人住的每个公寓的房间里,窃听装置多如牛毛。不过多年来,爱德华·福利和玛丽·帕特总是把这件事当作笑料。他进屋后把上衣挂起来,亲了妻子一下,并在她耳朵上挠了挠。她咯咯一笑表示理解。不过他们已经厌倦了这项工作给他们的压力。再熬它几个月吧。
“招待会怎么样?”她故意说给墙壁中的窃听器听。
“老一套。”这个回答被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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