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重生为人,就重生为妖。
如果没有身体,我给你创造一个身体!无论是人、是妖、是鬼,我都要把你留下来,陪我。陪我算这天地的玄机,算这天地的罪孽,算它欠人间的情,欠人间的交代!
通微聚集了一地樱花,千夕喜欢樱花,就给她一个樱花做成的身体。
把樱花堆成人形,他第一次握起了长剑,他从不用兵器,这柄长剑只为做法。
弃去束发的发带,让长发披散。通微仗剑披发,用剑尖在地上,围绕着樱花划圈。
他要效仿古法,斩木成兵,牵木石以作傀儡的方法,用樱花给千夕做躯体。
一圈划毕,他横剑划过手腕鲜血涌出,自手腕而剑柄,自剑柄而剑身,最后自剑尖滴落了下来,点点殷红,令人触目惊心。洒血之后,通微抖腕再划一圈,此时圈内点点滴滴,都是通微的血迹。
天空陡然一声霹雳!阴云密布,闪电乍起!苍天似乎不容这违天抗命而作妖孽的方法,刹那之间,有三五个雷,轰然打在西风馆内,爆然声响,几处树木起火,四下隐约可听见周围居民惊骇走避之声。
一时间,白天几成黑夜,闪电霹雳不绝,闪闪打在通微周围,却似乎有所顾忌,没有扫在他身上。
通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仗剑披发,走步成圈,血迹点点,依然做他的法术。
给千夕创造一个身体,就是在强求不可逆转的东西转向,在强求已经死去的东西重现,在苛求苍天,给予不被允许给予的鬼,一个存在世间的凭借!
如何能够不被天打雷劈?如何能祈求苍天的原谅?没错!他就是在创造妖孽!在做妖!在逆天!在破坏规则!
来吧!我不在乎!要么,你把我们两个都劈死,要么,这本是你欠我们的,你亏待我们的,你还给我!通微脸色淡漠,没什么表情,手中剑划地成符,一股淡红烟雾升起,弥漫满地,蒙住了地上那一堆樱花。
“轰隆——”
乍然霹雳,一个最大的霹雳陡然炸在通微背后,要不是他身随剑走,恰巧转到了另一边,这霹雳就正正劈到了他头上!一团火光乍起,在他背后吞吐烟雾。那地,被雷打了一个大洞,地上的杂草花木燃烧起来,火焰吞吐不定。
通微淡淡地,甚至有点讥讽地微笑。
有本事,你烧死我,受诅咒的婆罗门花,难道不是被你规定了要不得好死的命远吗?如果还想枉自争取幸福,还想要活过来,你不可容忍是不是?不可容忍,你就亲自动手,不必借口什么命运、什么祸福,你直接劈死我、烧死我;要么,你就把这些叮咚作响的东西收回去,你吓倒了别人知道吗?那些,你心中的安分守己的好人!
他一边做法,一边在心里冷笑着苍天,铮然剑刃回折,雪亮如旧!那些剑刃上的血迹,已经奇迹般的化为了粉红色的烟雾,笼罩着那一团樱花,越聚越浓。
西风馆的火焰越烧越大,狂风吹起,吞吐的火焰,光焰闪烁,几乎要吞没了通微的衣角,通微的衣角在风里猎猎作响,虽然总是相差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但仍安然无恙。
狂风如哭,天地间传来呜呜的亘古的呼唤,那是神鬼齐唱的裒歌……
隐约可以听见馆外惊呼奔走之声四起,天变!
“通微!”
有个困惑的声音传来,“你在干什么?”
通微仗剑披发,血披满身,催动着粉红色的烟雾流传,“降灵?”
是降灵。
他依然是一身麻衣,水晶般诡异的漂亮,在狂风中飘浮:“天地震动,源起西风馆,通微你在干什么?你有着强大的灵力,那是你的祖先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怨恨,你如果一下把它都用光了,以后就没有啦。”他透过燃烧的火焰,飘了过来—,“你已经连封印的力量一并用上了,再继续下去,你就什么都没有啦。”
通微看着粉红色的血烟渐渐地升华为妖气,妖异地,忽红忽白地流转,冷冷一笑:“这世界上,没有人需要这种非人的能力,有了的人,就是这世上最不祥之人,用尽了才好,就再也不会有人为了它而痛苦一生!”他划剑,回身,继续道,“我不愿做这世上最不祥之人,我不甘愿!她也不甘愿!凭什么,有着诅咒不幸的能力之人,就是不可饶恕的罪人,就天生要得到最痛苦的死亡?她死于她最爱的人之手!她不甘愿死去,她想要幸福!这难道是她的过错?要说过错!不是我们这些能够诅咒不幸的人,而是你!”他冷冷地望了一眼天,“是你,为什么给了我们那些不被需要的非人的能力?我从未说过需要,是你硬要给我,然后又依此判定我有罪,判定我们个个都要为这天生的血,死得悲惨无比!我不甘心!你知道吗?我不甘心!她不服气!所以,”他铮然围着樱花作了个人形,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你逼我——背叛你——”
轰然震动,刹那间不知起了多少闪电,似乎苍穹爆裂。降灵呆呆地看着通微,然后又看看天色,他的反应很慢,一时听不懂通微在说什么,但是他看得见通微的脸色,那样淡淡冷笑的,讥讽天地的,玉石俱焚的眼睛!他焕发出了,他的诅咒师的祖先,在疯狂死去之前,那样相同的眼睛,他不甘愿做这世上最不祥之人,不甘只有我一个人被遗弃,不甘愿只有他一个人痛苦,所以,如果不能够改变的话,他要这世界和他一起陪葬。
那样断然绝望的怨恨!绝望得变成了冷笑,变成了至死不能解脱的怨恨,然后通过血脉,流传下来,然后,子子孙孙,生生世世,都不能被苍天所原谅,都不能解脱!
但通微并不是想与这人世一同毁灭,他有恨,也恨的是天,而不是人间。他比他的祖先都猖狂!他不是要这个世界与他一起陪葬,而是,他邀请这苍天与他一起沦丧。
他比谁都绝决无情!比谁都偏激冷漠!要么,你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要么,你还给我,你所欠我的,欠我祖先的那些交待!
剑光闪烁,电光闪烁,剑光映着通微的眼睛,电光,是苍天的眼睛。
轰然雷鸣,四宇不绝,回声震响,轰然要震聋人的耳朵。
“啪啪啪”,鼓掌之声。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鼓掌?
“巫婆,认识你这闷头这么多年,就这次的话说得我最爱听!说得好!”有人坐在起火的西风馆的屋顶上,支颔喝彩。
通微瞥了一眼,淡淡一笑,除了圣香,有谁能进来了却又不被他发现?“你来干什么?”
圣香笑吟吟,屋顶摇摇欲坠,天上电闪雷鸣,他就当没看见,“我来看戏法。”
他指的是,通微剑下那萦绕快成气候的樱花妖。
通微没有回头,淡淡地道:“叫岐阳下来,那屋子要倒了!”
圣香闲闲地道:“不行,岐阳在救你的命,暂时不能下来。”
原来,太医院的太医岐阳,正和圣香一起在屋顶上,圣香坐着看戏,他却在插一支明晃晃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插得满头大汗,“该死的圣香,你没看见我在忙吗?还不来帮我?”
圣香悠悠地道:“最能帮忙的那个人已经来了,你不去叫他,居然叫我这个身体虚弱的病人,真是没有良心,亏你还做医生,公报私仇,居心叵测,人面兽心,心怀不轨,狼心狗肺……”他很好玩地坐在屋顶上唠叨,完全不把身后岐阳哇哇叫当一回事。
“你这……”所有的词都被圣香骂完了,岐阳大眼瞪小眼居然不知道要回骂他什么,气得全身没力,手里那个东西更加插不上去。
突然空中有个东西划过,有人一把伸过手来夺去了他手里的东西,立腕一插,破木而人,如入豆腐,随即来人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把在屋顶上的两个人都带下了地。圣香自己跳下来当然可以,他根本就是自己上去的,还附带了岐阳上去,但是既然这个人来了,那就不妨偷懒一下,借个力。
能让圣香这样赖皮的人,自然是皇宫第一高手,大概也是天下第一高手之一的御史中丞大人,聿修是也!看他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严肃而似乎有些腼腆,怎么想得到他有这样一插一抱轻而易举的身手?
通微见到他来了,不必猜也知道西风馆大火,天色异相,必然已经惊动官府,否则以聿修的官职,不可能轻易来此。“聿修,你要拿我归案吗?说我妖邪施术,危及苍生社稷?”通微冷冷地问。
“我命由我不由天,天为我定,我不服,亦抗天命!”聿修放下两个人,对着通微微微点头,“好!”他不提官兵的事情,只赞好,表明了他的态度,他的立场,至少,暂时和圣香他们一样。
降灵向着人群缓缓降低:“苍天震怒,通微的强求,破坏了人伦自然,”他呆呆地看着通微,看着他剑下妖,“妖孽要出世了。”
所有人的眼睛顿时都望向通微的剑下,见粉红色的血气褪尽,成了清白的,带一点樱花香的妖气。白色的妖气迅速地环绕,流转之间,隐约可见,妖气下,一具娇柔玲珑的少女的身躯。
一身白色樱花的衣服,头挽双髻,发髻上扎着和衣服同样的白色樱花的发带,发带飘飘,还看不见脸,但隐约,已经让人看得见,那少女的娇憨和可爱。
这——就是让天地震动,不可容忍的,妖孽吗?
连苍天都要不住地落雷霹雳,阻止她出世?她,究竟是犯了多大的过错,错得天与神都无法容忍?错得,要用这样酷热的闪电大火来劈死她,烧死她?
就因为她是那样一个,为着所爱的人可以活下去,被所爱的人杀死,却又不甘愿死去的女孩吗?希望活着,快乐地活着,拒绝分离,不服那些注定了的悲剧,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不可容忍?
这就是所谓,天理不容的——错——
因为她不认命,因为她要幸福,所以,不可容忍?
白色的妖气在通微的剑下逐渐散去,一个眼睛很大的,睫毛很长的女孩,在通微的剑下沉睡。她的肤色柔润,带一点樱花般的娇嫩和粉色,她的气息轻而浅,像个沉睡的娃娃,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啪啦”一阵爆响,一个惊雷打下来,闪电的颜色布满天空,似乎就要落下一个决定性的雷,却看见噼啪啪一阵乱响,那闪电还没有打下来就被引走了,顺着一个指天的东西,噼啪啪打在了通微西风馆的屋顶上。登时轰然巨响,屋顶爆裂,沙石逶迤,屋子塌了半边,烟尘四起。
引走闪电的,是聿修帮助岐阳插在屋顶上的东西,那东西还在,居然还是明晃晃的,笔直地在屋顶上。
那是什么?
居然有如此的威力?
通微阵法走完,小心地横抱起地下沉睡的千夕的躯体,怔怔地看那劈倒房屋的闪电,那闪电,本应是要劈在他和这具樱花化成的妖孽躯体上的,可怎么被引走了?
“那是什么?”聿修凝视着屋顶,那个东西,似乎有点眼熟。
“避雷针。”岐阳笑嘻嘻地拍拍手。他岐阳大夫,可不是普通百姓,却是穿越时空,来到大宋的M大医学院高材生,避雷针避雷,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还弄不出来?
“避雷针?”聿修凝视着那东西,“那有点像——”
“则宁的斩绫剑!”通微看也没有往那边看一眼,淡淡地道,“初见此剑,我就说此剑不祥,恐不得善终,果然。”
圣香只是呵呵地笑,与岐阳勾肩搭背:“既然则宁再也不需要这东西,拿来废物利用一下,又会怎么样?它既够长,又结实,拿它来引雷,当真是再好不过了。”斩绫剑,剑长三尺三寸,缅钢所制,剑身龙纹,可饮人血,吹毛断发,利不可挡,堪称一代名剑!这样的名剑,被圣香总结为“既够长,又结实”,真不知道名剑有灵,当作何想法?被霹雳这么一打,恐怕,再坚不可摧的剑刃,都要熔了。
“就让这柄剑在这屋顶上引雷吧,反正天有不测风云,电闪雷鸣,总是有的。”说话的是最后缓步踱来的那个人,这人说话的腔调有些不太准确,但是很淡定,很优雅,也很好听。
通微横抱着将属于千夕的躯体,向前一步,与来人对视了一眼,淡淡一笑。
来人布衣披发,不过他的披发,是不想露出半边脸颊的刺字吓倒了人,一双眼睛深邃沉静如诲,一眼看去,每个人都觉得他凝视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他就是则宁,三年前,秦王府三世子,宫廷优雅淡然的贵公子,也是三年前,阵前违抗军令,拂然离去,被皇上刺配涿州的则宁。
则宁看了通微怀抱的千夕一眼,他也是淡然优雅地微微一笑:“恭喜你了。”
通微亦然是淡淡的,不过他比则宁冷漠得多,眉宇间见孤傲,微一扬眉:“回来就好。”
则宁望天,天空此刻居然停止了打雷,渐渐地,有些明朗起来。他悠悠地道:“以人力对抗天理,我们毕竟都是自己主宰自己的人,不容得天定,也不容得人定,惟有自己……”
“苍天息怒。”降灵突然冒出一句话,“一击不中,苍天不会再为难,但是下不为例,举世妖孽,啮人为生,本为天理不容,但既然——”他像在代替什么东西说话,想了想,摇摇头,“我忘了。”
圣香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不可思议地道:“你忘了?这么重要的话,你居然忘了?”他简直要跳脚!“刚才那话谁告诉你的?说完啊,很重要的!快说!不许忘了!”
降灵闷闷地道:“我就是忘了。”刚才霹雳一击不中的时候,有个男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苍天息怒。一击不中,苍天不会再为难,但是下不为例,举世妖孽,啮人为生,本为天理不容,但既然……”之后是什么,他没注意听,也就忘了。
“算了,圣香。”通微抱着千夕已经走得很远了,连头也不回,“既然有一个‘但既然’,那就已经足够了。”他淡淡地道,一点留恋也没有。
“喂!”圣香看着通微头也不回地抱着千夕远走,“巫婆!你有没有搞错?我们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你这样就走了?连谢谢也不说一声?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远远地,通微低笑,似乎说了一句:“感激,我说过一次,不会再说第二次。圣香,难道你是真的看不开?”
圣香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脸上横眉竖目的神色变成了笑,“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他在挥开灰烬上散发的烟火,闲闲地,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则宁一直在看天,天上云开日破,渐渐地,由晦涩变成了明亮。
降灵渐渐散去,太阳出来了,他不能久留。
岐阳饶有兴趣地看着屋顶上自己的杰作,试想着,如果剑尖底下加一块板,然后调整一下角度,却可以利用阳光来做时钟,也不错。
聿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也许在千夕的身躯出世,确保安全他就已经离去,去安排西风馆外被惊骇到的民众和被他按捺在外面的官兵。
几个人自从三年前一别,就难能相聚,一日相聚,随即散去,居然,是谁也不加萦怀,谁也不做儿女情长,缠绵之态。各有各的豁达,各有各的潇洒,有的潇洒得淡然,有的潇洒得懵懂,有的潇洒得不着痕迹。
反正,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何必伤感?何必惆怅?不如留着下一次见面的时候,相互殴打两拳,大笑两声算了。
“则宁,你好不容易回来,我请你喝酒去!”圣香看着则宁,准备向他勾肩搭背:“通微那家伙无情无义,抱了老婆走了谁也不理,你终于知道死活,从涿州那不是人住的地方回来了。可喜可贺。去哪一家酒楼?香舟坊吃鲜鱼?还是小灵阁去喝东风梅花酒?”
“圣香!”岐阳闲闲地道:“你有心脏病,不许喝酒!”
圣香立即改口,笑眯眯地道:“那这样好了,我请你喝茶……”
“也不许喝茶!”岐阳警告。
圣香笑眯眯:“那么我们去相思楼喝红豆汤……”说着,拉着则宁扬长而去。
“这家伙,还真有本事,什么吃的喝的他都知道?”岐阳诧异地摇头,然后叫道:“喂!我也要一份!……”他追了上去。
三个月后。
青眉镇小园。
温暖的白色樱花般的女孩,乌黑的长发,淡淡的樱花香,柔润粉红的嘴唇,长长的眉睫。
如樱花般娇嫩,如樱花般柔软,如樱花般纤小。
乌黑的眉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那一双大大的,可以映出世间万物的眼睛,水泽般的光亮,水泽般的乌黑,微微一颤,映在眼里的是通微凝视的眼睛。脸上微微一虹,千夕低声问:“我活过来了?”
通微微微一笑,“活过来了。”
“你没有骗我?”千夕依旧低声,似乎大声了,就会把美梦吓跑。
“傻瓜,我要怎么骗你?”通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拆掉了她绑头发的一条带子。
“哇!”千夕陡然跳了起来,“还给我!”
通微偏偏一抬手,让那条发带随着风飘落到窗外,似笑非笑,看着千夕。
“你这坏蛋!那是人家自己做的!”千夕从床上跳起来,扑到窗口去,猛地一眼看见窗外,满院樱花,秋天过了是冬天,此时,满地白雪,但是满院的樱花,却冒着小雪开着。粉红的,纯红的,纯白的,粉粉的,和满天微雪一起缓缓地,无声地飘零……
一点点……一点点……
无声……无息……
像满天飘着的樱花梦……
千夕的眼眶充满眼泪,却笑了,很开心地笑,“啊,”她对着窗口喊:“我活回来了!”外面的樱花被她的声音震动,簌簌掉落在雪地里。她带着满脸眼泪转过来,笑着扑入通微怀里,“我活回来了!”
通微抱住她,在屋里转了个圈,一时兴起,把她从窗口丢了出去。
“啊——”千夕带着清脆的笑声,被抛出了窗外,她轻飘飘地翻了一个身,轻飘飘地与樱花瓣一起飘落,抄起一团樱花瓣和白雪相混的雪团,从窗口丢了进去:“看我花妖的厉害!”
通微轻笑:“你有花,难道我没有?”他闪过那一团雪,“我不和你这小妖一般见识,有失我诅咒师的身份。”
千夕清脆地笑:“下雨啦,”她毕竟还是十五岁小姑娘,一边的发髻散去,她一只手绾住头发,一只手一扬,陡然满院樱花疾落,刹那间从窗口爆射了进来!
她果然是樱花化身而成的花妖!一清醒,就充满了花妖的力量!通微嗅着扑鼻樱花的气息,脚下退了两步,退到了床沿,惟有苦笑。
他,哪里还有剩余的灵力来和她玩这种游戏?他仅剩的能力最多只是控制这院里的樱花,在不当开放的时候开放,除此之外,他所有不该有的,能做妖孽的能力,能诅咒的能力,全部消失了。
也许没有失去的只是预言和开花的能力。他自嘲,这样不能与天抗衡的无关痛痒的能力啊,苍天也害怕人忤逆,害怕人背叛,这非人的能力用尽了最好,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为了婆罗门花而受罚。
满天花瓣,堆积了他一头一身,还把他冲倒在床榻上,通微皱着眉头推开身上的花瓣,那花瓣实在太多了,多得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简直就是一坐小山。
“通微?”千夕跟在花瓣后面,怔怔地看着他,像个作错事的孩子,眼睛里都是迷惑和小心翼翼,“你为什么不挡开?”
通微满头挂满了粉红粉白的花瓣,正拍打个不停,闻言转过头来,笑道,“你实在太厉害了,我挡不开,也跑不掉。”
“你是不是不能使用道术了?”千夕怔怔地问。
通微还没回答,突然头顶上一片花瓣悠悠地飘落下来,在他鼻尖上打了个圈,可笑地在通微鼻子上挂了一会儿,才掉下去,通微皱着眉头,千夕的表情由怔忡变得愕然,两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片花瓣上,等到那花瓣落了地,千夕突然哗地一声笑了出来,通微满脸尴尬,看她笑得快断气,他本来要生气的,却莫名其妙地和她一起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你看你那个样子,粉红色的,粉红色的樱花挂在鼻子上,哈哈……”千夕叽叽呱呱地笑,通微懊恼地拍落满头的花瓣,一时间满屋樱花。
至于能不能做法,突然之间,谁也没有在乎,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只要两个人可以在一起,是人也好,是妖也好,都不在乎了,何况是能不能施用道法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过了一会儿,通微看着千夕,“怎么不说话了?”
千夕脸上微微苍白,皱了皱鼻子,却不说话。
通微疑惑地看着她,突然间醒悟:“啊,你饿了?”
她的确是饿了,在通微体内沉睡三个月,转移到樱花妖躯体里去,她都没有再吃过鲜血,怎么能不饿?但是,饿了,要吃血的,她难道又……呆呆地看着通微颈项上的伤口,那饬口已经愈合,但是犹如婴儿唇印的疤痕,却还留着。“我饿了,但是我不要吸血,吸血好恐怖。”她倔强地不看通微的眼睛,掉过头去。
不吸血?你怎么活下去?你是妖,不是人,是妖,总是妖孽,是妖孽,就要以血为生。通微要她转过来,握起她的手,“现在你不是鬼,没有鬼气,不会消耗我的生气,不怕的。”
“我不要!”千夕跺脚。
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好像对自己“饿了”这一点很不满意,通微叹了口气:“你以前做鬼的时候,就不饿吗?”
千夕脸上微微一红,“人家……人家饿到……忘记什么是饿了,看着你,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肚子饿不饿。”她瞪了通傲一眼,“都是你不好!”
“我不好?”通微苦笑,“我怎么不好?”
“都是你让非夕吃到了血,我才会肚子饿。”千夕闷闷地道。
“我可没答应要让人吸血的,是某人先下手为强,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通微低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懂得咬人了。”
“我哪里有!”千夕恼羞成怒,“我不想,不想——”她顿了一顿,没说下去。
“不想什么?”通微逗她。
“不想把你当作食物。”她低声道,“你是通微,不是我的食物。”
通微挑眉:“你要去找另外的‘食物’?”
千夕着急地直跺脚,“我哪里有?我是好人,我才不会吸血害人!你不要胡说,我不会的!不会的!”
通微有趣地看着她着急,轻轻一笑,把她搂入怀里,“你不会,我比谁都清楚。你宁可自己饿死,也不会伤害别人;你宁可让我伤心,也不会伤害别人。”
千夕点头,突然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立刻摇头:“我不会再让你伤心。”
“但是你宁可饿死。”通微柔声提醒她。
“我不想饿死的。”千夕哪里有二十二岁的通微狡猾?通微本就是个不动声色的厉害角色,“我要陪你到老,到死,我要活下去,绝对不会再要死掉了!”她余悸犹存,“做鬼真的好可怕,好可怕。”
“你不想饿死。”通微掰开她的手指一条一条和她清算,“对不对?”
千夕点头,拼命点头。
“但是你又一定不会去伤害别人。”通微柔声道。
“嗯,我是好人。”她想了想,更正:“我是好鬼……我是好妖精。”
“所以,如果你如果不把我当作食物的话你就一定没有其他食物,”通微故意把话说得很绕口,“对不对?”
千夕犹犹豫豫地点头,这句有点难懂。
“所以你就会饿死。”通微很肯定地道。
千夕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对不对,我不要饿死。”
“如果你不把我当作食物的话你没有其他食物就会饿死;所以,如果你不要饿死,就只好把我当作食物。”通微把话说完,加了一句,“我说得对不对?”
千夕想了很久,才闷闷地小声地道:“我不想吸你的血。”
通微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是我的血重要还是我重要?”
千夕沉默了一阵子,才轻轻地道:“你重要。”
通微哈哈一笑,抱住她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所以不要担心,我不会消失,应该被害怕消失的是你啊。”他很豁达地侧了一下头,露出颈项上的那个伤痕,带着笑,“来吧!”
他就像在召唤回家的小羊群,一点也不像是在召唤一个妖孽去吸他的血。
为了我,你已经伤过太多太多次,痛苦过太久,守候过太久的寂寞,甚至,落下了你一点也不适合的,太多太多的眼泪,现在,你又这样笑着邀请我,在你身上添一个,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伤口。
那伤口,是流血的伤口,是会疼痛的伤口,你怎么能,笑得如此豁达,如此快乐?
千夕怔怔地对着通微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被动地任由通微把她像孩子一样抱起,扶着她的后颈,把她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血脉上。
唇齿咬破血脉的时候,清晰地闻到了婆罗门花的气息,小时候,恨过这股幽香,但是如今,却只觉得温柔,温柔得令人心碎,令人幸福得想哭……血液,香甜的血液,她一边品尝着通微血的味道,一边轻轻地,算是在他的颈项上,落下不断不断的吻……
通微轻轻抱着这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不同于非夕空洞而无重量的魂体,只能凭借感觉捕捉存在,而千夕她……终于是有温度的……有重量的……实在的……活着的。
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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