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中心坐车一小时便可到达一处温泉胜地,鱼住科长在那里下了车。
从站前乘出租车到温泉还需要四十分钟左右。道路两侧是宽阔的水田,夕阳映红了田野,山脚下渐渐笼罩在黑暗中,路旁的农家都亮起了灯。
一想到惠子已经于四个小时前到达,正在等待自己,出租车中的鱼住就心如鹿撞。如果自己经不住厂方的盛情,就会在宴会上耽误至少三小时。其实,如果自己今天有空,一定会好好享受那场宴会。自己可以坐在上座,厂长等一干人马诚惶诚恐地分列左右,于是觥筹交错,艺妓相伴,宾主尽欢。
可是鱼住这几天出差,已经连续四个晚上享受了那种喧闹的欢娱,其实有些腻了。
惠子是新宿的陪酒女郎,二十四岁。鱼住好不容易说服她到九州与他相会,两个人将享受今夜和明天的二人世界。他觉得,惠子抱上去和那些粗手大脚的乡下女人感觉完全不一样。
惠子是第一次来九州,对这片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充满了好奇,早在东京就预订好了温泉胜地当地的旅馆,现在肯定就在旅馆里等着他。鱼住想象着今夜的二人世界,只觉得车窗外田野上的黄昏令人格外陶醉。
终于到了田野的尽头,前面就是灯火璀璨的市街。市街的入口处,立着一座巨大的拱门,上面写着“欢迎”二字。出租车沿坡道上行,驶过一座横跨溪流的小桥,道路两侧鳞次栉比地排列着旅馆的木屋和贩卖土特产的小店。
旅馆叫新泉馆,上坡后向右拐弯便能到达。只见榉木大门敞开着,鱼住下了车,旅馆的女佣从门厅处小跑过来迎接。
“我是东京来的河合。”鱼住自我介绍道。这是惠子预订房间时用的名字。
“非常感谢您光临,您的同伴已经到了。”
鱼住放下心来,矮胖的女佣提着鱼住的西装箱走向门厅。
通过门厅,步入长长的走廊,下了低矮的台阶,走出铺有绒毯的走廊。女佣解释说,往后看到的是新建馆舍。
又转过一个弯,女佣打开了一扇木拉门。
“对不起……可以进来吗?”女佣向屋里喊,随即走上台阶,屈膝替鱼住打开里面的拉门。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可女佣还是毫不迟疑地把西装箱放到榻榻米上。
“嗯?大概出去了吧?”女佣将两个人的衣箱摆到一起,向四周看了看,猜测道,“是在温泉间吧?”
壁橱敞开着,里面挂着惠子的衣服,鱼住也听见了温泉间里的流水声。
“先生也泡澡吗?”女佣抬头问道。
鱼住一时难以回答,想了片刻说:“也好。”
“我这就给您拿浴衣去。”敏捷的女佣麻利地转身离开了。
鱼住坐在那里,有些不安。女佣要到旧馆舍取衣服,应该不会立刻就回来。
温泉间的流水声渐渐清晰,拨弄着鱼住的神经。
鱼住从桌前起身,走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他敲了敲浴室门,惠子没有回应。浴室和温泉间应该还隔着一道门,或许惠子没有听见他的敲门声,也可能是因为一丝不挂而害羞,不肯应声。
鱼住来了兴致,拉开了浴室的门。里面果然是洗澡间,镜子前摆放着化妆品,地上的浴衣堆成一团,里面夹着惠子的内裤。浴室和温泉间隔着一道磨砂玻璃门,只隐约见到一个人影。流水声越发清晰了。
鱼住轻轻敲了敲玻璃门,仍无回应,他拉开了门。
浴室里升腾着白色的雾气,玻璃门一,新鲜的冷空气涌进温泉间,白色的雾气开始散开。渐稀的雾气下,一具白色的胴体横在那里。
鱼住盯住看了足有好几秒,目瞪口呆。他觉得他凝视了许久,其实只有短短的一瞬。他“哗”的一下关上门,穿过浴室返回房间,并紧紧关上浴室的门。鱼住呼吸急促,喘个不停。
他提起自己的西装箱,拉开房间的拉门,冲出房间并带上门,奔向走廊另一边的门厅,可就在此时,迎面走来那位矮胖的女佣。她一手夹着浴衣,一手托着茶具。看见鱼住,女佣吓了一跳注视着他。
“您要出去吗?”
“啊,我有东西忘在车站了。如果不立刻去,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
“您要不把衣箱放在房间再走吧……”
“不,这里边有我要给别人的东西,对方正等着呢。”鱼住答非所问地说着,飞也似的奔向门厅。
“鞋,快把我的鞋给我……”他丧魂落魄地对掌柜说。
那难道是幻觉?
在开往东京的列车上,鱼住反复琢磨。此时他头脑中还一片空白,身体却越发滚烫。他分辨不出周围都是些什么人,世间的所有事物都化作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仍旧惊魂未定。白色的雾气笼罩四周,浴室里的电灯发出昏黄的光亮,浴巾上躺着女人白色的胴体,温泉水从浴槽内哗哗地溢出。女人身边是浴桶,旁边还有一块香皂,所有这些都清清楚楚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不过现在,他头脑中的女人身体反倒开始模糊,她咽喉处异常的褐红色却逐渐清晰。那是掐痕。渐渐地,那褐红色的掐痕也在升腾的白雾中模糊起来。
自己看到的场景的确是这样。可现在回想起来,又恍然如梦。实际上,那时他凝视了好一会儿,那是面对难以置信的意外时出现的正常反应。
当时,他在两种想法之间反复摇摆,思想激烈斗争。方案一是立即向旅馆方面报案,另一种就是立刻逃走,避免自身陷入危险境地。他选择了后者。
那不是幻觉。
鱼住几次试图唤起当时的记忆。惠子被杀了,不,是好像被杀了。凶手是谁?房间没有上锁,她入浴时任何人都可能进屋。
难道是她丈夫觉察到了他们二人的关系,追踪到温泉旅馆来实施报复?那他也太性急了。如果事情发展到行凶的地步,之前肯定会有征兆。惠子的丈夫是酒吧里的吉他手,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对鱼住来讲,和惠子偷情的确很冒险,可是惠子并没有说过她与丈夫之间出现了什么麻烦。
那么,凶手难道是旅馆的掌柜,或者是其他住客闯进了浴室?嗯,也许是有客人走错了房间,看到一名女子孤身一人正在沐浴,于是生出邪念引发了血案。凶案应该就发生在自己进屋前的半小时左右。
鱼住陷入了恐惧。自己该不会被跟踪吧?旅馆方面知道惠子正在等人,只是不知来者是何人。
并且,惠子是瞒着她的吉他手丈夫来到九州的,当然不会用她自己的真名,更不会用鱼住的名字去登记住宿。她一定也向酒吧的同伴保守他们两人关系的秘密。
但是,旅馆一定会向警察描述逃跑男子的特征,鱼住最放心不下那个矮胖的女佣。旅馆的服务人员擅长记住客人的容貌,警方可以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人像。
不过,鱼住又往积极的方向考虑。自己的容貌极为平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个女佣也不过和自己处了几分钟,应该不会将他的脸记得很清楚。另外,他在温泉街乘坐出租车前往车站后,特地选择了一趟下行慢车,然后换乘慢车折回,再换乘开往东京的快车。
他想警察应该不会查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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