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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战在即

        静了片刻,诸葛亮轻轻摇着鹅羽扇,转身向蒋琬问道:“我大汉十三万大军此番北伐所需的三百六十万石粮食筹齐了吗?”

        蒋琬双手一拱,道:“启禀丞相,三百六十万石粮食均已筹齐,足够我军八个月之用了。”

        诸葛亮面色微微一暗:“真是苦了蜀中父老了!八个月……多谢大家能够信任本相,赐给本相八个月的时间来一尽所能底定乾坤……本相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蒋琬、姜维、杨仪、谯周等一听,不禁齐齐变色:“丞相何出此言耶?丞相智通天下、谋胜古今,此番北伐定能马到成功、一帆风顺!”

        诸葛亮脸上现出浅浅的苦笑,又问杨仪道:“那四千辆‘木牛’之车可曾造好?”

        杨仪恭然而答:“皆已造好。”

        “那三千辆‘流马’之车呢?”

        杨仪又答:“丞相勿忧。在这三年之间,我军伐树数万株,按照丞相您所授的设计图样,将这三千辆‘流马’亦已赶制好了。”

        诸葛亮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了姜维,问道:“那五千架‘连环弩’造得如何?”

        姜维拱手答道:“属下日夜督办,也已造好。”

        “唔……你且拿出来试一试它的功效。”

        当下姜维离席起身,非常麻利地从背后取出一把弓弩,握在了手掌之中。

        坐在席尾的谯周定睛看去,却见他手里所持的那把弓弩形状有些怪异:它的握柄足有二尺余长,中间的放箭匣恰似驼峰一般高高凸起,两边弓翅伸展开去的幅度之宽足有三尺多,绷紧的弓弦却如小指般粗细!细看之下,可见这弓弩似是硬木所制,外面镶了一层铜皮的弓翅则为黑铁打磨而成!

        姜维托起那弓弩在蒋琬、杨仪、谯周等面前细细展示了一番,然后从腰间箭袋之中拔出一把羽箭来,一支支塞进了弩身的放箭匣之中。

        塞完了羽箭之后,姜维端起了弓弩,瞄准帐门外练兵场上立着的一座箭靶,手指猛地一下扣住了弩身枕木前端的机簧——那弓翅“嗡”地一阵剧颤,刹那间谯周只觉眼前一花,数束白光连成一道银流,“嘚嘚嘚”一阵骤响,一串羽箭从弩腹中猛射而出,集成一攒倏地深深钉入了那箭靶红心之中!

        “厉害!厉害!好生厉害!”蒋琬是第一次见到这“连环弩”的威力,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丞相大人的这‘连环弩’一发,足可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姜维又向他们介绍道:“为了克制魏贼的‘狼牙弩’,丞相大人还发明了‘百石弩’,其箭粗若儿臂,发射出去势可穿墙洞壁……”

        蒋琬等人听得连连点头,一齐向诸葛亮躬身言道:“丞相大人对军械的改良之技可谓‘巧夺天工’,只怕伪魏纵有十万铁骑亦难以对敌!”

        “诸位过奖了——这些军械到底厉害不厉害,须得在临阵对敌之际方才见得分晓!而今你等之誉,还言之过早!”诸葛亮用手中鹅羽扇轻轻扇了几扇,徐声而道,“在这三年之间,我大汉上下万众一心,枕戈待旦,夜谋日作,已经为此番北伐作好了‘万全之备’,就等着陛下一声令下直出汉中与司马懿一决雌雄了!”

        蒋琬、杨仪、姜维、谯周等齐齐扬声而道:“丞相放心——我等愿为北伐大业殚精竭虑,以死报之!”

        诸葛亮听了,显得十分满意。他心念一定,拿眼瞧了瞧站在末尾的谯周,向蒋琬、杨仪二人摆了摆袖:“蒋君、杨君,你二人且先出帐外去稍候片刻,本相有机密要事须得咨询一下谯大夫……”

        蒋琬、杨仪二人闻言,急忙长揖而起,退了出去。

        诸葛亮这才轻轻放下了鹅羽扇,双手按在书案两边,抬眼看向了谯周。谯周迟疑了一下,瞥了一瞥姜维。诸葛亮会得他意,只淡淡一笑:“伯约(姜维的字为“伯约”)乃本相关门亲传之弟子,谯君你当着他的面尽管直言……”

        谯周点了点头,一脸的恭谨:“丞相大人,这数日来,经我太史署多名星官术士反复深研,认为那块‘灵龟玄石’上的谶文实乃天生奇迹,并非虚妄之物。”

        “那么,那块玄石上的‘大讨曹焉’之谶文究竟有何寓意?主何吉凶?”

        “所谓‘大讨曹焉’,其义不言而自明——伪魏今年必将遭到刀兵之劫,并自此堕入不祥之厄运当中!”

        “唔……伪魏既是堕入凶灾,则于我大汉岂非大吉?莫非今年正是我大汉气数重振之祥兆?”

        “这个……”谯周脸现迟疑之色,犹豫了许久才慢慢答道,“这也正是谯某与太史署诸君最为疑惑之事……”

        “有何疑惑?不妨道来。”诸葛亮拿起了鹅羽扇,慢慢扇着。

        “丞相大人,请恕下官犯颜直言——我等近来夜观天象,发觉天象甚是蹊跷——伪魏之星相固然正渐趋微弱,而我大汉西蜀上空的星气亦不太旺……”

        “唔?怎会有这等咄咄怪事?”诸葛亮手中轻轻摇着的鹅羽扇不禁一停。

        “而且,最为诡异的是,在并州方向的夜空之上居然冒出了三颗奇星,呈现三角相峙之状,其光芒亦是愈来愈亮……”

        “并州之地的上空?”诸葛亮的眉头微微一皱,“怎会在那里还有奇星出现?”

        “是啊!并州之地,便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晋国之境啊!它正与伪魏星相之根本——冀州紧密相邻……”

        “哦……原来竟是春秋时期晋国之地上空有高星显耀?可我大汉当今之气数龙脉本应在益州之地……不对呀!应该是益州之地的上空现有亮星才算正常啊……”诸葛亮本人亦是精通天文占星之术的,不禁喃喃自语道。

        谯周听到他这般言语,只得保持沉默。

        过了良久,诸葛亮才敛去杂念,向谯周问道:“那么,依谯大夫之推测,我大汉此番北伐之前景究竟如何?”

        谯周见他问得犀利,便一下埋头跪地,嗫嗫而道:“下官愚昧,不懂军国大事,不敢对此妄论。”

        诸葛亮正容而道:“谯大夫之职,本在观天辨时、占卜吉凶、为朝廷释疑解惑,何言何语不可陈禀?本相恕你可以陈述任何意见而无罪……”

        丞相大人既然表了这样的态,谯周自然也不好再一味硬拒,便沉吟着缓缓而道:“近来据闻京郊居民来报,龙泉驿之处的松柏桃竹等树木,入夜之后居然似发人声而哭泣不已,吓得周边住户寝卧不安。六日之前,朗朗白昼之下,竟有千百只白鹤飞凫翔集于锦江上空。盘旋数匝,纷纷投江而死……我太史署反复研判,认为这些都是我大汉‘国有大丧’的预兆啊!下官恳请丞相大人安心定志,暂时不可轻动!”

        “‘国有大丧’?你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诸葛亮一听,神情先是微微一怔,少顷之后又不禁拍案而道,“当今陛下春秋鼎盛,怎会有不测之事乎?”他正说之间,心头突然一紧,似乎隐隐明白了过来,猛地闭住了口,不再多说下去。

        谯周却在地板上“砰砰砰”连连叩头:“启禀丞相,天象如此示警,皆是众目共睹之事实,下官也不敢捏造妄言啊……”

        他正自急急辩解之际,却见诸葛亮慢慢缓和了脸色,坐回了榻席之上,道:“罢了!谯大夫无须再言了。本相并无责怪您之意——今日您与本相在此帐中所谈之话,务必牢记缄默于心,切切不可轻泄于外!”

        “是!是!是!下官一定牢记!”谯周满头大汗地叩头答道。

        诸葛亮的目光从帐窗悠悠远远地直投出去,望向北边的天空,缓缓说道:“你们太史署执掌天象观察、阴阳演算、占侯推步之事,以及一切日月星辰、风云气色、地震山洪之预测。我大军北伐,亦不得不需谯大夫您这样的深通天文气候观测之士——这次北伐,您就随本相一道同行吧!”

        红球一般的朝阳冉冉升上半空,长安城中的市坊也渐渐热闹起来。

        长安位当要冲,又曾为两汉京都,虽然自汉灵帝末年以来历经了多年的烽火战乱,但后来在钟繇、曹洪、曹彰、曹真、司马懿等关中都督的悉心经营之下,已经逐步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富庶。

        此刻正值初春之时,出入市坊的车马行人犹如流水一般源源不绝,喧闹之声响成一片。在那森然林立的店铺摊桌上,无论是朔方匈奴之地出产的牛羊皮货,还是西域各国出产的美玉宝石、中原之地出产的特色肴品,或是江南水乡出产的绫罗绸缎、巴蜀益州出产的彩锦亮瓷,可谓琳琅满目。至于日常所需的铜壶、锡灯、铁犁、陶杯、漆盘以及花果鸟兽、鱼肉菜蔬、凉席草鞋等等,更是数不胜数、堆积如山。

        不过,长安城的市坊,也不是浑然一体的:它其实包括了两个部分,其一是城南的“民坊”,其二是城北的“军市”。民坊且不论,而“军市”则是当今征西大都督兼大将军司马懿的独创发明,是专门设来解决军营士卒饮食生活之所需的——这一片市坊,由军市令、军市候监管,诸商贩皆持符传而入内经营,并向军市令、军市候缴纳租税,但前提是他们的货物质量一定要合格。而司马懿为何要将市坊分为“军用”“民用”两块,其用意亦是使长安城中军民交易各得其所、各得其宜,避免暴卒欺民和刁民骗军这两类恶性事件发生。

        “军市”坊的东角上,一株亭亭如盖的大槐树绿荫下,是一间木板搭建的简易酒肆。在“军市”坊里开设酒肆,也是司马懿的一项创举——只有在疆场上立下功勋的将士,才有资格手持刻有“嘉奖”字样的符牌进入肆铺之中饮酒享乐。

        酒肆里靠窗的一张桌几旁,坐着一位方面圆额、须髯苍然、相貌堂堂、年过半百的青袍长者,身边侍立着两位气宇精悍的高大青年,他的对面,端坐着一位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白袍老者。白袍老者慢慢呷着自己杯中的酒,向那青袍长者微微笑道:“大将军,您的‘军市’之设,可谓‘军民两便’,各得其宜啊!”

        那青袍长者却是一脸的平淡:“赵军师,诚蒙您谬赞了!今日咱们到此便是微服实地察看这‘军市’之制是否完善,是否值得各地推广施行……”

        他正款款而说之间,窗外远处的军市坊角里传来了一阵震人耳鼓的吵闹之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青袍长者面色一滞,循声望去:只见那边有一群关中士卒围住了几个商贩,正你推我搡地争吵着什么。他略一沉吟,便向身边的两个青年丢了丢眼色。他俩一抱拳就转身出门前去察看了。

        那人群当中,一个满嘴喷着酒气的红脸壮汉正一手提着那个小贩的衣领,一手举起钵盂般大的拳头,作势要向他脸上砸去:“你这奸商——竟然敢嫌大爷我给的铢钱少了?嘿!你小子不想活了么?”

        小贩哭丧着脸答道:“军爷——您想用八个铢钱就买下小的这一袋麦面,这……这……咋行?”

        “大爷我说行就行!”红脸壮汉几乎是喷了那小贩一脸的唾沫星子,“弟兄们——把他的这几袋面粉都给我搬了!”

        “住手!”随着一声劲叱,那小贩身边有一个中年绸商挤了过来,生得一身斯文,手中折扇一点,向那红脸壮汉劈头喝道,“你这蛮汉,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货,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呵呵呵……在这军市里,大爷我就是王法!”那壮汉一把丢开小贩,几乎脸贴着脸朝那绸商俯压过来,“哼!真是欠揍!就你这一副瘦排骨也敢来大爷面前逞英雄?也不好好打听打听本大爷在这军市里是什么来头……”

        他旁边一个小卒厉声喝道:“你这‘猪头’晓不晓得,咱家大哥的来头说出来吓死你!咱们乃是已故大司马曹真的弟弟、安西将军曹璠门下的部曲!别说你们小小的商贩,就是外面民坊间那些长安府衙的差役瞧见了咱们也只有绕道走的份儿!”

        “哦?原来是曹璠将军的部曲?”那绸商冷笑一声,摘下头上帻巾就往地下一扔,硬声而道,“好!你们几个就陪本官到长安府衙去走一遭吧!”

        “到长安府衙?”那红脸壮汉全身霍然一震,“你是何人?口气倒是不小啊!”

        那绸商双手一拱,凛然而道:“本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正是长安府署郡尉颜斐!近来得到不少民贩举报你们这‘军市’里时常发生恶徒抢人越货之劣迹,特此易服化装前来调查——如今人赃俱获、事实昭然,你等还不乖乖随同本官回长安府受审?”

        “嘿!原来你这小子是来咱们‘军市’里故意‘挑刺’的啊!”那红脸壮汉冷冷地尖笑了起来,“可惜——在这‘军市’里,咱们听从的是军法,不是你那个小小府衙的王法……来啊!弟兄们!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我狠狠教训一顿!”

        他话音一落,身旁那群兵卒齐齐一声吼,就要打将上来!

        而周围那几个长安府衙假扮成的商贩也一起拥了过来,牢牢护住了颜斐——颜斐却是毫无惧意,仰天哈哈一笑:“好!好!好!你这厮竟敢妄言‘军法大于王法’,真真正正是自寻死路,再也埋怨不得别人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一声暴喝传来:“住手!”

        双方一怔,纷纷扭头去看:却见一位青年将校横眉立目,正在三丈外肃然注视着他们!旁边一位白衫青年亦是正色不语。

        “梁……梁参军?”那红脸壮汉一见青年将校,顿时全身一个激灵,体内所有的酒意竟都化作一股股冷汗沁出——他在曹璠府中经常见到这梁机来来往往,所以对他那大将军府署参军的身份是相当熟悉的。一惊之下,红脸壮汉口里的话也开始说得有些不利索了:“您……您……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梁某不来,还要等着你给咱们关中大军闯下弥天大祸吗?”梁机皱了皱眉,“曹丙,你们还不快向颜郡尉他们赔礼道歉?!”

        红脸壮汉脖子一硬,扬头就说:“他们这些地方衙役是故意混进咱们‘军市’里‘挑刺’的——曹某决不会给他服这个软!”

        “挑刺?曹丙!你刚才说什么‘在军市里听从的是军法,不是长安府衙的王法’——这句话就错得厉害!”这时,那白衫青年却缓缓开口了,“军法、王法,都是大魏朝廷所颁,二者均为一体,哪里能分谁大谁小?你家曹璠将军日常便是这般教你的?亏你还是颇有资历的老兵,怎会讲出这般‘浑话’来?”

        “你……你是谁?”曹丙听这白衫青年一上来便给自己一顿教训,脸上立时有些挂不住了,但瞧着梁机在旁,也不敢肆意乱行发作,只得哼哼叽叽地问道。

        “这位公子乃是大将军府署记室司马昭。”梁机肃然向曹丙介绍道,“曹丙,怎么你竟连大将军府署里的郎官前来质询也不放在眼里吗?”

        曹丙嗫嗫地说道:“你……你们是胳膊肘往外拐,跟着这帮地方衙役来乱挑刺……曹某就是不服!有胆量咱们到曹璠将军面前去评一评理……”

        “挑刺?这个‘刺’儿,他们挑得对啊!”刚才在那酒肆里饮酒议事的青袍长者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那个白袍老者,“曹丙!你这根‘刺’儿,就该被颜君他们挑走啊!这事儿,无论到哪家老爷面前去评,恐怕都还得是这个理儿!”

        “司……司马大将军?!赵……赵军师?”曹丙一下吓得两腿发软,顿时便和那伙儿狐朋狗友全丢了棍棒,纷纷瘫跪在地。

        颜斐听得分明,侧头来看,亦是心旌飘摇:原来这青袍长者便是当朝大将军兼征西大都督司马懿,而那白袍老者则是他的幕府军师赵俨。

        司马懿右手一扬,冷冷吩咐道:“来人——把他们拖下去每人重打七十军棍,在军市里全都上枷示众三日!日后敢有效尤者,严惩不贷!”

        “诺!”一队逻卒应声过来,像拖死狗一般将曹丙他们拎了下去。

        “司马大将军……下官这里见礼了。”颜斐等这才醒过神来,个个慌忙拜倒。

        赵俨看了司马懿脸上表情一眼,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向颜斐问道:“颜君——你今日之事本也处置得不错。但本军师亦不得不秉公而言:你既已明知这‘军市’之中有恶徒欺民抢货之事,却为何不事先行文报给军市署知晓?似你今日这般改服换装偷偷来查,总是不太妥当——倘若今日司马大将军未在此处与你相遇,你且又如何善后?你还当真要鼓动地方衙役与军营士卒械斗吗?”

        “启禀大将军、赵军师,下官岂敢如此胆大妄为?”颜斐一听赵俨这话可轻可重,也悚然惊出一脸冷汗来,“您等有所不知,这十余日来下官向军市令、军市候连发了三道急函请求协办此事,又见得商贩哭诉而其情可悯,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司马懿听到颜斐这么解释,这才渐渐缓和了面色,一摆手又向梁机、司马昭吩咐道:“这‘军市’里多次发生了这等恶徒逞强、抢人掠货之事,那军市候、军市令他们是怎么当的?你俩给本帅传令下去,将他们一律就地免职追责,再择贤能以任之!”

        说罢,他转过脸来,朝向赵俨笑道:“赵军师,你我今日微服巡访‘军市’,怎料到会有这段插曲乎?看来,这‘军市’之制虽是善政,但若无好官守之,终是无益于众。用人也罢,行政也罢,犹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丝毫不可偏废啊!”

        “大将军睿智明达、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老夫佩服。”赵俨急忙拱手而答。

        司马懿拈须一笑,转身直直地看向了颜斐。

        颜斐已是惊得手足无措:“大……大将军……下官失……失礼了……”

        “失礼?你有什么失礼的?”司马懿向他莞尔而笑,“好!颜君能不惧豪强、为民执法,本帅甚是欣赏——这样吧,本帅赏你们长安郡尉署一项特权,允许你们府衙官役随时可以根据百姓的举报进入我‘军市’里来捉拿各种不法之徒!”

        颜斐听了,面色顿变,猛地一头磕下,感动得哽咽出声:“大……大将军至公无私、毫不护短,下官敬服之极。”

        待得颜斐一行离去之后,司马懿才唤过司马昭,吩咐他道:“昭儿,你给为父好好拟写一道密奏,为父要举荐这颜斐出任平原郡太守之职……似他这般的耿直循吏,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赵俨在一旁听得真切,不禁失笑而道:“大将军既有这等为国举贤的美意,为何却不向他当众说明?”

        司马懿听罢,却向赵俨肃容而道:“赵军师,爵赏者,朝廷之公器也,本帅何敢自专而为己功?为国择贤而纳谢私门,本帅不为也!”

        赵俨抚掌而笑:“世人皆言司马大将军极有当年荀令君之‘忠智至公’,今日俨亲眼所见,实是不假!”

        他们正在交谈之际,一名亲兵打马飞驰过来,远远地便扬声呼道:“司马大将军!朝廷圣旨已到,钦差大臣已在大将军府中等候……”

        “昔日周公旦辅弼成王而臻太平,忠贯日月,终有素雉之贡;当今司马爱卿身受陕西之任,诚实勤敬,而有白鹿之献——岂非忠诚协符、千载同契、俾乂邦家、以永厥休耶?而今吴贼僭号、蜀寇蠢动,朕深以为忧,唯仗司马爱卿而分之!特赐先帝信物、镇国重宝‘紫龙玦’以示褒宠——钦此!”

        周宣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有节有奏地念完了诏书,待司马懿叩首谢礼过后,才卷好了诏书,上前一手扶起他来,笑道:“辂儿,快将那锦匣送来,呈给司马大将军过目。”

        太史丞管辂应声捧了一只五彩锦匣过来,当着司马懿的面,轻轻打开:只见一块雪白脂润的半月形玉玦在明黄缎垫上赫然呈现,玦身上那条浮凸玲珑的龙形紫纹似是盘踞得愈发张扬生动了,它虬须飞舞之际更加显得威势夺人!

        凝视着这块“紫龙玦”,司马懿的眼眶里顿时冒起了晶亮的泪珠在滴溜溜打着转儿,脑海里倏然似闪电般掠过了一幕幕往昔的情景——

        当年在荀府育贤堂上,一代儒圣荀彧亲手将这块“紫龙玦”佩在自己的腰带之上,他那眉间颊边到处都洋溢着亲切而真挚的鼓励与欣悦;

        在先帝曹丕的东宫之中,自己为了讨好曹丕、取信于他,谦恭异常地将“紫龙玦”转赠给他,他当时兴奋得颇为失态地从座席上跳了起来,连连叫好;

        在前太尉贾诩府邸之内,自己为了拉拢贾诩而助曹丕继位承嗣,又不惜俯腰折节地将此玦作为信物送给贾诩;

        在皇宫内殿之中,贾诩在已经登基称帝的曹丕明言暗示之下,只得强装笑脸,又乖乖地将“紫龙玦”恭然交还曹丕,而不敢再据为己有;

        而到了今天,曹叡又像他的父皇曹丕笼络贾诩之时那样,向老夫抛出了这块“紫龙玦”作为施恩示宠之信物……

        ……

        短短二十年间,这一块“紫龙玦”在尘世间各人手中飘来游去的那一番辗转曲折之命运,细细想来竟是何等地耐人寻味啊……

        然而,最终,这块“紫龙玦”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司马懿的耳畔又似乎悠悠然响起了荀彧那一贯从容平和、温文亲切的话语:“如今,为师却将此宝玦赠送于你——望你睹玦生志,砥砺不已,早日成就一代伟器,为我大汉朝立下赫赫奇功!”

        一瞬间,司马懿再也控制不住,眼中莹莹泪珠夺眶而出,滚滚落下,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大将军……”周宣和管辂见了,都不禁大吃一惊。

        司马懿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急忙举起袍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哽咽而道:“陛下竟将这等重宝奖赏于本帅,这一份恩宠可谓天高地厚……本帅不禁感激涕零,在此立誓为我大魏尽忠竭诚、死而后已,以回报陛下的殷殷优崇之礼!”

        “司马大将军对大魏的一片赤胆忠心,周某等俱是钦敬不已啊!”周宣携着管辂连声称赞。

        司马懿慢慢收敛了表情,右手一摆,请他俩在侧席上坐下,哈哈道:“来人,上鲜牛奶酥!本帅要好生为两位钦差大臣接风洗尘!”

        “鲜牛奶酥?”周宣一听,面有诧色,转过头来看了管辂一眼,“辂儿,你现在的卜算之术果然精进了不少——前日夜里,你梦见火牛冲山,便断言会品尝到与牛相关的美食……此刻,你的占语可不是已经灵验了么?”

        “谢谢师傅夸奖!”管辂颔首浅笑,却向司马懿躬身问道,“司马大将军,辂觍颜请问,您中午是准备以何等膳食款待区区在下呢?”

        司马懿抚须而答:“当然是我关中的名肴——红辣烤牛肉啦!”

        听了此言,管辂这才回过身来,向周宣长揖而道:“还是师傅您高明过人!弟子只能测算到会品尝到与牛相关的肴食,而师傅您却一下断定我等会一入关中就能吃到烤牛之肉!弟子所测模糊不清,远远不及师傅您研判分明啊!”

        “哎!你们师徒二人都是能够探知过去、预测未来的奇人异士,且就别在这里大显神通以惊世骇俗啦!”司马懿呵呵笑着抢过话头,“本帅日后仰仗您二位的地方还多了去也!对了,周大夫,本帅要向您讨教一下近来朝廷里的几件事儿。”

        周宣一听,脸色立刻一片肃然,右袖一举——管辂会过意来,端起那装着鲜牛奶酥的铜碗就“咕嘟咕嘟”一口喝了个精光,用袖角抹了抹嘴,然后站起身向司马懿深施一礼,便出门而去。

        司马懿也将眼色往左右一丢,梁机马上带着所有的仆从、侍卫齐齐退了出去,只留下司马昭一人在一旁侍奉。司马昭的大哥司马师本也该在大将军幕府的,但司马懿先前派他前去陇凉督办军屯事务了,一直没有回来。

        “周师兄,您这次奉诏亲赴关中,应该就是为了那‘灵龟玄石’上面的谶文之事吧?”司马懿面不动色,端着一碗鲜牛奶酥,慢慢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不错。仲达啊,确是不出你之所料——陛下派了周某前来想方设法镇住这‘灵龟玄石’上的煞气呢!”

        “嘿嘿!”司马懿放下漆碗,微微一笑,“现在才想起来厌镇这玄石上的谶文又有何用?它们的形文拓图早就流传出去了,只怕陛下想堵也是堵不住了……”

        周宣听出司马懿“话里有话”,他拈着胡须,眨了眨眼,笑道:“这个……周某身为钦天占星之官,奉了皇命圣旨,该去做的法事还是得去做的!至于将来有没有什么效果,周某可不敢打什么包票的。”

        司马懿听着,用手指了一指周宣,哈哈一笑:“周师兄啊!您呀……行!明天懿就派人好好护送您到昆仑山去采那‘玄阴土’来填石镇邪。”

        “如此,周某就多谢仲达了!”周宣笑着点了点头,“陛下也真是英明——一下就听从了周某所提的改‘讨’为‘计’的法门妙方……”

        司马懿心中暗想:在玄石谶文上说什么改“讨”为“计”,其实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这样做只能是越描越黑——也愈加显得你曹叡底气不足,胆虚意怯!但他脸上却并不露出异样的表情来,脑海里忽又想起一事,就正色问道:“周师兄既从洛阳京都而来,可曾知道朝廷对辽东公孙渊废叔自立一事的处置方略如何?”

        “还能怎样处置?”周宣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朝廷的诏书已经发出去了,承认公孙渊为新任辽东太守,并加封他为‘乐浪公’以羁系之……”

        “唔……此事岂可如此处置?陈矫等人优柔萎靡,实在是有损国威也!”司马懿一听,当场就气得须眉戟张,“只恐那公孙逆贼一见此诏,反会暗暗窃笑我大魏朝中无人也!”

        “那么,依仲达之见,此事本该如何处置方才妥当?”

        “依本帅之见,凡事皆有本末,而治事者重在执本而御末:公孙氏自前朝建安初年以来,便已割据辽东,水则由海,陆则阻山,外连胡夷,绝远难制,而世官相承、掌权日久,可谓我大魏‘异己之患’。而今公孙渊反状已萌,今若不诛,后必生变。倘然朝廷一时受其蒙蔽而委顺从之,待其坐大作乱,再又兴兵致讨,怕是于事为难。不如趁其乍起夺位之际,境内人心不一,有党有仇、有恩有怨,朝廷先其不意而雷霆出击,发兵临之,开设赏募,斩枝断叶、孤弱其势,则可不劳师而定!”

        “仲达此策倒是剖断如流、高明之至,只可惜陈令君乃一介雍容循吏而已,岂有您这等的大智慧、大魅力、大手段?”周宣听了,不禁深深赞道。

        “罢了!罢了!本帅之见再高明,他们也总是不听……白白地让本帅听了生气!”司马懿沉沉一叹,悠悠而道,“说实话,据本帅观之,像夏侯玄、邓飏、何晏等朝廷所谓‘后起之秀’个个都是清谈高卧、雍容无为、阅历不足之士,日后怎能撑得起‘灭吴吞蜀、平一天下’的社稷大业?本帅甚是忧之。”

        周宣将手中麈尾拂尘轻轻向外一摆:“仲达你为那些事儿忧得未免有些太远了,关键是你眼下已有危机倏忽而来,你这才该当深以为忧!”

        “哦?你指的可是吴蜀二寇联手结盟准备来犯之事?”

        “不错——周某在赴关中的半途上,就听得吴蜀二寇已在武昌结盟,并称‘东西二帝’,约定一齐兴兵来犯大魏,甚至连战后的地盘划分都确定下来了:他们要中分天下,以兖、冀、并、雍、凉等五州归属于蜀,以豫、青、徐、扬、幽等五州归属于吴,而于京畿司州之土则以函谷关为界各取一半!说不定在这旬月之间,我大魏东西两翼又要烽火连天了……”

        司马懿一边听着周宣的话,一边沉着脸深深地点了点头:“诸葛亮这一次与伪吴联手结盟,实在是来得出人意料——谁能料到他竟然让出了汉室正统之名分、公开承认江东孙权与大汉并尊称帝以求换取助力?其人之忍辱负重、矢志进取,委实是小觑不得啊!他在这三年间‘厚积而骤发’,必是来势汹汹、难以对敌。懿近来亦是忧不自胜啊!”

        “仲达也会惧了诸葛孔明?”周宣一愕,抬起双目看了他一下。

        “诸葛亮韬略极深、用兵如神,而且据说又发明了不少厉害武器,这让本帅如何不惧?他如此锐意极力前来北伐,本帅若是稍有一丝闪失,被他抓住亦定是在劫难逃啊!”

        周宣不想再让司马懿沿着这个话题愈忧愈深,便岔开了话头去:“仲达,你知道吗?孙权在武昌称帝,不但与我大魏针锋相对地起了一个‘黄龙’年号,还准备着迁都到长江下游的建业城呢……”

        “建业城?”司马懿眉头一拧。

        “是啊!建业城!他还让手下术士到处宣扬那座建业城蕴有王者之贵气龙脉,是他伪吴国运蒸蒸日上之福地……”

        司马懿背着双手在厅堂上踱了几步,举目遥望东南方向,慢慢说道:“对这建业城,本帅也有些了解。它依山傍水,龙盘虎踞,以天文妙理言之,本亦堪称‘帝王之宅’。即使从地理之利而言,此城也可谓之为军国枢要之地,不可不察。当今伪吴,西部靠近我大魏荆州,而荆州的王昶、州泰等皆为良将,所以孙权留其伪嗣之子孙登与陆逊共掌武昌以敌之;中部毗邻我大魏扬州,而扬州田豫、王观等亦非凡士,所以孙权又留诸葛瑾、朱然于柴桑城以抗之;东部依畔徐州,则又有伯宁(满宠的字为“伯宁”)那个镇东大都督坐镇在那里,对他伪吴的威胁也最大——所以孙权才迁都建业立足生根,意欲自率全琮、朱据等诸将从此处北上进犯我大魏!唔……不好!本帅须得赶紧写一封八百里加急快骑急函,提醒伯宁早作防备!”

        周宣听得又是赞不绝口:“仲达明察善断、算无遗策,周某佩服。”

        司马懿转过身来,深深凝视着他:“周师兄——懿有一事相求:您此番从昆仑山取‘玄阴土’填石镇邪归来之后,就不妨留在我关中大军之内暂任军祭酒一职,以您的阴阳推算、天文占断之术在懿身边参赞军机,怎样?”

        周宣迟疑着答道:“这个倒是可以。只是陛下那里……”

        “没关系。本帅今夜就给他那里呈进一道奏表,请求将您暂时留在关中以作奇用……陛下应该是不会对本帅这一请求轻加拒绝的。”

        目送着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渐去渐远,站在欢送台上的蜀帝刘禅仍是满面恭敬地弯着腰,不敢稍有怠慢。

        “陛下……丞相已经走远了……”侍立在台侧边缘的黄门丞黄皓一溜碎步儿地趋近前来,“您还是回龙床上休息一下吧……”

        刘禅依然半躬着身,用袍袖轻轻擦了一下眼角,将那晶莹的泪珠儿拭去,喃喃地自语道:“相父……相父真是太辛苦了!黄皓啊!这几个月没见,朕看到相父的鬓角又花白了不少了……朕真担心相父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黄皓听了,只是低眉垂目地俯着腰,也不多说什么。

        “朕是真心希望相父这一次最终能够底定中原、肃清魏贼啊!”刘禅这才慢慢直起腰来,望着北方的天际,深深而道,“相父——在您此番北伐期间,朕每日入夜都会在未央宫寝殿为祝您胜利而焚香祈祷的……”

        黄皓斜眼瞧着刘禅,随口附和道:“是啊!丞相此番北伐集结了大汉上下十三万精锐王师,其中还从南蛮那里征用了一万‘藤甲兵’……而且,他调发各郡县农夫多达二十余万人!这真可谓是‘举全蜀之力以求毕其功于一役’!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应该是能够殄灭魏贼了吧!”

        “可是,朕听闻魏之关中一带布下了二十万人马,相父此番亲率十三万王师前往,只怕亦仍是以寡击众啊……还有司马懿那老贼又是那么狡猾……”

        看到刘禅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黄皓款款开解道:“陛下,丞相如今发明了‘连环弩’‘百石弩’‘轩辕车’‘木牛流马’等神妙器械,而魏贼‘器无所长、技无所精’,必非我大汉之敌也!”

        “但愿这一切能够如你所言吧!”刘禅双眉稍展,忽又想起了什么,迟疑着说道,“你大约也知道了,太史署曾经送来奏折,奏告近日益州境内多有不祥之象发生:成都郊外龙泉驿之处的松柏桃竹等树一入夜晚居然便发出人之哭声;还有光天化日之下,锦江水面竟有千百白鹤翔集于空,盘旋数匝之后纷纷投水而死……这些都让朕心头好生不安啊!”

        “陛下……陛下您为这样一些稀奇古怪的现象担心什么?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奴才小时候还曾见到过长着三条腿的蛤蟆和只有一只爪子的野雉呢!这些也算是怪物了吧?也没见有什么不吉之事发生……”

        刘禅瞧了瞧他那故作憨态的样儿,先是抿嘴一笑,然后又板起脸来说道:“你这阉儿懂什么?古语有云,‘物反常即为妖。’凡有怪物异事,皆是上天垂象示警于朕,与你这样的奴才有何干系?你根本就不配……”

        黄皓听了,慌忙叩伏在地,连声急道:“哎呀!奴才该遭掌嘴!该遭掌嘴!奴才本就是一个区区的阉宦,也不懂什么‘天理大道、国家大事’……奴才一个心眼只想逗陛下开一开心呢……”

        “起来吧!若不是瞧在你这份心意上,朕早就让人把你拖出去重责八十杖啦!”刘禅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平身而起。他正欲迈步向欢送台下走去,忽又回过头来向黄皓说道:“黄皓,你知道相父在此番北伐临行之前曾经写了一份密折上来吗?”

        “这个……奴才不晓得。”黄皓其实在给刘禅传送文书时曾经看到那份密折匣盒的,但它是诸葛丞相写的——他就有十个脑袋也不敢乱动它一下啊!

        “相父在这份密折里要求朕对内廷服侍的宦官、侍女予以大力削减,让你们出宫返乡为农……”刘禅盯着黄皓,慢慢地说道。

        “奴……奴才不……不愿出宫!奴才愿意一辈子好好侍奉陛下……”黄皓腿膝一软,又给刘禅跪了下来。

        “朕没有答应,但朕也不敢否定。这毕竟是相父的意见嘛……”刘禅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朕和董允商量了一下,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暂时不削减你们这些宦官、侍女,但你们必须要在后宫林苑里像宫外的农夫农妇一样耕织自足……黄皓,你近来可有的忙了……”

        “奴才叩谢陛下隆恩!”黄皓一边连声称谢,一边心底却想:还是陛下体恤咱们这些奴才啊!咱们这些奴才在宫廷中待了这么多年,一个个早都没了什么“耕织之长”,一下被逐出宫去,还不都是给活活饿死?这个诸葛亮怎么这么心狠啊?!他其实并不知道:诸葛亮为人最是“清浊分明”,他一直痛恨当年阉宦弄权而毁了东汉,所以对黄皓他们也是视为猪犬而不甚爱惜,每欲逐之而后快!若无刘禅拼命抵挡,那些内廷宦官、侍女几乎早就被削减一空了!

        黄皓看到刘禅已经走到了台梯边,急忙又小跑上去奏道:“启奏陛下,此番订立盟约之后,东吴进贡了三头白象和六只五彩孔雀前来……它们那模样生得煞是好看。陛下可否有意前去欣赏?”

        “这……这……相父给朕安排了每日要抄写一篇《孟子》《韩非子》的功课,朕……朕还没写完呢!你没看到董允已在那边等候了吗?朕这……这时只怕没空……”

        “陛下!您这是去检阅外邦方物,又不是去擅自嬉戏游乐。董侍中他凭什么约束您?!走!走!奴才这便去传旨起驾……”

        刘禅犹豫了半晌,大袖一甩,道:“罢了!罢了!董爱卿这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满朝上下,除了相父之外,谁能拧得过他?他万一乘车追上来谏阻,朕怎么办?罢了!罢了!朕还是先回宫抄好了相父布置的功课之后,再去‘检阅东吴方物贡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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